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漩涡二号”的船长这个职位,曾让联邦总部的官员们很费了一番脑筋。因为援救者与被援救者之间最好没有什么私情,可苏贝又恰巧是目前最杰出的船长。
最后,苏贝一贯冷静沉着的作风帮了她自己的忙。总部认为苏贝在行动中“不大可能因感情用事而出错”,即便等待救援的“漩涡一号”上面有她的丈夫。于是她得以站在这艘大船的舰桥里面,指挥十五个船员共同跨越数万天文单位的辽阔空间。
这是人类所做的第二次向外太阳系派出远征队的尝试——“漩涡一号”是第一次。在二十个小时的适应性航行之后,队员们吃了离家前的最后一顿饭,在飞船上洗了最后一次淋浴,“冲冲晦气”——这是他们自己的话。苏贝坐在电磁椅里面有条不紊地下着命令,从外表上看不出她的情绪。舷窗外是深邃的宇宙,苏贝的目光投向无限遥远的地方。随着她的命令,火箭发动机喷出橙黄色的离子流,大船起航了。空间折叠必须在月球轨道之外进行,否则可能对地球附近的物理特性产生微妙的影响。
一个船员悄声对身旁的同伴说:“就要弄清楚了,那边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
“只要咱们能活着到那儿。”后者回答。
“还得活着回来。”
苏贝不明白这些男人,他们明明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过五关斩六将才挤进这次任务中来的,可刚刚启航,他们却满不在乎地尽说些晦气话0以船长的权力,苏贝可以使这些人暂时或永远地闭嘴,但她向来不愿采取强制手段,除非遇到万不得已的情况。
半个G的加速度把人压在椅子里,船上用电磁力模拟的人工重力也让苏贝感到有点压抑。她微闭双眼,想像着丁力——她的丈夫——乘“一号”出发时的感受:激动、自豪,对前途未卜的忐忑不安。
空间折叠技术还不能说已经完全成熟,对坐标点的精确控制仅仅局限在一光年以内。而最近的人马座南门二-丙星远在四光年外,空间折叠也是鞭长莫及。必须说明的是,飞船悬在空旷的宇宙中,旁边没有参照物的话,连自己的相对位置都很难准确掌握,更不用说“折叠空间”了。
直到“太阳伴星理论”获得了意外的证据,以空间折叠为旅行方式的“漩涡”号飞船才有了用武之地。
数十年来引得天文学家们争论不休的“太阳伴星理论”原本只是个假说,是为了解释地球上生物的周期性群集灭绝而产生的。“复仇女神”——那颗伴星就叫这个名字——是一颗比较小、比较暗的恒星,它的独特之处是:它是我们这个太阳唯一的姊妹,它是太阳的伴星,以六千五百万年为周期,绕太阳旋转,它的远日点深入到距离我们五万天文单位之遥的奥尔特彗星云内。所以,每隔六千五百万年,这位复仇女神就用它的引力携带着大批彗星,对我们的太阳系包括地球进行一次狂轰滥炸,造成地球生物的大规模灭绝。本来,这只是个颇具想像力和浪漫色彩的假设。但两年前,建在木星和土星轨道之间的引力望远镜发现了“复仇女神”,并凭借多普勒效应把它从亿万星辰中分辨出来。天文学家证明,这颗恒星距离地球不到一光年,它才是离我们的太阳系最近的恒星。
于是,在一年内,“漩涡”号飞船被改造成适合于科学探索的考察船,以对“复仇女神”做一次激动人心的近距离观测,并验证空间折叠技术的可行性。
不论从结构和外表上来说,“漩涡一号”和二号都是一对孪生姐妹。这两艘重达四百万吨的巨型飞行器堪称人类历史上最为壮美的大船。“一号”出航时,有近三十亿人在电视屏幕前观看、欢呼,称它是“不沉的巨轮”。
但仿佛每一艘被称为“不沉之船”的船只都注定要沉没,漩涡一号一去不复返。
苏贝眨眨眼睛,收回思绪。飞船已越过月球轨道,进入外层空间。宇宙看上去是那么寒冷凄清,使人顿生思乡之意。几分钟后,他们就要以无法想像的速度坠入看不见的深渊,在一瞬间里到达人类知识范围之外的神秘领域去了。
空间折叠时,所有船员都要强制进入休眠,以对他们做身心两方面的保护。在前期实验阶段,不止一只猴子因为没有在折叠空间时进入休眠状态,而最终发狂或陷入永久性痴呆。有人甚至怀疑“漩涡一号”的事故就是由于某些船员没按规定休眠造成的。
苏贝看着随船医生帮助所有队员戴好同步共振头盔,让他们在座位里睡下。当医生自己也躺下之后,苏贝用声音信号发出了最后一个指令:“一分钟后开始空间折叠。”她做了一次缓慢的深呼吸,双手捧起头盔戴在头上,打开了定时催眠器。
那些科学家都说,空间折叠是在一瞬间完成的。可苏贝觉得这一瞬间真是漫长得惊人。她甚至做了梦,又梦见丁力他们从“一号”上面发来的信息。这些信息飞过茫茫太空,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抵达地球。它们在这个期待着奇迹的世界上造成了多大的轰动啊。“所有人都正常。”那是“一号”船长的报告。而发到地球来的录像差一点就引起了一场新的移民热潮。
太阳的姊妹星身旁携带着地球的姊妹星,这是谁都没想到的。至少从外表看来,那颗行星与地球一模一样,蔚蓝色的大气圈,海洋和陆地……在用船头前方的光学摄录器拍下的一分半钟的录像里,人们可以尽情观赏这颗大行星表面那壮丽的白色云层,真是气象万千,令人目眩。一些闪动着蓝灰色或灰白色幽光的太空石块——或者说“脏雪球”——像军舰一样在空间里飘行,无法判定它们的体积大小。那也许就是奥尔特星云里的几颗彗星,就是曾经用大冲撞后的烟尘和毒雾灭绝了恐龙的那些彗星的兄弟们。
在梦里,苏贝并没有看录像,她觉得自己是站在“一号”的左舷舰桥上,透过宽大的舷窗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奇怪的是,指挥舱内除了她之外空无一人,丁力他们都不知到何处去了。周围寂静得令人不安,有什么神秘的东西潜藏着,正在靠近,就要出现了……
但苏贝在梦中坦然地等待,她知道,使丁力他们凭空消失的那个东西,一定还会来找她的。那时她就知道丁力到哪里去了。
一年了,“漩涡一号”似乎是在遥远的宇宙中蒸发了,杳无音信。自从那唯一的一次信息发送后,再没有消息,“一号”也迟迟不返航。以前,苏贝还不知道那录像的末尾有一条线索,直到她被任命为“二号”的船长后,他们才给她看了最后的一小段。在录像突然终止前,一个船员惊恐的声音喊道:“大船!大船!”然后,就是一片混乱。
专家组分析过那个船员喊叫“大船”是什么意思,有可能是提醒同伴,他们乘坐的大船“漩涡一号”出了问题,但这种推测在语言习惯上显然有着难以弥补的漏洞。专家组甚至把“漩涡一号”上每个船员的档案拿来一一详查,看其中有没有一位绰号叫“大船”的人。这个猜想也被推翻了。
只有一位专家作出的近乎疯狂的推测,后来却被证明是最难否定的。他说,那个失声喊叫的船员只是在说出他的所见而已。他从舷窗里看见了外面有一艘“大船”,或一个具有船的外形的大物体。
这个推测是相当冒险的,承认它就意味着承认“复仇女神”旁边那颗行星上可能有智慧种族,而且是掌握了高技术的智慧种族。
苏贝在醒着的时候,并不清楚自己到底喜不喜欢这个推测。但在梦中她却清楚了:她害怕,非常怕。她对那种可能存在的“智慧种族”充满了恐惧感,是它们带走了丁力,让他永远不能回家。
苏贝站到了舷窗前,双手按着冰冷的极化玻璃,向外望去。那个行星真大呀。苏贝的影子映在玻璃上,恍恍惚惚的。等一等,那难道不是她的影子,难道是……不,那是一个人。
一个人,趴在舷窗外,在冰冷的太空中。像从浓雾里慢慢走出来一样,她的样子渐渐清晰了。她就是苏贝自己。苏贝惊恐地张开了嘴,窗外的苏贝却对她露出了一个微笑。
带着一身的冷汗和一声强行压住的喊叫,苏贝醒了。座椅边仪表上的数据告诉她,空间折叠已经完成。
苏贝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呆了一会儿,做了一次深呼吸,以稳定情绪。她脱下头盔,看见队员们也都激动而又不安地从椅子里坐了起来。虽然他们都经过了上百次模拟训练,但却没有一个人做过真正的空间折叠旅行。他们互相望着,摸摸头,耸耸肩膀,小声开两句玩笑,似乎还不敢相信自己已经来到距地球近一光年之遥的另一世界了。
苏贝说:“各就各位。”船员们恢复了沉着的神态,都在各自位置上坐好。
一个人突然惊呼道:“瞧啊!那是什么呀?是‘一号’!”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惊呼声中跑到了左舷指挥室的大窗前,他们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往窗外看去。一时间,舱内鸦雀无声。苏贝坐在椅子上向那边望了一眼,然后起身走了过去。
这里确实有一颗极像地球的大行星,一颗蔚蓝的星球。苏贝不知道它有没有自己的月亮。在奥尔特星云的腹地,它必然承受了比地球上多若干倍的彗星轰击,一定是某种神秘的机制保护了它的大气层没有被完全破坏。它带着自己的大地和海洋,在如雨的彗星群中安然运行。这个发现是意义重大的。
但在眼下,让苏贝和队员们如此激动的还不是这颗行星,而是在它与“漩涡二号”之间赫然横着的一艘大型飞船。那飞船气势如山,辉煌如入夜的城市,它毫无疑问正是在太空中迷失已久的大船“漩涡一号”。
苏贝回到椅子边,坐了下去。
队员们这时才有点明白,总部为什么要挑选苏贝当他们的船长。当与“一号”近在咫尺、伸手可及的时候,她并没有失去理智,没有下令立刻靠近。苏贝紧闭双唇坐在椅子里,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的飞船。
“一号”以右舷对着他们,悬浮在轨道上一动不动。两艘船之间是相对静止的,也就是说,“漩涡二号”恰巧停在了“一号”的旁边,并且,自动控制系统使它选择了一条与“一号”几乎相同的轨道。
苏贝考虑着这种巧合有多大可能性。一个队员已经忍不住说道:“快去呀!”苏贝却问随船技术顾问:“这样的事情可能发生吗?我是说,‘二号’跨越了将近一光年的距离,正好停在‘一号’旁边,而且两者的轨道也一模一样。”
顾问说:“你要考虑到,这不是一般的太空旅行,这是‘空间折叠’。‘漩涡二号’的程序和‘一号’没什么差别,它也许选择了相同的坐标点。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
苏贝点点头,说:“向一号发出信号,告诉他们,救援来了。”她的声音平稳而稍带冷漠,没人能听出她心里的感情。
所有船员都聚集到左舷的窗边,信号发出去了。通讯管理员一边发信号一边喃喃念着:“‘漩涡一号’,你们听到了没有?救援已到,请马上回话。”
在寂静中,大家紧张地等待着。然而没有回话,船外的天线只捕捉到自己的信号的回音:“你们听到了没有?救援已到,请马上回话……”
“继续发信号。”苏贝说。
二十分钟后,苏贝放弃了与一号联系的希望。她命令道:“探测一下,它还在运转吗?”
“好像发动机还在正常运转似的。”执行命令的船员莫名其妙地说,“这船还活着,可它不回答我们的呼叫……”
“除非……船上没有人。”一个船员说,他说完后就赶忙偷瞥了苏贝一眼。
苏贝的心微微抽搐了一下,但她的神情没有变,她说:“这个距离上,能用生物探测装置吗?”
技术顾问说:“您知道,生物探测器必须在近距离工作。”
“靠过去看看吧!”船员们恳求道。
苏贝说:“我们不能冒险靠近。探测船准备出航,副船长带几个人过去看看。”
副船长应声站出来,说:“我带八个人去。三条探测船,每条三个人。”
“要小心。”苏贝知道自己的话是多余的,“我会在这儿随时观察你们。”
“我会随时报告情况。”副船长简洁地说。
三条探测船从“漩涡二号”左舷的减压舱门口飘了出去,缓缓靠向浮在远处的“一号”。苏贝打开了座位边的全息监视图像,它能提供探测船的速度、方位、发动机现时功率及其它各种参数。舱里剩下的船员都趴在窗口望着外面。
苏贝对着座椅上的对讲器问:“怎么样?还好么?”
副船长的声音从那里传出来:“还好。那船真像新的一样!越靠近越感觉它不像在外漂游了一年的样子,这么多流星没有一颗打中它!”
“它有防卫的手段。”苏贝说。
副船长说:“但是没人操纵啊,谁启动的防卫系统呢?”
苏贝不语。
探测船靠近“漩涡一号”了,副船长说:“我们从右舷舱门进去,好吗?”
“尽量别惊动里面的人。”苏贝说,她把下半句话吞了下去,“如果里面有‘人’的话。”
无论从舷窗里还是从全息监视图上,都能清楚地看到,三条探测船轻轻地靠上了“漩涡一号”的右舷。它们停在那里,停了令人窒息的半分钟。副船长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来:“现在我们进去了。”
“好。”苏贝尽力稳定着自己的声音。
从树叶般大的探测船里,漂出几个芥籽一样大的人。他们慢慢蠕动着,爬上大船的侧舷。苏贝的双拳不自觉地握紧,她还没有意识到,有一瞬间,自己屏住了呼吸……
“侧舷减压门已经打开。”副船长报告说,“我带五个人进去,留三个人守住探测船。”
苏贝命令:“从现在起,你们要用头盔摄录器,把信息发回来。”
座位旁的全息监视图闪烁了几下,变成副船长他们用头盔摄录器拍下的图像。“漩涡一号”瞬间放大,它那如山的船体和陡直延伸的金属舷壁占据了整个视野。减压舱门正在缓缓打开,镜头前移,苏贝知道他们进去了。
全息监视图像线条清晰,但没有色彩。舱里的船员们仍然趴在舷窗上,望着“一号”和它身边停泊的三条探测船,似乎他们这么望着能帮上什么忙似的。
“现在,我要进入内层舱门了。”副船长说。苏贝看见全息图像上现出了减压舱的内层舱门,一只手伸过去,果断地旋动着门上的轮式把手。门开了,苏贝在全息图上看不到任何灯光和颜色,但副船长向她报告:“门里有光,好像里边的灯还没有灭。”
“把武器拿好。”苏贝低声嘱咐道。
副船长问:“我们可以开枪吗?我是说,在这种情况下,遇到危险允许开枪么?”他的声音第一次有些颤抖。
苏贝呆了一会儿。“漩涡一号”上面原有十七名船员,包括五位科学家,当然,其中还有她的丈夫。目前他们都是生死未卜。
苏贝最后对副船长说:“可以开枪自卫。”
全息图像运动起来,视角不停地变换,“镜头”往前推移着,副船长正领着队员们向“一号”的纵深处走去。苏贝熟悉全息图像展示出的一切,每条走廊,每个拐角,每一面墙壁,都与“二号”的一样。副船长他们的脚步声甚至也通过话筒传到了她的耳中,他又报告说:“船里有氧气,温度正常,完全正常。真不可思议。”苏贝把两手握在一起,注视着全息图像的每一点变化,似乎下一秒钟就可能从拐角后面闪出一个人来似的。
同时,苏贝觉得越来越不安,心里有个念头隐隐约约地转动着,却不肯明朗地显现出来。她本能地感觉到,这念头十分重要,是关于“漩涡一号”的,也是关于这次行动的。她有几次差点忍不住,要下令让副船长他们回来。他们正在探察的那个地方是大漩涡的深处,苏贝的心底有这种感觉。
“发现有人的痕迹。”副船长的声音说。
苏贝低声问:“什么?”
全息图像上出现了一间打开的浴室,和所有飞船上的浴室结构一样,喷头和真空抽吸器,防水档板,烘干装置。
“红外探测告诉我们,”副船长说,“至多在五个小时之前,有人还站在这里洗澡。他用了烘干器,是个很高大的人,不清楚是男还是女。”
苏贝知道用红外探测器观看人体留下的热迹的感觉,令人不快,仿佛透过一面模糊的薄幕窥视后面的鬼影。她沉吟道:“五小时……”五小时之前,那间空荡荡的浴室里曾经站着一个人,或者是个人形的生物……她轻轻甩了一下头,把可怕的念头赶跑。
“用红外探测器看过走廊了吗?”苏贝问。
副船长说:“刚才没想到,是经过这间浴室时才想起来的。”
苏贝说:“现在就用红外探测,看看走廊里有什么遗留的热迹。”
“好的。”副船长回答。
片刻之后,他说:“船长,我报告了,你可别奇怪:走廊里全是人。我是说,几个小时前,这里还有不少人走动。不会错的,热迹非常明显。”
那么,在短短几小时里,“漩涡一号”里面的人就都不见了。或者,他们都停止活动了?
“继续走吧。”苏贝简单地说了一句。
副船长边走边汇报:“船里的一切都井井有条,可以看出来‘一号’的船长是个很能干的人。空气成分严格保持在健康标准上,经过一年的飘游,能做到这一点是很不容易的。看,船员卧舱到了。我们进去瞧瞧,大家拿好枪……”
苏贝面前的全息图像上显示出一间宽大舒适的卧舱,虽然也是标准的八人舱,但比一般飞船上的要大一倍。里面空空的。
副船长说:“这里没有热迹,难道船上没人睡觉吗?”
“一段时间之内没人睡觉。”苏贝补充道。
副船长没把握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热迹能保持将近一百小时呀。”
“在紧急情况下,可能连续一百小时不能休息。”苏贝说。她虽然在向副船长解释,但自己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了。这种不安,这种不祥的预感在发现有“人”用过浴室之后就萦绕在她的心头。
副船长说:“我们再向里面走,好吗?”
苏贝停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她的心怦然跳动,她真想让这些人马上回来。但她说:“继续。”
副船长他们走到了食品贮藏室,苏贝愣住了:这里的食物几乎是原封未动,保存完好。
“一年了。”她喃喃说,“一年里面,没有人吃东西……”
“我可以检查一下食物吗?”副船长问。
“可以。”
一包脱水蔬菜被打开,展示在全息图像里。副船长说:“新鲜的,但我可不敢尝它。”
“你能想出合理的解释吗?”苏贝不由自主地问道,“‘漩涡一号’上的人,竟然一年没吃东西。”
副船长呆了一会儿,回答:“他们一直在休眠。”
“但五个小时之前还有人在洗澡,有很多人在走廊里面走动。”
副船长说:“他们几小时前刚刚醒来。”
“可是他们却不回答我们的呼叫。”
苏贝说到这里,心里突然灵光一闪,所有的疑问似乎在一瞬间就要解决了,但那一点光亮又熄灭在她的头脑里。
副船长说:“这真是一艘鬼船。”
他指的是古代水手们经常传说的,在海上漂流的无人船只,那些船上面一切完好如初,但一个人也没有。
苏贝回过头,向舷窗那边看了一眼。几个船员站在那里望着外边远处的“漩涡一号”,那大船静静地悬浮在太空,三条探测船贴在它侧舷上。苏贝深深吸了口气,她在椅子里坐好,相信自己马上就要想出这个谜题的答案了。
副船长的声音说:“我们继续往里面走,好吗?”
苏贝没有回答,她陷入了沉思中。
有两个船员从舷窗那边回头望着她,迷惑地摇了摇头。
随着全息图像的变换,副船长不断报告:“到了上层舱内,热迹更明显了。现在进了休息室,这儿就像刚刚开过联欢会似的,全是人的热影,有坐着的,有站着的。现在到了休息室外,热迹向前方延伸过去。那边就是中心指挥室了,我们过去吗?等等,用生物探测器看一下,这个距离可以用了……天哪!”
苏贝从沉思中惊醒,问:“怎么?”
“门后就有生物!”副船长压低声音道。
苏贝仰头望着舱顶,每当她的思考接近尾声时,她都是这种姿势。船员们担忧地从舷窗边扭头望着她。
“我们现在就要打开门,进去了。把枪拿好,注意,慢慢地过去……”副船长缓慢而沉着地说。
苏贝突然转头望着窗外的大船,她那双眼睛里闪出近乎疯狂的光芒,船员们都被她吓呆了。苏贝又转向指挥舱门,大声喊道:“等等!我命令,不准开枪……”舱门猛地被拉开,六个身穿宇航服、手持等离子射束武器的人冲了进来!
很难形容双方见面时的反应。舷窗边的船员都像木偶一样定住了,有两三个人把手咬在了嘴里。而冲进舱门的六个持枪人虽然戴着头盔,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但他们也绝不平静。其中一个甚至跌倒在地。
只有苏贝保持了冷静,她对那几个闯入者说:“别开枪!镇定一下!好了,把头盔脱下来吧。”
一个人脱下了头盔,正是副船长。他带着如梦如幻的神情问:“这是怎么了?我们是在哪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贝回头看看舷窗边站着的、惊呆了的几个人,又看看窗外的大船,说:“你们是在‘漩涡二号’上?”
副船长指着外面那艘大船说:“可是,我们明明是到那艘船上去了呀!”
“那艘船就是‘漩涡二号’。”苏贝坐下,平静地说。
“我真不懂,我是疯了么?那么这里又是哪儿?”副船长摸着头问。
苏贝指指窗外的飞船:“那艘船就是我们自己的船,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飞船,‘漩涡二号’。”
副船长笑笑,又说:“我听错了吗?你说什么?我们分明是乘坐了三只探测船飞到那里,到那艘大船上去了呀。看看……”他激动地走到窗前,“看看!那三只小船还停在那儿呢。”
苏贝说:“我们去右舷减压舱看看吧。”
他们一起到了右舷。这下,副船长更觉得自己要发疯了:在这边的舷窗外,也有一艘大船远远地漂浮着。“漩涡二号”右舷的减压舱外也停着三只探测船,上面还各留了一位船员守着。苏贝命令他们也都上船来。
不顾副船长在耳边激动万分地质问,苏贝径自走回指挥室。
她说:“‘漩涡一号’的录像里,最后有人喊了一声:‘大船!’现在我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了。他们也像我们一样,看见了旁边有另一艘‘漩涡号’。但我们可以误会为看见了‘漩涡一号’,他们对这种现象却一时无法解释。也许在激动中,有人把飞船的控制系统搞坏了。”
副船长指着窗外,说:“那么您怎么解释?那艘船,或者像你说的,那艘‘漩涡二号’是怎么回事?”
“很容易解释。”苏贝说,“这里根本没有另一艘大船,只有我们这一艘。”
技术顾问这时突然也醒悟过来:“是空间弯曲!我明白了!”
苏贝点点头:“你说得对。空间弯曲。我们的飞船从地球来到这里,用的是‘折叠空间’的技术,但这种技术远未成熟。现在,把我们从一光年外瞬间送到这里的那股能量还没有消散,它造成了这片空间的小规模弯曲,把这附近的空间弯成了一个封闭圆筒,就好像水中的漩涡一样。”
副船长也渐渐清醒了:“我们看见的是自己的背面……”他说。
“对,站在左舷,我们看见了自己的右舷。反之亦然。”苏贝说,“这片空间是成环形封闭的,这儿的直线其实都是弧线。你们乘着探测船从左舷出发,似乎是笔直向前,其实绕了一个圆圈,又从右舷回到了‘漩涡二号’。”
副船长说:“所以我们用红外探测器看到了船上的热迹,那都是我们自己在离开地球前留下的。我们用了浴室,我们在走廊里走动,我们在休息室聊天……”
“我们刚刚出来不久,当然没有把贮藏食品吃光。”苏贝说。
所有人都舒了口气。突然,一个船员喊道:“看!看!”
窗外的大船消失了。“空间折叠”的力量刚刚消退。
“各就各位吧。”苏贝一如平常地说。这时,船员们对她已是言听计从了。苏贝说:“搜索这颗行星的轨道,把‘一号’找出来。”
当“漩涡二号”绕着行星飞行了半周后,通讯管理员报告说:“天线捕捉到了求救信号!”
大家都屏息静听,管理员说:“是‘漩涡一号’!他们都还活着!这次是真的啦!”
一阵低声的欢呼在指挥室响起来。船员们都望着苏贝,她还是那么冷静,只不过,冷峻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红晕。
因春节假期,原五期封面故事征文效果不够理想,故延迟至七期刊出,其余各期征文顺次后延。本期刊出的画和故事都是紧急特约稿件。特向广大读者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