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清晨,我一觉醒来,发生了一连串奇怪的事,可当时我并未察觉。
平常,每天早起时,我总是懒洋洋的。因此,起床时开灯灯不亮我没有在意,进浴室洗澡,淋浴不来水我也不怎么吃惊。
我睡意朦胧,心想恐怕是灯火管制吧。我住的公寓老是受到灯火管制的折腾。
我踉踉跄跄地摸到家用电脑终端前,正要接通公寓管理人员,猛然听到闹钟的鸣响,我编进的大提琴协奏曲程序已开始。只听见一个从容不迫的声意倒数至第二。
我顿觉有点蹊跷。此时,那声音数到了零,便说话了:
“你私闯民宅,违反了市政法规第13842.736条。你必须立即离开。这是警告。”
话音刚落,便响起了尖利的警笛,典型的防暴警笛,用以驱散骚乱的0谁要是不戴防护装置多听一会儿,耳朵不震聋、神经不震错乱才怪呢!
我仓皇逃出房间,冲到走廊上。
我身后,门关上了,继而咔嚓一声自动锁上了。就在这一瞬间,警笛戛然而止。
我喘了几口大气,用大拇指触摸门上球形把手旁边的扫描器。可是,没有反应。
怪了,怪了!
我经常光着身子睡觉。这下可好!程序软件出了岔子,我被锁在房间外面,赤身裸体的,真被弄得哭笑不得、狼狈不堪。
电梯也不听我的使唤了,我只好走安全梯,下了大约85层才到达底层大厅。奇怪!我居然接不通那里专供房客使用的电脑终端。
来往的行人向我投来诧异的眼光,并非是因为我一丝不挂——裸体在这座大城市里是颇时髦的——而是因为我企图砸烂终端机。
我早被弄得焦头烂额了,偏偏祸不单行,大厅的报警装置用数字信号又召来了警卫。
“理智点,先生。”警官和蔼地说着,他的手下将我推出大门,扔到人行道上。“蓄意毁坏私有财物属于A级行为不端。这桩事,我本来应该向警察局报告,只是我讨厌动用电脑。记住别马上又回来。”他轻松地说。
“我就住在这里!”
“既然这样,大门会向你敞开的。”可是,门就是不开。街角落的公共电话亭也不开,地铁门也不开,我想进去的任何建筑物都拒绝对我开门。
我无可奈何,只得在公园里的一只长椅上坐下。我被眼前发生的一切弄懵了,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当地的软件出了故障,这可以理解,可是,我怎么也不明白我的拇指纹印在任何地方都没有引起丝毫反应。仿佛我根本不存在似的,连我自己也怀疑是否脚踏着大地。我恍若梦游,如堕五里云雾中。
时值中午刚过,公园里挤满了来午休的职员,卖烤糕、香肠、冰琪淋的小贩,耍杂耍的、驯鹰的民间艺人,以及母亲和孩子们、手挽手的情侣们……
一位男子在我身旁坐下,我便挪动一点,不料空位置已给另一个人占了。接着,我感觉到左大腿被猛刺了一下。
“你已被注射了五分钟的毒液,”身旁的那位友好地说,“别出声,照我们说的办,我们不到四分钟就会给你解毒。同意吗?”
我点了点头:“你们想要什么呢?”
“只要你的右拇指。”
想要我拇指的那两人动作真快。不到30秒钟,我就挨了两针,第二针是当地产的麻醉剂。
他们摆弄我准备截指,又说又笑,瞧那样子好像朋友下午出来散心似的。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在干啥,只有一位蹒跚学步的小女孩好奇地走过来,他俩嘘的一声,小女孩赶紧回到她的保姆那里。
他俩都是小平头,满脸雀斑,不超过18岁光景。其中一位悠闲地吹着口哨,从饭盒里取出一塑料包消毒液,一把手术刀。另一位站起来,漫不经心地挡住来往行人的视线。
“这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我绝望地低语。“哦,你错了,”回答很冷漠,“手术完后,你要睡好一阵子。这段时间里,我们准会发现你的拇指纹有何用处。多谢你的关照。至于我们拿你的拇指干啥,你不必操心。”
我这才明白了他俩的用意所在:将我弄昏迷,然后盗用我的拇指纹,图谋不轨。等我醒来报警时,他们已经得逞,逃之夭夭了。
“我倒不在乎,真的。”我说,“喂,带有袖珍电脑吗?我想试一试指纹。”
“好吧,咱们还有一分钟的回旋余地。”第一位说。
“我可不愿意冒这个险。”第二位说,“这种毒液很厉害,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误差,都没法对付。”
“算了,答应他好了。”
他俩疑惑地注视着我。“快点。”我终于吼出声来。
他俩搜遍了身上的口袋,终于拿出了移动电脑。我用拇指去按小写字母的扫描器,通常手一触摸,就会联通信息网,我的姓名与身份证号码就会显现在微型荧光屏上。然而,现在荧光屏却是一片空白。
“哟,这里面有名堂。”第一位说。
“这是怎么一回事?”第二位问。
“我不知道,”我回答说,“我要是知道就好了。从清晨醒来直到现在,我倒霉透了,干这干那拇指纹都完全失效。”
显然,我的右拇指对他们毫无用处了。
他俩给我注射了起催眠作用的解毒剂,然后混在人群中,慢悠悠地走了。我在镇静剂的作用下恍惚听见其中一位说:
“毒液是从病狗身上抽来的,患的什么病?”
“准是流感,”他的同伴回答说,“但愿不会传染开来。”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刚才发生的一切。
接着,我失去了知觉,整整昏迷了12个小时。
我最终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一只手臂在输液,全身各部位系满了传感器。我挣扎着坐起来,这时一名男护士进来了。他瞟了一眼床头柜上面的显示器,说道:
“感觉好些了吗?很好。要知道,这种毒液是很棘手的,而解毒剂实际上只有94%的有效率。因此,我们要密切监测你的恢复过程,以免万一……反正,”护士的口吻显得乐观了,“结局好一切都好,我是这样看的。你的拇指也没有残,根据我这几天的观察,这真是一个奇迹。哦,对了,你有一位客人在外面等着。我去告诉他,你已经可以起床了,只是还不能走动。”
侦探米利特是个瘦子,灰白头发梳成“骇人①”长发绺,两颊留着好几块深深的伤痕,身着老式灰制服、T恤衫,脚穿跑鞋。他在床边坐下,从衣包里掏出一个微型电脑终端,启动的同时向我宣读经过修改的“米兰达原则②”:
“你没有权利保持沉默。你没有权利聘请律师。至于你的供词在法庭上是否会自证其罪,这都无关紧要……”
我惊诧得一直屏住气,等他读完。“要指控我什么?”我终于发问了。
侦探岔开话题。“老实告诉我你是谁?”他说。
“卡尔·达尔文,身份证号码:075506905。”
“住址呢?”
“6号大街2830号。”
“多大年龄?”
“34岁。”
“职业?”
“博士生,我在城市学院网旁听。”
“结婚没有?”
“单身。”
讯问了我整整半个小时。我告诉了侦探我那天的遭遇,在公园与那两个拇指纹盗贼的相遇,以及我得出的结论。最后,侦探放下电脑终端,一语道破事情的要害:“达尔文先生,你的陈述表明,你受到了一种病毒的感染。本市数据网存储的有关你的全部档案,包括你的拇指纹、视网膜形状以及DNA基因都给抹掉了。”
“确实是这样的。我早该立刻认出症状的,米利特先生,我自己毕竟是攻读计算机软件演变史的博士生。只是这一切来得太陡了,甚至连拇指纹盗贼都比我抢先一步猜出个中奥秘。”
侦探微微点头:“我倒是听说过类似的案子,但不多,也不常见。通常,病毒传染只针对组织,不针对个人。不知道你的敌人是谁?达尔文先生。”
“我自己都想知道。”
这时候,放在侦探膝盖上的电脑终端都都地响了两声。当他的注意力又回到我这里时,神情又和我们初见面时一样严峻。
“咱们从头开始吧,”他说,“确切告诉我,你是谁。”
“卡尔·达尔文。”
“放屁。卡尔·达尔文正在公寓套间他家里,你是另外一个人。”
他拿出了确切无疑的证据。
他将袖珍终端接通医院的监控器,一幕幕档案便显示出来:我的学历、健康状况、经济条件、服兵役记录……查遍了任何可以想象到的数据库、数百万字节的信息,以及数百直观屏幕中有关我的一切。
问题在于我的一切都给改变了。
连我的最本质的数据都给篡改了。计算机查我的染色体,却查出是另外一个叫作卡尔·达尔文的人。
我研究了一番监测器屏幕上的照片,甚至这个模糊的图象也受到了感染,另一张脸面取代了我的。
侦探出示最后一个证据,用警方专用的超速遥控器调出此时此刻我的房间内景照片,只见一个由家用电脑发出的信息反馈编辑而成的拼合形象慢慢地聚合了。
他坐在我常坐的椅子上,他的拐肘旁边的桌上放着一杯我爱饮的鸡尾酒,他抽着我的烟斗,穿着我的衣服。
我明白了:他就是我的敌人。他就是偷走了我的生命,使我沦为一无所有、甚至连姓名都丧失的敌人。
我一阵狂怒,记住了他的特征,永远刻骨铭心。
米利特侦探消掉了图象,往后梳了梳那“骇人”长发绺,冷冷地打量着我。我猜得出他在想啥,他话一出口,果然不出我所料。
“哈布洛·埃斯潘洛尔。”
显而易见,他以为我是南美洲国家派来的间谍。
根据街头巷谈以及新闻传说,间谍渗透进一个国家并不困难。典型的外国间谍采用偷梁换柱的伎俩消灭一个诚实的公民,然后冒名顶替。这种骗术往往是剥掉受害者的皮,植在间谍身上,从而蒙混过DNA扫描检查,但并不取走受害者的指纹和视网膜。
“你干吗不老实交待这一切,”侦探继续说,“不走运,对吗?还没有来得及卧底就给拇指纹窃贼撞上了。不用说,这是一次偶然事故。我敢肯定,等联邦调查局的小伙子们到来后,你们会有一次趣谈的。”
“我是卡尔·达尔文。”除此之外,我能说些什么呢?
侦探幽默起来。“也许是的,”他哈哈大笑,“但就是不起作用,是吗?”
我一阵暴怒,跃起向他揍去。侦探着着实实地挨了一拳,他坐的椅子仰翻了,头部重重地撞着瓷砖地面。
系在我身上的监测器狂呼乱叫,我将它们扯掉,站了起来。
我必须当机立断。我立即脱掉侦探的衣服,将他放在床上,把各种传感器系在他身上。我一直担心被激活的数据会召唤护士到病房来,还好,没有人来干扰。
我穿上他的裤子和夹克,他的鞋了小了好几码,我只好作罢。
电梯在护士值班室对面,旁边是安全梯。幸好,只有一个护士值班,那是一个秃顶女人,眉毛染得花里花哨的,脸上刺满了花纹。糟了,她正凝视着我。当我们的目光相遇时,她仍死死地盯着我,我只好向她走过去。
“出了什么事吗?”我问道。
她避开了我的问题。“我知道你在那里搞什么鬼。”她说。
“是吗?”
“我可不喜欢,”她继续说,“到别处去干,别在这里。这是医院。”
我硬着头皮假戏真做,掏出袖珍电脑终端,装着按键的样子。“你叫什么名字,护士?”我问道。
“伯琳达·华盛顿,021482944。”
“是这样的,华盛顿小姐,”我不慌不忙地说,“你的病人是一个南美来的特务,联邦调查局特工很快就要亲自把他带走。对此,你没有什么不方便吧?”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问题。”
“那太好了。想来你不会真的同情……”
护士的神情真令人忍俊不禁,只是我自己也吓得心惊胆战的,毫无笑的兴致。只见她抓起一把药剂,匆匆地走了。
稍等片刻,电梯到了,下来一位实习医生。我进电梯,和几个护士一道到50层,等了一会儿,便同几个医生一块下到底楼大厅。在那儿,我混在一群正要离开的旅客中间,没有经过扫描检查就出了大门。20多分钟后,我已经穿城一半。
我的处境稍有改观。
至少,我穿上了衣服。
我搜摸米利特侦探的衣包,发现了他的信用卡(但没有他的指纹印无用),他的电脑终端(出于同样原因也无用),一个钱包,里面有他的孩子、他的朋友的照片,一枚徽章,几只笔,还有一皮包的劳什子。夹克里面系了一个便于迅速拔枪的枪套,装着一只脏兮兮的激光小手枪。
除了枪外,其它东西我统统扔了。
第二天早上,我在另一座公园里找到了拇指纹窃贼。他俩从围着湖边乱哄哄跑步的人群中引诱出一个女人,正在往一簇树丛里走。又一个无辜上钩了。我握着枪,猫着腰,钻进树丛尾随他俩。
“早上好,先生们,”我说,“很高兴咱们又见面了。”我放了一枪,一束激光射去,将他俩脚下的草铲平,留下一条灰印。他俩惊惶地向我转过身来,一脸死灰色。
“你,”我对雀斑最多的拇指纹窃贼说,“给她注射解毒液,现在就干。”
我又放了一枪,以示强调。窃贼急忙动手,手忙脚乱中,注射器差点掉在地上。那女人慢慢地倒在地上。
“现在,”我说,“给你的朋友也打一针。”
“但他并不需要呀。我的意思是,他并没有被咬了,或是什么的。”
“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但反正要给他注射。”
他俩困惑地瞧着对方。随即,雀斑多的那位抱歉地耸了耸肩,给他的同伴注射了。顿时,同伴瘫在昏迷过去的女人旁边。我说:
“你叫什么名字,拇指贼?”
“马拉奇。”
“马拉奇,把你的药箱扔给我,把你的衣包抖空。”
我接过装有药水瓶、针头和手术刀的药箱,接着将他按下,把激光手枪插回夹克衣包里,枪头隔着衣服瞄准他。“你住在哪里,马拉奇?”我问道。
“76号大街。”
“一个人住吗?”
“不是,和哈里森住在一起。”他回答说,用手指了指他的朋友。
“但愿你讲的是实话,”我说,“我想解释一下。我和你一块到你家去,咱们把哈里森留在这里。不到四个小时,我就会把我的事情干完……如果不被打岔的话。因此,你有充足的时间在哈里森醒来之前赶回来。我很难想象他会乐意向警方解释他用截指器械干了些啥,你觉得呢,马里奇?”
“不会的。”
“好的。”我朝树丛边缘挥了挥手。“咱们走吧。”
马里奇迟疑了一下。“你想要什么?”他说。
我觉得这个问题太滑稽,强忍住才没有笑出来。“不要什么,”我终于说出来,“只要你的右拇指。”
盗窃拇指纹显然来大钱。马里奇领我去的公寓套间豪华气派,墙上饰以桃木护壁板,地上铺着东方厚绒毯,天花板吊着爱尔兰水晶灯,金碧辉煌。一眼看出,这些拇指纹窃贼的审美趣味纷繁杂乱,房间装饰材料是丝绸、铁与皮革的大杂烩。我借用马拉奇的指纹印接通了房间的电脑终端,那是一个时髦玩意,带有一只数百万位的随机存取存储器和一只数千兆比特的只读出存储器,传输速度之快,仿佛天方夜谭。然后,我用手铐将马拉奇铐住,又用一个丑陋的无眼面具蒙住他的脸。
“你要干啥?”他问道。
我没有回答,因为连我自己也说不准。
我坐在电脑终端旁边,将手放在键盘上。
好一阵,我凝神屏气望着屏幕,想理出自己的思绪和欲望。
然而,我愈冥思,愈明白我再也不能重新成为卡尔·达尔文了,也想不出任何便利的方法恢复我的身份了。至少,米利特侦探和他的同事将会监控我的档案,我的敌人也会警惕我的来犯。
我也必须变成另一个人,别无选择。
我的敌人之所以替身成功,就是用一种热带病毒感染信息网,毁掉我的身份,并插入它自己的基因,从而以他取代我。
而我呢,不得不一切从零开始。我必须创造出我自己的病毒,使其在数据流漂浮,秘密渗透并进行自我复制,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数以万计的档案、程序与数据库,逐步生长成为确立现代生命的格式塔③信息,最终使我脱胎换骨,重新诞生。这在理论上是可行的,但能否付诸于实践则是另一码事。
我按了按键盘,察觉键盘后面的数据犹如可触摸到的东西。荧光屏猛然变成彩色,显现出生动的肖像排列。顿时,我百感交集。稍后,我将初级比特输入,开始对将要造就我自己的信息进行复杂的分子组合。这时候,我豁然开朗,大彻大悟了。
我被剥夺了一切身份和特征,剥夺了过去的一切,我一生中第一次感到彻底的自由。
三小时后,我离开公寓套间,信步往城里走去。一阵悠闲的漫步,我来到了东49号大街,轻而易举地进入一幢巨大的玻璃建筑,坐电梯来到顶楼下面一层楼,那是正厅,摆放着少许的办公设施。我阔步向服务台走去。
服务员是一位雍容华贵的金发女郎,脸颊留着三角形伤疤,引人注目。她漫不经心地端详着我,我用拇指按了一下身份扫描器,她陡然站起来,一身华丽的连衣裙沙沙擦地。“哦,牛曼④先生,”她气吁吁地说,“董事会正在恭候您。我们都到齐了。”
“谢谢,”我说,“小姐……”
“达尔斯特伦。乌尔瑞·达尔斯特伦。”
“达尔斯特伦小姐,我想请你领我去见他们。”
她领着我穿过栽满了棕榈树和蕨类植物的过道,踏上自动扶梯,来到大楼的尖顶。尖顶小巧精致,也长着热带植物。大约20多位男男女女聚集在尖顶的中央。达尔斯特伦小姐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交头接耳:
“先生们,”她说,“女士们……请允许我介绍我们的新总裁……卡安·牛曼。”
伴着一阵阵掌声,我向人群走去,从女招待手中接过一杯香槟,与人握手寒暄。一位胖乎乎的副总裁显然及时查询了大量的数据,他在一棵矮松树前截住我,热情洋溢地说:“牛曼先生,我必须承认您最近发表的关于混乱经济理论的专著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敢肯定,它对市场战略对策的影响至少要延续到本世纪末、下世纪初。”
“哦,谢谢。”我喃喃地说。
另一位副总裁也不甘落后,插了进来:“更不必提您在OMI公司的成就了,我也听说,您运筹帷幄,领导该公司举债经营。总有一天您会让我们分享其中的奥秘,是吗?”
我淡然一笑:“到可以讲的时候……”
第三位副总裁,头戴一顶女士帽,露出深褐色染发,一双浓黑的杏眼。她挤上前来,优雅地将手放在我的手腕上:“牛曼先生,需要我做点什么帮助您安顿下来,请尽管吩咐……任何事情。”
“好的,”我回答说,“叫我卡安吧。”
我用了一年时间安顿下来。前半年我专注于坐稳董事长和总裁的位置,结果比预想的容易。在跨国公司身居要职,就不必过问具体事务,这似乎是商界的一条基本规律——而我正好位居最高层。后半年,我集中精力挑选一批精兵强将充实公司安全部。
到了十月份,我们已经将我的敌人置于日夜24小时的监视之下。11月1日,我们准备就绪,采取行动。
他几乎每分每秒都在模仿我往昔的作息表。早上听课,中午在偏僻的小餐馆进餐,下午搞研究,晚上听讲座。
我们于七点正发动奇袭。我的侦探切断了连接房间的所有信息通路,从而使其与通讯网络完全隔绝。随即,他们冲开房门,将他绑在一把椅子上。
五分钟后,我驱车来到那幢楼房。我爬上楼梯,手下人让我们俩单独呆在一块。我坐在他对面,只冒出一个词;“为什么?”
他当然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的用意。他没有立刻回答,显然在思考如何应变。我耐心地等待着。
他终于开口了:“事情是这样的,我太疲乏了。要知道,六年来我一直在从巴尔干半岛和南美洲走私数据。钱滚滚来,只是活得太累,我想洗手不干了。我盘算,根据我的背景。最好是在某个地方找一个不起眼的替身,安居一段时间。”
“你干吗不凭空造一个呢?”我问道。他明白我的意思。
“我的技术还不到家,这正是我选择你的一个原因。你是学生,因此我想我正好能继续读书。再说,你目前没有成家,朋友也少,没有分心的事情,你甚至连教室都不去,只是在函授网听课。所以,我冒名顶替你最安全不过了。还有,你这人挺可爱的,我喜欢你。”
“真的吗?”
他点了点头。“可以抽烟吗?”他问道,“我模仿你抽烟,好像上瘾了。”
“当然可以。”我找到了我的烟斗,装上我先前最爱抽的、价廉物美的烟叶,压紧,点燃,递到他的嘴边,因为他的双手仍然绑在身后。
“你打算拿我怎么办?”他问道。
我打量了他一番才回答。我面前是一个与我差异不大的人,大概比我重20磅,穿了一套薄薄的旧睡衣睡裤,坐在学生的斗室里,只有一些简陋的家具和陈旧的电器。
“是这样的,”我说,“最初我打算收你的命,但现在改变了主意。当然,仇我是要报的,不过,达尔文先生,我会让你活命。既然你窃走了我的人生,那么就伴随它到底吧。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你不觉得吗?真有意思,正义得到回报,又富于诗意。别想逃跑,四周都有眼睛,你插翅难飞,到时候悔之莫及。”
我刚站起来,电话就响了。玛格利特女王邀我去宫廷出席鸡尾酒会,然后我俩飞往阿鲁巴岛⑤或加拉加斯⑥共度良宵。不巧,我已和特洛伊女王约好去因思布鲁克⑦幽会,当然,我没有让玛格利特女王知道。我看了看精密怀表,那是佛罗伦萨风格的金制玩意,辉映着我身上穿的藏青色埃及面料的夹克衫,金灿灿的。最近,我特地定做了12件这种夹克衫。实际上,这是一种超高速飞行器,领航员一按电纽,夹克衫就会戴着我飞向蓝天,两小时内到达因思布鲁克。
“记住我的话,卡尔,”我提醒,他最后一次从容不迫地瞧了瞧陋室,还有我的替身矮胖子。“我们要监视你,永远监视。哦,还有一件事情。”我说,但我的心思已经飞去良宵幽会了。我莞尔一笑:
“谢谢你,卡尔。一切都谢谢你。”
倪仅仁 译
注释:
①“骇人”长发绺:牙买加黑人的发式。
②米兰达原则:美国最高法院在讯问在押嫌疑分子中,侦察人员必须告知对方有权保持沉默,不做自证其罪的供词,有权聘请律师。这里是讽刺侦探。
③格式塔:心理学术语,强调整体不是其组成部分的相加,而有其本身的特征。
④牛曼:德语名,意即“新人”。
⑤阿鲁巴岛:西印度群岛中荷属列斯群岛中的岛屿。
⑥加拉加斯:委内瑞拉首都。
⑦因思布鲁克:奥地利西部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