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的一天,寒意料峭,阴雨绵绵。布莱夫人家却是宾客云集。秋天的萧瑟和聚会的老一套,并未给这午后的茶会笼上些许倦怠的气氛。
阿皮先生的禀性素来是众人关注的热点。此时,他正宣称自己致力于一项伟大的发现,火药、印刷术和蒸汽动力的发明与之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威尔爵士插嘴道:“难道你真要让人相信:你找到了教动物说人话的法子,而那可爱的老猫托比就是你的首位成功弟子?”
“这个课题困惑了我17年之久,”阿皮先生说,“去年八九月间终于有了成功的迹象。我曾以成千的动物做过实验,但最后挑中了猫。这种精灵能在保持野性的同时,与人类文明奇异地融合。芸芸众猫中偶有一只会具有超凡的天赋,就如同人中之杰。一周前与托比初遇,我立即意识到自己在和一位‘超级天才’打交道。于是凭着它,我达到了目的。”
阿皮先生强掩住满腔得意结束了其惊世之语。没有人发疑,虽然克洛维的嘴唇蠕动了几下,似有微词。
“你是说你教会了托比讲单音节的简单句子?”丽丝小姐稍后问。
“我亲爱的丽丝小姐,”阿皮先生耐心地说,“这种循序渐进的法子是用来对付三岁孩童或弱智者的,倘若以高智商动物为对象就无需如此了,托比能准确无误地运用我们的语言0”
“瞎扯!”克洛维终于按捺不住了。
“咱们把猫找来亲自判断一番,岂不最好?”布莱夫人和解道。
威尔爵士奉命去找猫了,众人则百无聊赖地坐待好戏。不一会,面色煞白的威尔爵士冲回屋里,“老天爷,是真的!”他一屁股跌进摇椅里,气喘吁吁地说,“我见它正在吸烟室里打盹,就唤它来吃茶,它照例冲我眨了眨眼,于是我说:‘来吧,托比,别让我们久等。’老天!它竟以一种可怖的声音懒洋洋地说,它想来就会来的。我被吓得半死!”四下一片惊呼。阿皮先生含笑不语,默享着成功的喜悦。在这鼎沸的人声中,托比悄悄踱进屋来,目中无人地坐在茶桌边。片刻难堪的沉默。无论如何,与一只猫平等对话多少令人有些茫然无措。
“托比,要喝点牛奶吗?”布莱夫人紧张地问。
“当然。”这回答干脆而冷漠。众人兴奋得哆嗦起来,布莱夫人慌乱中竟弄洒了牛奶。
“恐怕被我洒了不少呢。”她歉意地说。
“无所谓,那反正不是我的地毯。”托比答道。
又一阵沉默后,丽丝小姐关切地问人类的语言是否不易掌握。托比直视了她片刻,随即平静地将目光移至前方,显然对这讨厌的问题不屑一顾。
“你对人类的智慧有何高见?”玛维丝冷冷地问。
“特指谁的智慧?”
“噢,譬如说我的。”玛维丝似笑非笑地说。
“你使我处境尴尬,”托比说,但它的腔调并未显出一丝窘意,“前几天有人提议邀你参加聚会时,威尔爵士抗议说你是他所认识的最没头脑的女人。但布莱夫人说你的愚蠢正是价值所在,因为你是她认为惟一有可能买下他们旧车的笨人,那车上坡得靠人推呢。”
梅杰忙引开话头,“你和马厩边那只玳瑁猫的恋爱谈得怎样?”
“这类问题不宜在公开场合谈论,”托比淡然说,“从你素日言行的片断,我能猜出倘若我把话头扯到你身上,你会很不安的。”
事实上,这席话引起不安的绝非梅杰一人。
“你不想去瞧瞧厨师是否备好了你的晚餐吗?”布莱夫人局促地建议。她似乎忘了,距托比开饭至少还有两个钟头。
“谢了,”它说,“我可不想死于消化不良。”
“你可知道,猫有九条命。”威尔爵士热心地说。
“也许吧,但血肉之躯只有一个。”
“老天!你要纵容这只猫在人们中间搬弄口舌吗?”康奈特夫人嚷道。
在宅子里,卧室窗前有一条狭长的装饰栏杆。众人惊慌地忆起,托比常爱一连几个钟头徘徊于此,欣赏鸽子——天知道还有啥别的。以它无所顾忌的作风,倘若又爱叙旧,那就不堪想象了。情势如此逼人,阿尼丝却仍然不甘寂寞,“为什么我要到这儿来?”她戏剧性地发问。
“从你昨天与康奈特夫人的交谈来看,你是来‘找食儿’的。你说布莱一家是你认为的人中最索然无味的,幸亏他们聪明地雇了一个一流的厨子,否则是没人肯光顾第二次的。”
“一派胡言!我恳求康奈特夫人——”阿尼丝狼狈地喊。
“康奈特夫人又把你的话传给了伯蒂,”托比继续说,“她说那女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反饥饿示威游行者,为了四餐盛宴到处乱窜——”这时,托比蓦然瞥见一只黄色的大猫汤姆正从教区长住宅出来,艰难地穿过灌木丛朝马厩走去,于是它从洞开的长窗里闪电般地消失了。
责难、探询和哀求顿时飓风般地卷向阿皮先生。托比会将这危险的技艺授予别的猫吗?这是亟需回答的第一个问题。“有可能,”他说,“它的女友马厩猫兴许是再传弟子。”
“托比或许是只了不起的宠物,但它和马厩猫都得不容迟缓地处理掉。”康奈特夫人说。
“我和丈夫很疼托比,”布莱夫人痛苦地说,“至少在它被灌输以这可恶的教育之前是这样的。但现在,只有尽快弄死它了。”
“可以在给它吃的剩饭里搁点的士宁。”威尔爵士说,“至于马厩猫,我亲自去溺死它。”
“可我十余年的心血!”阿皮先生苦劝着。
“你可以拿农场的短角牛做实验,它们是循规蹈矩的,”康奈特夫人说,“动物园的大象也行啊,听说它们智商很高,而且绝不会悄无声息地溜进我们的卧室,或躲在椅子底下。”末了,面对舆论,阿皮先生不得不忍痛妥协。
晚餐是索然寡味的。阿尼丝假惺惺地只吃了一小份吐司,似已将佳肴视为不共戴天之敌;而玛维丝则报复性地缄口不语。布莱夫人虽勉强闲聊着,目光却凝聚在餐室门口——那儿搁了一碟精心配制的鱼饭,然而托比却迟迟不肯露面。
接着是吸烟室,“它今晚不会回来了,没准它正呆在报馆里,口述它回忆录的连载之一呢!”说完他径自回房睡觉去了。
次日清晨,由于托比未归,早餐的气氛更加悒郁。幸而在早餐结束前,事情有了转机:托比的尸体被从灌木丛中送来,是园丁偶然发现了它。从它喉头的伤口和爪上粘附的黄毛来看,显然它与教区长的大汤姆有过一场势力悬殊的恶斗。
中午,大多数客人都如释重负地离开了布莱夫人家。布莱夫人则强打精神给教区长写了一封措辞尖锐的信,陈述她痛失爱猫之事。
数周后,动物园的一只平素温驯的大象,出人意料地挣脱束缚,将一位似乎激怒了它的英国人弄死。关于受害者各家报纸报道不一:欧皮,艾皮林……但布莱夫人和她的客人都确信,那人是阿皮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