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梁子坤平生头一次嫖,那动作连他自己都觉得笨得像只没有受过训练的猩猩。他喘着粗气手忙脚乱地在女孩子的身上摸着、摆弄着,搞得这个缩在沙发角的小姐吃吃地笑个不住。她的眼神中已经很放肆地透出了轻蔑——极度的轻蔑。那神情除了笑他的笨手笨脚以外,更是在笑他那没有几张票子的破钱包。是呀妈的,真正的有钱的人决不会这么猴急猴急的恨不得马上把事儿办了,人家是很有讲究的——唱卡拉OK,吃零食,聊天,喝十三路易,然后一步步来,慢慢奔向“主题”……水到渠成的事情!
哪儿像你呀,傻×!
你他妈请小姐喝是什么——百事可乐,大瓶装的那种,外加一小碟贵得要死的鲜荔枝,而且从始至中你没舍得吃一颗。梁子坤估计这小姐第一眼就把自己看扁了,马马虎虎地在应付着他。这小姐是个老手,他想。人家闻也闻出了你有几个钱。弄清楚了这一点,梁子坤的自尊心马上刀割般地疼痛起来。他觉得自己真的做了一件傻事,很恶心的傻事。他甚至觉得应该算了,悬崖勒马,打道回府……不过,这么想的时候他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相反却更急了。是呀,他清楚“这一次”自己扔进去多少钱,更清楚那些钱在自己月薪中所占的百分比是多么的可观……不,不能就这么完了,否则来这儿干吗?
过去骑车经过这类地方时,他总会充分地展开一个48岁男人所具有的想象力,自惭形秽地完成一个画饼充饥的过程。他发誓一定要“来”这么一回,哪怕不吃不喝也要“来”这么一回,不然这辈子活的岂不太冤了!去年揭出陆局长的事,其中一项使他深受刺激——陆局长花公家的钱在深圳嫖娼多达20多次!妈妈的,20多次呀。一个胖得连床都爬不上去的老家伙,居然!
梁子坤觉的世道太不公平了,自己苦巴巴地干,好不容易熬到一个小小的副处,谨小慎微地活得像一只蚂蚁,憋屈得有时连自杀的心都有。可曾尝过一口荤腥,可曾想过尝尝荤腥……这对一个半路上没了老婆的48岁男人来说,难道不是一种从精神到肉体的双重折磨吗?
所以才有了今天,有了这头一次。
为了谨慎起见,他坐车从城市的那一头来到这一头,在城郊结合部找到了这家半地下性质的夜总会0他太害怕了,就像偷了多年小钱的小扒手,头一次决定抢一回银行,心中的紧张是难以形容的。世界上所有的眼睛对他都是威胁,一旦暴露就彻底完了,名声扫地甚至开除公职。不但自己完了,相依为命的女儿也会跟着遭殃。人们甚至可以容忍一个女孩子的父亲是杀人犯,却不会容纳一个父亲嫖娼被抓的女孩子。
他仔细地侦察了附近的每一辆车和进出的每一张面孔,最终确信没有危险才敢进来。在去往“后边”的弯弯曲曲的途中,他始终用手半捂着鼻子,面孔在昏暗中尽可能埋得很深。
总之,他做到了万无一失。毕竟是头一次呀!
小姐在扭动身子并且用力地推了他一把。他被刺激得口有些渴,便使劲咽了口唾沫。昏暗而暧昧的灯光中,他看着女孩子那张和女儿年龄相仿的脸。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张脸似乎有些眼熟。女孩儿被他折腾得有些不耐烦了,开始有意无意地对他进行一些抵挡。他于是越发“绷不住了”,浑身像着了火,像一头被点着了尾巴的野牛般疯扑而来。当他的手终于摸到了不该摸的地方时,女孩子不动了。
“快把手拿开,你的钱不包括这个!”
梁子坤没听懂,他觉得自己给的钱应该是全程服务。怎么可能不包括这个。女孩子不作解释,用一种非常看不起的眼神瞟了他一眼,向旁边移开一些。
梁子坤马上逼上去:“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女孩子开始剥荔枝吃,鲜红的嘴唇阖动着。梁子坤看到自己已经把她的口红蹭得很难看了。于是抹了抹自己的嘴和腮。
女孩子说了些行内的规矩和多少钱办多少“事”的大致价码。梁子坤这才发现自己给的那点儿钱也只能玩儿这些了。于是他急红了眼,豹子似地扑上去,粗暴地把女孩子按翻在沙发里。
女孩子不作反抗,只是小声说:“我一喊人你就惨了,松开!”
“不。”梁子坤简直快气疯了,“你们这些骗子,利用我们的心理……”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了。
女孩的扣子好像被揪掉了一颗,挣扎道:“我真喊啦,到时候他们进来打你我可不拉架。放不放,你弄疼我了!”
梁子坤哪里还管得了这些,他觉得自己的理智在几秒钟的时间里完全坍塌了,“投入”和“产出”的巨大不对称使他的心里完全失衡了。不行,要知道只能搞到这一步,打死他也不会进来的!老板和女孩都在骗人,都没在进门的时候讲明白,这难道赖自己么,不,赖他们……他粗野地开始撕扯女孩子的衣裳和裤子,喉咙里发出一串野兽般的怪声。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被生理的和心理的双重刺激搞得必须发泄出去,直到那女孩尖叫一声抓了他一把。
抓是没抓得太厉害,只是脖颈处挨了一下。使梁子坤蓦然惊住的是,女孩子竟然叫了他一声“梁叔叔”。
梁叔叔!!
梁子坤觉得脑袋嗡了一下,眼前突然一阵发黑。当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看时,那女孩子已经坐了起来,好像刚才的一切统统没有发生。她拢着头发不看他,嘴上叼着一枚发卡。梁子坤向后缩了缩,有一种瞬间血液凝固了的感觉。他侧着身子把包间的门别上,转过头来:“你刚才叫我什么……刚才?”
女孩子翻翻眼皮看了他一眼:“没有哇,我叫你什么了?”
“不不,你叫了。”
“嗯,我是叫了,因为你把我弄疼了。”
梁子坤有些犯懵,他觉得自己可能真听岔了,于是松了一口气。借着灯光他看着女孩子那张脸,这么一看他的心又一次悬了起来:“不对,我的确看着你眼熟。你是不是叫……”她想起了女儿的一个同学,一时间名字想不起来了。
女孩子把头发别好,脸上的表情恢复了刚刚见面时的那种样子:“坐呀你,今晚的时间是你的。我们唱歌吧。”她用遥控把卡拉OK打开了,弄了一支曲子。
“噢噢,你唱吧,我唱歌不行。”梁子坤从侧面看着女孩的脸。
女孩子于是便唱了起来,声音满不错的。她摆动着屁股,两根手指轻轻地顶在梁子坤的肩上,样子很浪。但是梁子坤的感觉已经彻底毁了。不管是不是错觉,那“梁叔叔”三个字一瞬间完全把他从疯狂的漩涡中揪了回来。他预感到一种很不吉祥的东西再渐渐凸现而出。是的——这女孩子的脸的确有些眼熟,的确。
“叶……你好像姓叶?”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女孩子扭脸朝他笑了一下,屁股依然在扭动:“对不起先生,不兴打听小姐的名字的。再说了,我根本不姓叶。”
否认是愚蠢的,刚刚那回眸一笑赫然间使梁子坤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镜头”——五年前女儿做手术那次,一群女同学来看她。当他从外边倒了便盆回来的时候,同学们纷纷离去。在向女儿挥手的同学中,就有这张脸,就有这张回眸一笑的脸……
“叶……叶小丹。”
歌声戛然而止,女孩子快速转过头来,恼怒地叫起来:“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无聊哇,太扫兴了……不过随你便吧,你如果想聊些别的我可以奉陪,你花的钱里包括这些。”
梁子坤哪里还有心聊别的,女孩子的恼怒使他彻底确认了一点:她,正是女儿的同学叶小丹!五年了,天知道对方的生活发生了什么变故一至走到这步田地。不过这已经不是他所关心的了,眼下确凿无疑的是,刚才她的的确确喊了一声梁叔叔。
咕咚,梁子坤绝对没想到自己会跪在地上,当他明白了的时候,那个动作已经变生了现实:
“叶小丹,梁叔叔求你了,千万不要……千万……”
“梁……”叶小丹朝后跳开去,“你、你不要这样。快站起来好么!我……我不认识你,我从来没见过你,从我们这里出去的客人谁也不认识谁!求求你,你快站起来吧。”
叶小丹上来把梁子坤拉了起来。梁子坤坐回原处的时候叶小丹的身子也被带倒了,她看到了梁子坤那张被复杂的情绪扭曲了的脸。她想坐正身子,却没有成功,因为梁子坤的手已经急速地扼住了她的脖子。她尽不住咳嗽起来,一定是被呛了一下。卡拉OK的音乐还在响着,咳嗽声夹在其中,出现了很奇怪的一种效果。
梁子坤的脸的确就扭曲了,在暗暗的、暧昧的灯光里显得极其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