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朋友阿天是个聪明绝顶的家伙,他靠编写电脑游戏程序挣钱。几年来,他编写了数百种大大小小的游戏,不论是战争类、动作类还是冒险类游戏,都有出类拔萃之处。他的那些游戏如此精彩以至于许多盗版商想尽了办法去破解它们的密码,但都是徒劳。三年前,当他已经大大地赚了一把的时候,他和他那群一起编程序的伙伴们在近郊租了一套房子,忽然过起了与世隔绝的生活。在“闭关”前夕他告诉我他要搞一项大工程,甚至“让全世界都吃一惊”。他说成功后第一个就通知我,就像过去许多次一样,我将成为他的这项大工程的第一个受益者。
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一晃就是三年。我常常想起这桩事情,心里总是挺挂念他的。可我知道他是个工作狂,所以没事不去打搅他。突然有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是一直和阿天一道编程序的小王打来的。我和小王见过面,但不是很熟。只听他急切地说:“你赶快过来一趟,阿天出事了!”
我心里一阵紧张,放下电话抓起件外套就奔出门去。
阿天他们租的房子靠近城乡结合部,我花了一个多小时才赶到那儿。那是一套两层楼的房子,是典型的新式农家小院。老远就看到小王站在门口等我。
进了门,只见大厅里横七竖八地放着一大堆古怪的仪器,还有五六台计算机。小王再三嘱咐我当心地上的电缆,它们就像绊马索一样,一不当心就会让你栽个跟头。走进靠左边的一间小屋,见阿天端坐在屋子中央的一张椅子上,头上戴个烫发筒一样的金属套子,上面的几十根电缆连在旁边的一台不知什么的机器上。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一样。我看他呼吸倒很均匀,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回头问小王:“他这是怎么了?”
“他正在调试程序,没想到发生了事故。”
“调试程序?”我不解,“什么程序要这样调试?”
“说来话长。三年前,我们七八个人搬来这里,想搞一个空前的大游戏。这个游戏的运行,需要游戏者思维的介入,也就是说,游戏者的思维将作为主控程序,参与并控制整个游戏程序的运行。开始,我们还请了几位生物学和医学方面的专家来协助这项工程。要知道,人的神经系统的信息传输是通过电脉冲,而这一点跟计算机传输信息的原理相似。我们想通过计算机模拟神经系统的脉冲,于是就截取了人的部分脑神经和脊神经上的脉冲信息加以分析和归纳,制造了一个简单的人脑脉冲翻译器,我们把它叫做脑脉冲MODEM。”
“脑脉冲调制解调器?”
“对,这是我们这项工程的核心。”小王指了指阿天身旁的一台卸掉外壳的计算机,说道,“它能把计算机提供的数据模拟成人脑可接受的信息,也能把人的神经系统的信息转换成计算机可识别的指令,比如视觉、听觉等。这样,当这个机器所发出的电脉冲取代了脑神经和脊神经反馈给大脑的脉冲时,就建立了大脑与计算机系统的信息交换。”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说简单些,就是进入这个主程序之后,你的所有感觉将是由计算机系统提供的虚拟感觉,而你的思维则可以决定程序的运行情况。举个例子吧,就视觉方面而言,计算机把三维景观图像文件送入脑脉冲MODEM,转换成与原来视神经所发出的脉冲相似的电脉冲,送入间脑,再交给大脑皮层处理。而间脑发至眼神经和滑车神经的脉冲,被送至脑神经MODEM,转换成计算机指令,让计算机读取游戏者想要看到的图像信息。这就是视觉上的信息交换。听觉、触觉也是一样。我们采取了十六个微处理器并行工作的方法,全力仿真各种人脑脉冲信息,构成了整个虚拟的环境。”
“这太不现实了,怎么可能呢……不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实在是很了不起啊!”
“可不是嘛,”小王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不过,一年以后,我们逐渐发现这件事情太危险。因为在游戏运行时,游戏者大脑与全身神经系统的联系将被切断,直到游戏终止,才能恢复。游戏者的感觉依赖计算机系统而游戏者本人则是独立于计算机的,如果在游戏中发生诸如断电、机器损坏等事情导致程序中断,虽然机器可以再启动,但游戏者的思维却将停滞在这个断点,无法恢复与外界的联系,那么,游戏者就会成为植物人。另外,整个程序的设计也十分复杂,所以其他人员都逐渐丧失了信心并离开了这里,后来只剩下我和阿天。大约一个星期以前,这个程序总算大体完成了。因为它是由我和阿天分头写的,所以要把我们写的不同的部分进行连接,然后作一下调试。今天早上,连接基本完成了,阿天急着要总调。你该理解,他太想感受这两年拼命工作的成果了。他从不怀疑自己的能力,相信这个程序是完美的。他戴上了程序导入仪,就是他头上的这个东西,然后我就启动了主程序。开始我们可以保持联系,我通过监视屏上的亮点可以知道阿天在地图上的哪个位置,也就是程序的哪一部分。当他运行到我编写的那部分时,我会通过话筒给他一些提示,我的声音通过话筒传入计算机,转换成程序的一部分,被他接收到。我们认为这样做是万无一失的,事实也是这样,如果我不去关那盏该死的灯的话——”
“那又怎样了?”
“唉,当时天已经大亮了,我想把那盏开了一夜的灯关掉。当我走过去时,不小心绊到了地上的电缆,运行主程序的计算机的电源插头从UPS上掉了下来,你可以想象以后的事情有多糟。”
“你是说阿天成了植物人?”
“至少目前是这样。”
这下我知道事情有多严重了。看着阿天呆坐在那儿的样子,我有些不寒而栗。这样聪明的一个人,现在居然成了木头一般,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小王见我惊惶失措,反倒安慰我道:“你别太紧张,我只是说目前,其实要救他也不难,不过你可得帮忙哟。”
“我能帮什么忙?我对你们搞的这玩意儿可是一窍不通啊。”
“那倒不要紧。我重新开机后,由于在断电的一刹那断点数据都被保存起来,所以程序还停留在原先的断点。阿天应该还在断点时的位置,只是在监视屏上看不到代表他的位置的光标。他的思维在断电时被迫停滞了,现在需要激活他的思维,这就得靠你来帮忙了。”
“怎么帮?”
“这是一个可容多名玩家的游戏,就是说可以同时有八名游戏者进入这一程序。让你帮忙,就是请你也进到这个游戏里去,找到阿天,在他的屁股上狠狠踢上一脚,”他笑了笑,“接通他与计算机之间的信息传输回路,这样就能把他的思维激活了。”
“我现在就踢他一脚不行吗?”
“不,他感觉不到的。我不是说过了吗,游戏者的大脑与身体的联系已被计算机取代,你只有激活他的思维,也就是说,让他在虚拟的环境中有所感觉,才能救他。”
“你自己为什么不进去救他呢?”
“我必须监督程序的运行,如果我进去了,万一再出什么事故的话,可就彻底完了。除了我和阿天,没有第三个人对这个程序如此了解。”
“那么你们以前的伙伴呢?他们至少比我更了解……”
“不!”小王的脸色有些苍白,大声说,“别提他们,我不想让他们看笑话,那样今后我们就没法做人了。虽然你不懂程序设计,但是他以前不是常常请你来试验他的新成果吗?你对阿天设计的游戏风格还是很了解的,请你不要推辞吧。”
他这么说,我倒不好意思推却了。我脑袋一热,说道:“谁让我是和阿天多年相交的朋友,偏巧又碰上了这档子事呢!”
小王见我肯去,高兴地说:“放心,你不会碰到任何技术性问题,就像玩儿一样,我会随时跟你保持联系的。万一一时找不到他,我会告诉你应急出口在哪里,你先出来再说。”
“好吧,反正到时候我的小命就攥在你手里了,你可千万别耍我。”
“我发誓,我以人格担保!”说着,他把我拉到一个像磅秤似的仪器上面,让我站直了,我的头顶和脚底立刻出现一束绿光,接着又让我在原地转了360度。小王说这是把我的全息图像扫描进计算机里,这样我的思维在程序中就有了一个实体,到时候阿天能认出我。然后,他让我坐在另一张椅子上,也给我戴上金属罩。我瞧了瞧坐在对面的阿天,心里扑通扑通乱跳,想万一我也成了那个样子怎么办?可是现在我已是骑虎难下了。
“一定要听清楚我说的话,照我说的去做。我能在显示屏上看到你的位置,给你指路,到了刚才断电的那个地方,就可以看到阿天了,他并没有进到很里面。这其实很简单,放心,绝不会有问题的。”小王一边说,一边把一个个插头插在我头上的金属套上。我心中暗想:哼!你倒是满有把握的,可是万一出了事,受害者可是我啊!
当他确定万事俱备了,便对我说:“好了,把眼睛闭上吧,你会觉得不虚此行的。”
我闭上了眼睛,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只听见从耳机里传来小王的声音:“等会儿我让你睁眼的时候,你就已经进入游戏了。这是个冒险类游戏,你会有一种完全身临其境的感觉。你将穿行于森林、峡谷、城镇、田野,本来的目的是要找到散落在九个不同地方的九颗宝石,把它们镶嵌在中心城堡里的那顶王冠上,这可是相当复杂的。不过现在你要做的仅仅是找到阿天,然后他会带你从一个非正常出口离开游戏。好吧,现在你的旅程开始了。”
我睁开了眼睛,想不到四周漆黑一片,只是右前方有一丝亮光。“朝着有光的地方走。”小王说,“这是一个引导程序,它会逐渐将你的感觉、你的思维带入主程序中的。”
我慢慢地朝着有光的方向走去,能够听见周围有轻微的滴水的声音,似乎自己正走在一个溶洞里。最初只是左右两边,渐渐地扩展到四面八方,而且声音越来越清晰,眼前也越来越亮。随后,我终于看到前方的出口,我知道我的感觉和思维已经被引到了阿天他们苦心营造的那个世界中了。再后,我走出了岩洞,眼前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丘。
群山之间有弯弯曲曲的山路,地形似乎十分复杂。“向左边走,走到岔道口再向右拐。”这时,小王的声音似乎是从天上传来的,有一种遥远的、空灵的感觉。我明白了,这时我听到的小王的声音不是从我的耳机中传来的,而是从程序中来的。从那滴水声开始,我的感觉已逐渐被计算机所控制了。现在,我的所见、所闻、所感,无一不是来自于程序中。这实在是太奇妙了,我开始不再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
沿着向左的那条山路走,不多远就又碰到一个岔道口。我按照小王说的向右拐,那条路似乎直通群山的最高峰。小王的声音又远远地飘来:“对,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山顶。”
到了山顶(这根本不用像我平时爬山那样费劲),附近的地形一览无余。在这时可以把这一地区的路线弄个一清二楚,比起其它游戏中的羊皮纸地图或者刻在墙上的地图,的确是独具匠心。只听“天上”的小王说道:“怎么样,这样的地图别出心裁吧?我们可是花了一番心思的……哎哟!不好……”
小王正得意洋洋地说着,忽然惊叫了起来。这时,“天上”的声音也开始变得嘈杂,像无线电中混乱的电波声。小王的声音变得斯断续续:“……板烧坏了……中断……清澈的……阿天……”突然,一切归于寂静,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我愣了一下,然后心中立刻慌乱起来,嚷道:“喂,小王,你可别吓唬我,人吓人是要吓死人的。听见没有,快回答!”
周围还是一片寂静。顿时,我的心像一下子沉入了冰河一样,脑子里一片空白。完了!和小王的联系中断了!这是个多么陌生的地方,没有向导,我该怎么办?一时间,恐惧像一张无边的大网把我层层包围,我不知道小王会不会看到我的躯体在簌簌发抖。
这一切都是小王撺掇造成的!现在可好,我的躯体会和阿天一样笔直地坐在椅子上,等着救护人员把葡萄糖营养液输入我们体内,让毫无意义的生命苟延残喘。而我的思维则将在这虚幻的世界中兜圈子,可能永远也出不去。逐渐地,愤怒替代恐惧充斥了我的心胸,我站在山顶跳着脚破口大骂道:“小王,你这个混蛋!”
群山中居然传来了我的回声(阿天他们想得真是太周到了),顿时好像有千万个人在骂小王。我总算得到了一些安慰,气也稍稍平了点儿。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我静下心来分析了一下,得出了如下结论:要从这里逃出去,只有依靠两个人:小王或者阿天。小王,鬼知道他现在能干些什么,难道他会拖一个替死鬼来么?等他来救命恐怕有点悬。而阿天现在虽然是植物人,但如果真的如小王所说那样,在他屁股上踢上一脚就会醒过来的话,他一定能带我逃出这个该死的程序。对!我一定得找到阿天,这恐怕是我逃生的唯一希望了。可是让我到哪里去找呢?还有,“清澈的……”是什么意思呢?究竟是清澈的什么呢?这跟阿天有什么关系呢?
我环顾四周,只见我的右前方,郁郁葱葱的山林中隐约有个小村子,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明显的线索了。先到那里去看看吧。
我下了山,沿着刚才选好的路线前进,不一会儿,果然发现前面有个小村子,由六七间茅草屋组成。有个老人坐在村口的一块大石头上,或许那老头儿是一个帮助信息吧,我想。我走过去,还没想好怎样开口,老头儿先说话了:“你是外乡人吧,要去找宝石么?”
“是啊,以前有外乡人来过吗?”
“有啊,前不久刚刚来过一个。”
“那他往哪条路去了呢?”
“往东南方吧,一定是走出这山了。”
“东南方是哪个方向?”在这个虚幻的世界里,我无法分辨方位。
“喏,就是这条路。”老头指给我一条路,让我初步搞清了东南西北。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对我说:“往那条路走会经过几条河,带上这本小册子,会对你有帮助的。”
我接过了小册子,翻了翻,上面记着许多数字,虽然看不出什么名堂,可我知道这一定是挺重要的东西。我把它放进了我的上衣口袋中,然后向东南方的那条路走去,背后传来老头的声音:“那本小册子可千万要保存好!”
沿着那条路一直走,果然渐渐走出了山区,周围变成了丘陵和农田交错的地带。我走到一个三岔路口,见到两块路牌,往东北方向的路牌上写着“清澈的河”,指向南方的路牌上写着“混浊的河”。我想,“清澈的河”大概就是刚才小王所指的吧,朝这条路走应该没错,于是选择了朝东北方的路。可是,当我走到河边时,发现河水浑得很,并不是一条清澈的河。河边的渡口停着四艘汽船,一个船长模样的人悠闲地坐在河边的柳树下叼着烟斗。我走过去问那个家伙:“最近有人经过这儿吗?”
那船长看了看我,说:“我可以回答你提的问题,但是首先你得先帮我解决一个问题,行吗?”
这又是阿天他们耍的小花招,他的游戏中总是给玩家出些难题,可我现在看来只有答应了。
“问题是这样的:我的家住在对岸,这个渡口由我一个人掌管。我有四艘船,速度不一样,它们单独开到对岸所需要的时间分别是一分钟、两分钟、四分钟和八分钟。每天早晨我得把四艘船全都开到这边,晚上再开回去。当然了,一艘船过河时可以再拖一艘船,不过拖船过河的时间得按开得慢的那艘船计算,而且每次只能拖一艘船。我每天都这样做,每次得花十六七分钟。你能不能帮我想个办法,用更少的时间把四艘船都开过河去?”
这可让人有点伤脑筋,我想了一下,觉得不大可能。可是我必须从这个船长那儿得到有用的信息,我只得定下心来仔细考虑这个问题了。
还好,想了十多分钟后,我的脑袋忽然开了窍,想出一个办法:先让一分钟的船拖两分钟的船过,一分钟的船回来,然后换乘四分钟的船拖八分钟的船过河,再换乘两分钟的船回来,最后是一分钟的船拖两分钟的船过。这样,只需十五分钟。我把这个办法对那个船长说了,他显得欢天喜地,然后告诉我说:有些捣乱的孩子,喜欢把路牌换来换去捉弄别人,这条河其实应该叫做“混浊的河”,而朝东北方去才能找到“清澈的河”。这里,最近一直没有人来过。
闹了半天是这么回事!真是折腾人。我赶紧回头往三岔路口走,来到路口再取道东北方。走着走着,只见前面一道很宽但不太深的沟,沟底全是白色的鹅卵石,似乎像是河床。可是怎么看不见水呢?我一边想,一边走了下去,心里暗自嘀咕:可别又走了冤枉路。
走到沟底的时候,忽然起了一阵大风。那风来得太突然,将我上衣的下摆吹得扑拉拉直飘。我被风吹得睁不开眼,只觉得呼啦一声,身上的什么东西被吹跑了。我眯着眼一看,哟!是老头儿给我的那本小册子。记得他曾叮嘱我,千万不能丢了它,我得赶紧去追。
可就在这时,我的耳边响起了低沉的轰响声,同时感觉到脚下在震动。扭头一看,可吓了我一跳,滚滚的洪水正沿着河床朝我冲过来。我只好舍下那小册子,拼命往前跑,连滚带爬地上了对岸。回头一看,身后出现了一条清澈的河。透过河水,可以看见水下白色的鹅卵石,那本可怜的小册子正在水面上悠悠地漂着呢。
这不是存心捉弄人嘛!我想。等我碰上阿天,一定得向他提提意见。不过现在得先把那小册子捞上来,不然等会儿可能会有麻烦。我跟着小册子沿着河岸往下游走,满心希望它能漂得离我近一点,让我好够着它,可是那该死的小东西就是不肯漂往河边。
走了一段路,那小册子渐渐往河边上靠了,可是我还是没法够着它。我心里正着急,忽然见前面的大片农田旁有一所小农舍,墙边靠者几把锄头之类的农具。我心想,不知这锄头能不能用,不妨试试。我跑到农舍边,刚准备拿锄头,突然瞥见农舍后站着一个人。我吓得往后一缩,以为谁要偷袭我,定睛一看,那不是阿天是谁?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下我可有救了。
阿天站在那里呆若木鸡,像个蜡像一般,不知我碰他一下会不会真的把他激活。我走近他,轻轻推了他一把,没有什么反应。我急了,照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他仆倒在地上,却还是一动不动。这下我傻了,赶紧走上前去察看。没想到阿天突然一个翻身,一把抓住我的前襟,腿一蹬,将我摔了个大跟头,然后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哈哈大笑道:“你小子这脚真狠哪!”
啊!原来他是故意吓唬吓唬我,他这喜欢捉弄人的脾气还是没有改。
“你这恩将仇报的家伙!”我躺在地上瞧着他,心里虽然说不出的高兴,却又有些气恼,没好气地说,“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你的呀。”
“我知道,我知道,等会儿出去了,我一定请你上最好的馆子,答谢你的救命之恩。”阿天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把我拉了起来。我问他道,“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知觉的?”
“就在你推我的那一刹那,我的视觉、听觉和触觉都恢复了。实际上,我的脑子一直都很清醒,当周围突然变得一片漆黑,寂静无声,而我的全身又不能动弹的时候,我就知道出了问题,可能是电源忽然断了。那时,我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恐惧。”
“就跟我刚刚和小王失去联系的时候一样。”
“什么,你和小王的联系中断了?怎么回事?”
我把经过的情形告诉了他,他想了想,说:“肯定是专管输入输出的那块芯片出了问题,有可能烧坏了。我一直担心它的负载会太大,不适合网络工作的。”
“这样不成熟的设计,你居然敢调试?”
“你怎么能理解我的感受啊!要知道,我在这个工程上花费的心血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曾经创下过连续工作100小时的记录,累得差点儿要住进医院。”
“可是像你这样盲目行事,恐怕迟早会把自己的小命搭上的。”
“我并不是盲目行事,我对这个程序了如指掌,尤其是由我完成的部分。你看看背后这条清澈的河,能不能想起什么来?”
我扭头再朝那条清澈的河望去,觉得似曾相识。河中有几个砾石堆成的小岛,岛上还生着几丛灌木。由于这些灌木在雨季会被河水淹没,因此它们是顺着水流的方向斜斜生长着的,这种奇观我以前肯定在什么地方看到过,我得好好想一想。
啊!我猛然记起来了,那还是许多年前,我和阿天趁着暑假外出旅游,去的就是那里。那个旅游区以一条清澈可人的河而著名,对于我们这些久居都市的年轻人来说,那真是个令人神往的地方。不过,严心而论,那次旅行中我总觉得有些小小的遗憾。因为阿天太斤斤计较于经济上的得失,每做一件事情时总是要算计半天,口中不停念叨着“赚了”、“赔了”,这样,游玩时就不免有些扫兴。那也是我们俩唯一的一次一同出游,后来各自都忙于自己的事情,碰头的机会渐渐少了,更谈不上旅行了。
我笑了,说道:“你还记得这个地方,那可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了。”
“别以为我只知道赚钱,我同样也折服于山水的魅力。去年我旧地重游了一次,用摄像机拍下了那条河的景象,回来把它制作成三维的场景,安排在这个游戏中。你知道么?那时我忽然想到,我的这个游戏绝对不仅仅是个游戏。”
“啊,对了,还有不用出门的旅游,是么?”
“不光是旅游,这种实境的模拟可以提供各种不同环境的训练,比如训练潜水员的深海作业,飞行员的飞行训练,宇航员的太空行走,等等。它的前景实在是太广阔了。当别人还在鼓捣电子头盔之类的玩意时,我已经比他们抢先好几步啦!你恐怕不知道,为了它,我把自己几乎所有的积蓄都投上了,而我的帮手也越来越少,一年前,就走得只剩下我和小王了。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实在是心灰意冷啊!那时候我真的有点不想干了。还好,我挺了过来,而现在,我名利双收的机会终于来到啦,哈哈!”
阿天按捺不住内心的得意,竟手舞足蹈起来。我心里气不打一处来,想:“你小子刚捡回条命来,马上就狂起来了,真不该来救你。”
等阿天跳够了他的即兴舞蹈后,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说:“走,我带你在这里面四处走走,你想不想进到阴森的中世纪古堡里去看看?想不想漫步在江南小镇的巷子里?这里有的是让你惊奇的东西。你是世界上第二个有幸来到这里的人,连小王都会羡慕你呢。”
“阿天,我看咱们还是先出去再说吧,”我说,“你不觉得你的这项发明还很不成熟吗?说实话,我在这里觉得很不安全,况且你需要休整一段时间,可以更好地完善你的这个伟大发明。”
他看看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好吧,你说得也对,我可能是太性急了。这个设计也确实有许多不完善的地方,比如那块烧焦了的输入输出卡,另外,我还没有研究出如何模拟嗅觉和味觉信息。当初,医学院的那两个家伙还在的时候,我从他们那儿偷学到不少东西,但主要是视觉和听觉,而嗅觉和味觉都是受化学刺激的反应,有许多不同之处。唉,要完善的地方真不少。咱们还是先出去吧,我不是还欠你一顿饭吗?走吧。”
谢天谢地!他总算肯听我的劝。于是,我们开始寻找一个程序的非常出入口,阿天说在河的对岸就有一个,不过要先找到河的渡口。他忽然问我是不是记得我们那次旅途中乘竹排漂流的事,我说当然记得,那时我们想让船老大把竹排撑到一处峭壁下面,好让我们拍几张照。可船老大连连摇头说不行,因为那里的水很深,竹篙撑不到河底,而且那是个水流汇集之处,有一个很大的漩涡,竹排撑进去就出不来了。
“你很快就会见到那个船老大了。”阿天说,“我在这条河上设计了一个密码关,如果发现是非法用户的话,哼哼!”
“怎么样?”
“我当然会有严厉的手段惩罚他们的。我一向对盗版者深恶痛绝,不会轻易饶了他们。不过我还是给他们留了一线生机,要看他们是不是能抓住那十六分之一秒的机会了。对了,在游戏开始处的那个老头是不是给了你一本小册子?那个就是密码本。”
“哎哟!”我猛想起来了,那小册子恐怕早已漂得不知去向了。
“它让河水给冲跑啦!”
“不要紧,”阿天从衣袋中取出一个跟我那本一模一样的小册子,晃了晃,说,“我这里有。等将来这个游戏正式推出的时候,我会把每个正式用户的指纹扫描进程序中,作为正式用户的登录。当入口的老头儿把密码本交给玩家的时候,程序会检测玩家的指纹并加以核对。如果指纹不符,就证明是非法用户,那么程序中就会出现一些突发事件把密码本夺走。你进入程序时没有登录指纹,所以才会发生那种事情。”
“可是万一有人把密码全背下来了呢?”
“没有用,这不是真正的东西。密码本上的数字是随机变动的,只要你不翻开它,它每时每刻都在变动。以为背下来就能顺利过关,正中了我的圈套。”
“原来如此,这真是绝妙的防止盗版的方法。”
“没办法啊,现在盗版者的手段越来越高明了,真是防不胜防。你想,我辛辛苦苦三年多搞出的作品,却让别人毫不费力地发了财,我能答应吗?”
我们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已来到了渡口边。阿天击了三下掌,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只竹排,竹排上的船老大把斗笠压得低低的,看不清面孔,有种神秘的感觉,像武侠小说中的独行侠。
我和阿天跳上了竹排,船老大把竹篙一撑,竹排便离开了岸边。阿天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和当年乘竹排漂流的滋味差不多?”
这情景还真让我有点回到了过去的感觉。那时我和阿天都还是涉世未深,嘻嘻哈哈的大孩子,在大都市里呆久了,乍一置身于青山碧水之间,真是有说不出的兴奋。现在,这一切已成了为阿天赚大钱的工具,而我们少年时的激情,恐怕都已消磨得所剩无几了。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阿天,你还记得这句话么?我们上次的那次旅行恐怕只能成为永远的回忆了。”
阿天看着我,沉默了,我真希望他能理解我此刻的感受。这时,船老大忽然开腔了:“现在为了证实你们的身分,请告诉我,你的小册子里第四页第十二行上的数字是什么?”
阿天取出小册子翻开一看,忽然愣住了,半晌都没开腔。我把头凑过去一看,上面空空如也,一个字也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我急忙问道。
阿天一脸的迷茫,喃喃说道:“这大概程序设计有误……”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在同一瞬间中央服务器只能处理来自一个终端的信息,我们两个中有一个会被退出程序。”
“这是什么意思?”
阿天还未开口,只听那船老大冷冷地说道:“哼,原来是两个偷渡者,那我可不客气了!”说罢一个翻身跃入水中。接着,竹排猛烈地摇晃起来,我和阿天也都掉进河里。我只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很大很急的漩涡中,阿天似乎在喊着什么,可四周巨大的水声把阿天的声音淹没了。一阵天旋地转后,水声渐渐平息,而我眼前则是一片漆黑,显然,被抛出程序的不是我。
现在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只有脑子还清醒,可能和断电后的阿天感觉完全一样。阿天就是用这种方法来惩罚非法用户的么?让他们都变成植物人,真残忍啊!
我好心好意进来救人,到头来反而被当作盗版者处理,实在是冤枉!现在怎么办?阿天是否已经脱离程序了?他会用什么办法来救我呢?我心乱如麻,不知道该怎么办。或许现在我什么都没必要做,只有听天由命了。
过了一会儿,我的耳边忽然想起子很响亮的“镗”的一声。锣声?那声音十分短促,可是我还是很清楚地听到了。紧接着又是一声,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不是来自程序的声音,它实实在在从我的左耳传来,一定来自真实的世界。我为什么能听见这种声音?这是不是阿天和小王给我的什么信号?我仔细地聆听那些短促的响声,发现它们最快每隔大约一秒出现一次,有时会间隔三到四秒左右。
如果那真是从真实的世界传来的声音,我想,那么至少在那短暂的时间里我是能感知外部世界的。我猛然想起阿天说过的话——“如果他们能抓住十六分之一秒的机会”……难道这就是十六分之一秒的机会?我既然已经听到外部世界的声音,为什么还不能回到外部世界?
那锣声逐渐密集起来,几乎是每秒钟都能听到一次。这时,我已毫不怀疑自己的判断,真实的世界与我只有几乎一纸之隔,可我如何才能捅破这层纸呢?
我忽然想到这样一个问题:阿天是怎么获救的?小王对我说,你只需要在他屁股上踹上一脚,就能连通他与计算机的信息传输回路,这样就把他给救了。现在,我已经接受到外部世界的信息,我是不是应该在同一瞬间作出回应?得试试看。我心中默默数着锣声,一边作好准备。等到某一次锣声即将敲响的瞬间,我猛然间大喝一声,向前挥出一拳。
啊!我的眼前忽然一片明亮,只觉得拳头落在了什么东西上,软棉棉的,然后就听到“咣铛”一声,像是什么金属器物落地的声音。我定睛一看,小王站在我的面前,被我一拳打得险些摔倒,手中的平底锅早已落到了地上。一旁的阿天正拿着铁锅和饭勺,在那里敲得起劲。
终于我又回了这间凌乱的房间,看到了真实的阿天和我对之耿耿于怀的小王。阿天扔掉手里的锅和勺,一把将我抱住,说道:“你真行,你到底抓住了那瞬间的机会。要知道,虽然在你落入漩涡后身体各感觉器官与大脑的联系已经恢复,可是脑脉冲MODEM仍然在工作,它所发出的脉冲更强,所以你还是无法感知外部世界。但是我们在设计时故意让MODEM发出的听觉信号停顿十六分之一秒,只有充分理解这个系统工作的基本原理的人才能领会这一点,抓住这个瞬间。实际上,我们可以有很多其它方法让你马上恢复知觉,但是我们故意想试试你,事实证明你的确悟性很高。”
“是啊,这也就是你,要换个人肯定没辙了。”小王也在一边奉承道。
“这可真是一次难忘的经历,”我说,“你们总不肯放过每一个作弄人的机会。恐怕今天晚上我还会做一个这样的噩梦呢。”
“别说得这么可怕嘛,”阿天笑着说,“不过这个程序的确有不少缺陷。等我把这个设计完善了,还会再请你来的,那时你一定会有完全不同的感受。”
“别,别,千万不要!即便你下回再傻呆在里面,我也不会来救你的!”
“你肯定会的。”阿天的语气很固执。
唉,没办法,他真是了解我。我苦笑着看看他,说:“阿天,什么时候我还想和你一起穿过那条清澈的河,是那条真实世界中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