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请记住这伟大的一天吧,在今天,经典物理学已寿终正寝,相对论也变成了街谈巷议的笑料,这是一个多么激动人心的日子啊!今天是……噢,对了,今天是几月几日?”兴奋不已唠叨不止的光电物理学家唐云青掉转他那白发苍苍的头颅,问他的助手。
“8月12日,老师。”年轻的助手走了过来,“刚才您一个人在说些什么?莫非您的研究已经……”
“成功了!当然是成功了!”唐云青兴奋地用力一拍助手的肩膀。
“真的吗?”助手也喜出望外。
唐云青哈哈大笑起来:“来,过来,你自己来看。”
助手急忙走过去,趴在一根粗大的圆筒上凝神地向里看,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有些疑惑地揉揉眼睛:“这是什么?黑漆漆的一团?”
“海底呀!两万年以后的海底!”
唐云青匆匆走过去,附在圆筒上调整起来,隔了一会儿,他兴高采烈地高叫一声,“快来看,多么美丽的未来鱼类啊!”
“我来看看。”助手急忙凑上前去。
唐云青让开位置,乐不可支地在实验室里跳起舞来。突然,助手惊叫一声:“老师,这里有两条人鱼,一男一女,是外星人吗?”他一面喊着,一面后退一步,似乎是过于紧张,顺手抓住了桌上的一根铁棍。
“什么?”唐云青闻言大吃一惊,疾步抢到圆筒边向里看,一边看还一边问,“在哪儿?我怎看不……”没等他把话问完,助手手中的那根铁棍就重重地击在了他的后脑上。
二
神探马飞一走进客厅,那位珠光宝气的胖夫人就急忙迎了上来:“哎哟我说马大侦探,总算把你盼来了,你说那个贼的手是不是太长了呢,那串项链少说也值二十万,平时我戴也舍不得戴……”
“这可是你们家一个月来第四次失窃啊!我说你们日后可得小心点儿才是。”
“就是就是。”胖夫人忙不迭点头,随即高喊道,“老张,马大侦探来了,你还缩在屋子里干什么?”
有人哼了一声,一个干瘦的男人出现在卧室门口,他用略带几分不满的眼光扫了他的胖老婆一眼。
“你瞪我干什么?我是特意把项链收藏在最秘密的地方,谁知道那个贼的鼻子竟然那么灵……”
“那个贼肯定是跑不了,”马飞打断胖夫人的话说,“不过现在我们应当弄清发案的具体经过,是不是?”说话的当儿,马飞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又戴上。
“我是晚上十一点半把项链收起来的。”胖夫人开始叙述案发经过,“半夜二点我就睡不着了,这些日子里前前后后已有好几伙贼摸进来了,你说我能放心吗?谁料想我起床一看,门被人打开了,项链没了,这天杀的老张啊——!”
“这关我什么事!”干瘦男人火了。
“我早说过让你养条狗……”
“行了行了,”马飞阻止住两口子的争吵,把刚摘下来擦过的眼镜又戴上,“半夜里,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动静?”
“奇怪的动静?”胖夫人做思考状,“就是我迷迷糊糊刚睡着那会儿,家里的猫叫了两声。”
“猫?”马飞的嘴角上挂着讥讽的笑容,又一次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又戴上,“哦,这只猫恐怕是长着两条腿呢。”
干瘦男人的脸上现出尴尬的表情。
“两条腿的猫?……”
胖夫人还没看出蹊跷。
干瘦男人却忍不住了,大吼一声:“别说了,项链是我拿的!”
“你?”胖夫人吓了一跳。
“公司的生意近来亏损,我拿项链做了抵押。”干瘦男人低下头,嘟哝说。
“好你个王八蛋!”胖妇人大叫起来,“今儿个我和你拼了。”
看也不看那打成一团的两口子,马飞擦着眼镜说:“以后再报案的话,请先把事情弄清楚,要知道,我的时间非常宝贵。”说完,他掉头向门外走去。
“马先生马先生,”干瘦男人从他老婆庞大的身躯下探出头来,一迭声地叫喊着,“马先生你先别走,还有件事请你帮忙,我有一位朋友被人谋杀了……”
“很抱歉,包括谋杀在内的所有命案均不在我的业务范围之内。”说完这句话,马飞就急匆匆地出门去了。
三
盗贼似乎喜欢光顾某些特定的对象,马飞要去的下一家,也是近日来连续失窃,而且前几桩案件也都是由马飞所侦破的。
这一家是一对老实巴交的中年夫妻,树叶掉下来他们也怕砸着脑袋,窃贼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光顾,倒也是怪事一桩。
刚到门口,就见一个戴眼镜的姑娘飞也似地从门里跑出来,她手里拿着笔记本和钢笔,嘴里喊道:“大侦探大侦探,你是世上最伟大最著名的神探妙探,总算见到你了,给我签个名好吗?”
马飞啼笑皆非,没料到在这里遇上了一个他的崇拜者,只好接过笔和笔记本,歪着头在上面签了名。这期间,姑娘把她的眼镜反反复复地摘下擦、擦了戴,这套动作她做起来娴熟之极,分明是一个狂热的女性马飞迷。
“阿苗,你又胡闹了,”主妇从门内探出头来,“还不快点让马大侦探进来。”说完,又难为情地对马飞一笑:“这孩子,从小让她爹把她惯坏了,弄得成天疯疯颠颠象个野小子,真没办法。”
马飞吃了一惊,不禁又注意地看了姑娘一眼,为破案他来过这家几次,却从来不知道这一家居然有一个这么大的姑娘。
“疯疯颠颠又怎么了,”姑娘在一边赌气地说,“我还要做个女神探呢!怎么样,马神探,干脆你收我做你的助手吧,好不好?”
“对不起,我不需要,我讨厌任何形式的助手!”马飞的口吻带有强烈的厌恶与憎恨,而带着迫切的企求望着马飞的姑娘脸上则现出极度伤心与失望的表情,场面一时僵了下来。
主妇急忙上前解围,把马飞领进屋中,嘴里絮絮叨叨地说起失窃的情形:“……那点钱可是我们两口子二十几年的积蓄呀,这小偷你说他也太损了不是?跟你说马大侦探,这钱我们一直放在……”
马飞摆摆手,打断了主妇的陈述,扭头向缩在墙角万分愤恨抱头而坐的男主人问道:“昨天晚上八点半左右,你曾在这里和一个身穿红色运动衣的小伙子吵嘴,他是谁?”
“咦,你怎么知道的?”旁边的姑娘闻言顿时忘了生气,吃惊地张大嘴巴。
“还能是谁?”主妇在一边愤愤地插了进来,“一个街头小混混、二流子,天天缠住我们家的阿苗不放……”
“我爱他!”阿苗涨红了脸,冲着母亲大喊一声,“他也爱我!哼,现在都什么年代了!”
“什么年代我也是你爹!”男主人大怒而起,伸手去抓趁手的家什,“要是我再看到你和他在一起,我打断你的腿!”
“别闹别闹了,正事要紧。”主妇倒是颇有大将之风,既镇住了女儿的反叛,又压下了丈夫的火气,“马大侦探,你怎么会问起他呢?”
“我问起他,是因为他是此案的一个关键人物。”马飞一边说,一边又习惯性地将眼镜摘下戴上,反复不止。
“很不错啊!”阿苗脸上浮现出骄傲的神彩,“他聪明、正直……”
“哼!”阿苗的父母同时从鼻子里挤出一声。
“正直的人怎么会在凌晨一点潜入他的女朋友家,偷走数目不大的存款呢?”
“你……你说话要有证据!”望着自己崇拜的偶像,阿苗面无血色,拼命地哭喊出一声。
“我断案从来不需要证据!”马飞冷冷地回答,“我只负责向客户陈述事实。”
四
的确,神探马飞断案从来不需要任何证据,甚至连必要的取证工作也不理会。他只需要去案发现场走一走,再把他那副眼镜擦来擦去,戴上戴下,倾刻之间,就可以破获任何一桩离奇的失窃案,而且从无差错。这种奇异的天赋为他带来了数不尽的财富和日益响亮的名声,但没有一个人能够弄清他的破案方法。对于普通市民来说,只要知道神探马飞是所有窃贼的克星,这就足够了。
当然,神探马飞也成了犯罪集团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车祸、暗枪……各种手段都用上了,但老天保佑,神探马飞都一一逃脱了。
一天,马飞来到一座海滨城市,准备隐姓埋名过上几天舒坦的日子。他在街上信步漫游,看见远处有几个姑娘嘻嘻哈哈地相互追逐着向这边跑来,前边跑的姑娘只顾开心地回头张望却不看脚下的路,结果一头撞进躲闪不及的马飞怀中。姑娘尖叫一声,和马飞同时四脚朝天地滚倒在地。
“该死的!”马飞又惊又怒,慌忙爬在地上去摸他被撞掉的从未离身的眼镜,但他的手却被姑娘抓住了,接着,他听见姑娘发出一声喜极而泣的叫喊:“神探马飞?”
猛一抬头,马飞发现,这姑娘竟是几天前见到的阿苗,一个可怕的疑问浮上他的心头,阿苗是谁?她怎么也会在这儿?
听到阿苗叫出马飞的名字,那两个和她一道的姑娘的脸上同时现出了无比崇拜的神情,她们手忙脚乱争先恐后地把马飞从地上搀起来,几张嘴同时飞快地向马飞道着歉,表达她们的倾慕之情,并神秘兮兮地追问马飞他是不是正在追踪逃犯。一个姑娘掏出洒了香水的手帕轻轻地拂去马飞脸上的泥土,另一个姑娘则关切备至地执意要马飞坐下,好替马飞按摩一下腰和腿。阿苗更是诚惶诚恐,一脸闯了天大的祸事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表情,眼里噙着泪花替马飞把跌落的眼镜从地上捡起来,并坚持要亲手替马飞戴上。马飞拼力挣扎,想接过眼镜自己戴,但他的手脚却被另外两个姑娘搬来挪去,只好听任这几个姑娘随心所欲地来回折腾他。
姑娘们每人都戴着一副同马飞戴的式样一致的眼镜,瞧样子,这是一伙声同气合的女姓马飞迷。她们的胸前,带有一枚校徽,正是这几枚校徽使马飞的戒心大减,既然阿苗是在这里上大学,那么她当然有充足的理由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好不容易才摆脱了三个姑娘的纠缠,马飞气恼而沮丧地返回旅馆房间。现在他深深地感觉到,一个名人要想匿身于人海之中,正如一只骆驼想躲进羊群中一样是绝无可能的。
他躺在床上,心情烦燥地吸了支烟,而后他坐起来,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擦了擦,刚要戴上去,突然,他的呼吸中止,脸上血色褪尽,慢慢地,他把那副眼镜拿到眼前,定睛一看。“该死的!”他发出一声悲愤的哀鸣,“我的眼镜被那个丫头给换了!”
一个箭步跳下床去,推开门,马飞冲了出去,旋即,他又脸色苍白、脚步不稳地退进屋来。
门前,立着三个人,中间的那位,是那个干瘦的老张;他左边站着阿苗,手中正拿着那副马飞的眼镜;她的右边站着一个穿红色运动装的小伙子,他左顾右盼,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是时候了,马飞,”老张开口说,“我们该去侦破一起早应当破获的谋杀案了!”
五
他们把马飞带到一幢荒废的宅邸,老宅内鬼气森森,冷雾弥漫,杂草丛生,灰尘四溢。显然,这里有几年的光景没有住人了。
他们走进一间极为宽敞的大厅。
“马飞,请告诉我们,这是什么地方?”老张问道。
马飞低头垂手,一言不发。
“那么,五年前的8月12日,在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事?”
马飞惊恐地喘息着,但仍然不发一言。
“好吧,让我来告诉他,”阿苗把那副天下闻名的眼镜从鼻梁上摘下,擦了擦,又戴上,她一边反反复复地做着当日的神探马飞从不休止的这个典型动作,一边开口说,“这里曾是世界最著名的光电物理学家唐云青的实验室,五年前的8月12日,唐云青教授在这里完成了一项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空前突破性研究,他发现了一种比光子速度更快的基本粒子,并据此设计出一架时空望远镜。通过这架仪器,人们可以观察到任意时间范围内的空间、状态,现在我正戴着这副眼镜,清晰地看到了五年前8月12日发生在这里的那桩惨案……”
“不是我,那不是我干的啊!”马飞突然嚎叫起来。
“为什么你从不接手有关谋杀在内的所有命案?”老张厉声喝道,“因为在你的潜意识里,对谋杀者的追踪正是追踪你自己。为什么你从来不敢使用一个助手?是因为你心中的杀师情结根深蒂固,你对助手的恐惧正来源于你潜意识深处的对自己的恐惧。你是谁?除了唐云青教授的亲传弟子,还有谁能够掌握那么高深的光电物理学知识。现在,在你杀害你恩师的所在,你还不知认罪吗?”
“卜通”一声,马飞跪倒在大厅一角,伏地嚎啕大哭起来。
“你偏离了你做案的准确方位二十公分。”
摘下眼镜,阿苗对马飞说道。
“可是,你们到底替谁干活?”马飞止住哭声,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道。
始终未发一言的红衣小伙子出示了证件。
“可这不符合警方人员破案的惯例。”马飞忿忿然地嘟哝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