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春的一个寒夜,法罗群岛西南的大西洋上雷鸣电闪、波涛汹涌,浓雾吞没了惨白的月光。黎明时分,暗沉的水天连接处突然闪出一阵耀眼的光亮,染红了低压的云层。
半浬外,一支潜望镜窥视着这幅壮丽的图景。事后,这艘美国潜艇的艇长在航行日志上写着:“第一枚鱼雷就命中目标,德舰在40分钟后沉没。天亮后我们遇见瑞典商船康斯坦丁号,我请求他搭救落海的乘员。”
大战结束后这份文件和其它浩如烟海的档案一起,保存在新泽西州的美国海军战争博物馆里。100年之后,它又被联邦调查局一位官员重新找了出来。
一
杰罗姆收拾好行装,打开电视机等着晚间新闻,想听听国会对给予机器人正式公民身份提案的辩论。他是机器人社会学专家、白宫科技办公室副主任,在去布鲁塞尔参加世界智能机器委员会年会之前他必须知道国会的态度。
一辆汽车在门外停下,他妻子珍妮特回来了,她是《环球新闻》的记者。
“珍妮特,我知道你会提早回来的,我每次出差前我们总是在一起吃晚饭的0”
珍妮特笑着点头:“我还听到一个和你们年会有关的消息。”
“是国会的辩论吗?我正等着新闻广播呢。我们这100万机器人也不掂量一下自己的智能水平,就吵吵嚷嚷要公民权,还想组织工会,就差没提竞选州长了。”
“不是这个,听说本届年会上要对开发超智能机器人问题进行表决。今天交易所里有关公司的股票价格升幅很大。”
“这是谣传。”杰罗姆淡淡一笑,“前些年伦敦会议上有个协定:‘机器人只能充当人的工具,决不容许具有人的全脑智能’。这是对厂商和实验室都有约束力的世界性协定,目的是确保人类不致被机器所统治。”
珍妮特举起一个手指:“你不知道,沙默尔和一些科学家要在会议上联名提议废除这个协定。”
“废除?”杰罗姆怒火中烧,“这简直是自杀!人脑进化的速度无论如何赶不上机器智能的发展,有朝一日我们会被关进动物园,让机器人带着孩子来参观:宝贝,这是一种叫做人的稀有动物。”
这时电视新闻开始了,播音员神态异常肃穆:“本台现在播送布鲁纳总统宣告辞职的告美国民众书……”
两人霎时呆若木鸡,面面相觑。杰罗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可能?”
珍妮特不答,抓过电话轮番拨去电视台和白宫新闻发布室,但都占着线。“不行,杰罗姆,我得走了。我敢打赌华盛顿所有外国使节和记者都出动了。”她背上采访包,风似地跑了出去。
二
一位总统,事前没有半点风声就突然辞职的事在美国是没有先例的,珍妮特看准了这里头一定有文章。她驾车跑遍了国会大厦、白宫、五角大楼等敏感单位观察动静,但什么异常迹象也没发现,甚至门外的警卫也没增加,街上没有部队调动,联邦调查局亮灯的窗子也稀稀落落的。
她想给编辑部打个电话。前面圣森特门一家餐厅门口有座电话亭,亭里灯光雪亮,透过玻璃看见一个白发老者在打电话。忽然,哗啦一声老人冲碎玻璃撞了出来,没命地往前奔跑。珍妮特本能地抓起摄像机,在镜头里她看见一个穿风衣人的背影向老人开了一枪。
只几秒钟,前后都响起了尖锐的警笛声,一阵交火之后杀人犯仰天倒在地上。
三
只有持特许证的人才能进入联邦调查局B字档案库,这里储存的不是印伪钞和贩毒之流的档案,而是“干净”的军政要员的资料。
乔治已在检索电脑上干了一整天,此刻正把终端的一大叠纸塞进皮包里,赫德逊局长等着要这叠东西。
赫德逊知道自己面临着一次重大挑战。自从联邦预算局长因“健康原因”辞职以来,两个月中又有6位政府高级官员自行引退,现在竟然轮到布鲁纳总统仿效这种做法了。赫德逊从来不相信登上权力高峰的人会甘愿自动交出手中的权杖,他直觉地感到这7位权贵后面可能有一个巨大的颠覆阴谋。
乔治夹着公文包匆匆走进来,把分析报告放在局长面前:“7个人的记录都没有疑点,犯罪可能性预测也是负数。”
局长并不意外,他原不指望从这些要人的仕途经历中查出什么名堂,但他也不相信世界上真有完全“干净”的政治家。
乔治又说:“不过有一点似乎太巧合:这7个人都是1945年入籍的德国移民的后裔,基因鉴定表明彼此间还有间接血缘关系。”
“移民的理由是什么?”
“不清楚,身份是难民。头一代移民多数已经去世,在美国没有犯罪记录。”赫德逊向通话机讲了几句。象变魔术似地一个秃顶瘦子出现了,他是移民问题专家。
“我想知道,1945年从德国来的移民多吗?”
“大战末期盟国海军完全封锁了德国的海上航路,没有船能偷渡出来。”
“一条也没有?”
“那年美国潜艇海马号在大雾中击沉了一艘难民船,难民大多被瑞典商船救起送到美国。人数较多的就这一次。”
“有多少人?”
“不到2千。”
“我要一份名单。”
“可以查得到的。”
秃子退出去后,乔治说:“这批移民现在的后裔为数可不少,要全面调查工作量很大。”
赫德逊说:“不,只要注意那些正在政府部门担任高职的。对了,首先是甘特律师——刚才我接到报告,律师自杀了。”
“甘特?是布鲁纳总统提名为最高法院大法官的甘特律师吗?”
“不错,他本应在明天宣誓就职的。我看,他应该列入你那张名单里的第8个。律师的自杀原因还不清楚,但48小时前他接到过一个可疑的电话,是一个乡下老头子在圣森特门用公用电话打来的。老头子随后被人杀死了,这个人是解开我们的谜的关键,现在案子在刑警手里调查。”
“我们恐怕不便插手警署的事。”
“找找办案人。必要时给点压力。”
四
尼克警官觉得犯不着为一件普通凶杀案得罪联邦调查局。但使他发愁的是他能提供的东西着实太少,被害人和凶犯都已当场毙命,别说口供,连身份也还没搞清楚。
他向嘴里丢进一片阿斯匹林,要通了法医的电话:“老伙计,我在等着你的验尸报告哪。”
“正在填写老头儿的——没什么名堂。”
“凶犯的呢?”
法医犹豫着:“有点问题,还没搞清楚。”
“什么问题?”
“这家伙是个机器人。”
“什么型号,生产厂和经销商是谁?”
“我不知道。市场上没有这种机器人。”
“找沙默尔看看,所有机器人他都知道。”
“找过了,他也不知道。他只能确定是种血肉和金属的复合物,中枢神经特别发达。”
“见鬼,写个详细报告给我。”尼克挂上电话,从卷宗里抽出两张照片再次端详起来。照片是《环球新闻》一位女记者碰巧拍到的,穿件风衣的凶犯背影看不出是机器人。倒是老头儿右手向外扬起,姿势有点怪。这回尼克注意起街沿边的下水道入口来了,他一拍脑袋迅速收起文件,驾车来到那个下水口旁边,挽起袖子把手伸了进去,随后尼克感到一阵狂喜。
他摸出了一块银质怀表,表链上还穿着片小塑卡,这是机场寄物柜的磁锁钥匙。尼克用手帕抹净怀表,撬开后盖,里面刻着“泰龙·韦伯医学博士”的花体字。“走,去机场。”警官吩咐驾车的助手,一面厌恶地脱掉沾满污水的外衣。
五
布鲁塞尔,世界智能机器委员会会议厅里聚集了一百多名专家。
杰罗姆很奇怪沙默尔为什么至今还没有来。不过由18名科学家联名要求废除伦敦协定的提案还是拿出来了,一位老资格的专家在讲台上大声疾呼开放研制新一代高智能机器人的禁令:
“从技术角度看,制造超人智能机器的时机早已成熟,继续进行压制是愚蠢的。历史反复证明新科技是无法扼杀的,古罗马的宗教法庭可以烧死布鲁诺,但无法阻止日心说的传播。”
这一套杰罗姆早听腻了。他向窗外望去,广场上围着上千名示威者,不住高喊着“反对制造毁灭人类自己的机器人!”杰罗姆不费事就辨认出其中有好些本身就是机器人,不禁暗笑:机器人就是必须和人保持差距!
一位服务员来叫他接电话,出乎意外,是大使馆一秘找他:“我很抱歉告诉你,《环球新闻》社要我们转告,你妻子珍妮特车祸受伤了。有个电传,你自己来看吧。”
杰罗姆失魂落魄地赶到大使馆,一秘含笑请他坐下:“别担心,珍妮特非常健康,什么车祸也没发生。”
“我的天,你们这是在玩什么把戏?”
“请原谅。我得为你中途离开会场找个理由,你马上回华盛顿也要有个合理解释。”一秘告诉他说,白宫要他立即返回。
六
午夜,哈罗德从床上被叫起来应召赶往白宫,总统和安全顾问在等着他,总统向他开门见山地说:
“美国陷进了一个极其严重的危机。我们掌握了足够的事实,证明有一大批外形和我们一模一样而智能非常高的铁血结合机器人,在美国土地上落下脚、生了根,融和在真正美国人当中生息繁衍、勤劳谋生。许多铁血人业绩辉煌,有的还担任着联邦政府的高级职务。事实上铁血人已成为美国机体的一部分,并逐渐显示出他们的影响力。联邦调查局查明,去年一名铁血人促成了使人们能直接控制拉美地区防务的《泛美互助协议》。预算局一名铁血人在美国进出口银行向外国政府贷款数额上有很大发言权。甚至,前总统布鲁纳先生本人也是一个……”
总统打住了话。安全顾问接上去说:“联邦法律没有规定机器人可以从事的职业范围,因为原有的机器人智能领域很狭窄,一般都只担当蓝领工作。但铁血人的智能很高,甚或更胜我们一筹,我们该怎么办?”
没人再说话,空气凝重。总统拉开大窗帷,俯瞰着万家灯火,满怀忧患之情。片刻,总统回转身来:“我希望哈罗德领导一个特别小组研究这个问题,尽快向我提出建议。”
七
杰罗姆刚下飞机就被一位官员接走,径直送到哈罗德的办公室。哈罗德面容疲惫、两眼充血:“你来得正好,下午4点请你出席一个很重要的特别会议。”
没等杰罗姆发问,哈罗德便说明原委:“前几天圣森特门大街上有个高龄老者被杀了。”
“我知道的,珍妮特讲过这事。”
“死者是泰龙·韦伯大夫。警察在他放在机场的遗物中找到一盒磁带,录着他的遗言。大夫的遗言披露,美国许多重要部门已被一种我们从不知道的机器人渗透了。”
“这是外国的颠覆阴谋吗?”
哈罗德爆发出一阵意味深长的大笑:“不是。你先听一下那盒录音,下午请你发表意见。”
杰罗姆不明白他笑什么,便拿起磁带到一间休息室里仔细聆听起来。
一阵沙沙声之后已故大夫的深沉嗓音出现了。
八
我,泰龙·韦伯,美籍犹太人。我在履行最后一次公民义务,向联邦政府揭露一件可怕事实。凭耶和华起誓,我的话完全是真实的。
50年前我32岁时开着个小诊所谋生。一天傍晚两个男子来请我去为一位在美游历的阿拉伯王公出诊。因天色已晚我想打个电话给妻子,他们阻止我说:“王公是突然中风的,这消息若传出去会使政局震动,所以出诊是秘密的。”由于诊金很高,我欣然随他们上了汽车。
车走了一夜,来到一所远离公路的古老庄园。病人住在宅邸深处的塔楼里,屋角支着张为我准备的行军床。他们向我交代后便走了。
我开始检查病人,他年过古稀但面容俊雅,鼻梁挺秀,绝不象阿拉伯人。解开衣襟后我立刻看到他胸部刺着SS两个字母,我不禁浑身颤抖。好半晌我才压住恶心继续为他检查,老人神志不清,左侧肢体象鞭子般软瘫着。这是血块塞住右边大脑一条血管造成的,他的血液太粘稠了,必须把它稀释一点才能通过那条血管。我从自己手臂上抽出1品脱血液,滤去血球,把血浆注入老人的静脉里。
这种方法应该是很有效的,但过了一星期患者仍然毫无起色。我心中产生了一缕疑云:左脑中风的人才会丧失语言能力,他是右脑受损为什么始终不能说话?莫非是诈病不成?我决心试探一下。次日午后我象往常那样靠在椅背上打盹,几分钟后突然睁开眼睛。就在这瞬间,我看到他锐利的目光迅速从我身上移开,又恢复那迷朦混噩的样子。我霎时明白,他在暗地观察我!我大步向前:“先生!我知道你神智清醒,能够说话。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我再三诚恳表白,他仍然是副迷茫不醒的样子,叫我束手无策。
晚上下起倾盆大雨来。在哗哗雨声中我忽然听到有人唤大夫,赶忙亮着了灯。是老人,他面如白纸、嘴角歪向一边。这回可是真的中风了!我想按铃叫人,他抓住我的手:“别惊动人!我有话要和你说。”
“我要叫人拿冰块来,否则你会死的。”
“我反正活不了啦!”他抖索着扯开衣襟,指着那个刺花,“回答我,这是什么?”
“党卫队。”我鄙夷地回答。
“你这么年轻,怎么会知道这个?”
“犹太人都知道这个。我祖母就是被纳粹党卫队抓到奥斯威辛,死在毒气室里的。”
“那么,一个犹太大夫,知道我是纳粹分子,仍然用自己的血来救我的命?”
“我不想拯救你的灵魂,但我的责任是医治你的肉体。”稍歇,我温和了些,“纳粹的罪行已经在纽伦堡得到了清算,而且又过去那么多年了。”
“你真宽宏大度,我不能失去最后一个机会了。”老人喃喃一番,转而坚定地,“大夫,我请求你私下代我向美国政府转达一个口信,若你肯帮助我,请宣誓吧。”
“如果仅是转告一个口信,我宣誓。”
“告诉美国政府,美国患了一个毒瘤,瘤细胞已扩散到整个机体,愈来愈多地取代着健康的细胞。”
“这毒瘤是什么?”
“铁血人,一群高智能机器人。亚特兰大第一商业银行104号保险箱里有份铁血人名单副本。保险箱密码是42771602,租用人名字是弗里茨·卢勃。”
我问:“铁血人是外国派遣的间谍吗?”
老人吃力地摇了摇头,呼吸十分艰难:“你能再给我30分钟时间吗?”
我赶紧给他注射1支复苏剂,几分钟后老人回过气来,向我讲述了铁血人的来历。
铁血人的前身实际上是纳粹V型火箭的自控系统,性能指标很低。德国空军部召集了一批最优秀的科学家研究改进这种自动反馈系统,领导这项工程的封·史拉姆博士深感再好的机器也比不上人体结构的完美,于是他将机械与生物技术结合制造出这种血肉之躯的超级智能机器人。1944年底,2千名铁血人已在一个秘密基地接受了纳粹主义和军事技术训练。但这时战局已变得十分严峻,次年初盟军突破德国最后一道天然防线莱茵河,铁血团被迫向北突围到威廉港,但这里也危在旦夕。领导他们的铁血人葛来道夫少将命令部队伪装成平民乘一条运输船偷渡出海。不幸,船在封锁线上被击沉了。葛来道夫只来得及作了个指示:有机会生还的铁血人应以难民身份渗入盟国,力争站住脚跟,听候柏林指示。
后来有1200名铁血人获救到达美国,战后获准了加入美国国籍,于是他们各自就业定居了下来。将军虽很年轻但却老谋深算。他看到铁血团已无所作为,但铁血人则以其优势脑力不难循正常途径攀上各界上层社会,进而染指政、军各界的高级职务。到第三、四代人时美国的权力中心就会落入铁血人之手。于是他宣布解散铁血团,自己与几名校官隐退下去暗中注视着这个百年大计的发展动态,直到如今。
听完老人的讲述,我产生了一丝疑窦:“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是谁?”他的眼神亮了一下,挑战地:“我是封·葛来道夫空军少将。”
我大吃一惊:“你!机器人?”
将军不答,对我平庸的医术露出一丝嘲讽。
九
我涨红了脸,又问:“将军,现在你为什么要把你亲手建造的特洛伊木马毁掉?”
将军叹了口气,这个念头他是10年前开始萌生的。10年前他回德国旅行了一次,希望看看近年的新纳粹主义者在这纳粹覆亡40周年之际,能显示多大的力量。他先回到当年的基地,但是营地已变成一座纳粹罪行展览馆,在展厅里他看见一位法国老妇人忽然在一幅照片前号啕大哭起来,悲恸之情沁人心脾。原来她认出照片上吊在电线杆的人质便是她当年失散的丈夫,那天他出去卖面包,以后就没再回家。将军已习惯了和平生活,看了很不是滋味。
在柏林,他去勃兰登堡门凭吊了一番,他们铁血团曾在这里列队行进接受希特勒的检阅,但如今已是过眼云烟。冥思中他忽然又听见列队行进的步伐声,定睛看时原来却是反战人士的示威游行,令他震惊的是街上行人都报以掌声。
将军带着沉重的失落感回到美国。两年后他再次来到德国,这回是到纽伦堡,昔日的国际军事法庭旧址依然巍立,来参观的大多还是德国人。将军发现德国人不再是从前的德国人了,既没有当年那种疯狂傲视一切的神态,也没有了饥饿的颜色。他们似乎都很自由快乐,特别是他们谈到那场战争时的思维逻辑,和将军当初接受的原始程序微码完全格格不入。
此后将军开始在另一个角度回顾了自己走过的路,他慢慢认识到不但是美国人,就是德国人也不再会接受纳粹主义。最终,他觉得应该中止这场百年游戏了,伤害善良的美国人民是没有道理的。但这时,他退休了。
接任的校官是个盖世太保,他一上任便雄心勃勃地筹划扩大渗透范围,向欧、亚和非洲移民铁血人,这却促使将军下了决心。但卸任后的将军已不能任意外出活动,为要把信息传递出去就得有个可靠的人帮助,他等了很久但始终没有机会。最后,他觉得中风也许能帮他的忙。果然,他在最终一刻达到了目的。药物的力量已经耗尽,将军的声音也愈来愈低,在雨声中几乎难以听清,刚叙完他的秘密便全身抖索一阵,双眼翻向上方,咽气了。
我不禁对他肃然起敬,感到他不是一部机器而是一个勇敢的人。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忙凑近他耳朵大声说:“将军,铁血人有标志吗?”
将军毫无反应。过了一歇,他猛地又冒出一句:“小指较短,没有阑尾,少一对肋骨。”我带着一张支票和必须忘掉这次出诊的警告平安地回到了家。但是50年来,我始终没把把将军的口信转告给政府,我怕连累到妻子。因为那座庄园的铁血人一旦觉察到我和将军的谈话,可怕的惩罚就要落到我们的头上。我只是象将军曾做过的那样,注视着铁血人的各种活动,记录下来。希望有朝一日能将他们一网打尽。每当一名铁血人又担任了政府重要职务时,我心中就十分内疚,发誓要彻底除掉这个毒瘤。
时机终于来了。去年我妻子安然病逝,我再没有后顾之忧。但是由于事隔那么多年,现在恐怕无法使人相信那个离奇的故事了。如果警察将我关进疯人院里,铁血人的秘密就永远不能揭开了。于是我决定先把毒瘤的脓头挑开,等政府重视之后再揭开全部秘密。
我选定10名身居高职的铁血人,通过电话揭穿他的身世,以捅给报界为要挟迫使他体面地自行退职。我的武器就是亚特兰大保险箱里的资料,它很管用。尽管有的人并不了解自己祖先的经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机器人,但最后还是会明白过来的。
我知道我的行动可能会招来可怕的报复,但我不能再沉默下去了。死对我是一种赎罪,如果死能换来铁血团的毁灭,我便含笑九泉了。
愿上帝保佑美国,阿门。
十
4点还差几分杰罗姆已经来到会场,座位已按同心圆的方式一圈圈排好,每把椅子上都有张打着名字的卡片。
杰罗姆的座位在靠中心的第1排上。他很纳闷:按字母顺序他的位置应该排得更后一些,而且通常前头3排都是属于最高级官员使用的。他左右望了望,发现和他在同一排的有总统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和国内事务助理,中央情报局局长等政权的核心人物,国防部、司法局的头头在第2排,他还看到沙默尔坐在白宫新闻秘书旁边。
哈罗德4点正准时到场,和他一起的是赫德逊和总统安全顾问。哈罗德主持开会,他简述了发现铁血人的经过:“我们今天将对铁血人是否威胁美国安全,以及可能采取什么对策作出最后结论。”
是否威胁美国安全?杰罗姆觉得哈罗德调子很低。有人问,除了泰龙·韦伯的证词外,有什么证据说明铁血人确实是机器人,会不会泰龙本人是个敌对国家的间谍,编造出一套铁血人的故事来打击美国政府的重要官员?
沙默尔站起来作证:“我们手里已有一具铁血人尸体,就是杀害大夫的凶手。我亲自解剖了他,他的亚分子水平微观结构确实与人类不同,完全符合机器人的定义。”
“铁血人确实比我们聪明吗?”
“我认为是这样。铁血人的神经细胞不是我们那样只有1支轴突,而是复数轴突。这样铁血人第一层次的神经网络就不是二维,而是三维的通路结构。杰罗姆可以作证,这种大脑正是科学界梦寐以求,同时又对它深怀戒心的东西。今天,专家们还在布鲁塞尔争论能不能容许它问世的时候,实际上它已存在100年了。”
会场静默片刻。哈罗德说:“杰罗姆,特别小组对铁血人是不是个毒瘤问题,想听听你的意见。”
杰罗姆清清嗓子,提出了他一贯的见解:“和人类一样,智能生物必然有主宰世界的欲望,这是生存竞争的规律。铁血人既是高智能生物,自然不能例外。我们已面对一个强大敌手,应该尽早采取绝对措施挖掉这个毒瘤。”
“我不同意这个观点。”沙默尔又站起来针锋相对地说,“当代铁血人血管里有一半是本土美国人的血液,这和不同肤色的混血儿一样,和我们之间不存在种族的生存竞争。相反,铁血人的智能基因将使美国人的先天素质得到改良。”
沙默尔的进攻既犀利又直截了当,杰罗姆有点不快但毫不退让:“智能机器的思维方式和人不同,铁血人的价值观念不可能和我们一样,这就是危险的根本因素。即使单从文化而论,铁血人增加到一定程度时我们的社会结构就要解体。”
沙默尔步步紧逼:“应该说更新。自古以来人类的社会文化从没有停止过更新,我们把这称之为进步。”
哈罗德插了进来:“除了学术性探讨之外,建议谈谈更实质的问题。”
杰罗姆态度明朗:“铁血人对安全起码是个未知因素,他们既把手伸进了美国的权力中心,自然是个很严重的威胁。”
这回沙默尔没再说话,赫德逊却开了腔:“铁血人确实参与过某些重大政策的制订,但是他们没有违背美国的利益,甚至可以说他们干得非常出色。这样,除了他们是机器人之外,很难指责他们是美国的敌人。”
参议院议长先生补充了一句:“以前美国排斥黑人参政,现在美国的政策不是看肤色或种族,而是看他是否忠诚于国家。对铁血人也应该是这个原则。”
杰罗姆开始明白,特别小组内部已经拿定主意接受铁血人的存在了。但他不解,既如此为什么哈罗德还要特意让他赶回来出席会议?他不暇细想,粗略估量了形势:彻底毁掉铁血人的主张已不可能被特别小组接受,但至少要把他们压低到普通机器人的地位,使之“无害化”。想毕,他说:“为了保证美国安全不受威胁,起码应对铁血人的活动施加某种限制,比如,先在各种重要部门里把渗入的铁血人清除掉……”
司法部长摇摇头:“他们的职位是按正常程序任命的,只要没有违法行为法律就无能为力。”
“那么,制订一项特别法案,禁止铁血人从事高于蓝领范围的工作。”
一位议员说:“国会已通过授予机器人公民身份的法案,任何合法公民都受联邦宪法的保护。强行剥夺某些公民的合法权益会被解释为种族歧视,两院都不会批准。”
沙默尔没等杰罗姆再说话,表情严肃地:“杰罗姆,请回答一个问题。你一贯坚持机器人危险论的立场是众所周知的,实际上你因此成为科学界中持这种观点的权威性代表人物。请你告诉我,你今天坚持铁血人是危险的,你这是确信如此呢还是出于保持你权威地位的需要?”
“你在侮辱我!沙默尔!”杰罗姆激怒了。
“回答我,杰罗姆。”沙默尔平心静气,但语调坚决,不容抗拒。
“当然是确信如此!我敢面对圣经起誓。”
“我完全相信你的话。”沙默尔含笑转向哈罗德,做了个询问的表情。哈罗德也满面笑容:“我想我们的企求已经得到了满足,诸位以为如何?”话音刚落,头三排座位上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掌声,整整持续了一分钟。
“我们的观点已经得到了论证。”哈罗德正式宣布,然后对杰罗姆,“杰罗姆,我没有告诉你,特别小组对铁血人是否危险也曾激烈地争论过,但最后都同意一个意见:他们不会威胁美国的安全。我们的立足点是,人的观念和行为无不是在特定的社会条件下形成的,或者说社会条件造就人的观念和行为。这个法则适合于任何理智大脑,铁血人自不例外。不论他们的大脑和我们有多大不同,只要他们生存在这个社会条件下,就要受法则的支配。他们总要通过自我调整,使自己的思维形式适合社会,从而归化于这个社会。因此,铁血人最终会无限接近于人类,而不会成为绝对的敌人。”
全场一片肃静,连呼吸的声音也听得见。哈罗德凝视着空中,继续说:“但是这种观点只是一种认识,我们需要求证。怎样求证?大家一致同意,找个铁血人验证他是否归化了我们的价值观念——具体的表现是,他是否忠诚于我们这个社会。于是,我们选中了你。”
“我?”杰罗姆的面霎时雪白,不由望了望自己的小指,它确比常人短了一些。
赫德逊同情地看着他:“杰罗姆,泰龙·韦伯的名单中有你的名字,而且列入A级危害的一栏。因为你是白宫政策办公室官员,能左右美国的机器人政策。你也许不知道自己是铁血人,但你的医生证实你没有阑尾,少两对浮游肋骨,这是去年你作胃手术时无意发现的。医生没告诉你,因为这无关紧要,但却记录在医案中。有幸的是,我对你调查的结果是肯定你对美国的忠诚。”
哈罗德又说:“杰罗姆今天的态度也表明了他的忠诚,他的意见尽管未被我们接受,但他是出于维护美国利益这一点是无可置疑的。其实,我比其他人更早看到了这一点,上午我告诉他政府机构被机器人渗透时,他第一个反应是问我是不是敌人的颠覆阴谋。这和泰龙·韦伯的反应完全一样,而泰龙·韦伯的忠诚自然是没有疑问的。
“诸位,我们现在是否可以作出结论说,铁血人不构成对美国安全的威胁?是否可以向总统建议,把泰龙·韦伯的录音带放进档案馆封存起来?”
头3排座位里,除杰罗姆外所有人都举起了手。杰罗姆说:“我认为后一点没有必要。把它公布出来,把它写进美国的人文学教科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