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去死!”
说这句话时她苍白的脸平静而美丽,像得知我是一个世纪后的人一样。
“有什么关系。”当时她说,“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你那个所谓的未来社会。”
可现在,她的美丽的嘴唇轻轻吐出四个字:“我想去死。”
桌上插了一支玫瑰,有了水的滋润,它正静静地却十分明显地绽开来。
一滴水珠从花瓣上滚落。
她喜欢我给她的这种未来的小玩意,这是一种静态美的浓缩0
“一生中如果有一次美丽,就够了。不应强求生命的长短。”当我第一次把玫瑰送给她时,她调皮地向我眨了眨她的大眼睛。
她的表情让我迷醉。我不顾五号的劝阻来到她所在的社会,就是想让她的一颦一笑成为我心中明晰而真实的永恒,而不仅仅是那盒录像带给我的一个美丽却模糊的影子。
那盒录像带里,她是一只美丽的火蝶,在空中幻化成无数花瓣飘落,纷纷扬扬。似我的泪水——她死于这次拍摄事故。《火蝶》成为她的绝唱!
五号却笑我太脆弱,为古人担忧。可他这个人工授精,无父无母无兄无弟的家伙怎么会明白呢!
她白皙柔软的手轻捏着一只小茶勺,慢慢地搅动着她面前的一杯黑咖啡,静静地等着我的反应。
我望着那玉一般的手,不敢想象白皙变成紫黑,柔软变成僵硬,最后慢慢腐烂是什么情景。这还不仅只是一只手,而是她的整个身体——这是一种可怕的疾病。
她曾依偎在我的怀里,像一只柔弱的小羊羔。她笑着问我:“你这个未来人,孩子应叫你爸爸呢,还是你叫他老爷爷?”
我没回答,吻着她。
她对自己的身体很自豪,她的很多像片都是着泳装拍摄的。
“我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有一次和几个小伙伴到山里去远足,在一个泉边,我们脱下衣服来洗浴。那山里尽是蝴蝶,纷纷在我身边飞舞,仿佛我是一朵芬芳的山花……”
“为了我,”我抬头望着她,“不要。”
她垂下眼皮,用手指轻轻拨着那朵业已完全绽开的玫瑰,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
“真美。用什么做的?”
“一种特种陶瓷。”
“难怪,不像真的花瓣那样柔软。”
“可是——”
“有什伞意义呢?钢铁的身躯。”
“不是钢铁,而是一种陶瓷。”陶瓷和钢铁又有什么区别呢?硬而冰冷。
“尘归尘,土归土……”
双手抱头,我突然发现我对她的爱不真实。是的,我无法接受温和柔软的躯体变成毫无知觉的冰冷的陶瓷,不再有俊俏的面孔,长长的秀发,黑宝石似的眼睛,花瓣一样的红唇,取而代之的只是一个玻璃匣子来保存她的大脑组织,两个精巧却毫无生气的摄像机成为她的眼睛,再用一台扬声器,发出冷冰冰的嘀嗒声来表达她的意识——我能帮她的只能这样——哦!上帝,太可怕了!
泪水溢出我的眼眶。
她走过来,把我的头拥在她怀里,吻着我的头发。
“我美不美?”
“美……”我呜咽着,像个孩子。
“永远是吗?在你的心中。”
“是……”
“那么,就让我永远美丽。好吗?”
“答应我。”她捧起我的脸,吻干我的泪水。
“什么?”
“在我参加‘火蝶’拍摄时,你要在我身边。”
她苍白的脸平静而美丽。
“火蝶飞起来后,不久红灯就会显示,你有二十秒钟的时间从火蝶上跳下来。记住!二十秒,火蝶就会爆炸。”
导演正不厌其烦地向身着戏装的她讲戏。
她静静地站在导演面前,静静地听。却不时抽空向我挤挤眼,露出顽皮的笑意。
那曾使我迷醉的表情,那曾使我消魂的身躯……
可她,那么安祥、平静……
眼前的世界又模糊了……
“再见吧。”她最后吻了我一下之后,微微一笑,“说不定,来世还可以见到你。你,你让我很快乐。”
我呆呆地望着她登上火蝶。在火蝶中,她是一位蝶王,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她与入侵者同归于尽。
“开拍。”
火蝶一展一展地飞起来,在明朗的蓝天里留下梦幻般美丽的轨迹。
红灯亮了。
火蝶的羽翅一展,一展……
“快跳!快——”导演在下面吼!
轻微的“嘣”的一声,蝶在火焰中幻化了,化成花瓣片片,纷纷扬扬……
五号,打开时空隧道吧,我想回来了。
我早告诉过你,历史无法改变。别难过了,我不久可以给你造一个机器人,跟她一样。
谢谢你,我拍拍五号的肩膀。
你去哪?
到外面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