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正下着雨。我憎恶这种阴郁的天气,因为一下雨,令我讨厌的父亲就不会出去工作,而是整天呆在家了。
我一点儿也不爱父亲,他那古怪的行为甚至使我感到不安。我很小的时候就发现每次我叫他“爸爸”都会使他万分沮丧,非常痛苦。从此,我再也没敢叫过他“爸爸”。一到夏天,他就会要我穿我最不愿穿的粉红色连衣裙。对此我曾经表示过拒绝,然而面对自己的父亲,我无可奈何。有时候,我禁不住怀疑父亲是个精神病患者。要不然,他怎么会这么不正常?
我干脆把他当作一个疯子看待。哦,天,我爸爸是个疯子!而且在一次偶然的视线接触时,我发现他竟用一种带有特殊感情的眼神看着我。这个眼神使我几乎不知所措,从此再也不敢与他对视了。“唉……难道爸爸是‘变态狂’?”我不禁打了一个冷战。真倒霉,我的生身父亲怎么是这样!
在下雨的日子里,我不理睬父亲,却独自坐在窗前想着母亲。我没见过母亲,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当然,这是父亲告诉我的。我想象着她的模样,想象她爱抚我的情景,感到无比温暖。为什么没有留下一张母亲的照片?我恨透了父亲。
吃饭的时候,父亲坐在我的对面。我既不看他,也不和他说话,只顾自己狼吞虎咽。我知道父亲脾气很不好,经常莫名其妙地发火,可令人奇怪的是,不管我的行为显得多么无情无义,他也始终对我态度和蔼,关怀备至。我忽然感到有些茫然,还搀杂着憎恨、伤感的感情。我真的不知道怎样来接受我古怪的父亲,怎样来接受我多舛的命运。
一个星期天,我正查阅一本工具书时,忽然从书里掉出一张照片,一张少女的照片。我捡起来一瞧,哟!秋水般的眸子,小巧的鼻子,薄薄的嘴唇,粉红色的连衣裙……这不是我么?但仔细一看,这少女的脸上充满了成熟的气质,显然年龄比我大得多。这是谁呢?难道是……母亲?
晚上,我凭借着强烈的好奇心和一时的冲动,闯进父亲的房间,质问他这照片是怎么来的,质问他为什么讨厌我叫他“爸爸”,质问他所有的一切……父亲竟哭了,哭得是那样伤心,我听到他整夜都在痛哭0真后悔自己怎么像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似的鲁莽,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呵。
过了好几天,父亲的情绪终于渐渐好转了。有一天,他把我叫到面前,我低着头不敢看他。但我却觉得仿佛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那目光中有悲伤,有父爱,还有那种特殊的感情……
后来,父亲给我讲述了一个动人的故事,一个下雨天的故事。
十多年前……
那是一个下雨的日子。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公路上很滑。一辆非常漂亮的小车在飞奔,车上坐着一个美丽的新娘,她那美丽的眼睛里显露出按捺不住的焦急。“对不起,要迟到了,请再快一点。”正在这时,灾难突然降临……
警察、行人以及各式各样的汽车把出事地点团团围住,这是一起恶性交通事故。刚才,那辆庞大的集装箱卡车把一辆正在急驰的小车撞翻。这是一辆非常漂亮的小车,车里躺着一位新娘。她那美丽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了惊恐。鲜血正顺着那薄薄的、红红的嘴唇,一滴一滴地落在洁白的婚纱上。
“对不起,我真的非常抱歉,陈先生……”医生沉着脸从急救室走了出来,“我想我们大家都尽力了。接受这个事实吧,别太难过了。”
夜里,过度的悲伤使陈昏迷了好几次。即使在昏迷中,他也在大喊未婚妻阿娟的名字——他太爱她了。
第二天早晨,陈渐渐平静下来。突然,他的脑袋中猛地冒出一个念头,使他兴奋得几乎发疯。他急步窜到电话机旁。
“喂,请找王博士。”
“噢,我就是。陈吗?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
“是,是这样的,昨天,我的妻子阿娟由于车祸死去了……”陈的嗓子眼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急忙设法调整情绪。
“哦,天!听到这个消息我非常悲痛,愿她的灵魂安息。我能够帮助你吗?”
“我想可以。你是不是在搞什么‘克隆’研究?”
“是的,那是一种复制生物的秘密技术,我的工作是复制稀有的野生动物。”
“可以复制人吗?”
“当然,但在法律上是决不允许的。”
“正因为这个原因,我才希望你可以帮助我。也就是说,复制出另一个阿娟!”
“老朋友,你是不是在发烧啊!可能你还不太了解‘克隆’吧!复制出一个成熟的人可不是几分钟、几个小时,以至于几天能够完成的,这需要很多年……”
“多少年我也要等,除非我死掉!”陈激动地说。
“但事情绝非‘等’这么简单。复制人是不会拥有母体的记忆的,而且,从婴儿成长到成年人,谁来养护她?如果是你养大了她,你怎么能保证她会把你当作未婚夫而不是父亲呢?”
陈木然了。他现在才终于明白这事非同小可,但现在,未婚妻可以复活的事显得比一切都重要。过了一会儿,他坚定地大声说:“这些我知道。但我顾不得那么多,我只要永远可以看到她,照顾她,就满足了。”
王博士显然被感动了,他叹了口气说:“真拿你没办法。可怜的人,想必你这一生与爱情无缘了。我理解你,可以冒着被监禁三年的危险帮助你,但我觉得,你迟早会后悔的……”
王博士成功地提取死者未坏死细胞复制了阿娟。一年以后,一个可爱的婴儿诞生了,陈面对这个小生命百感交集。“她是我的妻子,我永远爱着她。”陈默念着,但心里却不由自主地觉得这个女婴是他无可否认的“女儿”。所以,自从这个女婴出世以后,陈始终没能摆脱两种感情的困扰和折磨。陈爱着他的“妻子”和“女儿”,他无微不至地照看她,拼命工作来养护她,却不能忍受她叫他“爸爸”,他要她穿妻子喜爱的粉红色连衣裙,用带着特殊感情的眼神去看她……“妻子”和“女儿”成了一体,这是多么可笑又可悲的事实啊!
十多年过去了,陈渐渐老了,他的“妻子”和“女儿”却一天天地成长起来……
这是一个下雨天。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盛暑中的群山不禁有了一丝凉意。这里的空气湿润清新,这里的一切充满了新鲜的美。雨中的山上,有一个美丽的女孩回过头冲着身后的中年人说:“不管我是谁,您的养育之恩我将永远不忘。爸爸,我永远爱你!”
“爸爸,我永远爱你!”这声音在山谷中久久回荡。在山腰,有一座长满了青草和野花的坟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