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星的光芒遥远而黯淡,巨大的气态行星飘浮在闪烁的繁星间,雄伟的光环仿佛触手可及。我将机械外骨骼固定在殖民地的外壳上,脚下钛合金外壳上用已经褪色的油漆勾勒出这座太空殖民地的编号——YG922。
在宇宙的真空中,熔化的金属像糖稀一样流动,由于不存在氧化现象,焊接变得非常容易。被微流星损坏的天线支架歪曲地耸立在落满宇宙尘埃的外壳上,依靠数个螺栓固定。作为一名空间技师,修复损坏的外部设备是我的工作。我的右手在一次意外事故中被截肢,现在失去的肢体已经被机械义肢所替代,通过连接在义肢上的数据线,我可以将机械外骨骼的辅助电脑与自己的神经回路连接起来。这种看起来粗暴的方法实则简单有效,可以进行更加精密的操作。
哔哔!哔哔!传感器发出了危险警报。
我转过脸去,一团白色的能量体倒映在我的头盔面罩上。它是如此美丽,比恒星更加耀眼……
这团东西直直地向我飞来,躲避已经来不及了。在接下来的零点几秒中,我的太空服被冲击撕碎,暴露在宇宙环境中的皮肤遭到高温溶解,附着在骨骼上的肌肉组织和内脏被碳化,最后连骨骼也灰飞烟灭。
我就这样死了,尸骨无存。
叮铃铃铃……
新的一天随着清晨闹钟的振铃而开始。我睁开眼睛,出现在视野中的是古旧的金属天花板。设置的程序打开窗户,让室内浑浊的空气稍微流通。随着太阳升起,横跨天穹的巨大六边形桁架结构出现在了晨光中。那是殖民地的天顶支架,通过控制居住区的朝向,而模拟出一天二十四小时的时间变化。初升的朝阳并没有彩霞簇拥,因为殖民地天顶的高度并不足以容纳云彩,而空气中过多的水分在人工重力失效的情况下会演变成一场灾难,所以,由空气净化系统严格控制的大气中并没有多余的水分子存在。
这就是我所居住的世界,位于飞马星座的M9S-1Q星系的太空殖民地YG922,一个主要进行金属提炼和机械制造的工业基地。这里曾经是帝国禁卫军宇宙舰队的前哨基地,但是随着帝国疆域的扩张,前哨被落在了不断推进的边界后面,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被逐渐遗忘。不过,幸好这个星系拥有大量富含金属的小行星,光是大规模小行星带就有十三条之多,随着传教士和星际开拓民的到来,这座废弃的哨站被改造成了一个初级工业基地。经过数个世纪的发展扩建,如今的YG922已经成了一个庞然大物。就在去年,一个科研基地被安放在原来工业船坞的位置上,为这里增添了少许新潮的气息。
我的名字叫岚,女性,今年刚满20岁,是在YG922出生的第六代开拓民。承蒙神皇的恩典,我和我的祖先才能在这个宇宙中生存下来,享受人类后文明时代的颓废时光。
电脑管家按照事先设定的程序准备好了早餐,虽然只是人造燕麦粥和合成蛋白香肠这样简单而便宜的东西,但是得益于我母亲为电脑管家编辑并改良的烹饪程序,它们吃起来还算美味。空荡荡的公寓中只有我一个住客,七十平米的空间显得很大。不过,被扔了一地的各类杂志和书籍把房间的客厅搞得一片狼藉,电脑也没有关,网页被打开了几百个。难道我昨天晚上喝醉了吗?记得上次房间变成这个样子是在一次酒会之后。
父亲的研究笔记被扔在桌子上,朝上的一页写着:2068年1月6日,第一火星殖民舰队离开地球,人类进入宇宙时代。
我叹了口气,把笔记合起来放回书架,父亲的研究方向是历史,但是他的专业并没能救他的命。
收拾了一下满地的杂物,我将长发束在脑后,穿上了那件灰色的、带有帽兜的长袍,然后将我的徽章戴在胸前。这身衣服毫无美感可言,但却是帝国臣民标准的服饰,据说从神皇时代起,每个人都这样穿着打扮。
轻轨列车带着我穿越庞大的城市,陈旧的车厢内到处是时间留下的痕迹,窗边的座椅已经磨得发白,悬挂于座位上方的黄铜拉环在几个世纪中被无数人触摸过,变得又光又亮。车窗的有机玻璃也因为年代久远而变黄,但是并不影响其卓越的透光度。窗外林立的高楼大厦一闪而过,布满污渍的钛合金外墙在晨光中熠熠生辉,好像黄金之塔。帝国的荣光正在逐渐消散,一千年的时间已经太久太久,就连位于居住区中央的神皇塑像,也开始逐渐褪去金黄的颜色,变得黯淡起来。
科技不能代替信仰,任何时代人类都必须有可以寄托的偶像。神皇作为帝国的缔造者,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后宇宙时代的基督,接受数百亿臣民的信仰和膜拜,而他的灵柩据说被安放在银河系中央黑洞的表面,在那个无限接近奇点的地方,时间流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不朽的神皇沉眠在他的灵柩中,永远注视着帝国,注视着人类。
技师总部位于工业区和居住区之间,是一座半圆形的奇特建筑,入口的大门两侧耸立着两尊十米高的持剑守卫雕像。不过雕像那逐渐氧化的盔甲上早已结满了绿色的铜锈,使它们看起来好像发霉的尸体。
我走进大厅,将胸前的徽章放在感应器上,随着身份信息被登录,我的工作计划也被传输到了腕部电脑中。由于人手不足,技师们的工作时间本应是24小时四班倒,边境地区缺少专业技术人员,像我这样考过VIII级技师资格的高级技术人员更是凤毛麟角,所以YG922的技师只能被迫采用三班倒工作制,而且没有待命的预备人员。通过浮现在手腕上的全息屏幕,我确定了今天的工作内容:巡视F12-F17五个区,检查外壳的损伤情况。这是非常轻松的工作,我已经很久没有接到如此悠闲的工作计划了。
怀着越来越好的心情,我走进了更衣区。由于女性技师非常少,所以并没有设立专用的女性更衣室,但是女性专用的这排柜子仍被一道帘子小心地隔开。我从不担心有哪个色狼胆敢偷窥,如果有人这么做了,他的身影一定逃不过保安摄像机的法眼,然后异端审问局会非常乐意将这个色胆包天的技术工人发配到最遥远的星球上做苦力。那边比我们这里更需要技术人员,他一定会很受欢迎。
“嗨,岚。”
有人叫我的名字,我转过脸去,看到一名皮肤黝黑的女性正脱下身上的太空服。她的名字叫贝蒂·赫拉,有着卷曲的头发和婀娜的身材。不过在她结婚之前,能够一饱眼福的只有身为同事的我。
“早上好,贝蒂。”我拉开柜子,“夜班辛苦了……咦?我的太空服呢?”
“当然是报废了。”贝蒂突然握住了我的手,一脸担心的表情,“岚,听说你出事儿的时候我简直吓坏了。据负责救援的陈玉杰队长说,你在太空里漂流了半个小时才被救上来,太空服完全失去了密封性,就连生命维持系统也完蛋了,当时抢救你的医生和牧师都认为你死定了。神皇保佑!你在那样的情况下居然还能活下来,这可真是个奇迹。”
我一头雾水,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突然,那个梦境浮现在我的脑海中,粉身碎骨的痛苦一下子在我的神经系统中流动起来。我因为疼痛而弯下了腰,但是大脑却异常清醒,我并未受伤,疼痛只是幻觉……没错,是幻觉。
贝蒂在一旁叫着我的名字,她的声音是那么遥远,完全传不到我的耳中。我使劲摇了摇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扶着贝蒂的肩膀慢慢站起来。
“岚,我去叫医生。”贝蒂惊慌失措,“他们一定会治好你的。”
“不,我很好。”我阻止了她,“可能是止痛药带来的副作用,别担心,我已经感觉好多了。”
“你突然跌倒,真是吓死我了。”贝蒂叹了口气,“岚,你也许应该好好休息几天。他们说你恢复意识的时候几乎连话都不会说了,就像丢了灵魂的木偶一样。这也难怪,一颗直径十米的小行星落在距离你不到三米的地方,被吓坏很正常。”
意外事故?我被小行星砸到了?一切的碎片都拼合了起来,那个梦境也许大部分都是真的。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之后的记忆,直到今天早上醒来。
“今天是几号?”我不安地问。
“9月18日。”贝蒂下意识地回答,“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难道你的结婚对象已经被确定了吗?那可真是恭喜啦!”
“不,”我摇了摇头,“只是我的腕部电脑日期错了。”
贝蒂一脸担心地点了点头,而我心中却乱成了一团。我记忆中最后的日期是9月15日,也就是说,过去的三天我没有任何记忆。这三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去过哪儿?做过什么?所有的内容全是空白。
就在这时,布帘被笨拙地掀开了,一台金属外壳的机器人慢慢地开了进来,它几乎和这个更衣室一样古老,大概制造于黄金时代末期,钛合金外壳上满是岁月侵蚀的痕迹,金属关节不时发出润滑不足的咔咔声。
“女士,您的太空服。”它将一套太空服递给了我。
我双手接下那套沉重的装备,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巨大的重量还是让我差点失去平衡。贝蒂很热心地帮我把背包组装起来,但是一个电话立刻将她召唤去了主管那里。
告别了贝蒂,我开始独自穿戴装备,先是最里面的纳米纤维密封服,这是太空服的基础,也是保护穿戴者的最后屏障。在密封服外面套上金属护甲,然后组装胸部的控制盒和背部的背包,这层盔甲能为我提供抵挡微流星撞击的防御力。最后,我将长发盘好,戴上头盔,随着头盔中的投影系统开始工作,相关数据被投射在面罩上。
一切正常,我拉出腕部的数据线,然后用左手去掰右手的中指,只要将这根手指向后弯曲,就能露出机械义肢的数据线接口,我可以利用神经回路直接控制工具包,而不用进行手动调整。可是,这么做的后果却是一阵痛彻心扉的剧痛。义肢怎么会痛呢?我抬起右手,看着稍微肿起的指关节,那根本就不是覆盖着仿生橡胶的机械,而是真正的血肉。
神皇在上!我因意外事故失去的右手竟然又长回来了。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帝国严禁进行克隆人和克隆技术的研究,如果失去了肢体,最好的方法就是用机械义肢替代,而不是像古代那样依靠克隆技术再生失去的肢体。按理说,我的手不可能回来,而现在居然再生得如此完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耳畔传来了沙沙的嘈杂噪音,我回过神来,开始进行无线电测试,但是却发现通讯系统根本没有打开。噪音并没有消失,最后变成了震耳欲聋的耳鸣,我捂着脑袋痛苦地弯下了腰,幸好耳鸣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声音:“能听到我说话吗?”
“你是谁?”我抬起头来四处寻觅。
“请你先冷静下来,耐心地听我说,我不在任何地方。”那个声音说,“来,试着做几个深呼吸,平静下慢慢听我解释。”
我按照声音的要求做了,心情逐渐平静。
“很好,那么我们开始吧。”它说,“我的名字叫亚基尔。首先我必须向你郑重道歉,因为我的一时疏忽,你死了一次。”
“死了?一次?”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你的身体完全粉碎,几乎全部汽化。”亚基尔的声音充满歉意,“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构成你身体的物质收集起来,重新还原。不过,好像稍微晚了一点,你还是死了。幸运的是,在接触你的瞬间,我将你的意识保存了下来。作为一个高次元生命体,你的死亡使我受到良心的谴责。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同时也为了拯救你的生命,我不得不出此下策,将自己和你融合起来,”
惶恐和不安之中,我注视着自己的右手,关节的肿胀已经消失了。“神皇在上!我现在,究竟是什么东西?”
“严格来说,现在的你是我按照你的DNA、用构成你身体的物质重新还原塑造的,大部分都还是原本的物质,但是我实在无法理解你为什么要把金属和无机物构造的机械连接在受损的肢体上,于是我自作主张地将你的右手完全再生,如果这样做令你不满意的话,我可以立刻补救,完全按照原来的无机物结构进行重新组合。”
“不,这样很好。”我握紧了右手,“谢谢。”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沉默了几分钟,我关上了储物柜的门,然后转身走向气闸室,只要通过后面的气密门,我就能到YG922的外部去。门外就是宇宙空间,生命的禁区。随着压力平衡结束,气闸室外侧的闸门缓缓开启,绚烂的繁星出现在我的眼前。离开了人工重力场,一切都要小心谨慎,如果不慎飘到了太空中去,一旦背包内的燃料耗尽,就只能永远地漂流下去。
技师专用的停泊点就在不远处,简陋的钛合金平台上,九台机械外骨骼一字排开,这些工程机械喷涂着黄黑相间的警告色,十分醒目。其实,它们比SCV(空间建筑工程车)简单得多,可以看做前者的简化版,不具备在重力区域行走的能力。但是在无重力环境中,它们可以做得像SCV一样出色,而且成本和价格都要低得多。
将太空服背部的接口与外骨骼相连,面罩上出现了控制面板的欢迎界面,随着自检结束,我启动了它。机械外骨骼立刻像鸵鸟一样站了起来,周身上下的十六个姿态喷嘴进行了一组全方位喷射测试,系统显示一切正常。我轻轻推动操纵杆,外骨骼开始移动,沿着殖民地的外壳,向任务区域进发。
“亚基尔,你在吗?”我轻声问。
“当然,”它立刻回答,“我们已经融为一体,我哪儿也去不了。”
“你今后有何打算?”我问。
“首先必须完成我来这里的使命,”亚基尔说,“然后我将跟你一起生活。”
“一起生活”这个词让我的手抖了一下,机械外骨骼摇晃起来,左侧机械臂擦过一根天线,险些失控。
“当心!”亚基尔提醒,“如果你受了致命伤,再生起来需要花点时间。”
“要多久?”
“大概几分钟。”
好个“花点时间”,我不禁苦笑。
“你身体的自然寿命我已经计算出来了,但我不会告诉你。”亚基尔说,“在此期间,我会作为你的一部分存在下去,直到你寿命耗尽自然死亡。之后我才会离开你的躯体,恢复原本的姿态,继续我来这里的使命。”
“一生的时间,那会很漫长,”我说,“也许会有几十年。”
“这段时间对你来说是一生,”亚基尔说,“但对我来说,却只是眨眼一瞬,因为我们是不同次元的生命形态,时间对我们并不公平。”
“如果你现在离开,”我问,“我会怎么样?”
“立刻还原成分子状态,”亚基尔回答,“你的身体非常不稳定,目前的状态介于物质和非物质之间,物质部分是原本构成你的物质,非物质部分则是我为了将这些物质重新组合而产生的能量,通过我的力量,你才能保持现有的物理状态。”
看来我果然已经死了……我发出一声自嘲的笑声,心中一片悲凉。
“真的很抱歉,这全是我的疏忽。”亚基尔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心情,“虽然我是一个高次元生命体,来自比这个宇宙更加进化的时空,但是我的力量仍然是存在极限的。我不是神,也不是类似神的存在,我跟你一样都是某个宇宙的居民。请你相信,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来弥补自己的过失,并且诚心诚意地请求你的原谅。”
“算了,我不想再提那件事了。”我摇了摇头,“不过,我有个问题,你能够操纵我的身体吗?”
“在征得你同意的情况下,可以。”亚基尔给予了肯定的回答,“但是我不会违背你的意志强行控制你的躯体,因为这不符合我的道德理念。”
我感到一阵不安,“你之前三天用我的身体都做了什么?”
“三天?是指你意识复苏的那段时间吗?”亚基尔回答,“我运用合理的方法搜集了关于你们人类的社会制度和文化知识方面的大量情报,因为我觉得如果需要与你交流,这些情报是必需的。人类还没有脱离物质形态的束缚,无法直接触碰对方的意识,只能通过语言和文字进行交流。说实话,这是非常没有效率的交流方式。”
“你……”我犹豫了一下,“你没有用我的身体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奇怪的事情?你指的是哪个方面?”
“算了,就当我没问。”我的脸一下子涨红了,“请你把刚才的问题忘掉吧!”
“好吧,如你所愿……”亚基尔似乎有些疑惑,大概不明白我为什么发脾气吧?但我实在是无法跟一个高次元生命体解释其中的原委。唉,人类果然是很复杂的生物啊。
预定区域巡视完毕,我射出磁力锚,将机械外骨骼固定在殖民地的外壳上。一支由二十艘采矿驳船组成的舰队从我上方几千米的地方驶过,那些飞船满载从小行星带开采出来的金属矿石。接下来,它们将驶入工业区的太空港,这些卸下的矿石将被精炼,然后制造成各种金属物品。在恒星的光辉之下,远处新建成的科研基地的银色外壳闪闪发光,与殖民地其他部分古旧的色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个科研基地占据了原先的船坞,不过现在却让人联想起耸立在贫民窟中的豪华宫殿,反差异常强烈。
“那是什么?”亚基尔问,“那座银色的建筑。”
“科研基地,”我回答,“去年刚刚建成,好像是帝国科学院为了援助某项科研计划而建造的,貌似还得到了其他部门的支持。不过为了建造它,工业船坞被拆除了,许多人失去了工作,其中一些人不得不离开这里。”
“难道就没有人反对吗?”亚基尔问,“特别是那些失去工作的人。”
“为什么要反对?”我反问,“为帝国效力是每个臣民应尽的义务,劳动本身就是献给神皇陛下的赞歌,那些人只不过更换了工作而已,稍微改变了一下为帝国服务的方式,他们依然会为帝国效力。”
“这不正常。”亚基尔表示,“在利益受到损害的时候,智慧生命一般都会争取自己的权益,而不是默默地放弃它。”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好吧,我们换个问题,”亚基尔问,“你为何会从事现在的工作?”
“这是适应性测试的结论,我适合干这个。”我回答,“不管是怎样的工作,在每个臣民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下来,而且每个人都能做好指定的工作,因为对他们来说,综合各种因素进行测试后,这份工作肯定最适合他。比如现在的我,就是一名出色的‘太空人’。”
“那么,我来问你。”亚基尔说,“你喜欢现在的工作吗?”
我顿时语塞,之前我从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现在,重新梳理一下我们的几个疑问。”亚基尔说,“稍微换个角度思考一下,你从事这份工作的时候是否感到快乐呢?”
快乐?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追求快乐是生命的本质,”亚基尔解释,“人类这种尚未脱离物质形态的智慧生命按理说应该自然而然地去追求使自己快乐的事物,即使像我这样的高次元生命体,依然会去寻找快乐,这样生命才会拥有意义。”
“那只是欲望罢了!”我咆哮起来,“神皇在上!欲望就是罪恶!”
“合理欲望是生命进化的动力,过度放纵的欲望才是罪恶。”亚基尔不动声色地反驳,“强制压抑的欲望会变成更加扭曲的东西,得不到释放的压力总有一天会寻找到突破口,然后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这样的后果是不堪设想的,不但会毁了你,还会毁掉你周围的人。”
“够了!”我粗暴地打断它,“如果你是邪恶的魔鬼,请不要再引诱我了,我只是按照父辈的生活方式活下去而已,请不要再干涉我了!”
“如果这种生活方式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呢?”
亚基尔的话像一把利剑,刺进了我的心。行星被重力波动炮毁灭的一幕浮现在我的面前,当时地下喷出的炙热熔岩杀死了每一个人,而原因仅仅是那颗星球推行社会改革,不愿意继续保持帝国的“传统”,要求新的生存方式……我突然发现自己的思想已经偏离了正轨,落入了异端的魔道。
也许我应该去找审判官,恳求他们把我和我身体中的魔鬼一起烧掉。
但是我,还不想死。
我能做的,只是将所有的疑虑埋在心底。
工作比想象中还要简单,最近微流星预警进入了蓝色期,受到附近的那颗巨大气态行星的影响,这些恼人的小碎片大都被行星强大的引力场捕获,漏网之鱼也很少击中GY922的外壳,给我们这些空间技师带来了少有的闲暇。
对一根开裂的外部冷却管线进行了必要的维修之后,我的工作宣告结束,驾驶机械外骨骼返回停泊区域,我怀着复杂的心情更换了装备,穿上灰色的长袍返回家中。
我的家位于居住区一角,这里人满为患,十几万人居住在蜂巢一样的大型宿舍中。每一个房间都按照相同的建造标准建成,而人们的生活方式又惊人地接近,以至于每个房间里的摆设都差不多。如果你觉得走错了房间,那么最好先去看看冰箱,里面的食物会告诉你正确答案。不过我完全不用担心这些,大量书籍和杂志是我父亲傲人的收藏品,他在那场令我失去右手的意外中逝世之后,这些收藏品就顺理成章成为了我的财产。每次看到那满满一书架的纸质印刷品,我心中都会升起一种怀念的感觉,怀念我的父亲。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久违的闲暇时光竟让我感到十分无聊。换了从前,我一定会懒洋洋地躺在那张金属床上,美美睡上一下午,但是现在,我的身体中好像有用不完的力量,完全没有一点疲劳的感觉。我猜,这大概是拜我身体内那位不速之客所赐吧。随着殖民地缓慢旋转,遥远的恒星逐渐移动到了穹顶的顶端,巨大的六边形桁架在阳光中投下巨大的影子。这些建筑结构已经有数个世纪的历史,但是却没人害怕它们会随时倒下。也许居住在这里的人们早已习惯了头顶的天空,反而产生了一种奇特的信任感。也许,这就是习惯的力量吧?人类总是把已经习惯的东西当做“正确”的,却忽视它们“错误”的本质……
层出不穷的奇怪想法令我感到一阵不安,我之前从来不会考虑这些。我突然意识到,亚基尔也许正在用某种方式影响着我。
“亚基尔,你在吗?”我问。
“当然,岚。”亚基尔回答,“我还能去其他地方吗?”
“亚基尔,你在做什么?”
“我在思考。”
“思考什么?”
“跟你一样的内容。”亚基尔回答,“我们已经融为一体,意识层面的接触是不可避免的,虽然我从未刻意通过某种暗示来左右你的意志,但是我们的意识却不可避免地互相干涉。我的观念也许会混杂在你的思考中,而你的思考总是带着我的想法走。但是,请你相信。我从未试图扭曲或者改变你的世界观,每一个智慧生命都有自由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我的行为准则不允许我对你横加干涉,因为这违背了我的道德理念。”
“你在这方面已经做得够多了。”我发出一声叹息。
“抱歉……”
短暂的沉默,我望着天花板上的锈迹发呆,这座金属房子比我的祖先都要古老,它已经在这里耸立了数个世纪,接待过无数房客。
“对了,”我想起了什么,“我们在外面的时候,你提到了‘使命’?”
“是的,我肩负使命而来。”亚基尔说,“但是我现在还没有任何头绪,所以暂时没有行动计划,如果需要帮忙,我会请求你的协助。”
它的话引起了我的兴趣,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一潭死水般的生活偶尔也会需要一点点小小的激情。
“亚基尔,跟我详细说说你的使命?”我坐了起来,“也许我可以帮上忙。如果是跟我们人类有关的话,你现在就有一个非常棒的协助者。毕竟,最了解人类的,是我们人类自己。”
短暂的沉默,房间内只有头顶通风系统发出空气流动的嗡嗡声。从意识内侧传来许多复杂的情感,好像突破了相互之间的隔膜。我知道亚基尔在思考,而且我也能猜出亚基尔思考的内容,恐惧、危险还有希望。
“岚,你的提议从各方面来考虑都是完全正确的。”亚基尔表示肯定,“非常感谢你的协助,但是我有一个前提条件。想要协助我,你必须先答应这个条件。”
“条件?”我一愣,“说说看。”
“条件很简单,”亚基尔说,“岚,如果因为我的使命而使你陷入危险,那么我将立即终止一切调查行动。将你的生命卷入我所造成的危机,这完全违背了我的道德理念和行为准则。如果出现这样的情况,我会以你的生命安全作为最优先事项。”
莫名的信任在我心中涌起,那种感觉好像小时候拉着父亲的手。
“好吧,我接受你的条件。”我将手放在胸口,感受自己的心跳,“谢谢。”
“应该道谢的是我,”亚基尔似乎并未理解我道谢的含义,“本来我打算在你的自然寿命结束之后再展开行动,现在我不用继续等待了。”
“现在可以告诉我具体内容了吗?”我的好奇心涌了起来,“关于你的使命。”
短暂的沉默。
“我在寻找我的孩子。”亚基尔说。
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让我感到一阵不知所措,也许我从未将这位和我融合在一起的不速之客当成一个“生物”来对待吧?我从一开始就对亚基尔的存在缺乏最基本的概念,我甚至连它真正的样子都没有见过。无论何种生命形式,繁殖后代都是必需的,延续自身存在是所有生物的本能,无论它们已经进化到何种程度。
“岚,我可以理解你的迷茫,”亚基尔耐心地解释,“对你来说,我完全是一个陌生的存在,但是从本质上来说,我符合你们人类对生物的定义。不过我们繁殖后代的方式也许跟你们人类有着一些区别,但是请你相信,每一个父母都会牵挂自己的孩子,特别是它被掳走之后。”
“你说‘掳走’?”我皱起了眉头。
“是的,我的孩子被掳走了。”亚基尔叹了口气,“我所在的宇宙是一个充满能量的世界,生命形态跟你们人类所生活的这个以物质为主要构成的宇宙完全不同。我们的身体中缺少物质构成,以人类的概念,我们可以说是纯粹的能量体。我的孩子被一道人工制造的时空裂隙从我们所生活的宇宙掳走了,经过追查,我发现那道时空裂隙来自你们的宇宙,而制造这道裂隙的正是人类。”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摇了摇头,“你完全有理由憎恨我们,从一开始你就不必救我,甚至可以将我取而代之。”
“这样做不符合我的道德理念,”亚基尔的声音有些无奈,“而且憎恨本身毫无意义,憎恨不会诞生任何东西,它只会带来毁灭与破坏。不论对你们人类,还是对我,都是如此。”
“那么,”我问,“该如何寻找你的孩子?”
“我知道它在什么地方,”亚基尔说,“父母和子女之间的羁绊往往能够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进入这个宇宙之后,我便感应到了它的存在。”
“它在哪儿?”
“就在这里,在这座太空殖民地的某个角落。”亚基尔十分肯定地说,“但是,有什么屏障阻碍着我寻找它的精确位置,我只能把范围缩小到现在的程度。”
YG922的长度为192公里,宽度78公里,厚度23公里,质量大约27兆吨,光是想象它庞大的体积我就感到一阵绝望。但是与浩瀚的宇宙比起来,这个范围的确已经非常精确了。虽然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但是我所踏足的区域不过是很小的一个范围,这座太空都市的大部分区域对我来说还是完全陌生的。我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绪,既然亚基尔的同族都是能量体,那么显然不可能存在于居住区这样的空间内。那么,能源系统和发电机房就成了重点怀疑对象。我粗略制定了一个行动计划的框架,然后离开公寓,来到了街上。
太阳逐渐西沉,巨大的气态行星出现在了天穹一角,多亏了它强大的引力场,今天的工作轻松了很多。身穿灰色长袍的人潮井然有序地在街道上流动,那些古旧的合金大厦已经在街道两侧矗立了数个世纪,外墙的装饰板大多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光彩,有些甚至已经老化剥落,露出下面发黑的金属。歌颂神皇的经文被挂在空中,这些经文被印刷在巨大的纳米纤维织物上,历经数十年之后颜色变得发黄,好像古老的经卷。在十字路口,教会的牧师们为每一个路人送上祝福,在更远的地方,一小队帝国禁卫军排着整齐的队伍穿过街道,他们是这座城市的保卫者,同时也是镇压者。
教会控制着人们的思想,帝国禁卫军保卫着帝国的疆域,而铁一样的秩序维护者是异端审问局。
异端审问局在帝国是令人畏惧的存在,麾下的审判官集法官、检察官、刽子手为一身,可以立即处决任何他们认为是“异端”的人,而不需要出示任何证据。在帝国,只有异端审问局有权摧毁一颗行星,帝国政府都对他们没有任何干涉的权力。正是有这样三位一体的枷锁,帝国的臣民们能够做的,仅仅只有顺从。
太空都市的动力区位于居住区的正下方,也就是整个空间建筑群的核心部分,这里有三组大型核聚变反应炉集群,为整座城市和所有的工业设施提供电力。除此之外,在工业区外围还有数百千米的超大型太阳能阵列,能够在反应炉停机的情况下为YG922提供20%左右的紧急能源。不过维护太阳能阵列是非常麻烦的事情,不但要清理附着在上面的宇宙尘埃,还要定期更换受损的硅晶片,而空间技师又人手不足,结果相当一部分太阳能收集器已经无法使用,剩下的也基本上处于半报废状态。
我进入能源区的行动最终以失败而告终,每位帝国臣民都必须佩戴徽章,在这个巴掌大小的钛合金饰品中有一块芯片,记录着持有人的各种信息。它既是身份证、房门钥匙,也是工作证和资格证明,购物和乘坐交通工具的时候还可以用来付款。我的徽章在能源区的大门前被扫描器亮起了红灯,站在大门两侧的帝国禁卫军士兵对我投来警觉的目光,在被盘问之前我只好装作走错了路,匆匆离开。
就在我垂头丧气地想办法时,手机突然响了,我掏出手机,一小块全息面板自动在听筒上方开启,来电显示是贝蒂的号码。
“喂?贝蒂。”我按下通话键,“你终于想起来请我吃饭了吗?”
“岚,你得帮帮我。”贝蒂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今天下午我要面临人生的最大挑战了,在上战场之前,我需要你的支持!”
贝蒂的话把我弄晕了,虽然她一向喜欢小题大做,但是这一次似乎是真的。
“到底怎么回事儿?”我问。
“相亲,是相亲啊。”贝蒂的声音很紧张,“今天中午我接到了婚姻管理局的电话通知,我的‘丈夫’已经决定了,他的名字叫鲁道夫·贝格曼,是帝国禁卫军第223‘战神之子’师的一名少校政委。”
“高级军官?”我安慰道,“别丧气,贝蒂,总比嫁给士兵强。”
“问题不在这里。”贝蒂有点儿泄气,“他是个政委,你明白吗?岚。这可不好玩了,据说在战争时,政委可以直接处决前线的逃兵以恢复士气。”
“放心,他不会处决你的。”我安慰她,“你是他的妻子,又不是他的部下。”
“岚,拜托你跟我一起去吧。”贝蒂恳求,“就当帮我壮壮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实在不好意思拒绝,亚基尔只是苦笑,并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约好了时间和地点,我乘上了一列轻轨列车,前往相亲的饭店。也许是时间的关系,车厢里空荡荡的,黄铜拉环随着车身的震动有节奏地摆动着,磨得发白的座位排列在靠车窗的位置,空无一人。我在一个位置上坐了下来,望着在远处投下巨大阴影的天穹桁架,它们是如此雄伟,以至于让人丧失了距离感。
“岚,人类就是这样选择配偶的吗?”亚基尔冷不丁问道。
“是的,”我点了点头,“在帝国,每一位臣民的遗传信息都会被输入人口管理局电脑系统,通过筛选和比对,用遗传学的方法挑选出最合适的婚姻对象。据说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保持人类基因组的纯洁性,避免遗传病和先天缺陷,提高人口质量。”
“听起来的确合情合理,”亚基尔头一次对帝国的制度表示认同,“不过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没有爱情作为基础的婚姻不过是空中楼阁。”
“爱情?”我听到了一个很古老的词汇,这个词在网络上和官方词典中是不存在的,只有在父亲搜集的古老书籍中偶尔出现过。“我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我说,“因为我的父亲和母亲过得很融洽,还生下了我和弟弟。”可是他们都在那场夺去我右手的意外事故中去世了。我的心不经意间又被回忆刺痛。
“你错了,岚。”亚基尔幽幽地说,“爱并非单方面的顺从,那是彼此交换半生的契约,是最神圣的仪式,在我们的道德观念中,爱情才是婚姻的第一要素。”
“也许吧,”我叹了口气,“但是帝国并未给它的臣民这样的权利。”
一阵强风吹进了车窗,吹散了我的长发,列车驶入了一座隧道,昏黄的灯火在黑暗中匆匆闪过。几分钟后,周围的景色再次变得豁然开朗起来,蓝色的湖水代替了颓废的金属大厦和高悬的经文,自然保育区秀美的景色代替了都市的喧嚣。YG922最初的功能之一便是作为殖民舰队的前沿补给点,因此设置了自然保育区用于培养改造行星用的各种植物。如今,这个独立的小型居住模块被改造成了一处休闲场所。
相亲的饭店就在湖的另一边,那是一座白色的建筑,处处透出巴洛克式的奢华。据说建造这座建筑的是一位脑袋不太正常的天才设计师,他大胆地挑战了帝国的建筑传统,结果饭店完工没多久他就被异端审问局送上了火刑台。
门口的柱廊下,忐忑不安的贝蒂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她依然穿着朴实无华的灰色长袍,不过却戴上了手镯和耳环——这是在制度允许范围内最大限度的打扮了。我跟她一起在约定的桌子前坐下。
在约定时间到来之际,一名半身都被机械化的军官坐在了我们的对面。
“你们好,两位女士。”他说,“我是鲁道夫·贝格曼少校,我的未婚妻是哪一位?”
“你好,先生。”贝蒂腼腆地伸出手来。
鲁道夫优雅地亲吻她的手背,他显然受过良好的教育。
这样一位优秀的男士作为丈夫,的确没有什么值得挑剔的。我突然想起自己已经二十岁了,估计很快也会被系统分配结婚对象。直到今天我才发现自己一直在逃避这个事实,帝国法律规定结婚生子是每个女人的义务,不论是否愿意。一阵寒意从我的脊背升起,这就是“没有爱情基础的婚姻”吧?原来我一直恐惧的,就是这件事。
贝蒂和鲁道夫谈得十分投机,我完全成了电灯泡,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鲁道夫和大多数帝国禁卫军高级军官一样,是从身经百战的基层士兵中选拔出来的,他的身上到处都是战争的创伤。鲁道夫的左边眼睛和颅骨被金属和电子眼所替代,右臂也换成了钛合金义肢,脖子一侧露出固定金属的螺栓,在那套军服之下,他的身体有一半已经被机械替代。
“看起来人类很喜欢把自己机械化。”亚基尔冷不丁发出这么一句评论。
我想反驳,但是却不好开口,自言自语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集中意识,把你想说的内容传达给我。”亚基尔说,“你可以做到的,因为我们的意识连接在一起,现在是共用一个身体的同伴。”
“要是那么容易就好了。”我想。
“看,这不是做到了吗?”
“原来这么简单?”
“有些事情看起来很困难,”亚基尔调侃道,“但是如果你尝试去做,就会发现原本看起来很难的事情其实很简单。”
就在这时,鲁道夫换了一个话题,这引起了我的兴趣。他提起了一件事,关于在YG922的科研基地进行的某项实验。
“如果成功的话,帝国就能获得半永久的能源供应。”他说,“我军将所向无敌,再没有什么能阻挡帝国禁卫军给蛮荒之地带来文明与秩序。”
“从其他宇宙吸取能源?”贝蒂一脸不可思议,“这听起来有点儿像天方夜谭。”
“科学家们已经成功地进行了数次实验,”鲁道夫一脸得意,“他们捕捉到了一个能量体,经过测定,它所蕴藏的能量可以供给一个星系使用半年,或者驱动一艘超级无畏舰从银河系的这一端航行到另一端。”
“这可真惊人。”贝蒂已经完全被她的未婚夫迷住了。
“不过,参与实验的奴工和科学家中有人声称听到了某种‘声音’。”鲁道夫说,“为了最后确定这种能源的安全性,科学院的大师们已经向异端审问局提交了调查申请,希望审判官能够进行彻底调查。”
这是一条重要线索,同时还附带了一个坏消息。我终于理解在外面的时候亚基尔为何会对科研基地产生兴趣了,原来它的孩子就被囚禁于此。但是,异端审问局的到来却是个巨大的麻烦,如果他们发现那团能量体实际上是一种生活在高次元的智慧生命,后果恐怕会很糟糕。
贝蒂和鲁道夫愉快地交谈着,他们没有注意到,一艘黑色的星舰缓缓从天穹外驶过,那是一艘战列巡洋舰,装饰华美,舰艏镶嵌着双头交叉的双剑与骷髅组成的徽章。那正是异端审问局“魔女猎师”舰队的旗舰——“守夜人”号。这艘不祥的星舰总是给所到之处带来毁灭与灾厄,没有一次例外。因为这艘船的指挥官就是阿克雷提亚审判官,异端审问局的局长。就在三周前,局长大人才刚把一颗行星连同上面的150亿人一起用重力波动炮炸得粉碎。
“守夜人”号的到来,在市民中引起了一阵恐慌,一时间教堂里人满为患,怯懦的臣民们在神皇的圣像面前彻夜祈祷,希望能远离灾祸。帝国禁卫军加强了警戒,街道上的巡逻队比平时多了一倍,并且还配备了步行机甲这类重武器。恐惧和不安像毒药一样扩散开来,很快感染了这里的每一个人。
空间技师们也被这种恐怖的情绪所传染,没人愿意去为“守夜人”号清理甲板,直到被总管命令。作为接到这个命令的倒霉蛋之一,我穿好太空服,加入到了垂头丧气的队伍之中。贝蒂闪电般跟鲁道夫结了婚,现在两人正在二百光年外享受法定假期,因此,整个队伍之中只有我一个女性。
清洁工大军开着黑黄色的作业用外骨骼,浩浩荡荡地来到了位于科研基地外的临时停泊点,这里有一座300米长的伸缩式栈桥,不过却不是给战列巡洋舰这样的大型战舰准备的。为了保持船身能与太空都市同步旋转,不得不使用磁力锚将飞船固定在科研基地外壳上。看到外壳上被磁力锚洞穿的窟窿和凹痕,所有人脸上都蒙上了阴影,在这艘星舰离开后,修理外壳的工作肯定由我们这些空间技师来干。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巨大的战舰,以前在这里停泊的不过是帝国禁卫军的驱逐舰和护卫舰,偶尔会来一艘巡洋舰。相比之下,“守夜人”号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巨无霸,它有7200米长,船身上下密布大大小小的炮台,林立的炮管把它打扮成了一只满身尖刺的刺猬。可以想象在战斗中这些舰炮一齐开火是何等壮观的景象。这艘星舰的历史几乎和异端审问局一样长,它曾经数次被击毁,但每次都被找到并得到修复,在此期间它进行过无数次改装,以至于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它最初的模样。它的舰桥被虔诚的牧师们改造成了一座哥特式教堂,高耸的尖塔之上飘扬着异端审问局的旗帜和“魔女猎师”舰队的司令旗。
然而在我们接近的时候,一艘帝国禁卫军的巡逻艇却前来阻拦。原来已经有一支帝国禁卫军的后勤部队开始为这艘巨舰服务了,看来向异端审问局阿谀献媚的并非只有帝国政府一家,我上司的计划完全落空了。
技师们高高兴兴地折返,本来就毫无秩序的队列变得更加混乱,一想到不用靠近那艘带来灾厄的不详星舰,所有人的心情都好到了极点,有人甚至在无线电频道里唱起了走掉的小曲,不过很快就被铺天盖地的其他声音淹没了。
机会来了。
我给机械外骨骼设定了自动驾驶程序,然后解除了背部与控制系统的连线。随着固定锁被松开,我悄悄地降落到了殖民地的外壳上,借助林立的各种设备为掩护,无声无息地接近远处的科研基地。一艘帝国禁卫军的巡逻艇从我上方驶过,探照灯和红色的扫描激光束不断巡视殖民地表面,但是躲在铁架后面的我并没有被发现。
“岚,”亚基尔突然开口了,“我建议你放弃现在的行动,太冒险了。”
“不,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我回答,“如果这项技术被认可并且被大规模使用的话,那么你的同胞们就会面临灭顶之灾。”
亚基尔沉默了几秒钟,“其实这还不是我最担心的事情。”
“难道还有比你们的种族生死存亡更加严重的危机吗?”
“是的。”亚基尔严肃地回答。
巡逻艇又回来了,我匆忙结束话题,飞身跃过两根输送冷却剂的管道。我轻巧地在各种林立的障碍物之间弹跳,只在必要的时候才启动背包上的姿态控制喷嘴。这种行动方式几乎不消耗燃料,但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掌握的。无重力环境下,人耳内的液体也会处于失重状态,使平衡感完全丧失。有些人天生就能克服失重带来的影响,但更多的人却一辈子也无法独自进行太空行走。我很幸运地属于前面那一小撮精英,经过数年的磨炼,我已经能在无重力条件下行动自如。
“守夜人”号巨大的影子挡住了恒星的光芒,我来到了科研基地外面,仔细寻找检修舱门。很快,便找到了一条入侵通道,用随身携带的液态金属工具拆掉外板后,我轻松地钻进了外壳与气密墙之间的检修区。检修区只有红色的地脚灯提供最基本的照明,这里位于外壳之后,安装各种外围设备,在遭到流星撞击的时候还能起到缓存区的作用。通过这里,便可以进一步入侵科研基地。我打开了从非法渠道搞来的科研基地设计图,这张图纸显示,我现在的位置刚好就在实验室的正上方。
事不宜迟,我检查了一下氧气存量,还能维持三小时。一条技师专用通道应该就在附近,我很快找到了它,并用我的徽章打开了门锁。穿过后面的气闸室,重力冷不丁地压在了我身上,我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能感觉到重力是好事,这说明我入侵成功了。将太空服的金属外甲和头盔留在气闸室内,我轻装上阵快速前进。首先溜进了更衣室,从一个柜子里借来一套白色的科学院连体制服,然后穿着它大摇大摆地混进了奴工的队伍中。
这座设施里有很多奴工,他们都是在适应性测试中被认为具有“异端倾向”的孩子,这些人穿着深蓝色的连体工作服,目光呆滞缺乏神采,剃光的头顶上烙印着用于识别的条形码。虽然他们的自我意识非常淡薄,但是对手中的工作却极为认真,很少抬头去看其他人。因此,这群奴工绝对不会发现一个入侵者正堂而皇之地混在他们之中。实验室内部几乎完全没有警备措施,与外面戒备森严的条条防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许是对安保措施过于自信,这里甚至连摄像头也很少安装。
进入实验室之前需要穿着防护服,我跟在队伍末尾,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我的前面是两个奴工,他们对我采取了完全视而不见的态度。我从一台全身上下亮晶晶的机器人手中领到了防护服,我急忙把它穿在身上。这种防护服有一个独立的面罩,正好能把脸遮住,对我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实验室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它是全新的。
科研基地刚刚建成,投入使用才一年有余,而YG922的其他部分已经使用了数个世纪,到处充满岁月的沧桑。随着大门在身后关闭,一台巨大的机器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它看起来像是某种门,十二个成对安放的重力发生器能够在圆环的中心聚焦一个强大的重力场,以产生时空扭曲,达到撕开时空裂隙的目的。
而在更远的地方,一大堆设备之间放着三根巨大的玻璃管,不过两边都是空的,而在中间的玻璃管中,一团犹如太阳般耀眼的等离子体飘浮在淡蓝色的约束力场之中,无奈地被束缚在狭小的空间里。
“亚基尔,看那边。”我集中意念,“玻璃管里的是你的孩子吗?”
“不,但毫无疑问它的确是我的同胞。”亚基尔回答,“看那些机械,你们人类对能量的追求真是令我感到非常惊讶,不但将恒星的能量搜集起来,还能通过改变物质的原子结构来获得能量。而在我的世界,这些都是没有必要的,因为我所生活的宇宙中充满了能量,根本就不需要去刻意搜集。”
“别管那些机械了,”我提醒亚基尔,“我们必须找到你的孩子,越快越好。”
“可是,找到它之后怎么办?”亚基尔问,“我们的身体结构主要是能量,缺少物质形态。如果直接暴露在这个宇宙中,我们体内的能量就会逐渐流失,最后完全消亡。如你所见,即使处于能量体状态,我们的体积也不是你一个人能够搬运的。”
闻听此言,我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抱歉,”我低下了头,“我以为你们只有几英寸大小,可以很轻易地装进口袋。”
“这个想法真的很天真。”亚基尔似乎在苦笑,“告诉你个坏消息,刚才我解析了你们人类制造的空间传送门的工作原理,它的确能在我生活的宇宙和人类生活的宇宙之间打开一个时空裂隙,然后使用约束磁场捕捉裂隙附近的能量体。但这一过程人类是无法控制的,因为你们的设备无法在我们那个充满能量的宇宙中运转。所以,究竟捕捉到了什么东西,那只能看运气,有可能是我的同胞,也有可能是我们的天敌。”
“天敌?”我吃了一惊。
“是的,天敌。”亚基尔解释,“任何宇宙都遵循弱肉强食的法则,我们和你们在本质上没有区别,都是生物链的一环。可惜的是,吾辈并非高居金字塔顶层的掠食者,只不过是那些掠食者的食物罢了,我们的知识与智慧也是为了躲避掠食者而自然选择进化的结果。”它顿了一下,“我们的天敌,我姑且用你们的词汇命名为‘吞噬者’,它贪婪无比,而且喜欢破坏与杀戮。相信我,如果你们人类不慎把吞噬者拉进了这个宇宙,那绝对是一场空前的灾难。”
就在这时,实验室中响起了广播:“全体注意!全体注意!‘圣约之门’第十三次启动试验即将开始,各单位报告系统状态,所有操作员就位。”
周围的奴工迅速行动起来,我急忙找了个看起来不是很显眼的空位置坐下,随着能量等级的不断提高,传送门周围的空气中不时爆出静电火花。在我面前的控制台上,全息屏幕纷纷升起,上面的能量数值曲线正在不断上升。
就在这时,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阿克雷提亚审判官带着六名随从进入了实验室。他们穿着黑色的动力盔甲,盔甲上雕刻着歌颂战争的经文。与阿克雷提亚不同,随从们戴着全封闭式战斗头盔,只有冰冷刚毅的目光从头盔的目镜中射出。第一次见到审判官本人,我不禁有点害怕,这位面不改色地宣告一颗行星上所有生物死刑的大人在大多数帝国臣民的眼中早已成了毁灭的化身。而他已经为千年帝国服务了五个世纪,不出意外的话他还将继续给帝国的臣民带来恐惧。
阿克雷提亚审判官在我身后不到十米的位置站定,黑色的护甲和他半机械化的面容给周围带来无形的压迫感,就连那些自我意识淡薄的奴工也变得畏缩起来。我承受着来自背后巨大的压力,现在想开溜恐怕已经不可能了。就在这时,一名身穿银灰色高级研究员制服的科学家走了过去,恭恭敬敬地开始讲解传送门的工作原理。看得出,这位科学家应该是这里的主管,至少也是负责计划执行的总监。
“全体人员注意,‘圣约之门’启动试验进入倒计时,现场维护人员请撤离到安全区域。”
第二次广播宣告试验正式开始,我偷眼望去,只见两名工程师和四名奴工急急忙忙地从传送门旁边跑开,紧接着,一组约束磁场发生器被移动到了传送门对面的位置。用于防护的玻璃幕墙缓缓升起,随着空气泻出的声音逐渐消失,幕墙内变成了真空状态。
“岚,也许我们应该去找这里的主管谈谈。”亚基尔提议,“我很担心你们人类真的把吞噬者弄到这个宇宙里来,至少应该让那些人知道他们面临的危险。”
“来不及了。”我集中意念,“而且审判官也在这里,如果他发现了你跟我融合的事实,我们会被一起送上火刑台。”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不是个‘纯粹’的人类,在异端审问局的眼里我简直是个活生生的异端。”
一阵嗡嗡声从身后传来,我扫了一眼全息面板上的数据,能量曲线几乎已经爆表了!哪儿来的这么大的能量?如果从YG922的反应炉中强行抽取如此巨大的能量,那么整个太空都市都会面临停电的危机。与此同时,我注意到,被关在玻璃管中的那团能量体似乎变小了一点,颜色也稍微黯淡。我一下子明白了,现在打开传送门的能量来自于那位被诱捕来的受害者,它被当成了电源,正在被强行抽取能量。
圆环上的十二台重力发生器同时被激活,分别向圆环正中的焦点反射器射出一道定向引力波,聚焦在一起的引力波最终以反射器为中心开始共振,极大地扭曲了时间与空间的界限。随着扭曲不断增大,带电粒子开始在磁场中跳动起来,直到一个洞穴生成。时空的界限就这样被打破了,两个完全不同的宇宙之间被开启了一个虫洞。紧接着,约束力场发生器被激活,这台好像特大号电容线圈的设备将一个强磁场注入传送门,像打鱼撒网一样将网到的猎物拉回这边的世界。
一股不祥的波动从传送门中传来,我感到身体中的某一部分剧烈地收缩了一下。恐惧从意识内侧传来,我恨不得现在就立刻逃走。
“它来了,岚!”亚基尔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吞噬者来了。”
我回过头注视着传送门,耀眼的电光之中,黑色的触角从时空裂隙中伸了出来。也许是察觉到情况出现异常,红色的警报灯闪烁起来,凄厉的警报声响彻整个实验室。按照紧急程序,理应放弃实验室,可无论是审判官还是实验室的负责人,都没有离开的意思。那名负责实验的总监向阿克雷提亚审判官拼命解释,但是换来的却是轻蔑的笑容,审判官似乎说了什么,刚才还意气风发的科学家立刻瘫软在地。
然后,阿克雷提亚审判官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他拔出了腰间的液态金属剑,一剑刺穿了主管科学家的胸膛。
“这座设施已经被来自别的宇宙的恶魔玷污!必须被彻底净化!”他向所有人高声宣布,“以神皇之名!我宣布这座设施内所有的生命死刑!”
刹那间,屠杀开始了。
审判官的随从们亮出了武器,一时间整个实验室里子弹乱飞。我跳过控制台,躲在一台设备后面,扯下面罩,大口喘息。一名惊慌失措的工程师从我身旁跑过,但是他没跑几步,就被击中了后背,上半身血肉横飞。
枪声很快平息下来,只剩下殷红的鲜血慢慢在地板上扩散。在被染成红白两色的房间中,阿克雷提亚审判官站在血海正中央。
我缩紧了身体,用手抱着双膝,浑身上下不住地颤抖。这就是异端审问局的做法,干净利落地斩尽杀绝。恐惧的阴影突然爬上了我的后背,我战战兢兢地转过脸去,却正好撞上沾满鲜血的剑锋。阿克雷提亚审判官就站在我身后,冰冷的目光越过我藏身的设备注视着我。那一瞬间,我的灵魂被冻结了,神皇在上,请赐予我战胜恐惧的力量。
“请……放过我。”我祈求道,“大人,我什么都没有做……”
“抱歉,孩子。”阿克雷提亚审判官用温柔的口吻说道,“愿神皇宽恕我。”
寒光闪过,锋利的液态金属剑锋刺进了我的胸口,鲜血喷射而出,我亲眼看着自己的血在空中飞舞。身体感觉不到疼痛,但是我却一动也动不了。我躺在地上,漠然地目送审判官和他的随从们离去。
视野逐渐模糊了,我好像又死了……
在我等待灵魂被神皇召唤的几秒钟里,力量却重新回到了我的体内,重新恢复知觉的身体动了起来,我茫然地看着胸口,只见撕裂的肌肉组织和破碎的骨骼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再生。
“真是千钧一发,”亚基尔抱怨着,“幸好我及时切断了你心脏的血液供应,并用我的力量维持你的大脑供氧,这才避免了脑细胞因为缺氧而留下永久性损害。不过就结果来看,装死欺骗审判官的目的达到了。”
“刚才我差一点就真的死了!”我又气又恼,“至少……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审判官能区分实话与谎言,而你的演技又很烂。”亚基尔说,“而且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这样的致命伤几分钟就能痊愈。”
强化玻璃发出碎裂的咔嚓声,传送门中间的时空裂隙正在变大,来自传送门另一侧的黑暗挣扎着挤进了这边的宇宙。约束磁场根本就没发挥什么作用,准确地说,是磁场似乎被吞噬者给“吃”掉了,但吞噬者仍渴望更多。
我意识到,必须关闭传送门,如果任由吞噬者进入这个宇宙,肯定是一场灾难!
“撤退命令!撤退命令!所有工作人员请立刻按照‘红色’路线撤离研究设施!重复,所有工作人员请立刻按照‘红色’路线撤离研究设施!”
计算机自动发布了撤退命令,我看了一眼身后的传送门,它几乎要被时空裂隙吞没了。吞噬者已经有相当一部分穿过了那道门,有形无质的黑色触角虚无地摆动着,摧毁了它所碰到的所有物体。
“岚!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亚基尔在我的意识中高喊,“吞噬者的构成正好与我们相反,它们是纯粹暗物质,通过吞噬能量维持自身形态,就像黑洞一样!”
“如果吞噬者进入YG922会怎么样?”我问。
“毫无疑问,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摧毁。”亚基尔回答,“因为那家伙本身就是一团暗物质!一旦耗尽力量,它便无法维持物理形态,肯定会引发物质湮灭。”
我意识到,吞噬者就是一枚反物质炸弹,足以摧毁YG922。作为在YG922出生的第六代开拓民,这里是我的家乡,我必须做点什么。
一声呻吟引起了我的警觉,我转过脸去,只见最先被审判官砍倒的那位主管科学家还一息尚存。
我跑了过去,用手托起他的头部,好让他舒服一点。
“你是谁?”他问,“我不认识你……”
“这不重要!”我瞪着他,“告诉我,怎么摧毁那个装置?”
科学家看着我,眼中既有警惕又有惊讶。几秒钟后,他选择了信任我。“首先,必须把科研基地从YG922的主体上分离。”他把胸前的徽章交给了我,“这是我的身份认证信息,操作可以在实验室的管理终端上完成。接下来,请启动自毁程序,科研基地的反应堆本身就具备自爆功能。不管现在正在试图穿过‘圣约之门’的是什么东西,都绝对不能让它得逞!”
“明白了,”我接过徽章,“谢谢。”
“岚!”亚基尔突然开口了,“能让我和他说几句话吗?”
“当然。”我集中意念,“我该怎么做?”
“把身体的控制权暂时交给我。”
“好的。”
念之所致,我感觉自己的意识突然被抽离了身体,好像变成了一具提线木偶。就在这时,我听到亚基尔用我的声音说道:“初次见面,人类的学者。我是来自另外一个宇宙的高次元生命体,你们的实验掳走了我的孩子,能把它还给我吗?”
科学家的脸上写满了惊讶,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好像回光返照般再次燃烧起来。“我就知道……你们是智慧生命!”他咳出了几口血,“但是,这项实验不是我能左右的,我能做的,仅仅是执行命令而已。”说着,他从口袋中掏出一颗小小的玻璃球,在玻璃球内的磁场中,一枚小小的能量体正放射出微弱的光芒。
“感谢神皇赐予我怜悯。”科学家把玻璃球放在了我的掌心,“这是对我最后的救赎……”说完,他的眼睛失去了光彩,死去了。
我叹了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取回了身体的控制权。我把玻璃球装进贴身的口袋中,拿起沾着鲜血的徽章向实验室大厅一侧的管理终端走去。这台终端机比其他设备要复杂,而且位置十分显眼,找到它并不困难。
我把徽章放在感应器上,顺利地通过了系统认证。一阵玻璃的碎裂声传来,透明的碎片在劲风中四散纷飞。我抬起头来,只见包围传送门的玻璃幕墙已经倒塌了一面,黑色的触角正摸索着伸向旁边陈列着三根玻璃管的机器,位于中间玻璃管内的能量体因恐惧而颤抖起来,但被磁场束缚的它根本无处可逃。
“系统启动!”我打开了电源控制面板,“计算机,立即切断所有电源。”
“遵命,主管先生。”计算机回答。
与此同时,黑色的触角击碎了玻璃管,将能量体缠绕起来,几秒钟之内,能量体便完全消失在了,只留下一片燃烧的残渣。我不断尝试,能源供应已经成功切断,但是传送门并未停止运转。我突然意识到,吞噬者正在用自身能量维持时空裂隙!它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欲望,而且在饱餐一顿之后,它已经拥有了足够的能量扩大时空裂隙,让自己通过。
“可恶!已经太晚了!”亚基尔喊道,“岚,快点启动自毁程序!”
“我在试,给我几秒钟!”我启动了紧急程序,“计算机,现在实验室进入红色状态,请立即执行分离程序,自爆并摧毁这座设施!”
“指令确认!”计算机回应,“开始执行自毁程序!”
看来主系统还没有瘫痪,我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脚下突然震动了一下,一阵明显的加速将我向后推去。科研基地在移动,分离成功!没等我窃喜,亚基尔突然对我发出警告:“岚!快趴下!”
我的身体比大脑更先意识到危险,在俯身的一刹那,黑色的触角将控制终端的上半部分扫成一堆碎片。我踉跄起身向门口跑去,另一根触角砸碎了我身后的地板。吞噬者已经有一大半通过了传送门,它在寻找能量,与亚基尔融合的我显然成了目标。
实验室大门外的走廊上到处都是尸体,看起来审判官一行在离开的同时还不忘进行屠杀,大部分人都是在奔跑中被杀死的,鲜血四溅。
“警告!自毁程序启动,所有人员请立即撤离!重复!自毁程序启动,所有人员请立即撤离!”
绝望的广播在堆满尸体的通道内回荡,我心急如焚地在死者之间奔跑。我需要一个救生舱,至少要找到一件太空服。地面的晃动再次加剧,透过长廊一侧的透明舷窗,我看到一组燃烧殆尽的固体燃料火箭刚刚与设施主体分离。此时,它已经和YG922拉开了相当一段距离,在两者之间,黑色的“守夜人”号正用漫天的炮火拦截从研究模块中逃出的救生舱和小艇。帝国禁卫军的巡逻艇排列在它的两翼,肆意屠杀那些穿着太空服的幸存者。
看起来逃回去是没什么希望了,我不禁感到一阵绝望。
“警告!核聚变反应堆出力下降!自毁程序出现错误,修正无效,程序终止!”
新的广播令我大吃一惊,周围的灯光一下子暗了下去,几秒钟后应急电源重启完毕,红色的地脚灯不情愿地亮了起来,同时人工重力也消失了。
“怎么回事儿?”我不禁问道。
“看来吞噬者已经吸干了核聚变反应堆,”亚基尔说,“这座设施的自爆装置似乎就是让反应堆超负荷运转,然后爆炸。可是,如果被强行停堆,就不可能引爆了。恰恰是吞噬者的贪婪救了它自己,这可真是讽刺!”
“不,还不能放弃!”我拼命地思考,“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也许我们可以降落到那颗气态行星上,”亚基尔建议,“那颗行星强大的重力场足以束缚吞噬者,把它困在行星表面,一旦它耗尽了力量,一切都会结束。而那颗行星的体积和质量足以承受物质湮灭所带来的破坏,不会对你们的宇宙产生太大影响。”
我望着那颗巨大的行星,它庞大的身躯几乎占据了视野的二分之一。但是,它距离我们实在太远了,科研基地的助推火箭已经燃尽,我们既不能改变轨道,也无法继续加速。
就在这时,身后的钛合金气密门被粉碎了,黑色的触角追了上来。我只好继续逃跑,一路上放下更多的隔离门争取时间。
“我需要和‘守夜人’号取得联系,”我决定孤注一掷,“现在只有它有足够的火力彻底摧毁这座设施!”
“岚,你指的难道是……”
“重力波动炮。”我深吸了一口气,“就原理而言,它跟传送门的重力发生器很接近,只不过波动炮用力场压缩微型黑洞作为破兵器来使用,威力惊人。如果条件合适的话,它甚至可以摧毁恒星。我们只要想办法让它对准这座设施开火就行了。”
亚基尔沉默了几秒钟,“计划可行。但是,岚,这么做你一定会死的。”
“如果死在这里是我的命运,我会欣然接受。”我掏出了玻璃球,注视着里面的细小光点,“想想你的孩子,亚基尔。重力波动炮产生的定向引力波足以扭曲甚至撕裂时间与空间的界限,你可以趁机进行次元移动。带着你的孩子回故乡吧,人类的错误就让人类自己来弥补。”
“这严重违反了我的道德准则……”亚基尔说,“但是……我会陪你到最后。”
我很高兴亚基尔接受了我的提议,看来说服这个顽固的家伙并非不可能。
暂时摆脱了触角的追击,我展开地图,重新确定自己的位置。这份工程图纸虽然只是早期版本,但是详细的记载却分毫不差。很快我便找到了小艇甲板的调度室,这里有一套通讯设备。将舱门反锁,我打开了通讯界面,随着全息面板的展开,复杂的频道列表出现在了上面。我选择了异端审问局的专用频道,然后点击进入。
几秒钟后,阿克雷提亚审判官出现在了屏幕上。
“我很惊讶有人胆敢与‘守夜人’号主动通讯,”他说,“但更令我惊讶的是,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居然是一个被我杀死的人。”
“很抱歉,大人。”我强迫自己冷笑,“您杀不死我,而我的邪恶计划已经成功了。”
“邪恶计划?”阿克雷提亚审判官皱起了眉头,电子义眼闪烁着愤怒的红光。
“没错,大人。”我尽可能露出笑容,使自己看起来像个坏蛋,“现在您面对的是异次元恶魔的代理人,我的主人通过我向这座设施的主管提供了虚假的数据,目的在于打开入侵这个宇宙的空间传送门。如您所见,我们成功了,现在传送门已经完全开启,我的主人和他的邪恶仆从们即将通过传送门来到这个宇宙。它们会彻底毁灭和蹂躏帝国的每一颗行星、每一寸土地,将人类全都变成恶魔的仆从!永远为邪恶力量效力!而您,将有机会见证这一切,见证我主的胜利。”我一口气把父亲留下的书籍中那些神话里关于恶魔的知识全用上了,希望能成功。
“岚!”亚基尔惊讶地说,“你在瞎扯些什么?还不赶快把现在的情况告诉这位审判官,让他想办法释放重力波动炮,尽快结束这一切!”
“他不会相信我们的,”我集中意念,“人类是多疑的生物,特别是审判官。在他们眼中,所有的人都可能是异端的存在,与其争取他们的信任,不如从一开始就扮成坏人。我们的目的是让‘守夜人’号发射主炮,过程并不重要。”
“话虽如此,”亚基尔不安地说,“但你不就变成坏人了吗?”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我叹了口气,“亚基尔,接下来换你出场了,你现在的身份是坏蛋的大头目,考验你演技的时候到了。”
转换在一瞬间完成了,我又变成了提线木偶的状态,成了一个旁观者。这一次,我注意到自己的头发变成了银白色,黑色的眼瞳也被染成了金色。与此同时,我看到阿克雷提亚审判官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视觉上的巨大冲击显然更有说服力。
“初次见面,阿克雷提亚审判官。”亚基尔用略微沙哑的低沉男声说道,“我的名字叫亚基尔,混沌深渊的恶魔领主,地狱军团的先锋官!我的仆人现在已经打开了传送门,我和我的军队即将进入这个宇宙,在我摧毁你之前,我给你一个机会!向我俯首称臣,我将赐予你更加强大的力量。”
这番话显然把阿克雷提亚审判官彻底激怒了。“住嘴,你这恶魔!”他抽出了剑,“神皇在上!我绝不会让你如愿以偿!”
“哼哼,我很期待你的表现,审判官。”亚基尔用我的身体发出一阵冷笑,“但这改变不了任何事实,结果从一开始就被注定了。渺小的人类,你无法击败我。”
通讯被“守夜人”号切断了,与此同时我取回了身体的控制权。透过调度室的舷窗,我看到“守夜人”号的舰艏打开了,威力惊人的重力波动炮做好了发射准备。身后的合金大门后面传来沉重的撞击,随着每一下撞击,金属开始逐渐扭曲变形。
我明白自己已经无处可逃。
“岚,”亚基尔突然问道,“你认为这样做值得吗?”
“如果我父亲在这里的话,他也一定会这么做的。”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望着失而复得的右手,“十年前,我们全家乘坐一艘穿梭机到帝国首星参加千年盛典。可是,穿梭机在即将进入大气层的时候遇到了意外事故。当时一片混乱,很多人都受了伤,我的父亲把我抱进了逃生舱,我恳求他一起乘上来,但是他却拒绝了。‘我的体重会把我们都害死,至少你要活下去。’他最后这样对我说。结果……我的父亲用他的性命交换到了我长大成人的权利,其他几个超载的救生舱都没能成功降落,最后活下来的只有我。”我顿了一下,望着星空,“现在,是我用自己的生命拯救更多人的时候了,父亲一定会很高兴的,因为我用他救下来的这条命交换了YG922全体居民生存下去的权利。”
“你错了,岚!”亚基尔突然咆哮起来,“你父亲绝不会希望你这么做的!他只希望你能活下去,因为你是他女儿!”
纯白的光吞没了一切,“守夜人”号发射了重力波动炮,而身后的钛合金舱门也被黑色的触角撕碎。也许是神皇对我最后的怜悯,时间在最后一刹那静止了,我这才有机会注意到温暖的泪水溢出了眼角。
我选择牺牲生命,但是我仍然渴望活下去。
物质湮灭产生的巨大能量在科研基地被微型黑洞压垮的刹那爆发开来,在宇宙中展开一道绚丽的光斑,犹如超新星爆发般的光芒持续了数秒才逐渐消散,只留下一片寂静的虚空。
生活在YG922太空殖民地的人们纷纷抬头仰望这颗美丽的新星,没有人会知道,那片光芒之下的真实故事。
下沉,不断地下沉,就像井中的卵石,沉入永恒的黑暗。
扑通。
黑暗中的悸动打破了永恒的寂静。
扑通、扑通。
这是什么声音?
扑通、扑通、扑通……
我涣散的意识被唤醒了,那是心脏跳动的声音。
睁开眼睛,出现在眼前的是明媚的天空,树影在风中摇曳,点点阳光从翠绿的枝叶间洒在清脆的草地上。一阵风拂过原野,带来了泥土清新的气息。
我尝试着坐起来,山坳间出现一片一望无际的水面,不知名的白色鸟儿在悬崖边飞翔,发出悦耳的鸣叫。我曾经在父亲搜集的一本画册中看到过这样的景象,这是大海,真正的大海。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喃喃自语地问。
“很抱歉,我也不知道。”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岚,你还认得我的声音吗?”
“亚基尔?”
“没错,就是我。”它似乎很开心,“在被卷入重力波动炮产生的时空扭曲时,我冒险带着你一起进行了次元转移,就结果而言完全失败了。我是纯粹的能量体,次元转移对我来说不过是不同宇宙之间的能量流动。但是你的身体构成却是物质存在,进行次元移动要困难得多。”它苦笑,“结果,我不知道我们究竟移动到了什么地方。”
“你的孩子呢?”我问,“它在哪儿?”
“那孩子已经被我送回去了,”亚基尔回答,“当父母的肯定会把子女排在第一位,请原谅每个家长的苦衷,自私也是智慧生命的本能之一。不过幸运的是,这颗星球似乎很适合你生存,这里生物的遗传物质与DNA的排列组合方式也跟人类几乎完全相同。我建议你最好去山下的建筑物那边问一下,也许此处的居民会给你一些帮助。”
我站起身来,不协调的感觉险些让我失去平衡。身体变得很别扭,我望着自己的双手,好像变得细小了一些。但是这些并不足以阻止我,我迈开步子向山上走去,越过一道低矮的石墙,一座灯塔出现在了海边。
白色的灯塔屹立在惊涛骇浪之中,巨型导航天线耸立在塔身顶端,向天空发射着电波。守卫灯塔的小屋位于海边的岩石上。
我试着去敲木制的大门,等了好久才有人把门打开。
门后出现了一个满脸胡须的老人,看起来五十岁上下。他腰间挂着工具袋,穿着一件有些破旧的蓝色外套,制作工艺古老而粗糙。
“喂,小姑娘。”他说,“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冷高压正在从北海上空向这里接近,如果天气变坏你恐怕就回不到城里了。”
“先生,”我急切地问,“请问这颗行星叫什么?属于哪个星域?是帝国的领土吗?”
“行星?星域?”老人有些生气,“孩子,你是不是脑袋撞到了?这里是英格兰,你以为是哪儿?法国?丹麦?荷兰?你若是能游过大西洋,对面就是加拿大和美国。”
听着那些陌生的地名,我完全糊涂了。
“进来吧,孩子。”老人似乎放弃了,“也许一杯热咖啡会使你恢复正常。”
我跟着他走进了屋子,经过一面镜子时我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却被镜子里面的景象吓了一跳。站在镜子前的是一个年龄在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有着蓝色的眼睛、白皙的皮肤和柔顺的金色长发。那是谁?我下意识地抚摸自己的脸颊,镜中少女做出了同样的动作。那一瞬间,我终于确定了一个事实,镜中的少女就是我。
“亚基尔!”我集中意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岚,冷静下来,听我解释。”
“变成这个样子,你让我怎么冷静?”
“说来话长,”亚基尔说,“刚才我不是提到了物质进行次元移动非常困难吗?当时的情况实在是过于严峻,我不得不做出一个决定,舍弃你的物质存在,仅仅携带你的意识进行次元移动。幸运的是,在来到这个星球之后,我发现了一具合适的躯体。她当时倒在海边,已经没有生命迹象,我便以此为基础制造出你现在的物质存在。不过我也因此耗尽了能量,暂时无法进行次元移动了。”
“尸体?”我看着自己的双手,心中涌起一股厌恶。
屋里传来了老人断断续续的声音,他好像在使用某种通讯工具。
“是的,警长先生……一个小女孩,大概十三岁左右。不……她自己来的,看起来没有受伤……对……没错……原来如此,她失踪三天了吗?父母一定很担心吧,幸好她没有掉进海里……请放心,我会暂时照顾她的,在舰队起航结束之前。我保证,警长先生,以灯塔管理员的荣誉起誓!好的,再见。”
老人从屋里走了出来,端着两个金属杯子。
“你安全了,孩子。”他把一个杯子放在了我的面前,“不过不用担心,这里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这里是英国,你还好好地活在地球上。下次不要再乱跑了,你知道过去几天有多少人在找你吗?”
这里是地球?人类的故乡?
怀着深深的疑惑,我扫了一眼墙上的电子日历,全息屏幕上的日期是2068年1月6日。这是一个早已被遗忘的日子,位于非常久远的过去。
“我无意责备你,但是你要想想那些担心你的人。”老人用粗糙的手在我背上拍了一下,“时间差不多了,跟我来,孩子,给你看看最壮观的景象,这里可是特等席,就连那群无孔不入的记者们也找不到这么好的位置。”
我跟着他走进了灯塔,沿着螺旋楼梯来到了塔顶。咸咸的海风吹散了我的头发,白色的海鸥在巨大的天线周围翱翔。巨大的云彩在海天相接的地方飘荡着,在远方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二十艘白色的大型太空船正静静地耸立在海浪中,仿佛指向天空的利剑。
“看那儿!”老人很自豪地说,“这是第一火星殖民舰队,每艘船上载有1000人,他们将前往火星建立第一个人类殖民地。我的儿子就在其中一艘飞船上,他是学机械工程专业的,本来可以在外空轨道站找个好工作,可是他非要参加这次远征,用他的话说,‘地球到月球那点儿距离已经满足不了我了’。不过这样也好,年轻人要出去锻炼,虽然火星远了点,但是对人类来说,这也是里程碑式的第一步,我们将正式离开母星,开拓宇宙。身为父亲,我有点为我那笨蛋儿子自豪了。”
看到那支舰队,我突然想起了今天的含义:2068年1月6日,被载入史册的日子,宇宙开拓时代就是从这一天开始的。然而,在这支激动人心的舰队面前,老人的手却在微微颤抖。我明白,这个时代的太空航行技术还非常原始,行星间航行充满了危险。
“他们一定会平安到达的。”我握住了老人的手,“这次行动非常成功,但是参加行动的很多人十年后才能回来。”
“没关系,”老人抚摸着我的头,“我会在地球上等着那浑小子从火星滚回来,但愿他不要给我带回来一个长得像章鱼的火星媳妇……”
“可怜天下父母心。”亚基尔说,“不过后面那点他完全不用担心。”
就在这时,舰队开始点火,白色的巨型飞船一艘接着一艘点燃了外部的助推火箭,化为苍穹之剑消失在蓝天尽头,只留下壮观的白色航迹。
我目送这些飞船离开大气层,心中激情澎湃,我从未想过自己能够见证人类开拓宇宙的第一步,如果我的父亲也站在这里,想必他一定也会激动异常吧。
最后一艘殖民飞船消失在天际,北方的雨云压了过来,风力开始增强,一场暴风雨即将来袭。海面上的发射台沉入水下,躲避即将到来的风暴。
我站在灯塔上,聆听脚下的波涛,能来到这个朝气蓬勃、追求进步的时代我感到十分幸运,人类文明现在还十分年轻并充满了活力。我不由得坚信,明天一定会变得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