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老头本是个很普通很平常的人，活到五十岁几乎没有被人们好好注意过。然而，在一个平平常常的下午，马老头的命运突然出现了转折，就像小说和戏剧里的“偶然”，充满着生动与辉煌，以至他从政协礼堂出来后，就觉得自己不一般，很了不起，竟认不出自己是谁了。
吃过午饭，马老头被功友们拖到政协礼堂听报告。做带功报告的是从天柱山下来的一位气功大师。报告快结束时，大师提出要作现场表演，现场治病，现场传功，现场带徒。大师随手一指，不得了，就指住了马老头，于是他被请到主席台上。大师问了他的名姓，他说叫马小山。于是大师就说他与这位姓马的朋友有缘，也是姓马的造化，他要当场开发出马朋友的潜能。大师要马小山神出手掌，伸出食指和中指，在心中默念：“食指伸长，食指伸长，食指伸长……”马老头眼睛望着前方，直指遥远，念叨了约五分钟，果见食指与中指一般长了。马老头的魂被吓出来了，暗说乖乖，我竟有这等好功夫。同时，全场掌声雷动。大师又教他把两掌伸向头顶，掌心朝天，闭上眼睛，意想天下所有的光亮都从百会穴灌入全身，聚向丹田，当感觉到有一道强烈的金光射来时，就赶紧合起双掌。马老头一一照着做了，态度非常的虔诚。台下鸦雀无声。马老头微闭双眼，面带微笑，两只手掌窝成漏斗状，只觉得满天的光亮都被他搂进百会注入全身了，大概在十分钟的时候，果有一道特亮特亮的金光直射过来，说时迟那时快，老马头猛一合掌。他好像抓到了什么东西，疑惑地看着大师，大师就从台下喊上十来个人，让老马头当众松开手掌，只见他手里有十来颗不明物，发出奇异的香味。于是一阵喟叹，神了真是神了！大师解释说，刚才在我的亲自指导下马朋友表演的是“大搬运”，他从千里之外的长白山为我们搬来了野人参，又碾成了药丸子，你们中有肾亏的，元气不足的，每人吃上一粒，保准立马见效。
大师最后问老马头，你平时怎么个练法，拜过师没有？老马头就说他从未练过功，也没有拜过师父；他说他对一切的一切提得起放得下；他说早晨在公园到处走走，到处看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于是大师向全场人夸他，马朋友的慧根极好，念力极强，非常人所能比，非凡人所能及。其实，一个人如能做到“物我两忘”，真正的“顺其自然”，他就能出高功，就能进入高境界。大师说，马朋友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今天我收他为关门弟子，明天他就是超级大师……
台下的人听得真切，于是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马老头走下台来，立即被众人团团围住。有人争着请他签名，有人拖他进馆子，有人约请他做带功报告，更多的人则下跪拜他为师。他好不容易才挤出政协礼堂的铁大门，又被一群年轻的女人冲上来，七手八脚掏光他口袋里的钱钞、钢笔和所有的铅角子，甚至连脏兮兮的手绢和半张手纸也被她们抢走了。后冲上来的男女没掏到什么，干脆争撕他的袖领，摘他的纽扣。再后面的人被人墙挡着，冲不上来，只在心里急吼和狂热，便有人用微弱的理智呐喊，你们不能撕光大师的汗衫背心，你们不能抢走“未来超级大师”的内衣内裤作“信息物”！然而冲出喉咙的喧叫，一直在追赶着马老头渐渐远去的背影！马高人，下次你有了口水什么的，给我们留着；马真人，你死后给我们留几块骨头，做舍利子用……
回到家后，马老头兴奋得不行，把门关上就乱亲老婆。老婆秀芬见他衣衫破碎，脸上有多条血印子，就骂，你看你成什么东西了！老马头郑重地说，秀芬同志你再细瞧瞧，站在你面前的人是谁？秀芬又骂，烧成灰也能认得出。马老头坏笑道，你不会认出的。秀芬吐了口唾沫，一脸的鄙视，反问，你以为你是谁？
于是，马老头就表演“意念长食指”给她看。她说她早就见人表演过了，属雕虫小技，是骗术，她也会。于是他又表演“大搬运”给她看。他双手向空中乱抓了一气，什么也没抓着。秀芬就笑骂，你是坟堆里打拳——吓鬼呀。马老头也觉得奇怪，大师人走难道把功夫也带走了不成？他又抓了一阵子，终于从上衣袋里掏出四粒药丸子，递到秀芬鼻子底下，一阵檀香味沁她心肺。这回秀芬信了，她直叫，不得了啦！不得了啦！
现在你该知道我是谁了吧？马老头问0
秀芬怯怯地说，我不敢说。
你说，今天你必须说！马老头发起狠来。
你是、是混世魔王？……
呸！错了！
是会跳绳的神汉……
呸呸！大大的错了！告诉你，我是大师，我是神仙，我是太上老君下凡……
秀芬吓得直抖说，那我去问你妈去……
这时，七十高龄的马老太太推门进来，说，不要问了，我告诉你秀芬，这畜生是牛投的胎，生他三天三夜生不下来，第四天早上家里的牯牛突然死了，很快他就落了地，全村的人都觉得这事有些怪，我不觉得；后来他能进城吃皇粮，村人都觉得稀奇，我也不觉得。他不是那条牛变的么？是牛就要安安稳稳过日子，老老实实的做事；是牛就不能望天，谁叫你今天望天了，就自己认不得自己了？小山畜生记住：外面骗人的事多着哩，你一认不得自己，过了今儿蒙不得明儿……
事情果被马老太太说中，第二天早晨家里来了一群穿黄制服的，查马小山昨天在政协礼堂的事。因为是他吸引了功友和崇拜者们，掩护那位“大师”从后门溜走，让他卷走了所有骗得的钱财。……
在派出所里，马老头结结巴巴地说，我不认识大师，我是被大师拉上台的，但是，我的确不是什么大师……在场的人和众看官们已经注意到，马老头那平平常常的人生，平平淡淡的五十年，终于有了命运的“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