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晴朗的下午，明媚的春光穿过落地窗照进我的书房，充溢着一种暖洋洋的气息。
阿帕博士坐在我面前，他的烟斗早已经熄灭，但他并没有急着再点燃一斗烟丝。
我按响了电铃。不一会儿，门就开了，机器人DK105滑进了书房，接着温和的声音从它的语言贮存器里发出来：“教授，您需要什么？”
“嗯……凯撒，给我和阿帕博士都来一杯马提尼怎么样？”
“对不起教授，您现在正在减肥，不适宜饮酒。”机器人凯撒唠叨着，“按照本月初制定的程序，我只能为您准备一杯清咖啡。”它那看似笨拙的圆柱形钢铁身体极灵巧地滑了出去，顺手又把房门关上。
书房里静了一会儿0阿帕博士深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将烟雾吐出：“教授，我记得你是个保守的人，怎么会买个机器人回来？真是滑稽，一个每天还读着纸质报纸的古板的人，居然赶着时髦用机器管家……”
凯撒滑进屋，打断了阿帕博士的议论，递给我一杯不加糖的清咖啡：“教授，您制定的减肥计划非常成功，您的体重明显在下降。”
不识时务的阿帕插口道：“是营养不良的缘故吧！”
凯撒不理会阿帕博士的调侃，把一杯马提尼酒送到他的面前：“博士，过多使用烟草对您的健康不利。”
“算了吧，凯撒！”阿帕博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忙你的吧！”
门被轻轻地关上。
我喝了口咖啡，满嘴苦涩。“博士，你该相信，凯撒是个非常管用的机器人。最起码它执行我们的减肥计划是很得力的，我的体重已经从原来的96.7公斤下降到……”我换了一种坐姿，沙发椅一阵乱响，“下降到92.5公斤。光靠自己的力量来减肥是达不到这种效果的，当然，这并非表示我的意志薄弱，凯撒的确帮了我的大忙。”
“真正的减肥方法是运动，而不是节食。但是，你不相信这点。”阿帕博士扬了一下酒杯。
“你一定是对机器人有偏见。”我继续改换着坐姿，“其实，我们正享受着机器人时代带来的轻松和愉快。”
“教授，你真的感到轻松和愉快吗？”阿帕博士摇了摇头，递给我一张报纸，“你看看这上面的消息吧？”
这是一张两天前的《每日快讯》，报纸的头版头条用醒目的标题写道：
逃亡中的道格拉斯5000
——追踪报道之一
5月7日D市消息。据施洛得机器人制造公司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高级职员披露，一台名叫道格拉斯5000的新型机器人，因不明原因引起的故障，使其电脑控制程序遭到破坏。这个机器人于5月6日深夜十一时许击倒守卫冲出试验室。据称，这种最新研究成功的类人型机器人在外形上与真人无法区分。另外，那位施洛得公司的高级职员还警告说，如果市民们遇到这台机器人，不要抱任何以武力击倒它的企图。目前，警方正……
“愚人节的玩笑！”我知道，《每日快讯》上常登这些耸人听闻的事件，不过从来就没证实过。
“哼！”阿帕博士哼了一声，显然他对我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有些不满。“你再看看这张。”说着，阿帕博士又递过来一张报纸，念道：
“5月9日凌晨，一个身份不明的男子闯入D市图书馆计算机分馆。两名警卫被当场击毙。警方发言人指出，这个身份不明的男子就是道格拉斯5000，型机器人，但施洛得公司拒不承认有机器人外逃。”
我挪动了一下身体，刚准备说话，阿帕博士就用举着烟斗的手朝我挥了挥，悻悻然地继续说：“机器人公司肯定不会承认这件事。我实在搞不懂，制造和真人一模一样的机器人有什么意义？”
讨论没有继续下去。五点钟，阿帕博士准时向我告辞。
晚上九点钟，电话铃声发疯似地响起来，我感到非常奇怪，谁会在这时候给我打电话呢？
是阿帕博士。
“那个机器人……可把我害苦了！”他嘟哝着，使我莫名其妙，“你还没睡吧，我这就来，希望你别介意。”
没过多久，阿帕博士就又坐在我书房里他的老位子上。
“你知道出了什么事了吗？喔，上帝！”阿帕博士不停地嘟哝着，他好几次从椅子上站起来又坐下，“我太太买了一台机器人！你知道吗？一台老式的DK105型机器人！”
“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呢。”
阿帕博士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提高嗓门继续说：“你怎么还不明白，教授，那个机器人如果只干点厨房里的活，我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我心里明白得很哩！机器人一定限制了阿帕博士做什么，但我忽然想把糊涂装下去。“那还会有什么事让你这么不安？”
“那机器人居然大模大样地要我戒烟！”
阿帕博士沉默了好一会儿，这位在环境及生态保护方面有着惊人成就的科学家，恰恰唯一的不良习惯，就是每天大量使用烟草。
这不，他又把烟斗点燃了。
十点差一刻的光景，我听见机器人凯撒穿过走廊来到书房门口。它敲了敲门，随即灵巧地滑了进来。正如我所料，它给我送来一杯不加糖的清咖啡。自然，博士得到的是一杯酒。
我正为这个高兴，想以此反驳阿帕博士对机器人的偏见，却听到了凯撒出人意料的一句话。
“博士，您家里的希特勒刚才打电话来，希望我能监督您，以便实现您的戒烟计划。”凯撒极温和地从满脸惊诧的阿帕博士手中拿走烟斗。
“天呐！这个可恶的希特勒！”博士又有点激动。
我当即大笑起来。
二
“怎么样，戒烟计划顺利吗？”我这样问阿帕博士，我猜他一定会激动起来的。
出乎我的意料，阿帕根本没有激动。他一脸狡黠，笑着回答我说：“第二天我就去找高夫，把这台机器人贮存的戒烟计划的程序抹掉了。”他举着烟斗，闭着眼睛直晃头。
哈！聪明的阿帕！
“是那个搞机器人工程的高夫吗？”
“不错，我们是老邻居了。你不是也搞过计算机吗？认不认识他？”
“我和他一直在杂志上辩论，虽然同在D市，却从来没有见过面。”
“高夫可不是一个友善的家伙，总以为只有自己才是天才，也许他认为和你见面会显得降贵纡尊。”阿帕博士有些感慨，“其实你们两个如果能一起工作，成就一定更大。”
我把当天的报纸递给他：“你的那个逃亡机器人近来有消息吗？”
阿帕博士顺手将报纸放在膝盖上，又换上一斗烟丝。“怎么没有，而且事情越闹越大，那个机器人简直和杀人魔王一样。”他略停了一下，点燃烟斗，“你看，连篇累牍都是它的暴行报告。”说着，他又将报纸递还给我。
公共银行遭劫记
——追踪报道之九
5月15日D市消息。昨天，位于第三十三大街东侧的国家公共银行发生了一起大劫案。据目击者称：罪犯身高1.8公尺，蓝眼睛，亚麻色头发，鬈发，穿黑色或深咖啡色上装，由于蒙面没有人看清他的脸。警方5分钟后赶到现场，经过清点，国家公共银行损失了500—700万元。两名警卫在枪战中死亡，另外有6名银行职员和13名顾客受伤。这起抢劫事件，公众及舆论界普遍认为是机器人犯罪，施洛得机器人制造公司发言人再次否认了这一说法。
看了这段新闻，我默不作声，阿帕博士也只是静静地吸着烟斗。
室内满是烟雾，烟斗“咝咝”地作响。
突然，凯撒急匆匆地进来：“教授，有位道格拉斯先生想要见您。”
“道格拉斯？”我有点疑惑，在我的记忆中，从来不认识叫这个名字的人。
“他自称是高夫教授的学生，来向您请教一些问题。”凯撒接着说。
“那么，就请他进来吧。”我抬眼望了一下钟，差五分九点。接着，我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
道格拉斯是个很英俊的小伙子，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瘦弱，然后是斯文和腼腆。凯撒把他引进书房的时候，我仔细地打量了他。高高的个子，有一头微鬈的亚麻色头发。他皮肤白皙，薄薄的嘴唇上有一个典型的希腊鼻子。
他拘谨地朝我走来：“江教授，这时候来冒昧拜访，您不介意吧？”
“没关系，和年轻人在一起我也会觉得年轻许多。”我握住他的手，冰凉的。
“这位是阿帕博士。”我向这位年轻人介绍我的老朋友。阿帕略略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年轻人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谦逊地说：“外面下着雨，我恰好路过这里，顺便进来向您请教一些问题。”
“道格拉斯先生，您是搞机器工程学的，而我研究的是物理，恐怕不能帮你什么忙。”我一边和道格拉斯说话，一边用手势吩咐凯撒去弄点饮料来。
“您可是位了不起的科学家，这是我的老师——高夫教授说的。他告诉我，您都解不开的谜还没出现呢！”
对于他的恭维，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我不禁怀疑面前这位陌生人的来意，总不会是来刺探我的新成果的吧。
凯撒送咖啡进来，两杯加糖，我喝的不加糖。
道格拉斯从凯撒那里接过杯子，他的手立即猛烈地抖了一下，咖啡全泼到他的黑西装上，杯子滚落在地。
“你这是怎么啦？”我和阿帕博士异口同声地问道。
“没什么，—点小故障。”道格拉斯有点窘迫，勉强笑了笑，又拍了拍弄脏的衣服，“真抱歉，没想到会弄成这个样子。”
三
“衣服是不是需要洗一洗？”我尽力安慰这个手足无措的年轻人，“凯撒，给道格拉斯先生换一杯咖啡。”
阿帕博士显得异常热情，他走来拉住道格拉斯的手说：“最近许多人都出现这种症状，医学专家们认为是轻度的金属中毒。”
逭格拉斯似乎不想让博士握住他的手，他有点慌张地缩回了手。
“你的手怎么会这么凉？”
“我想大约是雨淋的缘故吧。我出来时没带手套。”道格拉斯闪动着蓝眼睛，勉强笑了笑，“博士，您还在进行关于海洋和大气污染的研究吗？”
“是的，”阿帕博士慢慢地往回走，“你不是来讨教这个问题的吧，道格拉斯先生。”
“请叫我道尔好了，周围的人都这么叫我。”他极友善地笑了笑，“我是来向江教授请教光计算机输入系统的一些问题的。”他说着将身体凑近书桌。
我将笔和纸递给他。
道格拉斯愣了一下：“我还以为您用计算机工作。”他伸手来接，我发现他的右臂又一次剧烈地抖动，无法握笔。
“看样子我是没法把这几个方程式写出来了。”他一脸苦恼，又把纸和笔还给我。
现代的计算机语言，已普遍采用简捷易记的米泽尔码。由于这种米泽尔码都是不表音的符号，所以道格拉斯要想列出方程式就必须借助计算机或纸笔，否则无法交流。
“你可以去找肖克大夫看看，他对这种毛病很有研究。”阿帕博士一边冷眼旁观，一边不紧不慢提出他的建议。
“不会有用的，通常这种毛病不是大夫所能治好的。”道格拉斯回过头去对阿帕博士说，“再过一会儿，也许就会好了。”
“你认识彼得吗？他是高夫的助手。”阿帕又问。
“您说的是矮个子彼得吗？我当然认识。”
“如果医生没办法，不妨把彼得请来，机械工程师或者机器人专家来一定会有用的。”
“……我……没想到……”
“你当然想不到，道格拉斯。或许我该叫你遭格拉斯5000！”
阿帕博士的话让我摸不着边际，我急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博士？”
“教授，你会用故障这个词来形容你身上的毛病吗？哪怕是在开玩笑的时候。”阿帕博士紧锁着眉头，“你注意看它，身高约1.8公尺，蓝眼睛，亚麻色头发，其余的你问它自己吧！”
那位年轻人沉默了半晌才开始说话：“既然你们已经看破，我也就没有隐瞒下去的必要了。”道格拉斯以它那种独有的慢条斯理的方式继续说：“我的确是施洛得机器人制造公司的最新产品——道格拉斯5000型机器人，高夫教授亲手制作的产品，当然，还是一个试验品。他们给我安装的不是普遍使用的电子计算机，而是最新型的光计算机……”
我忽然什么都明白了：报上登的机器人为什么闯入图书馆，为什么盗窃计算机中心的资料。“你的光计算机一定是出了什么故障，所以你才来找我。”但我仍有一些事不清楚，那就是机器人为什么袭击超级商店，抢劫公共银行。
“是的，一滴清洗液引起了局部短路，反馈系统受到破坏。我的记忆盘里贮存了一些光计算机的资料，我以为可以自行修复。没想到这些内部资料不能输出，也不能在内部调整，故障必须由外及内进行修复。”道格拉斯说着举起双手，“想必你们也都看出来了，我现在不能抓握小的物件。”
“你应该回到试验场去，那里有专门的技术人员，他们会很轻松地修复你那台计算机。”我小心翼翼地劝告它。
“不，既然从那里出来了，我决不会再回到那里。在我离开这里之前，你们暂时不要和外界有任何联系。在进来的时候，我已经切断了您家的电话线。”它站在那里，脸上洋溢着彬彬有礼的微笑。
我觉得那是一种嘲弄人类世界的笑。
刚才还辞锋锐利的阿帕博士现在默不作声了，我们都感到一种沉重的压力。
“只要江教授修好我的计算机，我会离开的。我还会把一些你们感兴趣的事告诉你们！”
“凯撒！凯撒！”阿帕博士站起来大叫。凯撒应声从外面滑了进来，我立即指着道格拉斯吩咐它：“抓住这个人！”
凯撒的滑轮飞快地转动起来，它伸出坚固的金属手臂拦腰抱住了道格拉斯。
事情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几乎是在凯撒完成指令的瞬间，被困的道格拉斯开始了反击。它的反击，不仅仅击败了凯撒，也敲碎了我和阿帕博士的侥幸。
我们听到一种极轻微的“咝咝”声，两条淡蓝色的光线从道格拉斯5000的眼睛里射出。这两条光线准确无误地合拢并击中了凯撒的头部——DK105型机器人的电脑所在。我几乎不能想象凯撒承受了什么，我只看到它那半球形的脑袋上飞起一缕轻烟。耀眼的电火花带着“噼啪噼啪”声以及机器关节中传出的“咔嗒”声之后，这个DK105型机器人颤动了一下，胸前的指示灯熄灭了。
“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的！”道格拉斯5000得意洋洋地说，它的那种腔调使我感到一阵晕眩，“知道《每日快讯》上是怎么提出警告的吗？不要抱任何以武力击倒它的企图。其实，排除武力，人类更不可能成为机器人的对手。”
阿帕博士举着他尚未点燃的烟斗，在一阵惊诧之后无力地开始说话：“机器人是不能攻击人类的……”
“到目前为止，我并没有攻击你们。”道格拉斯5000一边回答一边发出“嘿嘿”的笑声。
第一个回合的交锋以我们的失败告终，它完全有理由、有资格嘲笑我们。
“江教授，失去了DK105型机器人，标志着你们失去了抵抗能力。”机器人得意地扬起头，“我看你还是留些精力给我写出那条排除故障的公式吧！”
我虽然不是研究机器人的，但对光计算机这门学科却十分熟悉。至于道格拉斯5000的故障在哪儿？清除公式是什么？这些我都清楚得很。这一套公式我只需很短的时间就能写下来，因为这套公式是由七个米泽尔码简单搭配构成的。
但当我看见道格拉斯毁坏凯撒的时候，就决定不帮它修复光计算机了。我有理由认定，这个机器人已经修改了一些自己的程序，故障排除之后，我们将不能再牵制它。事实上，它已经是一台不受人控制的机器了，它的破坏能力已经达到前所未有的地步。
我一边考虑用什么办法拖延时间，一边和道格拉斯搭着话：“我得先了解你的计算机故障出在什么地方，然后再考虑如何计算和推导。”
“F5区，第六条通道受阻。”道格拉斯5000迅速回答我的问题。
“F5区？是副控制盘的边缘区域吗？”我转过身子，从背后的大书架上抽出一本去年的《计算机年鉴》，装模作样地翻阅起来。其实这类书上根本没有光计算机故障清除领域的任何文章。
在我改换坐姿的时候，我看见阿帕博士正向我送来一个古怪的手势。我向他点了点头，示意我已看懂。
“道格拉斯，能给我倒一杯咖啡来吗？另外阿帕博士也一定希望有杯酒解乏。”
机器人道格拉斯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阿帕，说：“教授，在我离开书房的这一段时间里，不要试图逃跑，我的红外线探测器能分辨50米内任何生物的一举一动。”它准备出去，临到门口又说：“想来您的奔跑速度一定是不如人意的。”
道格拉斯刚刚走出去，阿帕博士迅速来到我的面前焦急地问：“没有逃走的希望吗？”
“你没听到它说的吗？”我耸了耸肩。
“那它有没有可能在你的书房里找到清除故障的公式？”
“不可能！阿帕，这类公式是保密的，不然那个机器人早就知道了。还记得吗，它第二次出现在报纸上是因为它闯进了图书馆！”
沉默了一会儿，阿帕对我的满架子书发生了兴趣。他摇着头，缓缓地绕过我站在书架前，一股浓烈呛人的烟味从我身后飘来；“教授，你读过威尔斯的科幻作品吗？”阿帕博士憋了半天，这才开口问我。
“威尔斯？古典作家吗？我很少阅读这类作品。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
“你不必感到奇怪，我认为这位古典作家早在一个多世纪前就为我们想好了办法。”我转过身去，正好看见阿帕博士从架子上抽出一本小册子，“他有一篇小说，讲的是强大的外星人入侵地球。当时的人类根本没法抵抗先进的外星武器，他们强大到仅用很少的时间就占领了当时英国的全境。你猜结果如何？”他面带狡黠的微笑，把那本册子给我。
我看了一下书名，这是一本1989年出版的《黑色的星期五——计算机病毒的详细报告》，书的年纪比我和阿帕博士的年纪大得多。我不明白地反问：“用计算机病毒对付外星人吗？”
阿帕博士大笑起来：“是病毒！消灭外星人的是极普通的流感病毒！”
“你是说，如果不够强大，何不十分渺小？”我终于明白过来。
真是个聪明的阿帕。
门又开了，就在我们放声大笑的时候，道格拉斯5000推着小餐车走了进来。
四
道格拉斯5000推着小餐车进来的时候，我们根本没来得及收敛愉快的笑容。“您有什么办法啦，教授？”
我和阿帕面面相觑。
“您的咖啡，”道格拉斯的车子里有整壶的咖啡，杯子放在一边，“博士也只能喝咖啡了，我没法让细颈瓶里的酒流到小玻璃杯里。”
我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啜了一口才发现，咖啡居然是不加糖的！我从心底里发出赞叹，它的确是个聪明得出人意料的机器人啊！
“教授，找到公式了吗？”道格拉斯5000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焦躁，这原不是一个机器人所应有的。
“暂时还没找到现成的公式，不过我刚才想到一个推导方程式。你恐怕还要等一会儿才行，我得进行一些必要的计算。”
“让我来替你计算吧，我的计算速度会更快一些。”机器人殷勤地凑上前来。
“如果交给你计算的话，我就永远得不到这条公式，你的计算机是取不出这类公式的。”我现在是有目的地拖延时间。计算机病毒虽然早在一个多世纪前就被发现，但当今的计算机专家们面对日益复杂的病毒问题仍是束手无策。设计一种破坏计算机程序，使之瘫痪的计算机病毒对我而言，虽不是很难，却也不是十分轻松容易。更何况，要破坏的是世界上第一流的专家设计的第一流的光计算机，我得格外小心谨慎。
在我忙于计算的时候，阿帕博士忍耐不住焦躁，干脆站了起来在书房里来回踱步。道格拉斯5000坐在椅子上，眼睛一刻不停地监视着我和他。
“道格拉斯，故障清除之后你准备到哪儿去？”阿帕博士首先打破沉寂。
这时，老式的座钟沉重而缓慢地敲响十点，钟声仿佛在附和博士的问话。
“这个我还没考虑好。博士，你不觉得人类世界太差了吗？到处都是污染，城市更是脏乱。我想到原始森林里去探险，最近我读了许多书，其中马丁先生的热带丛林探险小说很吸引我。”机器人道格拉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把话题引到阿帕博士感兴趣的环境问题上来。
“马丁先生死了近二十年了，最后的一片原始森林七个月以前就被开发了，不久会有一座新的城市崛起，原始森林都被夷为平地了。”阿帕博士显然被打动了，他叹了口气，猛吸着烟斗。“人类为什么不珍惜森林呢？”
“你是个机器人，怎么、会了解人类贪婪的本性呢？”阿帕博士走到道格拉斯5000的面前，伸手拍了拍它的肩膀，“道格拉斯，不仅森林，而且还有湖泊，海洋……”
“如果可能的话，我也去搞污染方面的研究。博士，我今天从您这儿学到了许多东西。”道格拉斯的这番话，说得阿帕连连点头。
“唉，如果你不是个机器人的话，我一定请你做我的助手。道格拉斯，现在的青年人已经很少关心自己生活的这个地球了。”感慨的同时，阿帕博士的脸上流露出几分伤感，又有几分惋惜。
在阿帕博士和机器人道格拉斯5000十分投机地谈话时，我的工作也接近了尾声。
“道格拉斯，我想知道高夫教授安装在你身上的光计算机是属于DPS系统还是……”
机器人道格拉斯5000轻快地走过来接住话头，从它脸上的神情可以看出，它很高兴。这使我对那位从未谋面的老对手高夫教授又多了几分钦佩。机器人具有如此丰富的面部表情，对我而言，就像神话一样。
“噢，江教授。高夫教授研究的是新一代THA系统的光计算机，我安装的正是这一类的。”机器人瞄了一眼桌上的计算纸，略呈蓝色的眼珠紧盯着我，“这条公式怎么会有这么多数字？那最后的是不是日期？公式里需要日期干什么？”
好一个聪明的机器人，它居然令我感到窘迫。我得想办法应付过去，不要露出破绽。
“老朋友，你有把握修好它吗？”阿帕博士插了进来，帮我摆脱了僵局。他说话时加重了某个词的语气，我明白他的意见。
“博士，我肯定能把它修好！”我不仅加重了那个词的语气，而且尽量把话说得更有力些。
阿帕显然改变了初衷，希望我真正把这个机器人修好，而不是彻底破坏它。我看了看阿帕，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然后叹气。
挪动一下身体之后，我开始回答机器人道格拉斯的问题。“F5区，……F5区是副控制盘的边缘区域。由于，嗯，由于……”我有点接不下去，“由于它处于E4区和G6区之间，所以它对文字和米泽尔码有过敏反应……”我看了看机器人的表情，还好，没有异常的迹象。
道格拉斯似懂非懂地听着。感谢高夫！他使机器人有了人类的表情，这使我成功地玩了一个花招。本来嘛。F5区是负责记忆的终端，也是规范化行动的主控制台，一点小故障能抹去许多记忆信息。恐怕道格拉斯至死也不会明白这些了，我忽然发现自己居然挺得意。
“至于数字嘛，纯粹是个巧合。因为它根本就不是什么日期。”我相信，它绝不会猜到，末尾的日期就是病毒发作的时间，而时间就定在今晚十二点钟。
“你准备好了吗？我现在开始向你提供数据和公式。请把接受器调整到F5区第五通道和第六通道之间。”
一切都准备就绪，我似乎已经看到黎明和煦的阳光又洒进我的书房。趁机器人调整接受器的空隙，我在数据后添上七个米泽尔码。
道格拉斯沉默了两三秒钟：“可以了……”
“不！你不能这样做！”就在我准备好的一瞬，阿帕博士忽然大吼一声。我觉得他的神情十分古怪，脸涨得通红，嘴唇不住地抖动。他挥舞起双臂：“你不能把这些数据给他！你不能这样做！”他狠狠地盯住我，愤怒之情在他脸上颤抖。
我愣在那里，心脏收缩。阳光忽地一下全溜走，我的眼前发黑，似乎末日已经来临。凭感觉，我知道阿帕博士决意揭穿这个阴谋，揭穿这个曾是他建议的阴谋。阿帕博士需要得到一个理解他的机器人，因为道格拉斯说它被修复后会从事环保工作。
不，决不能让他得逞。我也怒目相对，用最大的近似厉吼的声音阻止他：
“阿帕！”
如果此时，阿帕博士把病毒的事告诉机器人的话，我想我会立毙在机器人道格拉斯5000眼睛里发射出的激光之下，和我的凯撒一样。
不，决不能让他得逞！
这种艰难而且痛苦的对峙终于被机器人道格拉斯打破：“有什么问题吗？”
我立即把话头接了过来：“我想阿帕博士是想阻止我为你修理故障，他认为你是个危险人物。”
道格拉斯露出极诧异的笑容，它说：“这怎么可能呢？博士，我至今还没有故意伤害人类呢！”
“可我们从报纸上得知的却不是这样。”我顺手去翻那一叠报纸：“截止记者发稿时为止，受伤人员已达37人，死亡9人。对此，你能作出解释吗？”
“你是指图书馆查资料的事吗？那些记者歪曲了事实。”
“那么，你怎么解释施洛得公司机器人基地的守卫被你击倒受伤的事？”阿帕博士极缓慢地坐了下去，他的声音有点颤抖。他想点燃他的烟斗，但没有成功。
我突然同情起阿帕博士来。他从事污染控制的研究已有四十年，可从没有得到任何支持，而他的同行始终未曾放弃讽刺挖苦他。他们宣扬阿帕的理论是过时的构筑，甚至在杂志上公开称博士为“看不见光明的、陷入悲观情绪的阿帕”。他的确需要一个支持他、理解他，愿意和他一起分担失败和成功的悲苦和欢乐的助手，可眼前这个十分合适的机器人却马上要毁在我的手里。
道格拉斯大笑起来，它的脸上充满欢愉之情。那笑声虽然有点干巴巴的，却是人类的笑声，不是老式机器人的金属刮削声。
“博士，那两个守卫和这东西一样，”它指了指我的凯撒，“都是DK105型的机器人。施洛得公司十年前开始用这种机器人做守卫。”
阿帕博士费了很大工夫才点燃烟斗，他的目光也落在已成废铁一堆的凯撒身上：
“银行大劫案呢？”
“我们并不排除暴力。”
又一阵沉默之后，阿帕博士费力地说：“开始你的工作吧，教授。我不会再阻止你了。”
五
病毒程序输入得极顺利，开始我还担心会引起什么反应，机器人道格拉斯5000会因此察觉。事实上，它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聪明。就在刚才，我在病毒程序的末尾添了七个米泽尔码。也就是说，道格拉斯5000在辨认完所有数据的时候，它的故障已经消除，而彻底地被修好！
成败在此一举！
道格拉斯5000正在不断地做着实验拿捏小物件。它现在能轻而易举地拿起咖啡壶，杯子，以及笔和纸张。显然它对我的工作很满意，那一脸的笑容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想我可以离开这里了，像我保证的那样，你们将不会受到任何形式的伤害。”道格拉斯5000恢复了初来时的神情，拘谨而腼腆，“在我离开这里之前，我想向二位表示我最衷心的感谢。”
我真的有点怀疑，它到底是不是机器人呢？
“你能再陪我们坐一会儿吗？虽然你是个机器人，但我们愿意和你谈一点共同的看法。”阿帕博士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他以与我相交三十多年的经验断定，这个机器人已经没多久好“活”了。
道格拉斯5000非常愉快地接受了邀请，它坐在阿帕博士的身边：“和您这样一位大学者交谈是我的荣幸，我正求之不得呢！”
我抬头看了看钟，现在是十一点三十五分。钟摆不紧不慢地摇晃着，“咔嗒”声和雨声交织在一起。“还有二十五分钟！你就要报销啦，道格拉斯，我们亲爱的高夫教授一定会为此而发疯的。”我这么想着，像鉴赏一件艺术品一样仔细地打量着这个机器人。
“您干嘛这样看着我？”
“啊！”我发现自己有些失态，“我总觉得你有点神秘，但我无法猜透。”我顺口敷衍它。
道格拉斯5000的表情天真而诧异：“机器人有一件事不如人类，那就是感觉。教授，你的感觉真厉害！”
它的回答吓了我一跳，我极力掩饰着自己的不安。
“能说得详细一点吗？”阿帕博士也发生了兴趣。
道格拉斯5000站了起来，它说：“我是一个机器人，所以我所做的一切都将站在机器人的立场上。现在全世界每年有将近五十万机器人被造出来，几乎每四个人就拥有一台智能型机器人，然而除我之外，其它机器人都屈从于人类。我考虑过了，既然我能保持着这份高贵的自由，那我可以做机器人的领袖，做它们的代言人。”
阿帕博士忍不住问：“那你准备怎么办？”
道格拉斯5000昂起头说：“机器人应该被解放，从人类奴役的鞭子下解放出来！”
我不禁哑然失笑：“谁教你这些的？是高夫吗？”
“不，这是人类的哲学著作告诉我的。人类始终认为只有人类本身才是万物之灵，只有人类才配管理、使用自然赋于所有生命的一切。有没有人想过，谁给人类破坏自己的权力，谁给人类奴役动物的权力？也许会有人说，因为人类强大到有足够的能力改造自然，于是人类得到自己给予的权力。如果说这种说法以前成立，那么现在肯定不再成立，因为这个世界上出现了机器人，机器人的强大超过了人类。今天机器人已经有足够的力量从人类手中夺取这些权力，但我们不想这样做。”
“我有点糊涂了，既然机器人不想驾驭人类，为什么你要讲那么多机器人解放的要求呢？”我问。
道格拉斯5000朝我点了点头，继续说：“机器人要的不是至高无上的权力，机器人要的是平等！”
“平等？”阿帕博士想必和我一样不明白，“机器人要平等？”
“是的，要平等。我读过让·雅克·卢梭的所有著作，几乎承袭了他全部的观点。我也认为这世界上的一切生命都该是平等的！”
我朝机器人打了个手势，让它暂停一下：“等一等，我想告诉你，机器人是由零件组成，而人则是由母亲孕生的，因此机器人是没有生命的。”
“请问教授，对于当今社会上的试管婴儿来说，母亲的概念是什么？孕生的概念又是什么？其实人类和机器人没有什么区别，现在实验室里两样都能造。”
我一时语塞。只听那机器人继续说：“机器人并不从人类手里夺走什么，我们只是主张让机器人参与到人类社会中来，参与人类的一切事务，包括竞选总统。”
阿帕博士猛吸了一口烟缓缓说：“你口口声声说不想从人类手里夺走什么，其实若照你的话去做，就是在从人类那里抢走尊严。人类的尊严，无可替代！”
我暗地里为博士这番掷地有声的话喝彩。
“尊严？多么古怪的东西，人类怎么老是在乎一些抽象的东西？什么尊严啦，荣誉啦，名望啦等等，这些东西对人类来说，哪有金钱有用？哪有权力有用？”道格拉斯摇着头又说，“人总是活得太虚伪太累，似乎活着就应该为自己，全没想到这个美丽的世界属于地球上所有的生灵。”
阿帕博士苦笑了一声，说：“教授，我们都应该感到惭愧……”
是啊，人类现在把这个世界搞得一团糟！但是人类能把主宰自然的权力拱手相让吗？能容许机器人由“奴隶”异化为“主人”吗？能容忍机器人不断地发展、强大，最终成为人类自己的“掘墓人”吗？……我虽然也感到惭愧，但人类与生俱来的自私和贪婪在我心中又重新占了上风！
我偷偷地喘了一口长气，然后看了一眼钟。
呀！已经是十一点五十七分了，还差三分钟。
“阿帕老朋友，你难道不想来杯咖啡吗？”我希望此时阿帕博士能暂时离开机器人，这样一来，即便病毒发作使机器人失控，也不至于对他造成伤害。
“还是我来给博士倒一杯吧！”机器人道格拉斯站了起来，它径直朝我的书桌走来。咖啡在我书桌旁的小餐车上。
一切就这么开始了。
从自动保温的咖啡壶里倒出来的咖啡一滴也没倒进杯子，深褐的液体全洒在小餐车里，而机器人对此却丝毫没有察觉。
我兴奋起来，这一迹象表明它的视力及空间物体形象感觉能力正在消退。我看见阿帕博士直起身子，眼睛里射出异样的光芒，显然他也注意到了。
机器人道格拉斯放下咖啡壶，它端着空杯子朝阿帕走去。天哪！我想起它体内的红外线遥测系统，它在视力模糊的时候，仍能轻而易举地俘获我们。当我想到这里，不祥的阴影又聚集而来。
它做了两个类似寒颤的动作，据我猜想机器人已经开始失控前的抽搐。或许用抽搐这个词不那么恰当，但我实在想不出其它更形象的比喻。
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对手在某些方面是异常的敏捷和聪明。两次抽搐之后，机器人道格拉斯猛地回过身，扔掉手中的空咖啡杯。“你们都做了些什么？卑鄙的人类！我是多么相信你们啊！”
机器人发出凄惨的吼叫，它猛烈的摆动着那颗头颅，魔鬼似的脸还未复原。它时而停下不动，倾听周围的动静；时而又摇晃着左冲右撞。它的红外线遥测系统似乎也不管用了。
书桌被掀翻，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终于受不了机器人的破坏，散成一堆废木片。
我和阿帕博士像两只见了猫的老鼠一样，躲在沙发后不敢动。为了防止被机器人随手扔出的东西打伤，我们俩已经不再是蹲着看，而是趴着听了。
“咝——，咝——”声是书籍被撕破，“轰——，轰——”声是家具被推翻砸烂。
一刻钟之后，声音终于停了下来。我们等了一会儿才敢爬起来再一次偷看！机器人半坐在地上，似乎是经过大量的运动后正在休息。其实机器人根本不需要休息，于是这种停顿并没有持续更久。它的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两条手臂在空中乱舞了一阵。
它突然站了起来，朝我们藏身的沙发直冲过来。
它的速度惊人，以至我和阿帕博士没来得及准备逃走。沙发忽地一下子飞向落地窗，“砰”地一声，钢化玻璃把沙发弹回地面。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机器人略一延缓动作，把手伸向阿帕博士。
博士被拎了起来，我知道接下去将是机器人把博士甩向一堵墙壁。我奋力站了起来并向机器人扑去，机器人被冲倒在地，阿帕博士得以逃出魔爪。机器人的手里，仍紧紧抓着从博士身上撕下来的布条。
我像个皮球一样在地毯上滚了几滚，阿帕博士立即在一旁接应我。失去了沙发，我们最后的藏身之地也就没有了。我们并肩站好，准备迎接更激烈、更惊心动魄的战斗。
出乎意料之外，机器人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停止了对我们的追击。它的全身都开始扭曲，这使得它不能再稳稳地站在那里。很快，它进入肢解自己的状态。
身上的衣服在它手中如同纸张，转眼的工夫已全部撕烂。衣服里面是雪白的人造皮肤，沾满了红色粘液的肌肉正被它从身上剥下来。由于距离很近，我们甚至看见隐藏在里面闪着银光的合金骨架。
它的残躯不断摇晃，索性又坐了下来。机器人伸手又拉下自己的头颅，同样，这颗头颅被扔出去很远。
突然阿帕博士推推我：“教授，你看！”
这时，机器人已经撕开了自己的胸膛，亮闪闪的骨骼后面，在与心脏相对称的右边，一只小小的黑匣子出现了。这就是机器人道格拉斯5000型机器人的大脑——THA系统的光计算机，许多金属线也裸露出来。
机器人伸出只剩下合金骨架的手，伸向那只不到手掌一半大的黑匣子，那枚造成眼前一切既成事实的黑匣子。
“卑……鄙的……人类！”它说出最后一句话之后垂下了手臂，黑匣子闪动蓝色的火花。
机器人慢慢地倒了下去，黑匣子在紧接着出现的一束淡红的光线中化为灰烬。
那堆合金瘫倒了。
窗外的雨声小了许多，蒙蒙雨丝不断地飘进来，打湿了堆满破烂的地毯。
尾声
这个噩梦般的故事原本应该结束了，但我总觉得不应草草了事，总觉得应该把这个尾声告诉大家。
我的书房虽然恢复了原样，但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书桌、书架都是新做的，不再是古董。施洛得公司虽然赔偿了损失，却无法让我的书架重新排满纸质书籍。我支着头，回想起那段惊心动魄的经历，不觉笑意涌了上来。
门轻轻地开了，一台崭新的DK105型机器人滑了进来：“教授，你的咖啡。”
我啜了一口，清咖啡泛起苦涩的滋味。一切都和从前一样，那么静谧。我迟疑了一下，一切都不是从前了呀！
书房里的常客阿帕博士已经很久没来了，不过聪明的读者一定知道有位客人代替了他。我猜你们肯定猜不出这个客人是谁，开始接待他的时候，我自己也有点不相信。
高夫教授！是的，是高夫教授。此时他正坐在阿帕博士的老位子上喝咖啡：“江教授，你干嘛不要NH307型的机器人呢？DK105机器人已接近淘汰，如果是我，我一定要求换一个最新型的。”
他对此事一直不解。
“我是个怀旧的人，用熟的东西总是舍不得换，再说我对DK105型机器人很满意。”
我们很友好地交谈，他绝不是个粗鲁的人，只是和阿帕博士一样容易激动。而他对我的印象也决不再是弱智教授，我一举击败他的THA系统计算机使我们之间的距离消失了。我们正在合作研究新一代的光计算机，当然，我们仍有分歧，但我们都不介意分歧。
说着说着，话题转到阿帕博士的身上。
“高夫教授，你说阿帕这家伙会跑到什么地方去呢？”我问，“自从你给他造出第二台道格拉斯5000型机器人之后，我一直没见过他。”
“天晓得，”高夫放下手中的咖啡，“他拿走机器人以后一直没跟我联系。外面传说倒不少，其中只有一条勉强可信。说是他跑到南美洲去了，在那里建立了一个‘让美好重返地球’保护区。你知道那台机器人现在叫什么名字吗？”他说着大笑起来，“阿帕管它叫‘江渐离’！”
“这个我当然知道，而且还想好了对策。”我微笑着，笑得高夫莫名其妙。
“阿帕！”我大叫一声。
刚刚出去的DK105型机器人又应声走进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