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鸟巢空间站发生了点小故障返回地面大修,鲁文基教授和助手也不得不从空中“落地”,离巢过上几天休闲的日子。这天午后,阳光透过纱织窗帘照进屋里把人晒得暖融融的,电台播着醉人的轻音乐。老教授握着纸笔靠在把古老的摇椅上边念边写一篇讲稿,这是为《科幻世界》一千期的青少年读者写的。“从我们的角度来看,反宇宙是个奇异的世界。在那里一切都是相反的,任何物质运动都大于光速,万有引力是种排斥力。时间则是个虚数——慢点,娃娃们怕看不懂这一句。唉,通俗文章真难写——时间则是倒流的,假如有一个人……”他看了梅丽一眼,“梅丽,你今年多大了?”
梅丽低着头在织毛线衣:“二十六。”其实她只有24岁,因为当初应聘来鸟巢工作的时候,怕教授嫌年纪轻不懂事多报了两岁。
教授接着写:“假如有个26岁的女孩子来到反宇宙里,明年她25岁,后年24……”教授的笔滑落到地上,开始打起呼噜来。
梅丽关小了收音机音量,然后给一个老同学拨了电话:“告诉你,我到旅行社报过名了。”她指的是参加一个名叫“拥抱企鹅”的南极野营旅游活动。几位同学都报了名,捣鼓她参加。
“好极了。老头子若不准假,就跟他吵。”
“能请到假,我在鸟巢呆了两年没休息过0那闷罐子里只有老头子和我两个,山海经都聊不起来,把我腻得慌。现在恰好休闲没正事,还能不准假?这回我是去定了的,不准假不行。”
“对,翻脸就翻脸好了,本来天天对着那老怪物就太乏味。我说你以后别干了,两年还没捱够?等南极回来,我帮你找一个护士职位,干你的老本行,不是自在多了?”
梅丽偷眼望望教授,老头子还在打鼾,她低声说:“眼下还不行。教授有糖尿病,饮食和用药少不了我照顾。过两三年他也搞不了研究了,只能到疗养院休养,那时我也能走子。”
“这老头子谁不说他脾气坏、不近人情,你挨骂还少了?别管他那么多。”
“脾气是古怪些,但心肠其实不坏。我一直在揣摩,他为什么那样愤世嫉俗,甘愿在空间站里过那隔绝人世的日子?开头我以为是科学家只遵从自然戒律,不讲世态人情,但他似乎还受过什么挫折才会这样的。教授从不谈自己的过去,但有一回他的糖尿病发得很重,他对我说:‘如果我死了,你替我把小柜子里那包旧信拿去烧了。’看来是有个秘密在里头。”
“你操这份心干嘛?有心思不如多想想自己,再考虑一下我刚才劝你的话吧。”
挂上电话,梅丽重新拿起毛线,心里却思忖着怎样开口请假。通常老头儿只吃软的,如果不行就要用点点子,他一火就会说漏嘴。收音机开始播新闻了:“昨晚火地岛和阿富汗分别发生地震,伤亡情况尚不清楚。”梅丽望望地球仪,这两个地方恰在地球对应的两边。
“本台记者发自奥克兰的报导称,由此间飞往吉隆坡的罗马城堡客机,在途径澳大利亚上空时突然失踪。该机失踪前仍与地面保持着良好的无线电联系,并未报告有机械故障或其它异常情况,监视卫星亦未发现爆炸或坠机。这架罗马城堡机载有乘客及机组人员241人,著名女芭蕾舞演员白雪亦在其中。”
鼾声骤然止住,教授陡地坐起:“白雪?他说什么?”
“一架民航机突然失踪了。白雪是几十年前的芭蕾舞红星,也在飞机上。”梅丽对教授的惊惶有点不解,以前他对坠机事件从不表示多大关心。教授摇着手指计算,“白雪是18岁成名的,现在该是68岁的老太婆了。”
广播员继续说:“近来飞机神秘失事一再发生,最近一起类似事件是希望号。该机载送C国总统及随员从纽约飞往阿根廷,起飞23分钟后突然失去联系。令人恐惧和不解的是,就在同一时刻希望号竟然出现在远隔3千公里的西撒哈拉上空,并随即坠落于沙漠,乘员无一幸存。此间专家分析,罗马城堡的怪异失踪与希望号事件有相似之处,绝非一般空难事故。”
“那还用说,这回还是它作的怪。”教授自言自语,“这种事应该是能预报的,我要把预报方程式搞出来,虽然已经晚了。”
梅丽知道教授一旦想搞什么,开了头她就别想走了,便抢先说:“教授,过几天我……”可是教授仍顾自喃喃着:“反宇宙的概念并不违背相对论原理,但我还得谨慎点,从头开始。”
“教授,过几天……”
“明天,你把黑匣子的数据输入电脑,我们明天开始干。”
“教授,我是说我过几天要请假。”
“你说什么?请假?”
“我去南极旅游,请一个月假。”
“岂有此理,正有事干你倒要去旅游!”
“我把准备工作做好,运算你一个人就行。”
“笑话,开口就一个月,我不用吃饭啦?”
“我都想好了,临时雇个人烧饭带做点杂活不就得了?就委屈你一个月吧。”
“这大冷天去什么南极。我这么大年纪也没去过南极北极,你这点大的人去什么?算了!”
梅丽想,得逼他摔罐子才行:“教授,我还代你报了名哩。整天计算那些捞什子有什么意思?不如跟我去一遭,快活一天年轻十岁哪。”
教授气得直跺脚:“这丫头说什么话!科学研究是没意思的捞什子?代我报名了,凭你就想牵着我鼻子走?杀头我也不去!”
“你这么大年纪,我一个人去不好意思。”
“我死还早,你去你去!别回来了,滚蛋。”
梅丽笑道:“我要回来,铺盖还在这里嘛。”
二
鲁文基说的那个黑匣子,记录着鸟巢空间站的一次奇遇。那回鸟巢要回地球补充物资,进入地球引力场后正按螺旋线绕着地球降落。
忽然,他们觉得不对劲,身体像乘电梯般腾空发飘。“教授,我们好像在往后退!”望着窗外的梅丽惊叫。果然,地面景象像倒放电影般倒着朝前飞掠,原本愈来愈大的海洋和大陆又迅速缩小,空间站沿着下降的螺旋线倒着向上退回去,直冲天穹。
只几秒钟,一切又忽然恢复正常了。地球重新扩大,空间站又再度顺轨道下落,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留下的唯一标志是教授跌了一跤,折断了左锁骨。梅丽扶他躺到床上,缠上绷带。
教授嚷道:“先别绕这布条,检查黑匣子!”
梅丽卸下黑匣子,将录下的信息输入电脑,再键入指令:“鸟巢的动力系统指标全部正常。”
“大概是空间环境上的问题。”
“空间参数。”梅丽又输入指令,“带电微粒密度、磁场、温度、太阳风、中性质粒轨迹……也都没问题啊!”
“没问题那么重的空间站会像气球那样自己升上去?刚才是多少高度,算算引力看。”
“地球引力是恒量,算也白搭。”梅丽嘀咕着又打进一组代码,“噢!”
教授望不见屏幕:“噢什么?报数字!”梅丽将终端转过来,屏幕上的字是:mgh=-3.74。
“噢!”教授瞪大眼睛,“引力势能怎么是负值?地心吸力还能反了么?乱弹琴!”
“谁乱弹琴?数字摆着嘛。”
教授沉吟着:“是有股力量把空间站向上推回去。空间站没启动发动机,那么这股力量是什么呢?”
“反引力嘛!数字就是证据。”
教授抓起鼻子来:“话是不错,但只有反宇宙里才会有反引力。鸟巢好端端地在地球上空,没出太阳系,更没走出银河、宇宙,怎么惹上反宇宙了呢?除非……”
“除非什么?反宇宙掉到我们宇宙中了?”
“不能说掉这种外行活。宇宙像团烟雾那样无形,两个宇宙是可以互相渗透、重叠的。我想有可能是我们和反宇宙擦了点边,只一下子就过去了。这可以核证一下,你向地球核对一下标准时间。”
通过空中网络校时,鸟巢的时间比地球的慢了11秒。
“这就对了。反宇宙里时间是逆流的,我们刚才陷进去了11秒钟,这11秒证明我的推论是正确的。梅丽,科学界虽然从理论上知道有可能存在这么个反宇宙,但从未能证实过它。这回有幸,我亲身碰到了。”
“现在还要做点什么吗?空间站快落地了。”
教授抚摸着锁骨,皱起眉毛:“给我片止痛片。落地之后到地球物理局查看一下近期的监测报告,看有什么异常情况。我要从中搞出个预报方程,飞行器就能避开反引力了。”
预报方程并未诞生,鸟巢着陆后梅丽逼着教授住进了医院,以后这事就一直搁下了。
三
教授通常恼火时,哪怕一跳三尺高,顶多三分钟便没事了,过后往往还转弯抹角说上点好话。但这回对梅丽要走却动了真气,连续两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理睬人。梅丽从职业介绍所选了些求职登记表回来,让教授挑个临时帮工。
她敲敲书房的门:“教授。”
没有应声,老头子还没消气。
她又敲两下:“教授!”
仍没应声。梅丽轻推一下,门扣着。梅丽脑子一转,对着锁孔哎哟一声尖叫,两脚使劲跺着地板。鲁文基慌忙开门来看:“地震啦?”
“一只大老鼠,”梅丽挤身进去,“吓死我了。教授,这些求职人请你过过目,选一个。”
“老鼠也大惊小怪。我没空看这些。”
梅丽一屁股坐下,拿起一张表:“这人是老厨师,61岁,川、粤菜都会做。”
“老头子对着饭菜咳嗽,还能吃吗?”
“那么这一个女的身体一定好,退休装卸工人。生过四个孩子,家务当然会做。”
“我和个老奶奶住在一起,像什么话!”
“年轻的有几个肯做帮工呀?哦,这姑娘可以。幼师大学生,想在假期找点活干。”
“我这年纪让幼儿园教师来管,不惹人笑?”
梅丽叹口气:“这就难了。噢,红十字会有个爱心小组,义务帮助老人……”
教授更火了:“我算贫困孤寡还是老弱病残,要领人家人情!你净在跌我的相!”
“那么你提个标准出来,我再去找。”
“只要不像你那么讨人厌的都行。一天梳两次头,照三次镜子,还打毛线、唱歌、爱顶嘴。”。
“那好办。”梅丽笑逐颜开,“包你明天有人上班,不唱歌、不照镜的。”
梅丽来到一家机器人出租公司:“有位教授要租个机器人,用一个月。”
“没问题。”经理叫来位漂亮姑娘,装扮入时,长发飘着一股馨香,“这肯定合适。有甲级家政程序,又琴棋歌舞样样来得。”
梅丽嗅嗅鼻子:“教授不要爱打扮的。”
“那么这个金刚怎样?有体育教练程序,能陪教授保健锻炼,干重活也在行。”
梅丽知道教授最恨粗胳膊踢踢打打的人:“教授是做学问的,还是选机灵点的好。”
“说得对。”经理又叫来了个侏儒,“这惠斯最聪明了,用过的雇主没一个不满意的。”
梅丽弯下腰:“惠斯,你挨了骂,回嘴不?”
惠斯笑笑:“我在养猪场干过,猪叫得再凶我也不答理。”
“你会看人脸色么?”梅丽忍住笑,学着教授恼火时的样子沉下了脸,“看着我,怎么样?”
惠斯望了一会儿,点点头:“2½”
“什么2½?”
“2½是1.4。瞳距是口的1.4倍,脸庞是两眼的1.4倍……按东方标准,你是典型的美人。”
梅丽哈哈大笑:“我不是问这个,但你确很聪明。好,现在你听着,伺候老教授有几件事你必须牢记在心。”
次日,教授起床时梅丽已经走了,教授拿起一叠稿子琢磨起来。他在寻找反宇宙碰撞的预报公式,正将100年内百慕大三角所发生的怪异事件与当时地球物理的变化作对照。“1974年7月2日,美国油轮克罗门达号在哈密尔顿岛东北188海里处神秘沉没。2号这天空间观测记录有什么异常?”正沉思间,惠斯端着早点来了,按常规:两个糖水蛋。
教授皱皱眉放下草稿喝了一口:“没放糖?”
“你有糖尿病,不能吃甜的。”
“谁告诉你的?以前每次都有糖。”
“梅丽关照的。以前大概放的是糖精。”
“梅丽就爱多嘴,她还说了些什么?”
“多着呢,说你恼火最多三分钟,不要顶嘴。过后报复你一下也没事。”
“胡说八道。去拿糖来,客厅有个糖缸。”
“没见呀。你骂吧,我听六分钟都行。”
“混——”教授想,自己去拿算了,“好,不要了。早晨空气好,你出去跑跑步,有好处。”
“跑步?是。”惠斯转过头出去子。歇了一会儿教授走进客厅,看见惠斯在旋转门里转着跑。
“你这是干什么?跑步到院子里去。”
“我得看着那糖缸呀。”
鲁文基气得发昏,也不吃了,重新摊开草稿:“克罗门达号是7月2日失踪的,这天有什么异常呢?夏威夷一家酒吧失火,这不相干。东太平洋8级台风,这年年夏天都有,不……”
惠斯一脸得意捧着叠报纸进来了:“看报,教授,才送到的。”鲁文基记得以前没订报,疑惑地翻着,有球讯、时装双月刊、少年报、育儿周报,花花公子:“梅丽叫你订的?”
“我送给你消闲的。”惠斯颇为得意。
“我看这些鬼东西?”鲁文基一把撕得粉碎,“以后别买。”
“气什么呀,又没花钱。”
“买报不要钱?”教授诧异了。
“没花。我站在隔壁门口,邮差送报来,我就接下了。这很容易,以前雇主都夸奖我的。”
老头子差点昏倒。“好哇!叫人知道还当我唆使的呢!马上给我重新照原样买一份送去。”教授扔一张纸币,惠斯捡起来就走。教授叫:“别磨洋工,回来早点准备午饭,会配菜吗?”
“梅丽把一个月的菜谱都指定过了。”
鲁文基叫他快走,继续工作。“刚才我想到哪儿啦?对,7月2日。台风,不相干。嗳,快十点了,怎么没泡茶来,梅……”教授想起梅丽不在,只好自己起身沏茶。“7月2日,克罗门达号,这一天有什么……妈的,惠斯还没回来做饭?……7月2日,这怎么工作呀!7月2日,卫星监测到凌晨2时北大西洋上空出现过一道奇怪的闪光。五角大楼曾认为是以色列人在搞核试验,但后来大气中并没有测到放射性尘埃。”教授警觉起来,“这有点意思,是反宇宙迹象么?”
惠斯又来了:“教授,可以用餐了。”
“端到这里来吃。”教授头也没抬,“反宇宙的什么东西在闪光呢?粒子,反宇宙中粒子是以超光速运动的,会产生一条光尾迹。必须摘一张卫星拍下的照片来核证一下。”
惠斯将餐盘放在鲁文基面前,盘子里有副刀叉和一张纸,纸上写着:菜谱第17页。
鲁文基愣住了:“菜呢?”
“梅丽说午餐你吃这个。”
十多天就这么折腾过去了。老头子气恼地想,这怎么能搞研究呀,梅丽在家时什么打岔事都没有,多惬意!不该叫她滚蛋的,等她回来我要对她说继续干下去。后来转念一想,主动开口挽留不免有失面子,要她先认错才好,就这么办。
往后半个月,研究工作有苗头了。卫星照片上有条带尾巴的矢状光迹,这一特征证实了它是来自反宇宙的超光速粒子。此外,教授还发现了神秘失事之前两三天内会出现的十多种怪异现象,根据这些,无疑可对反宇宙降临作出预报。
预报方程很快就演算了出来,现在只差验证了。教授挑选了10件发生过的神秘失事案件,将出事前72小时内发生的自然界怪异现象换算成数字,再代入方程式中由电脑去运算。结果,电脑对其中8件事件作出了预报,指出某一时刻在某一空域或地点将出现反引力。无疑,进入这一时空领域的船舶和飞行器都将遇难。
80%的正确率!教授在乐不可支之余,又无比遗憾:“要是早一个月成功,白雪怎么会罹难呢?”一番嗟叹之后,他又开始考虑起那20%的失误来,这两起事件的预报时间和地点都相差很远。原因很清楚,方程没有问题,是提供给电脑运算的原始资料不够完整,特别是缺少南极上空的观测数据,数据不全当然影响结果。
必须得到南极的有关数据。
鲁文基通过信息网络向几个国家的地球物理所索要资料,但他们没有这些记录。只有南极观测站提供了一线希望:“这方面材料我们倒是有满满三柜子,半个世纪的,但没整理出来,更没输入信息库。我们人手不够呀。”
“有办法吗?”
“办法倒有,你自己来看好了。”
“谢谢。”鲁文基连忙向南极旅游公司挂电话找梅丽去查阅,但旅游公司说这种野营活动有好几十个,又是流动性的,没法找。
看来老头子非得自己走一遭不可了,但是他习惯了空间站里的恒温人工气候,极地的冰天雪地能承受得了么?还有,这一去岂不是应了自己的那句话,让梅丽牵着鼻子走?教授犹豫了一夜,天亮时才毅然作出决定:走。他急忙起来挂电话给国际机场找他的熟人调度室主任余绍周:“老余,有到南极城的航班吗?”
“你去?一小时后起飞,错过这班就得等一个月。”
教授忙叫惠斯收拾行装。
“我也去吗?”惠斯问。
“你又不会害冻疮,怎么不去?”
“温度太低,我的润滑油要冻住的。”
教授望着沉重的旅行箱:“我自己怎么掮得动那么多衣服?”
“我冻住了,还得由你扛着。”
“好,我两个都不去。”教授灵机一动,写了封信寄到南极旅游公司留交给梅丽,嘱咐她回来前去查阅资料,封上之后连同邮资一起交给惠斯,“把信拿到机场的邮局去寄。还来得及赶上那班飞机带走。这是买邮票的钱,快!”
惠斯飞也似地跑着走了。教授不用出远门,如释重负:“这矮子也有优点,办点小事还可以。”惠斯20分钟就回来了,教授满意地拍了拍脑袋:“真快,近来你长进多了。”
惠斯气吁吁地把钱还给教授:“信寄掉了。”
教授接过钱一数,一分钱不少:“怎么买邮票不收钱?”
惠斯高兴得手舞足蹈:“没买。我趁他们不注意,把信塞进邮箱去了。”
“滚你妈的臭鸭蛋!”
四
撵走惠斯之后鲁文基觉得耳根清净多了。早晨他吃过了放上双份糖的荷包蛋后,便坐在电脑前开始工作。原先他做过的10件神秘事件的预报试验都是回顾性的,是对过去发生的事件作事后的验证,今天他将对未来可能发生的神秘事件进行预测。
非常可能,一次新的反引力降临已经迫在眉睫。昨天,巴西的圣保罗附近和埃塞俄比亚瓦尔德雷先后发生了地震。由于强度不大,并没引起多大注意,但这两个地点恰恰分别处于东西经的47.5度,这种地球对称点的地震震中在过去的神秘事件中曾经多次发生,所以鲁文基马上警觉起来了。他立即向地球物理所要来了这几天的有关观测资料,代入方程式计算起来。
正在凝神聚精计算的时候,电话又响了,这是上午的第六次了。教授一肚子烦躁拿起了话筒,对方说:“兽医站吗?我的哈叭狗……”
“打错了!”教授摔下话筒。
过不久,电话又来了:“派个人来,我的抽水马桶又塞住了”
以后教授又接了几次错号。“不接了!”老头子气得无可奈何,把话筒撂到一边,然后满意地嘘口气,“让你叫吧,叫吧。”
到下午计算报告出来了,果然,一个范围不很大的反引力场正在逼近,中心点——在本市西南部上空!
“必须向有关当局提出警告!”教授在房间里不安地来回踱步,“但这说得清楚吗?预报还有20%的失误率,万一虚惊一场我这老脸往哪几搁呀?”老头子犹豫来犹豫去,最后决定先不声张,找余绍周谈一谈,这调度室主任会关心飞行安全的,又是老熟人,错了他也不会声张。
“对,叫他来这里谈。”鲁文基拿起电话,只听见电话里不断在响着,“我姓鲁,你是哪里?”
“教授,我打了一个钟头啦,我是余绍周。”
“唔……电话有毛病,我正好要找你。”
“刚才你家梅丽打电话给我,说她一上午要你的长途却要不通,叫我看看你是不是糖尿病犯了。你不是昏倒了吧?”
“哪里的话,梅丽是在南极打来的电话?”
“在飞机上呀,你不知道她回来?”
“上飞机了?哪天到这里?”
“马上就到,最多两小时。”
教授冒汗了:“不好,老余,怕要出事。”
“出什么事?这条航线很安全,检查也严。”
“一两句话讲不清楚,你看得见它吗?”
“一进入我们管区雷达上便看得见。”
“我马上到你那里来。”教授挂上电话,急急忙忙坐出租车赶到机场,余绍周把他带到控制塔的地下室里。这个机场的神经中枢灯光放得很暗,八名值班员坐在各自的雷达屏前指挥本区航机的起落。
余绍周走到一个值班员旁边:“南极航班来了没有?”值班员映着雷达屏的绿光看了看一张表:“5号,来是来了,轮到它还早。四条跑道,21架飞机要起落。”
鲁文基架上老花镜凑近雷达屏,屏上有6个光点,每个光点旁边有个号码作为飞机的识别标志,5号光点在屏幕的边上。鲁文基冲着值班员说:“听着,停止起飞,让上面的快下来。”
值班员诧异地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下:“这老头子是谁?”
余绍周对他摇摇手:“教授,这不是凭你说了算的事。你要看可以,打岔要出事的。”
“就因为要出事了呀!”教授焦躁不安,“我说的我负责,你要担不了找你的头头来!”
“找也没用,他也不会听你的。”
“那么找航空部长!你给我挂电话!”
余绍周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对值班员说:“老二,你就让5号先着陆吧,看我份上。”
值班员满脸不悦:“这是哪路邪神?——南极航班,史密斯机长,你表亲要让你先下来,进4号跑道。”
5号光点慢慢移向屏幕中间,突然,光点暗了下来,像熄灯一样,消失了。
“怎么搞的?”八个值班员瞪着光板一块的屏幕,开始紧急呼叫,“协和67……流浪汉332……公主459……”
整整10秒钟,没一架飞机的无线电有应答。满头冷汗的余绍周不敢迟延,按下一颗红色按纽,八台雷达屏上立刻出现EMG三个闪烁不停的字母。这是紧急报警信号,全世界所有与这里通航的机场雷达同时显示了这一警报,表示在这航线上飞行的飞机全部停止起飞。随即,救护车、消防车和抢险车呼啸着开向跑道。鲁文基用手帕擦着白纸一样的脸:“又晚了一步,又晚了一步。”
七嘴八舌的呼叫仍在进行,但声音已经显然失去了信心。正在混乱之际,雷达上的EMG隐退了,出现了个大V字。原先的光点又重新出现在原来位置上,5号光点仍在缓缓移向中央。呼叫顿时激奋起来:“玛丽12!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呀,这么慌张做什么!”
“南极航班,你刚才怎么啦?”
“刚才我没怎么呀。”
“你的飞机刚才不见了。”
“你喝得太多了,伙计。”
所有飞机都像没事人儿一样,谁也不知道自己曾经在世界上消失掉了,而后又奇迹般地从反宇宙里死里逃生。
5号光点继续移向中心,飞机对着4号跑道滑下去。“这是什么名堂呢?”余绍周搔着头皮,“我得向机长问问情况。教授,走,接梅丽去吧。”
车子直开到飞机跟前,旅客已经下机了。梅丽眼尖,马上向鲁文基跑来,鲁文基情不自禁握住她的双手:“总算平安回来了,梅丽!”
梅丽手腕上的表是3点40分。“教授,你好吧。我想叫你接我,电话一上午都没要通。”
教授看看自己的表,3点3刻。梅丽四处望了一下:“惠斯呢?怎么没跟你来?”
“我把他撵走了。梅丽,我下个月也要到南极去,你还得跟我走一遭。”
梅丽笑道:“你也想通了?这么说不让我滚蛋了?”
“那是说着玩的,你还当真?我去不是为了企鹅,这个一言难尽,回家再告诉你。”
五
晚饭后,外面开始飘起小雪花片儿。房间里空调器轻轻地哼着,温度表指示室内是20摄氏度,但是出于心理原因,教授仍把摇椅拖到壁炉前坐着,继续写他未完成的讲稿。“……在反宇宙里时间是个虚数,嗳,时间是倒流的。这很难体会,但是我们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假如有一个26岁的娃娃,不,假如有位68岁的老太太,身体没病——芭蕾舞大师身体当然是不错的。到了反宇宙里,明年她就是67岁,后年66……”教授眼皮耷拉下来,笔掉到地上。
梅丽放下毛线走过来拾起笔,顺便瞄了他的讲稿:“教授,醒醒罢,要着凉了。”
教授伸了伸腰:“吵什么,打断我的思路。”
“教授,你唠叨什么67、66?说的是白雪吧?”
“写讲稿,随便举例子嘛。”
“根本不是,你一直念着这个人。上次广播提到白雪这个名字,你那么激动!”
“那因为损失了一位知名艺术家嘛。”
“当我傻瓜?你惊醒了,神不守舍,还说她18岁时怎样怎样。你一定认识她,而且很熟。”
“认识又怎么样?”
“恋爱过?”梅丽觉得对老头儿问罗曼史有点问不出口,但又按捺不住好奇心。
教授不作声,半晌才说:“女孩子盯着问这个做什么。”但他心中却在想,几十年过去了,除非到反宇宙中去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