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那张纸塞进兜里,说道:“带我去公园。”
屋内的陈设开始移动,露出墙壁,随后墙壁打开了。我走了出去,墙壁便又在我身后合上。
传送装置平稳地把我送往地面。隧道里灯火通明,舒适干净。接着,一扇门无声地滑开,我发现周围是幸福的人群。
我走出传送装置,站在草地上,舒展了一下筋骨。双星灿烂的光芒照在身上,那种幸福感又隐隐袭来。我咬了咬舌尖。
这时汤米迎面走来,脖子上套了个花环。我一把抓住他,问道:“看见艾玛了吗?”
他见是我,咧嘴笑了,问道:“嗨,老兄,好久不见了!最近有什么新伙伴?”
“一般吧……看見艾玛了吗?”
他向花圃那边努了努嘴,跑了。
我走进花圃,看见艾玛正和几个人手拉着手跳舞,长发飘动。阳光明媚,花香流溢。
“嗨!”我喊了一声。
艾玛回头一笑,大声说:“等会儿,我们还没玩完呐!”
我站了一会,觉得有点儿无聊。这时旁边有个女人正在摘花。她褐发碧眼,身材苗条。我顺手摘下一朵花,走过去插到她头上。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从惊讶到默契。
“吉姆。”我说。
她把花从发间取下,闻了闻,说:“丽莎。”
然后我们两人拥抱着倒在地上。
艾玛不知何时来到我们身旁,站在那里饶有兴味地看完了全过程,然后才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搂着那姑娘,幸福地说:“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她有些吃惊,说道:“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真是个奇迹!”
“行吗?”
“没问题。”她仔细研究着我的表情,“反正我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别人早就有些议论了。特别是你还属于二类公民。”
褐发姑娘听到这里马上看了我一眼,我没理她。
“晚上到我这来吧,我还想听你讲故事呢。”我请求道。
“不行,这是违法的。”艾玛转过脸看着跳舞的人。
我站起来,拉着褐发姑娘的手,说:“认识你很高兴。”
她木然地点了点头。
我又转身对艾玛说:“老时间,我等着你。”然后走向传送装置。
公园里依然人声鼎沸,明亮鲜艳。
屋里很暗,有点儿冷,让我高兴的是那种幸福感不见了。
我坐下,将那张纸慢慢掏出来,想了一下,仔细写完了最后几句。然后,我要了一支迷幻剂,打开盖,吞下药粉。
只片刻工夫,我就望着绚丽的壁画发呆了。
药劲儿上来了,我的身体浮了起来,所有的景物都失去了距离感。世界被压缩进眼前的一张画。我大睁着眼睛,使劲儿晃了晃头,让大脑继续膨胀。各种花纹开始在画中阴险地翻滚。我看着。
我拿起那张纸,最后看了看我的遗书,然后,我掏出刀子,扎进了自己的心窝。
花纹,花纹,再见。
……
我惊讶地发现自己还活着。屋里很明亮,壁画的色彩很鲜艳。一架巨大的机器缓缓升入天花板。一束蓝光罩住了我。
“怎么回事?”我问道。
“你让我很失望。”一个苍老的声音答道。
“你不是服务器。你是谁?”我大声问。
“我是这颗星球的总督。”
“你救了我?”
“是的。”那声音淡淡地说,“我一直在监视着你。没想到你真会这么做……你太让我失望了。”
“你到底是谁?法律禁止监视公民!”
“法律是可以违反的,你不就企图自杀吗?”
我腾地坐了起来,叫道:“可你是这星球的总督!”
“不,我不仅是总督……”那声音停顿了一下,“我还是你的父亲。”
我愣住了,说不出话来。
“自从你被定为二类公民之后,我利用特权调查了一下,发现了我们的基因关系。”
“那你居然还让我继续当二类公民?”
“这是中心电脑的决定,你的素质不适于传宗接代,我也没有办法。”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我冲到墙边,冲着壁画大叫:“你为什么要让我待在这个地方?”
“这是一个幸福的天堂。在这颗星球上,你只需唱歌、跳舞、玩游戏、做爱,你不需要思考,因为这会使你烦恼。可我没想到你会这样……”
“我已经厌倦了。我感到窒息!”
“没办法,你必须停止思考,这样才有可能升为一类公民。孩子,这是你唯一的出路。”
“我要去地球。”我说。
一片寂静。
我抓起一个杯子向壁画砸去。
砰!
“你是怎么知道地球的?”那声音问道。
“这你管不着!”
“很遗憾,我无法满足你。”
“不!我要去,我就要去,我就要去!”我用拳头擂击着壁画,鲜血从指缝间溢出。
“好吧,”那声音说道,“我想想办法。”
我静静地站着,让血一滴滴坠落。
那架机器又从天花板上缓缓滑下。
我坐在飞船里,看着五颜六色的光带从窗外掠过。总督告诉过我,地球是个“完全不同的地方”。
我有些兴奋,现在幸福感早已消失。只有一种获得新生的渴望。我暗暗感激艾玛。
一阵颤动。窗外的光带变成了繁星,我赫然看见,一颗蔚蓝的星球在空中悬浮着。
飞船的主控电脑告诉我,地球快到了。
我突然想起了那张纸。
我把它掏出来,苦笑了一下,我不再需要它了,不会再那么干了。我把它塞进废物箱里。
过了一会儿,我着陆了。
周围是高高的野草,风很大。
我从指令舱的座椅上站了起来,心里有点儿紧张。这人类的故乡,会怎样欢迎我呢?
舱门打开了,我小心翼翼地迈步走出了飞船。
四周很静。我双膝跪地,亲吻着这片古老的大地。
我终于获得了新生。
然后我的肩头挨了一刀。
我回头一看,几个骨瘦如柴的人正凶狠地瞪着我,他们血红的双眼射出饥饿的寒光。
我被吓呆了,禁不住连退几步。
他们挥起并不怎么锋利的石刀,先把我砍倒在地,然后熟练地一刀一刀割下我的肉,放在嘴里大嚼起来。
他们吃啊吃,然后满意地互相点了点头,扛起我的残躯,向远处走去。
要有存粮。
飞船在阳光下静静地停着,一停就是几百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