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桑是我在《地球日报》的同事,日前她寄给我的一块电脑磁盘详细地记录了她最近一次骇人听闻的经历。
一
还没度完半个月的假期,就接到主编的电话。他告诉我,著名实业家尤加里先生在火星的“医疗康复中心”有一个规模庞大的扩建计划,建成后它将成为慈善性的医疗机构,为成千上万火星地球移民的健康带来福祉,尤加里先生本人也将前往火星并于下月中旬主持扩建工程开工仪式。主编先生要我赶到火星去作实况报道,并对尤加里先生进行个人专访。
这一来一去需要数月时间,而我正准备年底结婚。我本不愿接受这个任务的,可未婚夫麦克欣劝通了我,他说我应该先去那个美丽的地方看看,为我们将来到那里度蜜月探好路。我知道他是在劝我以事业为重,要成为一个出色的记者,没有敬业精神是不行的。
麦克欣是联合国星际秩序署的官员,因为我有采访任务,他提前结束假期,送我到北京后就飞回纽约去了。北京人很多,与地球上的很多城市一样,成千上万的人正在等待到火星A区、B区或F区定居的签证,门路好的还能弄到去M区定居的签证——为避免重蹈地球环境恶化的覆辙,联合国已规定限制M区的居民数量,而从一开始就把它作为一个专门的旅游区保护起来。
我很快办好了去M区的旅游签证——这比办定居容易些。订的船票是下周二的,还有三天。我住在宾馆里百无聊赖,每日只能倚窗独坐,想着和麦克欣一起去棕榈海滩度过的日子,备觉寂寞。
我给麦克欣的办公室挂了电话,他的秘书说他工作很忙,请勿打扰0这使我很生气。我希望他给我挂电话,可一连三天,没有音讯。我是带着一种伤感的情绪登上飞船的,我发誓下辈子再也不找什么联合国星际秩序署的人作未婚夫了。
我乘坐的祖冲之号飞船,是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星际航行器,这个庞然大物像一座城堡,可它从地球上起飞时却异常平稳。搭载有一千多名乘客的这座“城堡”向火星M区疾驰而去。
太空的景色单调乏味,祖冲之号上的电影院老放一些老掉牙的电影,弄得乘客直提意见,还有什么舞厅、party,也都乏味得很。倒是游泳馆值得一玩,我每天都要在游泳池里泡上一个小时,挺惬意的。在游泳馆我接到了麦克欣的第一个电话。当时我正从水里出来,坐在泳池边的小桌旁喝着脐橙汁,桌上的寻呼机“嘀嘀嘀”叫了起来。我回到房间,打开电脑,麦克欣那孩童般的笑脸就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沉下脸故意不理他。
“别生气,我只不过是忙于陪一位漂亮小姐去办理一桩公务去了,疏忽了给另一位漂亮小姐打电话而已。”
“啊,你别得意,陪我作星际旅行的英俊男士有好几打。”我说。
“我会吃醋的。”他说,“不过,你看看这个。”
他的手里举着一只电子恐龙蛋,这东西是宠物爱好者的新宠,通过电子孵化能变成一只小恐龙,然后经主人精心饲养,能逐日长大,并可与主人交流感情,共同娱乐。挺好玩的。
“它叫佳佳。让它在火星陪你,喜欢吗?”麦克欣说。
“当然喜欢啦。可是,我怎么能得到它呢?”
“这你就不必细问了。”他在荧屏里做了个吻的动作,“就这样,再见。你先关机吧。”
我望着他的脸,说:“还是你先关吧。”
“好吧,再见。”他从荧屏上消失了,我怅然若失。
不多久,祖冲之号上的“空姐”按响了我的门铃。我打开门,看到这位空姐手上托着一只精美的盒子。她告诉我,这是一位先生让她转交的。我忙打开盒子看,正是那只恐龙蛋。我真是又高兴又疑惑,怎么刚通完话,它就出现在我面前呢?莫非麦克欣也在这艘飞船上?任我急切追问,“空姐”只是微笑,不置一词,随即走了。我只有把疑问留在心底。
手中的电子恐龙蛋很漂亮,我在它上面的胶皮电钮上按了一下,三个小时后它将变成一只小恐龙。
祖冲之号上的乘客大多是前往M区的旅游者。虽然我以前从未到过火星,但我对那个红色的星球还是比较熟悉的,这要归功于铺天盖地的广告。在人们的眼里,火星M区是个度假休养的天堂。自从2010年地球人类在火星登陆以来,关于火星有望成为人类新居的好消息不断传来,人们发现火星北极已冰冻的水资源极其丰富,地下水资源更是取之不尽,但是没有生命的迹象。联合国宣布火星为全人类共同拥有,应予以和平利用、合理开发。科学家们在火星的大气中制造和增加氮以及氧的含量,他们大量抽取火星的地下水用以浇灌土地,并人工培育微生物,催化生命进化进程。与此同时,地球上的动植物在这里也得到大量培植,经过百多年的努力,一个与地球基本相似的生物圈便在火星逐步形成。为治理地球日益恶化的生态环境,减少日益膨胀的人口压力,联合国有计划地组织各国移民到火星定居。
我们的飞船离火星还有一周的路程,从地球上传来的消息得知,尤加里先生已乘他的私人飞船起程了。我们报社总部发来一份尤加里先生在M区的活动日程安排表,火星医疗康复中心扩建计划开工奠基典礼将在两周后举行,这项工程吸引了数百家新闻媒介的关注。
事实上,我的小恐龙佳佳只花了两个多小时就出壳了,它咩咩地叫着,长长的颈脖扭来扭去,两只水晶做成的小眼睛眨巴着,要奶吃。我在它背上的喂食按钮上按了几下,它吃饱了,心满意足地围着我打转,我走到哪它就跟到哪。晚饭后我照例到游泳馆游泳,它便乖乖地蹲在池边看我。
我游了几个来回,忽然发现游泳馆的另一侧有一个金发中年男子正坐在躺椅上喝咖啡,他伸出右掌,握成手枪状,向我的小恐龙佳佳瞄准。
“嗨,你干吗呢?”我不满地说。
“你的小恐龙很可爱。”
“别吓着它!”我带着满身水珠走出水池。
“我叫爱克福。一起喝一杯?”
“不,我不喝咖啡。”佳佳见我上了岸,小跑着来到我的身边。
爱克福先生说:“我只是想跟它开个玩笑,请别介意。”
我看此人风度翩翩,像个大学教师,便说:“没关系。爱克福先生是去M区旅游的吗?”
“能和你同行,不胜荣幸。”
我见到过很多白人,每遇漂亮的女人,他们总爱套近乎。我不冷不热地说:“我是个记者。”
他耸耸肩膀,说:“到那种美丽的地方,不应带着工作。”
“你以前去过那里吗?”我问。
爱克福先生从衣兜里取出一张名片,说:“我在M区开了一家公司,如果小姐光临,我愿意提供优惠。”
我接过名片瞧了瞧,上面写着:宇宙游乐公司总裁詹姆斯·爱克福。
二
初到火星,我有些不适应,连走路都是轻飘飘的。但美丽的M区很快使我的不适消除,这儿绿草如茵,莽林蔽日,宛若春天,空气沁人心脾。
我到尤加里先生在火星M区的办事处去看了看,他的工作人员告诉我,尤加里先生还需192小时才能到达。他们发给我一份有关资料,叫我到时来采访奠基仪式实况。我根据资料和所见所闻,写了一篇专稿发回地球,并传回一些图片。报社总编提醒我,除采访整个活动外,还一定要写一篇有关尤加里先生的专访。为此,我又向尤加里先生的工作人员提出了采访其本人的要求。他的工作人员说,可以把这个要求向尤加里先生转达,但是否允许,还需过两天才知道。
尤加里先生与《地球日报》的关系很熟。这位大富翁在各种新闻媒体的记者中向来口碑甚好,这不仅仅因为他是一位热心社会公益事业的慈善家,更因为他是各媒体最大的广告客户。《地球日报》每年能从他的兜里掏走3亿元的收入,因此我认为我的专访应该不成问题。剩下的几天时间,我想好好利用一下,欣赏这里的美丽风景。据说这儿用火星岩石做成的工艺品很有收藏价值,我想买一个,作为这趟旅行的礼物送给麦克欣。我带着佳佳来到大街上,这是一条以中国远古时代的天文学家僧一行命名的大街,街面平坦整洁,车辆行人却不多。我看中了一家小店,正欲进去,一辆红色的火星车突然停在我的跟前,吓了我一跳,却见一个金发脑袋从这辆漂亮的小车里探出来——原来是宇宙游乐公司总裁詹姆斯·爱克福。
爱克福先生耸耸肩,对佳佳说:“你好,小恐龙,你又长大了。愿意到我们公司的‘宇宙公园’去玩玩吗?”
他口里是对佳佳说话,眼神却看着我。
“可是,”我说,“我正准备去买一点火星岩工艺品。”
“这种东西有的是,何必着急?”
抱着佳佳,我坐上爱克福先生的车,来到了宇宙游乐公司所属的“宇宙公园”。这的确是个不同凡响的爽心处,那金碧辉煌的门里面,游客如织,颇为热闹。
爱克福先生亲自带着我玩仿真模拟宇航飞行,我开着宇宙飞船在一个奔流的小行星带艰难地前行。由于手艺不高,为躲避那些飞奔而来的巨大石块,我左冲右突,真是又惊险又刺激。
尽兴玩过之后,爱克福先生盛情邀我到他的豪华办公室去喝一杯。他的办公室与其说是办公室还不如说是酒吧,我想,这位总裁也许是个酒鬼。
他给我倒了一杯柠檬汁,给自己倒的是火星葡萄酒。然后他又逗弄我膝下的佳佳说:“你也要来一杯吗?”佳佳对他咩咩叫了几声。
他的办公室并不很高,可我倚在窗前,对外面依然一目了然。我注意到远处有一大片被用高大的围墙和铁丝网隔开的山林,我问爱克福先生那是什么所在,他说,那是一个猎场。
“猎场?”我有些警觉。虽然国际上已经基本禁止任何形式的狩猎活动,但我听说仍有不少贪得无餍的商人非法开展狩猎活动。如果爱克福先生是这么一个商人,我可要给他曝曝光。
爱克福先生看出了我的心思,他笑着说:“我们公司有一个游乐项目,就是狩猎。但我们的经营都是合法的。”
“你们一般猎杀什么样的动物呢?”我问。
“各种动物。”他说,“狮子、老虎、大象,以及大熊猫。”
“这还‘合法’?”
“当然。”爱克福先生取出一个类似于电视遥控器的东西,按了一下,我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巨大的动物吼叫声。我大吃一惊,猛回头,只见一只色彩斑斓的东北虎正在我身后,对我眈眈相向,跃跃欲试。
我吓得浑身发抖。爱克福先生飞快地递给我一支手枪,对我说:“快开枪!”
“不不,我不会!”
“别害怕。”他握住我的手,温柔地说,然后帮我抬起手枪,对准老虎“砰”地射出了子弹。
老虎訇然倒地,但瞬间影息全无。我使劲揉着眼睛,却再也看不见老虎的影子。正自惊疑着,爱克福先生对我说,这是一种三维立体投影技术,它能使图像看上去跟真的一模一样,不明真相的人会以为就是一只真的老虎在眼前。
我想,某些人类真是嗜血成性的动物,对他们来说任何游戏也不如这种屠杀游戏有吸引力——尽管屠杀的对象是虚无的影像。
爱克福先生端着高脚酒杯,喝了几口酒,脸色渐渐红润。他凑近我的跟前,对我说:“小姐,在飞船上能遇上你,我真幸运。今天你比那天更漂亮。”
我对他口里喷出的酒气很不适应。小恐龙佳佳似乎也很不喜欢他靠我太近,咬住他的裤管拖开他。爱克福先生显然认为这个小家伙有点碍手碍脚,他竟伸手在它背上的电源开关按钮上摸了一下,佳佳立时僵住。我对他这个举动有些不快,把佳佳的电源重新打开,说:“我想,我们该告辞了。”
爱克福先生尴尬地说:“如果我有失礼的地方,请千万原谅——不过,这小家伙似乎太调皮了。”
他执意要留我共进午餐,我坚持拒绝了。
爱克福先生说:“希望下次能给你留下愉快的感受。”
我领着佳佳走出宇宙游乐公司的大门。外面是僧一行大街,有几个游人正在悠闲地漫步。
我和佳佳也学着游人的模样散起步来。佳佳咩咩叫了几句,它肚子饿了。我在它的喂食按钮上按了按,它吃饱了,我却觉得饿了。我用目光在街两边寻找,希望有小吃部之类的餐馆。我没找到小吃部,却看到一个人在街对面急匆匆奔跑过去。麦克欣!他真的是随同我们一起来了!我忙撇下佳佳追了过去。我大叫:“麦克欣!”他竟不加理睬,好像没听到似的依然自顾奔跑。我气愤地冲了过去,一把拽住他的衣服。他猛地回头,我以为我认错了人,因为他脸色惊恐,头发蓬散,而且衣着凌乱。但我没有认错,我的天,麦克欣怎么跑到这儿来啦?
“这是怎么回事?”我责问道。
可他一把甩脱我的拉扯,一溜烟再跑。我紧追几步,再次拉住他。他没停下,一挥手却把我摔倒在地。麦克欣发疯了?我绝望地想,但我一定要弄清这是怎么回事。我迅速站起来,盯紧他的身影,边跑边叫:“麦克欣!”麦克欣见我追得紧,往小巷子一拐,不见了踪影。
巷子笔直整洁,里面有几个人在步行,他们对我的大喊大叫感到奇怪。我无法,只得冲进巷子。巷子有二百来米,我快出那头的时候,他突然从后面抱住了我,并伸出一只手来卡我的脖子。我万分惊恐,可他又突然松了手,咚咚咚地跑远了。我瘫在地上,悲愤欲绝,我无法想像,一个月前我们还甜蜜地在一起度假!
我哭泣着回到大街上,我的小佳佳不见了!
在宾馆,我忍不住给地球上麦克欣的办公室挂电话。他的女秘书接的电话,由于距离太远,老半天我们才能互相听清。
我问,麦克欣为何到火星的M区来了,女秘书说:“我认为你的说法是没有根据的。”她的语气好像是在新闻发布会上发言,说罢就挂断了电话。
三
我仔细地考虑下一步怎么办。我认为既然麦克欣在火星M区,那么我就应该找得到他。我来到M区的警察局,向一位值班警察提供了麦克欣的照片,请求他们协助我找到此人。可他拒绝了,他要求我拿出能证明我和麦克欣关系的物件,并说明正当的理由,我当然满足不了他。
我沮丧地走出警察局。这时已是下午时分,冷冷的阳光把我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我想起了佳佳,心里愈觉孤单。
一辆公交车停在了我跟前,我上了车,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车上没几个人,大家似乎都不爱讲话,机器人司机坐在前面,边开车边闭目养神。从前面不锈钢驾驶台的反光里我看到一人脸上盖着张报纸斜靠在座位上睡觉。
车到下一站,有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上了车。他们注意到脸上盖着报纸的人,径直走过去,要揭他脸上的报纸。
“砰”的一声响。我急忙回头,麦克欣!脸上盖着报纸的人是麦克欣!他在揭报纸的人鼻子上砸了一拳,那人捂住脸痛苦地蹲了下去。“他在这儿!”有人大叫。机器人司机停了车,说:“你们要是在这儿打架,我就要叫警察了!”话刚说完,被一个新上车的人一巴掌打得头上冒出了几点火花。这几个人慢慢地向麦克欣围拢。麦克欣双手握拳,警惕地瞪着他们。双方有几秒钟的对峙。我看麦克欣要挨打,急了,对他们喊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打人?一个靠我最近的家伙不问青红皂白,竟也伸手打我。我火了,伸出手在他脸上猛抓。这人嘟哝道:“小女人还挺有力气的。”另外几个回头看了看我,在这个当口,麦克欣突然冲开他们,跳出了车窗。
“别让他跑了!”这几个人有的跟着跳车,有的从车门下了车。麦克欣已经跑出几十步了,我也跟着下车,可哪里追得上他们。麦克欣在车上明明看到了我,可他为什么好像不认识我呢?
我又返回公交车上,机器人司机揉着红肿的眼眶,正在给警察打电话。不一会儿一辆警车呜呜地赶到,下车的警察正是我在警局遇到的那位,他认出了我,有些奇怪,问:“这儿发生了什么事?”
我告诉他,有几个人正在追打一个从地球来到这儿执行公务的联合国官员,这个官员正是我刚才要他帮助寻找的人。
这位警察说:“我对你的事情不感兴趣,我只关心这儿发生了什么事。既然你跟他熟悉,那么你认为他为什么会被人追打?他会有什么仇家吗?他为什么要到火星来?”
“先生,这些也正是本人急于想了解的。”
“那么,请你再到警局去,把你知道的情况让我们记录一下,你介意吗?”
“我非常乐意。”
我很为麦克欣的安全担心,当然更有怨恨。他有什么事瞒着我,偷偷摸摸地到火星来呢?如果说有什么公务,为什么不跟我一起来?
走出警局的大门,一阵寒风灌进我的衣领,我冷得直打颤,火星的夜晚怎么这么冷!送我出来的考尔警官把自己身上的风衣脱下来递给我说,夜晚出去要穿足衣服,否则要挨冻。我接过他的风衣,裹在身上,一溜小跑穿过大街。要是佳佳在身边就不会这么孤单了,这么想着,猛然看到一辆红色的小车,这不是爱克福先生的小车吗?透过车窗,我看到爱克福先生正在打电话。也许可以搭个便车,我想。可我想到他那喷酒气的嘴,又觉得腻味。这样我便从他的车旁绕过去了,可是他发现了我,摁了摁车笛,把车开到了我的身边。
“小桑小姐,到哪儿去?我可以送你一程吗?”他说着打开了车门。
我只好上了车。但是我一上车就大吃一惊,我发现他的驾驶台上竟放着麦克欣的图像。
我说:“你这儿怎么有这人的照片?”
爱克福先生开始有点吃惊,但他故作随意似的把图像往座位底下一塞,轻描淡写地说:“这是本公司的一名员工。怎么,你见过他?”
麦克欣竟然成了他们的员工?这我绝对不会相信,要知道,麦克欣以前从来未到过火星。这里边一定有鬼。我多了一个心眼,锁住自己的舌头,没把话讲穿。我说:“我没见过这人,我只是觉得奇怪,我想你的车上应该放着女士的照片,而不是一个大男人的照片。”
爱克福先生呵呵一笑,说:“我非常重视保持与员工的关系,车上放员工的照片,能使我更容易记住他们的相貌。如果我有小桑小姐的玉照,我一定天天放在车上。”
我不再吭声了。
红色火星车跑得飞快,不一会儿它就驶入了“宇宙公园”的大门。我疑惑地对爱克福先生说,我要去的地方是宾馆。可他却说,车子坏了,需要作几分钟的维修,请我到他的办公室去小坐片刻。我没办法,只好随他到办公室。他给我倒了一杯饮料,说声抱歉,关上门走了出去。
他的办公室里有两排酒柜,靠窗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办公桌,桌上有一台电脑,但是没有公文文件之类的东西,整个办公室也没有任何书籍或报刊。这个办公室的确像一个暴发户的小酒吧。
我喝完了饮料,爱克福先生还没回来。难道车坏得严重?我探着头往外面看,那辆红色小车还在那里,旁边并无任何人在对它进行修理。爱克福先生想干什么呢?我有些不安。我从酒柜上挑了一种饮料给自己斟满,坐到了他的办公桌前。宽大的桌上除了那台电脑别无他物,我无聊地弹拨着电脑的键盘,第二杯饮料又喝完了。我再次从窗口往外探望,那辆小车不见了!我连忙去拉办公室的门,门从外边锁住了!窗户的推拉玻璃也打不开。我急出一身汗来,拼命大叫着捶打窗户,可是没有任何人回答我。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爱克福先生在搞什么名堂?麦克欣与他们到底有什么瓜葛?难道我陷入了一个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的陷阱?我到火星第一天就遇到这么多的怪事,我心里乱极了。
我的目光落在那台电脑上,不知里面装了些什么东西。打开看看吧,我按了一下电源开关,屏幕上出现了“宇宙公司”几个字。查看目录,里边有一百多个文件,数千兆的内容,叫我从何看起?随意打开几个看,无非是他们公司的财务状况、经营业绩等。失望之际,我调出最后一个文件来看,里边尽是一些照片,也许这些就是爱克福先生的员工吧。我一张一张地看着,忽然发现第107号照片正是麦克欣,这张照片与爱克福先生车上的是同一张。这个文件除了图像与序号外,没有任何文字说明,我不知道它表示什么。
再查看其他目录,在D盘一个目录的子目录下,有一些工具的软件,包括电话、传真,我兴奋地调出电话,想与外界取得联系。我先输入我们报社的地址,电脑却“嘀”的一声,拒绝执行指令,原来这是一个内部网络的终端。我气得用力在键盘上砸了一下,出乎意料之外的是,爱克福先生出现在荧屏上。
四
荧屏上的爱克福先生正与什么人讲话,讲话的内容涉及到我。
“她现在正在我的办公室里。”他说。
“你的这种做法非常愚蠢。”对方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爱克福先生辩解说:“她认出了107号的相貌,她一看照片就认出来了。我认为她与他至少很熟,为防止出漏子,我暂时把她稳在我的办公室了。”
对方说:“尊敬的詹姆斯·爱克福先生,你已是第二次犯错误了,首先是107号的出逃,其次是你让这位可爱的女记者看到了107号的照片。她是怎么看到的?”
“她搭我的车回宾馆,在车上看到的。”
“她一定秀色可餐吧?107号怎么样了?”
“我的部下已经发现了他,预料今晚就可擒回。”荧屏随即暗了下来。
现在我该怎么办呢?我关掉电脑,在室内坐立不安。过了好一会儿,我听到开门的声音,爱克福先生进来了,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汉子。
“小姐,我感到非常抱歉。”他笑容可掬地说,“如果你愿意,今晚就在此地休息,我们无法送你回去。”
我说:“你的车修不好了吗?那没关系,我可以坐公交车回去。”
爱克福先生显然打定主意要强留下我:“不不不,怎么能让你这么漂亮的小姐这样回去呢?就这么定了吧。”
他挥挥手,与两个汉子要走。我知道我走不脱了,但我还是装糊涂:“爱克福先生,你真是太无理了,我不想呆在这儿,你必须让我走,否则我将控告你们!”
爱克福先生耸耸肩说:“我很抱歉,小姐。”
“爱克福先生,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质问道。
“别害怕,我的小姐。”他说,“你看看这儿。”
他打开电脑,屏幕上出现一个人的脸,那是麦克欣。镜头拉远一点,我看到有两位大汉一左一右地扭着麦克欣的手臂。
“麦克欣!”我失声叫道。
“他叫麦克欣吗?”爱克福先生问。
我迟疑地看着爱克福先生,说:“你们为什么抓他?”
“我好像对你说过,此人是我们的一位职员,他偷窃了公司的财物。”
“你撒谎!”我气愤地大叫,“他根本不是你们的什么职员,他也不会去偷任何东西。”
“这么说,你很了解此人?不妨对我说说。”
爱克福先生正说着,我突然听到几声闷响,响声来自隔壁的房间:电脑荧屏晃动起来,我看到麦克欣把两个扭他的大汉打倒了……他们就在隔壁!接着我又听到“砰”的一声,麦克欣打开房门奔了出去,两个大汉起身追出。
爱克福先生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这突然发生的事情显然很使他感到意外,他稍稍愣了一下,丢下我也冲了出去。
房门没关!我又惊又喜,只稍稍犹豫一下,就冲了出去。
过道里已不见他们的影子,但我还听得见他们咚咚咚的脚步声。我放轻脚步,顺着他们的声音下楼。楼并不高,我听得见们他已经出了这幢楼房,还有扭打的声音。我躲在底层的大玻璃门后面,看到麦克欣终于摆脱他们的纠缠,冲出了“宇宙公园”。我也拉开门出去,一股寒风直灌过来,我冷得打了个寒噤,忙把考尔警官给我的风衣裹紧些。我猫着身子躲进楼旁的一丛灌木的阴影里,因为爱克福先生突然折身返回,大概他又想起我还在他的办公室里。其余的人都已追出去了。
爱克福先生进了大楼。我抓住时机,飞跑出去。僧一行大街灯光通明,我放开脚步狂奔起来,直到自己喘不过气来才停下。我看看四周,很陌生,我想我迷路了,街上没有一个人,冷冷清清的。我正感到沮丧,突然眼睛一亮,我看到了佳佳!它也正寂寞地沿街独行。我叫了一声“佳佳”,小跑着趋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它。佳佳可怜巴巴地咩咩叫着,整整一天没人给它喂食,它一定饿得够呛。我按住它的喂食按钮好一会儿才松手,它这才精神起来。我正想带它一起回去,它却用嘴咬住我的衣服,不让我走。我说:“你这个淘气的小恐龙,怎么啦?”它并不吭声,只是咬住我的衣服把我往另一个方向拖。我感到蹊跷,只好跟着它走。不一会儿,在一个拐角处,我看到了一个人靠墙角蹲着,像个露宿街头的流浪汉。
是麦克欣。
我急步上前。麦克欣好像喝醉了酒似的无精打采,我摇摇他的头,他突然惊醒。我用力拉住他的衣服,不让他挣脱。他脸色苍白,嘴角流着血。我一迭连声地叫他:“麦克欣,麦克欣!”他用惊疑的目光看着我,好像我是一个外星人。
“麦克欣,你怎么啦?我是小桑啊!”
可他瞪着我,几乎没有反应。我说:“难道你被他们打坏了脑子吗?连我你都不认识了?”我又把佳佳拉到他的眼前,说:“你还认识佳佳吗?它是你送给我的啊!”
他仍然满脸茫然,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喉咙里咕噜一声:“你……是……谁?”
我从未见过麦克欣讲话会这么结巴。我想:这真是活见鬼了,我是谁你还不知道?
他又说:“我……不叫……麦……克欣,我……叫、叫107。”
他连自己是谁都会弄错!我急得叫喊起来:“你一定搞错了,你是麦克欣,我是小桑,难道你忘记了我们是什么关系了吗?”
我想,麦克欣一定被爱克福先生他们一伙打伤了脑子,或是被注射了什么迷幻药。我觉得首先应送他到医院去。
我定了定神,跑到大街上朝两端望去,依然看不到一个人,也没有一辆车。我只好又跑回麦克欣身边,佳佳温顺地依偎着他,但他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非常衰弱地轻轻喘息。我望着他的脸,他的高挺的鼻子,还有他那丰润的嘴唇,这一切我是多么的熟悉,可现在我却感到陌生。我打定主意,准备搀扶他走,直到遇见人为止。麦克欣却两眼一睁,不知哪来的精神使他猛地站了起来。我正自惊疑,忽听身后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我回过头来,看到爱克福先生带着几个人包围了我们。麦克欣撒腿便跑,但爱克福先生的人已冲过来紧紧地把他按倒在地。
我气愤地瞪着爱克福先生,他是一个十足的恶棍。
五
我和麦克欣,还有佳佳,被他们强行塞进一辆车里,拉到了“宇宙公园”。但我们没被带往办公室,火星车拐了几个弯,来到一扇漆黑的大铁门前。门在车到来的同时自动地无声开启,大门里面是影影绰绰的山林,被长长的高墙与外面隔开。我意识到这里就是上午爱克福先生对我说过的猎场,我感到害怕起来,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抓麦克欣和我呢?这麦克欣肯定知道,可他的脑子出了问题!
火星车七弯八拐行驶了十多分钟,在一所小木屋前停下,我们被拉下车。他们扭着麦克欣就往门里推,小佳佳惊恐不安地咩咩叫着,在我的怀抱里拱动。我问爱克福先生:“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爱克福先生说:“小姐,我很遗憾,本来我是非常仰慕你的,可你不幸介入了我们的秘密,我们不得不这样做。”
木屋里面非常简陋,有几张小桌子、小椅子,墙上还挂了顶破皮帽和几个猎枪子弹袋,这里看起来是个供猎人们休憩的场所。我不知道他们把我们关在这里想干什么,他们会怎样处置我们呢?
突然小木屋的一扇墙整个地悄然移开,一条整洁明亮的地下走廊豁然洞开。我惊愕不已,未等回过神来,我们已被爱克福先生和他的两位部下推了进去,后面的木墙又悄然关上,一辆漂亮的小轨车无声无息地停在我们的面前,我们被推到它的上面后,它便轻轻地向前移动起来。长长的走廊一眼望不到头,它时宽时窄,每隔一段便有数条岔道与它连通。
小轨车终于在一个宽敞的大厅停下,我们下车后,爱克福先生的手下便把麦克欣按在一个平台上,麦克欣毫无反抗能力地趴在那儿。接着其中一人从一个橱柜里取出一个装有注射器的托盘,走上前来,给麦克欣打了一针,然后把他放到平台上躺好,要推走。
“你们要把他带到哪儿去?”我拉住这个人问。
那人毫无表情地推开我的手,我愤怒至极,狠狠地在他脸上抽了一个耳光。“你们这些混蛋!”我发疯似的大叫道。但我的大叫很快被制止,爱克福先生从我的后面突然把我的双手扭了过去。我痛得直流眼泪,佳佳也从我的手里摔到了地上。他就这样扭着我的手,说:“小姐,别激动,安静些对你有好处。”
他边说边把我拉到一张长椅上坐下。他的另一名手下向我走来,手上也拿着一个托盘,盘里装着硕大的注射器和黑色的橡皮套。看着那闪着银光的尖利的针头,我几乎要晕过去。我这人最怕的就是打针,即使生病了我也往往不愿打针,而且现在不知道这是什么针剂,真是恐怖极了。
“你要给我注射毒药吗?”我颤声问道。
“不不,我只是要让你安静一些。”他又吩咐手下,“请把盘子放在这儿,我来给这位小姐注射,你去吧。”
“请别这样,”我近乎哀求着说,“打了这针我就会没命的,是吗?”
爱克福先生微笑着对我说:“小姐,你这种紧张的样子非常可爱,的确非常可爱。”
他突然把我拉到他的胸前,努出他非常肮脏的嘴来吻我!
我又急又气,拼命挣扎。可我力气太小,被他紧紧地抱住,几乎动弹不了。忙乱中,我的手指忽然触到了长椅上托盘里的注射器针管,我急忙抓在手里,朝他的大腿猛力扎了进去。
“嗷!”爱克福先生一声怪叫,跛着一条腿跳了起来。我顺势操起那托盘,在他头上乱砸一气,他好像皮球似的弹跳了几下就倒地不动了。
佳佳溜到我的脚边,咩咩地磨蹭我的小腿。我抱起它,心里唯一的念头是要逃出这个鬼地方。
我们沿着来的路往回跑,爱克福先生的两个手下不知到哪儿去了,过道里一个人影也没有。还好,宽阔的走廊非常平坦,我们跑得一点也不费劲。我边跑边想不知怎样才能打开入口处的木墙门,一定要设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可我们走来走去就是找不到那个地方。我们迷路了。
我焦躁不安地在地上坐下,佳佳显然也累了,蔫蔫地靠在我的身上。我疼爱地抚摸着它,心想,电子动物怎么也会累?
突然佳佳惊恐地“咩咩”叫起来,我看见两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正向我们走来。他们奇怪地问我:“你是谁?怎么来到这里?”
“我……”我灵机一动,脱口说道,“我是爱克福先生请来的,我新近参加了你们的狩猎俱乐部。”
“那你在这儿干什么?”
“爱克福先生要给一位病人打针,我们就到处闲逛,结果迷路了。你们能告诉我怎么出去吗?”
“跟我们来吧。”
我不想跟他们去,可又怕他们起疑心,只好跟着他们。
大概五六分钟的工夫,我们来到一间像实验室的小房里。我看到有两个人赫然躺在地上,正是爱克福先生的两个部下。两位穿白大褂的人非常吃惊,一人去察看倒地的人,一人打开电脑呼叫爱克福先生。
“107号又打伤两名技术员跑了!”他们说。
“真该死!”爱克福先生在电脑里说。他的头肿得像个葫芦,脸上的神情非常滑稽。
我撒腿就跑,两位白大褂立马就追,但他们刚要出门就被人用重物击倒。我惊喜地发现原来麦克欣躲在门后的垂帘里,我兴奋地拉着他的手,叫了一声“麦克欣”。他对我说:“快跑吧!”
我们没跑多远,就遇到爱克福先生带着一群人迎面走来。我们转身向另一方向跑去,看到爱克福先生又从这一边走来。麦克欣拉着我冲回原来的房间,反手把门关上。
我看到房间里的电脑上有爱克福先生的图像,猛然醒悟,对麦克欣说:“刚才遇见的爱克福是假的,别怕,我们可以跑!”
“什么假的?”麦克欣迷惑不解。
“那是三维图像,不是爱克福本人。”我说,他还是不信。我拉着他的手,说:“别怕,跟我来吧!”拉开门,一头冲出,可我结实地撞在爱克福先生的身上。我看见爱克福先生肿胀的头部,心想,这回可是真的。
“小姐,你的力气真大。”爱克福先生说。我紧抱麦克欣和佳佳,惊恐得说不出话来。爱克福先生的手下走上来,紧紧地把我们扭住。我们又被带回原来那个地方,这一次,爱克福先生很没有绅士风度地让他的手下给我打了针。我昏过去了。
六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在一间密不透风的小屋子里,佳佳伏在我的身边。令我惊喜的是麦克欣也在一边看着我。我虽然头痛得厉害,但仍然精神一振。
“你还好吗?”我问。
他仍然用结结巴巴的口气说:“我的头非常痛。”
“我也是这样。”
“我是什么……人?”他问。
我说:“听着,麦克欣,虽然你的脑子糊涂了,可我还是要告诉你,我是小桑,是你的未婚妻。”
“可我并不认识你。”
“你仔细想想,也许能回想起来。”我说,“我们一起在北京读的大学,第一次相识是在北大的男生宿舍,你在墙上贴了一张招领启事,说你拾到一串钥匙,请失主带一瓶啤酒来认领,你还记得吗?我去领了我的钥匙后,你又说晚上想邀我跳舞。能不能回想起来?”
他一脸茫然。
我不甘心,继续说:“我们是三年前在被誉为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苏州订的婚,你爸爸麦启斌教授主持的仪式……”
“什么叫爸爸?”
“爸爸就是生育你的人,还有妈妈。”
“我没有爸爸妈妈。”
他说话就像一个小孩,我没好气地说:“没有爸爸妈妈,你是怎么出来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我真的没有你所说的爸爸妈妈,一个月前我才从一个大玻璃罐里出来的。”
我大为惊讶。科学家早已发明了复制人的方法和器皿,这和二十一世纪初利用人的体细胞无性繁殖的克隆人不同,它无需母体培育,能在短时间内复制出和基因提供者一模一样的人来——除了思想、性格不尽相同外。但这是地球上各国一致禁止的,“国际无性繁殖人公约”规定,无论copy人还是clone人,即使用于科学实验也必须经过严格的审批。难道……他是被复制的麦克欣吗?难怪他不认识我。我陡然觉得眼前面对的是一个陌生人。
我再无话。房子很小,我感到很闷,有点热,便把考尔警官的风衣脱下来。沉默了一会儿,我突然听到一句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声音:“小桑小姐,早上好!我没吵醒你吧?”
我惊讶不已,看看四周,什么也没有。我迟疑地说:“早上好,请问你是谁?你在哪儿说话?”
那个声音说:“我是考尔警官,我正在警局给你打电话,我的声音通过我给你的风衣领子传给你,那上面有微型收话发话装置。”
我急忙翻过衣领来看,从表面一点也看不出来。但是我听到了考尔警官的话,几乎高兴得要跳起来。
我对着衣领说:“考尔警官,你能跟我联系真是让我太高兴了。我们现在被绑架了,我希望你们能赶快来救我们。”
考尔警官的声音显然很惊讶:“绑架?”
我说:“我们被宇宙公园的老板爱克福先生非法关押在宇宙公园内一个猎场的地下通道里,我们有生命危险。”
考尔警官说:“我们立即派人到那里去搜查。”
“地下通道隐藏在一间木屋子的下面。”我补充道。
“我会随时和你联系的。另外,据我们从地球上得到的消息,麦克欣先生的确到火星来了。”
考尔警官停止了通话,我知道他来解救我们了,我焦急地等着他们。眼前的“麦克欣”诧异地盯着我,我对他笑笑说:“你真的不是麦克欣?”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烦透了。”
“他们为什么要把你复制成麦克欣的样子呢?”
“他们一开始叫我107,天天把我安装在机器上,那该死的机器不停地在我脑子里喋喋不休地说话。它教会了我说话和思维,教会了我一切,可当我告诉它我不愿叫麦克欣时,他们就天天给我打针。我烦透了。”
“所以你就要逃跑?”
“那台冰冷的机器对我说,不听从教导将被消灭。”
“消灭?”
他点点头:“像106和105一样。”
“106和105?”
“是的,他们和我一样,出来刚刚一个多月,可他们都在猎场被人猎杀了。”
“把他们当猎物?”
“是的。”
我明白了,宇宙公园的猎场是一个残害复制人的屠宰场。也许还不仅如此。
我不知道考尔警官有没有到达宇宙公园,我们最好自己也寻机逃离。我问107有没有办法,他摇摇头,说:“出不了这间密封的房子就没办法。”
我想,爱克福先生肯定还要来处置我们,他来了也许会给我们机会,但我们等了很久他也没出现。一筹莫展之际,考尔警官又打来了电话。
“小桑小姐,我们到宇宙公园搜查,但并没发现你所说的地下通道。爱克福先生在接受我们的询问时,说他昨晚喝醉了酒,摔伤了头部,除此之外没有发生任何不正常的事。”
“他在撒谎!”我气愤地说,“那是我反抗他时打伤的。”
“我相信你,小姐,我们还在尽力。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件事从现在开始由麦克欣先生负责调查,我们协助他。现在,他和你讲话。”
“小桑,你好。”
听到麦克欣的声音,我几乎哭出声来。
“小桑,你别害怕,我们一定把你们救出来。我们正在通过测试无线电频率查找你们的方位,你跟我们多谈一点发生的事。”麦克欣的话使我吃了定心丸,我把到火星的遭遇一一讲给他听。最后,他说:“佳佳还在你的身边吗?”
我告诉他还在,他就说:“这种电子宠物的中心控制系统是非常尖端的计算机系统,像机器人一样,它的双眼是电子摄像头,它所见到的一切都将被记录在它内部的存储系统里。你千万不要把它的电源关掉,要让它一直工作。好吧,我们只能谈到这儿,考尔警官的风衣非常先进,我会一直监听你那儿的情况。你很快就会见到我的。”
通话刚刚结束,我面对着的墙上突然移开一个洞,形成一扇门。爱克福先生来找我们了。爱克福先生的头上不知搽了什么药,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小姐,”他说,“警察到我们这儿找过你,他们说你在这儿失踪了。”
“你应该把我们放了,他们很快就会查清情况的。”我说。
“我对他们说:莫名其妙。他们还不相信我,在我们的公司里进行了搜查,当然,他们一无所获。”
他不知道我事实上已经和外面联系上了,但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尽量拖延时间。
爱克福先生说:“你一定很饿了,我为你们带来了早餐。”
他的手下给我和“麦克欣”每人一份夹心面包,以及一罐牛奶。我这时才感到肚子里咕咕叫。“麦克欣”显然也饥肠辘辘了,三口两口就把面包和牛奶吃了。我们吃完后,爱克福先生的手下立即把我们带往外面。
“小心一点,”爱克福先生说,“这位男士和这位小姐的力气都很大。”
“你们准备把我们带到哪里去?”我问。
爱克福先生说:“与你在一起的这位男士,事实上并不是你的朋友麦克欣,他是一个复制人。”
“他是复制的麦克欣?”我故作糊涂,“你们复制麦克欣作什么用?”
“任何人我们都可以复制,只要我们有这个人的遗传基因。”
“你们是怎样得到他身上的基因的呢?”
“在很多医院都有我们的工作人员,要做到这点非常容易。当然,我们主要复制体格强壮、智商较高,并对我们有用处的人。”
我不禁想起麦克欣一年前的阑尾切除手术。
爱克福先生接着说:“你还记得M国总统被谋杀一案吧?事后人们查清,被杀的其实是这位总统的替身,一位复制人。”
“这是一桩丑闻,这位总统因此下台。”
“如果我们弄到了总统的基因,或者其他头面人物的基因,我们就可以把他们复制出来,这对我们非常有用。我们也复制普通人,他们也可以为我们做很多事,像重体力劳动,甚至……战争。”
我说:“你们为什么不用机器人呢?”
“机器人永远比不上人的脑子聪明和手脚灵活,并且,机器人的成本昂贵。”
“那么,你们复制麦克欣有什么用呢?”我又问。
“据我们了解,他掌握了我们公司不少机密,并试图调查取证,以便对我们起诉。我们很不喜欢他。我的部下曾经想了些办法来治理他,可他总是很机灵,甚至在月球上穿着破烂了的宇航服都能生存。所以我们就复制他,条件成熟时,我们复制的麦克欣将替代真正的麦克欣。”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麦克欣竟一直置身在危险之中工作,现在他一定也听到了爱克福先生的讲话。这事完结了我一定要他改行。
我指着前面的“麦克欣”,对爱克福先生说:“既然这样,你们为何又要把复制的麦克欣投入猎场供人猎杀?”
爱克福先生一愣,他看了走在前面的“麦克欣”一眼,对我说:“如果有的复制人对我们已经没有作用了,或者不服管教,我们就会把他们处理掉,投入猎场供人猎杀是其中的方法之一。”
“你们真是没有人性的野兽!”我气忿地说。
爱克福先生反倒得意地笑了:“小姐,你真是菩萨心肠。实话对你说吧,我们的狩猎俱乐部有三个层次:一是猎杀模拟野生动物,大部分普通游客都能进入消费,只要有足够的钱;二是猎杀真正的野生动物,因为很多人玩腻了三维立体动物,他们需要真正的刺激;我们还有第三个层次的成员,那是最刺激的,猎杀任何野生动物也不如杀人带劲。那些复制出的人,为我们带来了高额利润。”
“可是那些猎手呢?难道他们也忍心残杀那些无辜的人?”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进入我们猎场狩猎的。这需要很多的钱,只有大富翁们在交纳巨额会费后才能成为狩猎俱乐部的高级成员。很多人,包括我在内,并不认为复制的人是真正意义上的人,他们没有父母,没有童年,没有户籍,他们能算是人吗?不不不,他们只是我们的产品。”
我反驳道:“你不知道国际无性繁殖人公约规定,无论是克隆人还是复制人都享有和普通人一样的人权吗?”
“小姐,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赞同这个法规,”爱克福先生说,“你知道,地球上已经有十多万无性繁殖人,包括合法和非法繁殖的,难道他们都享有和普通人一样的人权吗?不,他们普遍受到歧视,他们缺少亲人,生活困难。”
“这并不能成为你们残害复制人的理由。”
“这不是残害,这是我们处理废品和次品的办法。进入我们猎场的人,很多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他们可以猎杀鹿子、野兔,可以和狗熊等猛兽拼搏,可没有什么能比捕猎复制人让他们感到更刺激的了。”
我努力克制着愤怒,紧紧抱着佳佳,尽量让它的头部对着他,这样,爱克福所讲的一切都能被记录在案。
我问:“爱克福先生,你把这些都告诉了我,是不准备把我放出去了吗?”
爱克福先生看着我说:“小姐,你很迷人,我无论如何也不愿伤害你。可是,恐怕你得留在这里,再也不能出去了。”
七
一间宽敞的大厅出现在我们眼前,大厅里摆了一张宽大的办公桌,还有两排有红木脚的羊皮沙发。正对面是一块巨大的荧屏,一个穿着考究的男子背对着我们,在荧屏下面的一张长桌前往玻璃杯里倒酒。他转过身来,正好看到我们进来。
我吃惊地发现,这人是大名鼎鼎的尤加里先生。
我以前未跟尤加里先生接触过,但他作为一个大实业家,经常在新闻媒体上露面,所以我一眼就认出他来了,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在这个地方见面。
“麦克欣”被带往另一个地方,我被留在这间大厅里。尤加里先生脸色平静地对我说:“你是《地球日报》的小桑小姐?我的秘书说你要对我进行个人专访。”
爱克福先生让我在沙发上坐下,便轻轻地退出去了。
我把佳佳放在沙发上,让它也看着尤加里先生。我说:“尤加里先生,能亲眼见到你十分荣幸。”
尤加里先生呷了一口酒:“听说你把爱克福先生揍得不轻,你真勇敢。希望不要对我这样。”他举举酒杯,“要来一杯吗?”
“不,谢谢。”我说。
“现在,你可以采访我了。”
“尤加里先生,我没想到你是宇宙公园的主人,是那个猎场——不,是那个屠宰场的主人。”
“你通常都是这样开始采访的吗?”
我说:“从昨天到现在,我的所见所闻已足能写一篇很好的专访了。我弄不明白的是,你已经拥有了巨大的财富,为什么还要干这种勾当。”
“哈哈,”尤加里先生笑了一声,“如果我把《地球日报》的总编辑复制出来,我就可以让他坐在这儿对你说:‘喂,小姐,这篇专访别写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干这种营生吗?你不知道,对活生生的人进行围猎,那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正好,我这里有一些实况录像光盘,放给你看看吧。”
他拉开他办公桌的大抽屉,我猜里面有键盘,因为他敲击了几下,墙上的大荧屏上就放出声像来了。
我首先看到一双兴奋的眼睛,正对着一支猎枪的瞄准器瞄准。数秒钟后,扳机扣动,“轰”的一声,子弹射出。镜头急转,我看到一个人仰面朝天倒下,光着的身上满是血污。持猎枪的人兴奋地大叫着,急步跑了上去。倒地的人并未死去,他圆睁着眼睛,又痛苦又恐惧地全身抽搐着。镜头拉远,我又看到丛林的另一边,有十来个人在哇哇大叫,可能是又发现了什么猎物。果然,透过树缝,我看到另两个赤手空拳的人,也光着身子,正在飞奔逃跑。这伙手持猎枪的人大叫着,打着唿哨,边放枪边急追。又是“砰”的一声,镜头摇摇晃晃地追过去,又一个“猎物”头部被打中,鲜血从他口中狂喷而出……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低下头来,一阵恶心,直想呕吐。再抬头时尤加里先生已关掉了录像,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对我说:“是不是很刺激?”
“你们杀死了多少复制人?”我问。
“不多,只一百多个。”
我说:“我想不通,你这么一个没有人性的人,为什么还要建什么火星医疗康复中心?你想用表面上的假慈悲来骗取好名声吗?我一定要告诉世人,你是一个恶棍。”
“小桑小姐,”他说,“我佩服你的职业责任心。你很漂亮,难怪爱克福先生对你有好感。但你对我的评价却未免有失偏颇,我只是一个商人,生意人的付出是有目的的,那就是要回报。名声我并不在乎,事实上,我的火星医疗康复中心从一开始就是复制人研究中心。富人们已不满足于猎杀动物,他们为了寻求更大的刺激,需要猎杀人,你不知道,我的生意有多好!”
“你们肯定也想把我杀死吧?”
“不,你将获得永生。我们已经在你的乳房上提取了体细胞,我们可以复制出很多你来。”尤加里先生一口把杯子里的酒全喝光了。
我羞得满面发烧,气愤地说:“你们真是一群畜生!”
尤加里先生说:“我想,你的采访应该结束了吧。”他在桌子上按了按,爱克福先生和两名手下出现在大厅的入口。
尤加里先生问:“猎场里现在有多少个客人?”
爱克福先生答:“有六个。”
“猎物呢?”
“有两个。”
“再加一个。”尤加里先生说完,端起酒杯到长桌旁倒酒。
爱克福先生走到我的跟前,说:“请吧,小姐。”
我站起身来,把佳佳紧紧抱在怀里,心里紧张极了。我不知道麦克欣是否听到了我和尤加里先生的对话。他一定都听到了,我宽慰自己,因为他说他会一直监听我这儿的情况的,他一定知道我有危险。我在心里说:“麦克欣,快来救我啊!”
爱克福先生的手下正把我往外拉,尤加里先生突然说:“等等。”他大步走到我跟前,他看到了我的小恐龙佳佳!
“真漂亮!”他伸手来摸佳佳的头。佳佳“咩咩”叫着往我怀里钻。
“别碰它!”我怒吼道。
尤加里先生愣了一下,把手缩了回去。“好吧,不碰。记者小姐,猎场很大,希望你能躲过那些猎枪子弹。”
我被拉出这间大厅后,被爱克福先生的人推上小轨车,七弯八拐出了这地下通道,然后将被当作猎物投进山林。
如果我真的被猎杀了,我就不可能坐在这儿写以上内容了。事实上,我一出地道,就看见麦克欣带着一些警察守在那儿。爱克福先生和他的两名手下当即被捕。猎场里停了很多警察的车子,天空中也悬浮着十几个能垂直起降的警用小飞行器。他们把宇宙公园全包围了。
尤加里先生的“火星医疗康复中心”扩建计划开工仪式未能如期举行,警方正在准备对他进行起诉。
我对麦克欣瞒着我到火星执行公务非常不满,尽管他一再解释他们的工作有严格的保密制度。
但他答应再陪我度半个月的假期,以示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