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报》在第七版右下角用寥寥数语报导了这则消息:失踪两年的世界著名物理学家华莱士·詹姆斯教授在他隐居的实验室的一次爆炸事故中,以身殉职。据警方透露,这是一次谋杀案,凶手是美国M理工学院物理实验室的一名叫本的年轻人,此人在逃,警方正在追捕。全世界科学界都为这颗科学巨星的陨落表示悲伤。
扯淡,这些流氓!本在心里咒骂着。他扔下报纸,戴上墨镜站起来。卡拉奇机场候机大厅里冷冷清清只有几个人,他旁边坐着一位穿着考究颇具绅士派头的老人,大概是一位实业家。对面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少妇,很像英格丽·褒曼。她带着一个小孩,小男孩也很漂亮。隔几排是五、六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在激烈地争论什么,大概在讨论世界的末日吧!他确信没有人跟踪,才慢慢向登机入口处走去。刚好此时扩音器里响起了播音员小姐甜甜的声音:飞往香港的旅客请验票登机,飞机6点27分正点起飞,祝大家旅途愉快,一路平安。本将机票和护照交给服务员,心里默默地祈祷着,但愿一路平安。
本坐在二等舱最后一排靠窗口的位置。飞机平稳地起飞了,很快爬上高空,望着向后掠去的白云,心里不由得涌起一种莫名的伤感,也许,就此永远不再回到自己故乡了。命运真会捉弄人,本万万没想到一夜之间就成了被追捕的逃犯。他闭上眼睛,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好像电影一样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五天前,本写完了那篇《广义相对论的三大论据的可靠性》的论文,由于论文中有关太阳系外层大气的密度和光线在大气中折射的几个数据,要等到五月十一日的日全食才能验证核实,本和在格林尼治天文台工作的同学约好,五月九日飞往南非开普敦天文台,离现在还有整整三十天。如果詹姆斯教授还活着该有多好,本可以去他那儿听听意见,可怜的教授不明不白地失踪两年了。现在只好来到北欧的海滨城市,干脆轻松几天。就在前天,来到这儿的第三天,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他信步走进了这海滨的山林。本这天心情特别好,这林中芬芳的气息,这湿润的海风和这大自然,太叫人心旷神怡了。他顺着那林间小道不知走了多久,不觉走到一座古老的城堡前,残垣断壁,一副败落的景象,尚未倒塌的圆柱形塔楼附在高高的岩壁上,深灰色城墙上长满了苔藓和布满了长青藤。这至迟也是十五世纪的建筑,可能是哪位大公的府邸。好奇心驱使他朝城堡走去。突然一个声音让他大吃一惊:这里是私人领地,请不要靠近。声音低沉又威严,像是扬声器里传出的声音。他停住脚,看了一下四周,没有一个人。扬声器又重复了一遍警告,本才看见在四楼黑洞洞的窗口站着一位老人,雪白的头发,雪白的胡子,是华莱士·詹姆斯,没错,是他!“詹姆斯教授,是我,M学院实验室的本,还记得我吗?”老人看了他一会儿,在窗口消失了。本感到一种恐怖袭上心头,是看错了,还是詹姆斯教授的幽灵?不是传说詹姆斯教授失踪死了吗?怎么会跑到这个古堡来?扬声器又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教授的声音:朝前走,向右拐,绕到那堆大废墟的后面的城墙前,拉动墙上的铁环,请进来。本按指点走到一堵墙前,楼上果然有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环,本用力拉拉它,墙慢慢裂开一道缝,本挤了进去,看到老人正站在楼梯前。
华莱士·詹姆斯是一位深孚众望的物理学家。本是在一次学术研讨会上认识教授的。会后,詹姆斯教授请本在他的别墅上小住了两天,他们便成了莫逆之交。本后来将自己的论文提纲寄给教授时,被退了回来,一打听,才知道教授失踪了。本不相信,亲自跑了一趟,听说失踪前联邦调查局有人找过他两次,为什么,谁也不知道。当地报纸说詹姆斯教授神经失常出走失踪。又有一说詹姆斯出走当天,遇车祸身亡。本伤心了好几天,时隔两年,万万没有想到在这儿碰到了教授。
这一夜,本没有回饭店,他们谈了整整一个通宵。
本还没来得及问詹姆斯教授失踪的事,老人却先问起本的论文写完了没有:广义相对论的三大支柱中,光谱红移问题,已经有人作出了不利于相对论的解释0水星轨道进动的问题,你不是在计算太阳的轨道吧,怎么样?还有光线在引力场中的偏转,计算一定要精确。本告诉教授,太阳的轨道已经作了详细的计算,太阳是螺旋运动,相对于半径很小的水星轨道,等于它的焦点在作很小的圆周运动,当然水星的轨道发生进动。关于太阳外层大气的密度及折射的计算,只等五月十一日的日全食时,飞往开普敦验证。这三个问题被爱因斯坦的反对者说得神乎其神,本花了两年的时间计算有关数据证明爱因斯坦的观点。詹姆斯就是因为这一点喜欢上这个有头脑而勇敢的小伙子。
“教授,您失踪是怎么一回事?”本问教授,“怎么会在这儿?”
詹姆斯拍拍手,进来一位年轻人:“咖啡,我的不加糖。”教授吩咐道,年轻人出去了。詹姆斯说:“这是佣人哈里。你记得我对你说过时间放大器吗?”
“不记得。”本摇摇头,他极力回忆教授在什么时候对他谈过与时间放大器有关的事。
“那好吧,我慢慢说给你听,也许,我活不了多久了。”年轻人端来了咖啡,教授喝了一大口,“你知道,现在微缩术已经不是稀奇的事了。人们可以把任何物休缩小到需要的那么小的体积,上个世纪的天才阿西莫夫写的《奇妙的航程》中描述的事情,已经成为了现实。对于时间的缩小和放大,也有不少人作了很多尝试,都没有成功,我也一直在研究这个问题。”
“如果用高速摄影机录下的影带,用普通速度放映,显示出慢动作,或用低速摄影机录下的影带,用普通速度放映,显示出快动作,不就是间接把时间放大或缩小了吗?”本问道。
“对,你说的那是间接地让时间放大或缩小,我说的是直接作用于事件上。比如加速化学反应,不是利用催化剂加速化学反应,而是把十小时、百小时缩小成一分钟、一秒钟;又比如短时间内排除险情,像在十秒钟内排除爆炸物,这十秒钟可以放大为一小时、十小时,这不是很好吗?”
“这可是典型的科幻。”本说。
“本,我已经成功了,十年来,我终于发明了时间放大器。”
“成功了?在这儿?我怎么没听说您发布新闻。”
“不是在这儿,这是两年前的事了。就是这给我带来了可怕的灾难。您还吸烟吗?”
本点点头。
“给我一支烟。”詹姆斯从不吸烟,还劝本戒烟。此刻他却点燃烟,猛吸了一口,咳嗽起来,他缓过气来后接着说下去:“我最初用一只幼鼠做实验,时间放大器像宝石发出激光,照射着装有幼鼠的铁丝笼子。幼鼠长大、衰老、死亡仅用了半秒钟,铁丝笼子变得锈迹斑斑,好像好几年前的旧东西。第二次,我把放大器搬到田野,麦地里的麦苗才五、六英寸高,不到一秒钟,约一平方米的小麦像着了魔似的生高出穗,简直就是魔术。一位先生,也许是农场主竟吓呆了。”詹姆斯开心地笑了,像一个孩子。
“这可以解决粮食问题,联合国应该给您发奖。”
“那当然,但是一位助手把这事捅给在国防部的叔叔,灾难就来了。有一天,一位国防部的官员在两位联邦调查局先生的陪同下来找我,那位官员好像也叫华莱士,华莱士中将。提出要参观我的仪器,一个个笑容可掬。我不知道他们的意图,向他们介绍原理和作用,并演示给他们看了。你猜他们怎样,中将先生向我提议去内华达,在内华达武器试验场给我提供一座最高级的实验室。我拒绝了,我的发明不用于战争。中将解释道:我们用您的发明,是制造世界上最人道的武器,它不杀伤人,只让人衰老,丧失战斗力,比起那些枪炮、化学武器、核武器不是非常人道吗?我的发明不是作武器的,我坚决地拒绝了。他们悻悻地走后,我开始不安起来,我有一种预感,不祥的预感,当夜就给在荷兰的朋友挂了一个电话,他建议我去他那儿,立即就去。我清理了所有的工作笔记和图纸,坐了一夜。第二天,恍恍忽忽去上班时,联邦调查局的两位先生正坐在我的实验室里。他们婉转地恫吓我,希望能与政府合作,这是国家利益,否则,将以危害国家罪判三十年的监禁。我答应仔细想想,请第三天再来。当天下午,我就拆毁了那台放大器,飞到了荷兰。这就是失踪之谜。”
“现在没人知道您在这儿?”
“除了我的朋友、佣人,你是第三个人。我先住在他家,他花了二百多万美元,改造了他祖先留下来的古堡,下面还有一个相当不错的实验室哩!两个月后我住进来了,从此再也没有出去过。”
“您那朋友叫什么名字?”
“他叫杰米·克里逊,他父亲就是有名的亨利·克里逊教授,与我是至交。他去世之后,杰米·克里逊在我那里住了四年,直到考上大学,我把他看成我自己的孩子一样。”
“这两年里,您还在研究吗?”
“当然,我不研究,还能做什么?我完善了我的放大器,比第一个好多了,第一个太笨了。这一个只有十几磅,而且控制系统也相当完善,一秒钟放大一小时、五小时、十小时、一天、十天、一月、六个月、一年、十年、五十年十个档次。可以说,我的工作已经结束了。你看见城堡外有一棵特别高大的树吗?”本记得路边的确有一棵特别高大的树,是一棵白杨,直径估计两米左右。“那就是我前天用新的放大器让它长大的。”
“您不能出去吗?到一个中立国,比方瑞士,向报界或其它新闻传媒揭露他们。”
“不,我现在已经怀疑我这一生究竟在干什么,是科学?科学又是干什么?也许我本来就不该干这行当,一开始就不该上大学读书,或者根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你看,我住在这个古堡里,谁也不知道这儿有一个大名鼎鼎的科学家,只知道这儿有一个看守古堡的老头。”詹姆斯不无悲哀地说,“也许,我这个老头和这个古老残败的城堡很协调吧。”
第二天,本参观了詹姆斯的实验室,的确不错,规模虽然比不上大学的那些实验室,设备也算齐全,而且很先进。有一台相当高级的计算机,本对计算机是极在行的,这是市面上没有的。他无意间翻过键盘看看,发现IBM公司的“特制电脑”暗记,本知道IBM曾为联邦调查局特制过电脑,他疑惑地离开了古堡。
他回到饭店,想睡一觉,可怎么也睡不着。出于直觉,他有一种预感。他又匆匆来到海边,在可以遥望古堡的海边看到一位坐在岩石上垂钓的老人。
“先生,您知道这古堡出卖吗?”本指指古堡问那老人。
“出卖?”老人回过头来,上下打量着本。
“是这样,我喜欢这儿,想在此发展旅游业,把古堡改造成饭店。听说古堡是一个叫杰米·克里逊的人的祖屋,不知哪儿能找到他。”
“不不不!”老人说,“这是中世纪一位大公的城堡,不知为什么,大公一家都搬走了,听说是因为闹鬼。后来这儿关过奴隶,又做过监狱,是一个废弃的城堡,没有谁是它的主人。前年,政府来人,在城堡里面大兴土木,不知修什么,后来来了一个看守老头。我祖祖辈辈住在这儿,呶,就在城堡的那边,我祖辈中有一位是城堡的管家,我们现在住的房子,还是中世纪那位大公修建的哩。”
本心里突然明白了,他赶到城堡找到詹姆斯。
“教授,杰米·克里逊这个人您了解吗?”
“什么事?”
“这个城堡根本不是他祖先的遗产,二百多万美元也不是他的,而是政府出资的。”
“你怎么知道?”
“我了解到的,您瞧,无所不能、无孔不入的联邦调查局这两年的时间竟没找您?您看这计算机,是联帮调查局的东西,与联邦调查局的计算机联网。您用过它吗?”
“用倒是没用过。”老人目瞪口呆了,“这怎么可能?”
“您实际上已经为他们工作了。对,还有那个佣人,您了解吗?”
“他是一个哑巴,但有听力,是杰米介绍来的。他只负责我的生活,现在他出去买米去了。”
本在哈里的房里,看到一个袖珍计算机,这是一种通讯用的电传设备,本知道这玩艺儿。他按了几个键,液晶屏上显示出最后一次通讯内容:“2105—4—14。请查明一个叫本的人,是M学院物理实验室的。R。”詹姆斯几乎晕倒了,他长叹一口气,悲哀地喊道:“上帝啊!我还是跑不出他们的手掌心啊!”
“是的,詹姆斯先生。”哈里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拿着手枪,哑巴居然说话了,“您应该早明白这一点,我们还是合作吧。”
“畜生!”本愤怒地吼道。
“畜生也好,人也好,本。”哈里微笑着走过来,“您本来就不该介入这件事的,现在可不要怪我啦。我给你们十分钟,在警察没来之前,认真想一下吧。现在我可不会舍不得要你们的命,因为已经成功了,是吗?詹姆斯先生。”
就在哈里拿起计算机按键的一瞬间,本跳起来扑向哈里。只短暂的搏斗,哈里死了,教授也昏倒了。本把教授扶到客厅沙发上,教授醒了,大口地喘着气:“药,药,上衣的口袋里。”的口袋本慌慌张张喂了药后,轻轻地抚摸教授的胸口。詹姆斯终于缓过气来对本说:“我不行了,孩子,去把时间放大器拿来,我有事对你说。”
飞机在卡拉奇机场作短暂停留。本想了一下,急步走下飞机,没有出机场就买了去重庆的机票,第二天清早的。走出机场后,没有心思逛逛这伊斯兰城市风光,随便找了一个离机场很近的、下等的旅馆住下。请招待员给重庆发了电报,买了一袋伊斯兰小甜饼和一瓶酒,就关上房门,躺在床上,但无一丝睡意。他还清楚地记得教授临死前痛苦的表情这痛苦不是心脏病引起的痛苦,而是心里、精神上绝望的痛苦。这表情深深烙在本的记忆里。
本从实验室拿来了时间放大器,教授抬起被痛苦扭曲了的脸。“过来坐下,我的孩子。这是杰米的电话,你要找到他,这该死的家伙!上帝要我去了,我听到了他的召唤。在这扇小门出去右边的仓库里,有一箱炸药,是修城堡时留下的,你把这实验室,所有的资料,这时间放大器,”教授抚摸着放大器,就像抚摸着他的孩子,“还有我,全部炸毁。”
“不!我带你出去。”
“出去干什么,继续发明杀人武器?上帝啊!人类为什么要用自己的高科技发明杀戮人类自己啊!”
“里面的人听着,我们是警察,走出来,不要反抗!”外面传来喊声,警察来了。詹姆斯拿起放大器,大声喊道:“本,去教训他们,用这个东西,我已经调整好了,一秒放大五十年。你只需按一下红钮,就像这样!”他把放大器对准自己,按动红钮。教授瞬间倒下了,极长的胡子和头发履盖在教授的脸上,教授的脸变得干瘪并布满了皱纹,但是没有痛苦,很安详。本惊呆了,可怜的教授用自己的发明了结了自己。
外面又传来喊声,本愤怒地拿起放大器冲上楼,就在昨天看见教授的那个窗口,他看到城堡前停着三辆警车,车上红灯不停地闪烁,十几名警察围在下面。本举起时间放大器,大声吼道:“时间,放大吧!时间放大吧!”只十几秒钟的时间,十几个棒小伙子瞬间变成老态龙钟的老人,扔下手中的武器,颤颤巍巍地倒在地上。有一个警察可能刚好站在一棵小树苗的上方,这棵小树一下子长成参天大树,把那可怜的警察顶到天上。
本找来了炸药,将放大器砸烂,把所有的资料、笔记本一股脑儿堆在炸药上,片字不留。他用一桶汽油倒出一条油路,然后跑出城堡,把一个个可怜的老人扶到远离城堡的树林。他看了最后一眼这难忘的灰色的城堡,点燃汽油,一口气跑到海边,背后传来一声巨响,火光冲天。
本找到了杰米·克里逊,他们是在本约定的一个偏僻的酒吧见面的。杰米听说教授去世,失声痛哭。他告诉本,当教授打电话给他时,联邦调查局窃听了电话。当晚,来了两个人威胁他,城堡的改建一切都是联邦调查局安排的。
“你打算到哪儿去。”杰米问。
“西方我不能呆了,中国重庆物理研究所有一位极好的朋友张,我只好到他那儿去,你能给我弄张机票吗?”
杰米想了一下:“你把护照给我,我去给你订一张去美国,不,去南美的机票,那是明天下午的飞机。我再给你弄张假护照,然后转道经香港去重庆。”
就这样在杰米的帮助下,本安全地到达了卡拉奇。
本在重庆一下飞机,就看见张。在车上,本对张讲了全部事件的经过。张好久没说话,最后对本说:“这样吧,本,改名换姓,留在我这儿工作,我们真诚地欢迎你,科学是没有国界的。”
“科学是没有国界,但科学应该为正义的事业所用啊!”本叹口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