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浪漫?你是在问我吗?嘿,你算是找对人了。哪怕你问遍世上所有的人,也不可能找到一个比我更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的人了。“浪漫”,英文称作“Romantic”,这个字眼闯入我生活的那一天我至今仍记得很清楚,那是在公元2376年3月11日……
在那个时候,杨琴还仅仅只是我的女朋友。正如每一个生活在24世纪的人一样,我和她是在网上认识的,第一次约会也是在网上的一个公园里。其后我俩的感情曲线就一直稳步上升,个人匹配率已达73.427%(当它高过95%以后,我就可以考虑求婚的事了)。本来,一切都处于正常的范畴,在理智的控制之下。
然而,就在2376年3月11日这天,一切都变了。“浪漫”不知从网上哪处“故纸堆”中冒将出来——总有那么一些网站上保留了一些垃圾文件——并迅速盘踞了杨琴的思维中心,而她也以一种奇怪的执著接纳了它。从此,“浪漫”便主宰了我俩的婚前交往——不,按她的说法,叫“罗曼史”。
说句老实话,我至今仍对“浪漫”这个词的确切含义弄得不是很清楚。杨琴曾试图向我解释过:“这是‘富有诗意,充满幻想’的意思。”“幻想”是什么我知道,但“诗意”又是个什么东西?不难想像,对“诗意”的解释又引出了一个新的概念。这就好像打开一个被引用的文献,却发现其中又有对其它文献的引用。最终的结果是,杨琴不得不放弃了解释,转而怪我理解力太差。可是这又能怪我吗?谁让“浪漫”不用简洁明了的方程表达,不用精确的语言来定义呢!看来即使在数字化程度已经相当高的24世纪,在某些方面的标准化工作做得仍是不够完善。
在逛过几处杨琴推荐的有所谓“经典浪漫爱情故事”的网站后,我所能得到的结论是:浪漫=花言巧语+出人意料。这就意味着我不得不绞尽脑汁,变着法儿去搜寻一些含糊的、不定量的词汇,用类比等修辞手法将它们搅拌好,掺到我说的每一句话中,从而以一种尽量曲折的方式来表达一些本来很简明的意思,另外还要不时挖空心思以一种随机分布的形式送她一些小东西,安排一些小意外。其具体物化的表现就是:每天我都要用笔在纸上写一封信(她管这玩艺叫“情书”),其内容不外乎“我愿伴你走过人生的每个路口”,“你是我的路由器”等诸如此类的摸不着边际的话语,再将它由通讯管道发送给杨琴,同时在网上传个口信要她去看她的通讯口。同样,她回信的时候也会发个消息告诉我。我与她约会的地点遍布网上所有稀奇古怪的地点——我们在蓝鲸的嘴中看过海,在蜻蜓的背上兜过风。我随身的口袋里始终装着几个自编的用于营造所谓“浪漫气氛”的小程式,其中,“帽子”可以生成各种花里胡哨、中看不中用的小礼物,“精灵”则负责呼出各种想要的东西。有一次,她嫌公园里的太阳太辣,我就用“精灵”呼出了一只巨龟为我俩遮住阳光,我们则在巨龟的肚皮下,继续我们的漫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浪漫”所赐。有时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可是,当我看到杨琴那张开心的笑脸的时候,你又怎么能指望我不再继续下去呢?
正如每一次梦魇都有它的高潮,当数字化的花朵不足以满足对“浪漫”的需求时,就该真正的鲜花上场了。杨琴对“浪漫”的追求在我们的蜜月安排上达到了极致——她竟然提到要到20世纪去享受一次实地烛光晚餐。我一再试图说服她改去20世纪主题公园或是来趟火星之旅什么的,可是她坚持要到20世纪去尝尝“正宗”的“浪漫”。最后,我还是答应了她的安排,至今我仍为当时的立场不坚定而后悔。
在参加婚礼的亲友一一离线后,我和杨琴来到了时空旅行局0在机器侍者的帮助下,我们换上仿20世纪原始的天然织品的服装,口袋里揣满时空旅行局监制的20世纪的钞票。按照杨琴的设想,我们将出现在20世纪90年代某个秋天的傍晚,先欣赏一下古老城市秋风中的落日,再踏着落叶到当地最高级的饭店享受一顿烛光晚餐。这个设想基本完成了。我们成功地来到了20世纪90年代某个秋天的傍晚,并且也吸引了旁人的注意。天气正如记录的那样,晴朗而有薄云,但落日却表现不好,照出的晚霞差强人意,还不如网中世界的好看。接下来该是散步到饭店去了。地上的落叶挺多,但看起来很凌乱,甚至还有点脏。地面也比我曾踏过的所有的路都坚硬,我可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个原始的路面上行走。时空旅行局的人曾一再告诫我们,旅行中的损伤都是直接作用在“真身”上的,所以我俩一路上是以一种极其小心的姿态步行去饭店的。尽管如此,我还是有两次差点踩空,杨琴则遇上了几块隐藏在落叶之下的石块。20世纪的路面真是充满了危险。
接下来总算轮到烛光晚餐了。根据《旅行指南》,我们来到当地最好的饭店,它居然使用人作侍应生(在科技不发达的20世纪,你又能苛求什么呢)。饭店里到处都是人,我可从来没有与这么多人的“真身”相处在如此狭小的同一空间中,在24世纪,一切社交可都是在网上进行的,在点过菜之后,我又发现所谓“烛光”也不是那么有趣。首先,这太危险,我从未与这么初级的能量释放相距如此之近。其次,这一点也不美,当烛光跳动的时候,照在杨琴脸上的光与影也随之不断扭动,看上去有如一条垂死的鱼,相信我的脸上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好不容易捱到菜上齐了,我发现又有一个严重的问题摆在了面前——我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吃饭,不同方位的人可从不同的角度看着你吃东西,这可是一个严重的个人隐私问题。勉强吃过几口,我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从杨琴那苍白的脸上我也读出了同样的感受。在迅速交换了眼色之后,我们总算做了一件符合24世纪理智的决定——结帐走人。我俩几乎是冲出饭店,就近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迫不及待地发出了“请求返回”的信号。一秒钟之后,我们便又站立在时空旅行局柔软的地板之上,我有一种极想拥抱机器侍者的冲动。
现在好了,一切都恢复正常化、理智化了。杨琴已不再想那愚蠢的“浪漫”。每天工作之余,晚饭之后,我和她便一起在网上漫步,静谧地享受人生,让那该死的“浪漫”见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