老范来村里三次了,每次他都到黄婆婆家里吃饭。
每次吃饭他都只点一盘菜,大葱炒鸡蛋,两碗白米饭,加一小碟从大酱缸里捞出来的咸菜疙瘩。
老范也喝酒,酒却是自带的,身上背的那个掉了漆的铝酒壶里边的酒很辣,一开盖味道便会弥漫整间老屋。
黄婆婆知道老范是干啥的——村里的人哪有不知道他干啥的呢。这个人已经从城里往乡下跑小半年了,跟村主任称兄道弟,跟大半个村子的人也混了个脸热。
行了,就不卖关子了,跟你们说得了,老范啊,是收古董瓷器的。
老范一个村挨一个村走家串户,就收上来一些破旧的瓶瓶罐罐以及桌椅板凳之类的旧家具,然后喜不自禁地找车往城里运。
黄婆婆家里只有两个人,她和一个瘸腿儿子0原本黄婆婆还有个女儿的,女儿在城里打工,攒下的一些钱也都捎回家里,准备给哥哥娶媳妇儿做聘礼。
女儿的事是黄婆婆拉话时念叨给老范听的。黄婆婆很信得过老范这个城里人——人家每次来家里吃饭都扔下一张钱,从不吃白食,人又和气实在。
一次喝了酒后老范就跟黄婆婆说,你老人家的儿子也老大不小了,得给他找个媳妇儿了,到老也好伺候你。
老范说,看城里有合适的我帮他介绍一个,估计也得踅摸一个有残疾的女人,般配了才能成。
黄婆婆说那敢情好,就让他范叔费心了。
话说过没多久,老范还真领来个年轻女人,长得挺俊俏,就是耳朵聋,别人说话她听不见,只能靠手势辨别。
黄婆婆和瘸腿儿子都挺满意,就问结婚和彩礼的事。
女人弄明白后说得盖新屋,再添几样新家具就成。
可黄婆婆却犯了难,跟老范说盖新屋要很大一笔钱,得筹措一阵子。
女人说她只有等半年。然后便跟老范回城里了。
女人走后黄婆婆找亲戚商量盖新屋的事,家里攒的加上跟亲属借的,算来算去还差两万块钱,没办法好只好捎信给城里的女儿,让她想办法。儿子的婚姻可是家里的头等大事,耽搁了不好办。
黄婆婆的女儿其实是在城里的一家洗浴中心当按摩女,两万块钱对她来说也不是小数目。自己得吃呀喝呀还得买几件换季衣裳吧,但哥哥的事她又不能不管,便也犯了难。
就在黄婆婆的女儿犯难之际,她新结识了一位客人刘哥,据说是个做石材生意的。
刘哥做过按摩后很欣赏黄婆婆女儿的手艺,说她的手指灵巧,够劲。
刘哥就三天两头来按,来了便找她,走时还多甩给她一张钱做小费。
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两人便跟熟人般了,刘哥也就不如从前那样安分了,按摩时手开始在黄婆婆女儿的身上游移。
黄婆婆的女儿说她不做那种事情。刘哥说做不做的随你,但摸摸也不行吗?何况我每次还多给你钱呢。
黄婆婆的女儿就默许了,她心里也明白,在城里这种场合干活儿,想做到不让客人占点便宜,是不可能的事。
又几天过去后,喝了酒的刘哥又来按摩,吵嚷着要请她出去吃夜宵,说是吃海鲜大排档,酒菜贵着呢。
黄婆婆的女儿说哪有心情啊,她正愁着呢。
刘哥便问事情原委,才得知她家有个残疾哥哥要娶媳妇儿,缺彩礼钱。刘哥便拍着胸脯说,不就差两万块钱嘛,哥哥先借给你应急,以后有了再还我。
黄婆婆的女儿说那怎么好意思呢?不是小数目呢。
刘哥说这阵子你把我的颈椎病都快按好了,还对哥好,就别客气了。
黄婆婆的女儿就红了脸接钱谢过好心的刘哥,抽时间把钱寄回家里。
拆老屋的时候,城里的老范来了,还带了一些帮手,说下乡的时候净麻烦黄大娘了,儿子娶媳妇儿是大事,咋也得帮把手。
老范还说顺便帮黄婆婆把从老屋上拆下来的房梁木及房檩条收了,折算成钱,拉回城里的一家铸造铁厂做烧柴,也算尽一份心意。
老屋一天便拆完了,老范付了些钱,如愿把几根房梁木拉走了。半路上老范就把其中做正梁的那棵木头卖给了南方来的一个人。开价三十万,到城里验了货便付款成交。
老范脸上有了难得的笑容,心里想,整整一年的盘算总算没有落空,不少的心思和不少的钱也没白搭上。
原来老范在走乡串巷收古董的时候发现了黄婆婆家老屋房梁上那根木头是相当值钱的黄花梨,便打上了弄到手的主意。去黄婆婆的家里吃饭,帮瘸腿儿子介绍对象并带去相亲的那个装聋女人,还有后来的去找黄婆婆女儿按摩的刘哥,都是他这出戏里的演员和道具。老范是花了心思的,做得可谓天衣无缝。
老范美啊,几万块钱的成本,换到手的却是几十万的生意。
但有句话说得好,偷鸡不成反倒蚀把米。这话偏偏又让老范给碰上了。
拉那根木头到城里找专家验货时,人家都说是假的,老范一时间便傻了眼。
他看着专家出具的证明信上鲜红的章子,一下子昏了过去。
选自《小小说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