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地铁,便能看到一棵半边枯萎、半边茂盛的大树立在马路边上。树前一个醒目的牌子:“为了未来,请您减速行驶。”树被栅栏围住,外面砌了一排镶有红色图案的花台。如果不是在道旁,周围一定坐满了人。
这是棵国家级保护的古银杏树。刘教授每天下班穿过斑马线时,都要在树下停留片刻,躲避流水般的汽车,然后到对面的书店看看他的著作卖出没有。
这天,他在银杏树下看见与大树遥相呼应的书店前挂出了广告牌。美女从一块黑幕后露出樱嘴和媚眼,他很不自在,仿佛他穿过马路就是为了注视或迎接美女。
不久,广告画得更大了,也换了内容,但仍然是美女,不过露出了全身。刘教授每次只得把注意力放在树上,拾起一片叶子认真看着,好似有人在扇形树叶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他正抓紧时间吃力地读着哩!
树人弄不清楚是何时躲到银杏树上的,他庆幸不是落到远离人类文明的荒凉沙漠。不过,树人仍然很悲戚,在具有悠久文明的历史的中国,他能找到答案吗?他已经被寻找的麻烦折磨得形容枯槁。
树人来地球是为了找到“天桥”。在自己的星球上,他不知为何,一天突然想到天体间能用一种东西联系起来。当时,女儿欢天喜地奔向他,告诉他已经找到了花儿与种子的关系了。树人居住的地方,人们的思维非常奇特,如果想到一个问题却又没有找到答案,那个人便会被问题吞噬。树人对女儿摆了摆手,继续想着星球之间的联系。那问题开初犹如混沌中的一个小亮点,然后,珍珠似的亮点渐渐扩散,最后清晰地展现出来:天桥!
树人欢喜地笑开来0天桥问题真是太简单了,身边不是有许多水桥、地桥吗?可是不久树人便看到了“天桥”对自己的威胁。谁也不知道天桥怎样架设,星际间路途遥遥,用什么把它们联系起来?
书店前竖起广告后,书店的门几乎被挡完了,到书店的人也越来越少,可刘教授却发现从来没有买主的书上的灰尘抖落了。他握着一片银杏叶急切走到存有他的《天桥——中国古代神话索源》的书架前,盯着他每天都来看,却从来没有卖出的书,好半天才把银杏叶放在书架上,抽出一本。他失声大叫,书店仅有的几个人围上来。原来书里没有一个字迹,书架上的银杏叶正好斜飞其上。
书店里几乎所有的书都成了一页页白纸,清冷的书店立刻挤满了人。市政当局关闭了书店,立案侦破,结果一无所获。
只有我知道其中的秘密,那是树人!树人把书店里每本书里的信息都吸收去当他的养料了,但他的“天桥”的种子仍然没有发芽,因为孕育于刘教授心中的第二本书——《天桥——星际神话起源》还未写出。
树人一天比一天灰心,他气喘吁吁,脑子越来越不灵活,整天望着大道上的车辆,盯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他已经放弃了形成文字的知识。记载入书的毕竟已成为过去,现在人类对天桥的认识是什么呢?
刘教授依旧每天从银杏树下走过。但树人这时恰恰被长久的收集行人思维的辛苦折磨得昏睡过去,失去了与《天桥——星际神话起源》未来作者的沟通,失去了回去见女儿的机会。
树人知道他再也回不去了,将在人类最古老的树种上与“天桥”一同死去。他一边喃喃念着“天桥”,一边平静地看着自己还原成生命最初、最简单的形式。一滴滴水穿过已经发黄的树叶落到下面的红色花台上,水珠最初还折射出生命的光辉,最后干涸了,消失了。
树人念叨“天桥”时。刘教授正好拾起一片银杏叶,习惯地放在眼下。他突然听到从天空传来的细弱的“天桥”呼唤声,愣在树下呆望着,一声声呼喊不断传来,他仰起脸来,一滴水珠洒落在上面。
“下雨了吗?下雨了吗?”他拦住一个行人,不相信地问。阳光明晃晃地照着马路。
“你听,树在说话!树说话了!”他继续说,激动得把那个人拉向银杏树。
那人挣脱刘教授,瞪了他一眼,快速穿过人行道。
“天桥、天桥”的声音仍然起伏不断。刘教授焦急万分地堵住行人,脸上挂着泪水和汗珠大声叫:“树在喊,树喊我的‘天桥’呀!”
刘教授苍老悲凉的声音在银杏树上空回荡。人们悲悯的目光或迅速或缓慢地落到他身上。所有的人都把刘教授当成了疯子,因为谁也没有听到什么,感受到什么。
刘教授扑在花台上失声痛哭了一会儿,才蹒跚地走进书店。他伤心地买走了所有重新放到书架上的他的著作。
为了道路的畅通,银杏树移到了公园,不久便死了。刘教授拦住行人的话题,也很快从人们的闲谈中消失了。
我自始至终相信刘教授的话,相信这个故事中的一切,因为我就是天桥!我经常看到刘教授站在广告下迷惘地望着银杏树,也看到了树人的焦急不安。我几次想走上去跟他们聊聊关于星际天桥的书,星际天桥的架设,以及相互的渴望和寻找,但我只能露出一脸悲哀,因为我跟他们,就如刘教授跟树人一样,同样缺少一座能沟通彼此的天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