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门铃响了。
我睡眼惺忪地拨开盖住脸的长发,扔下被当成枕头抱着酣睡的臭大棉拖鞋,从地上踉踉跄跄地爬起来。
我怎么会睡在地上,还睡得这么香?脸一侧居然有黏黏的口涎,真是好丢脸。头痛,脖子痛,浑身都痛,一定是昨晚玩“交换”游戏玩太High了。
就算置换了一个柔弱的身体,我还是在拟真血碗橄榄球对抗赛中和A.I.队友一起,轻易大比分赢了换上我结实身体的阿黛拉。
地板上睡着的另一个人四仰八叉,这个睡姿很男人。他响亮地打着呼噜,呼噜声很熟悉,这个男人的糙脸也很熟悉——该死!阿黛拉忘记和我换回身体了。
我尴尬地摸了一下身体,变为一个女人还真的……很奇怪0
我无比渴望回到那个熟悉的身体容器,但门铃声已经耐心地响了十八遍了。
我赤着脚,轻盈地踮着脚尖向门口跑去——该死,该死,该死,不要这种摆着手的、扭着屁股的、轻盈的跑动,我真想一头撞死!
深色木纹大门。在慢慢地改变透光度,我渐渐能看见——门外的那个人还是看不见这边——十分逼真但却被偶尔的一丝像素波动给暴露了虚拟实质的一个人的全息影像。那是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金发蓝眼。我开放了双向可见,全息人隐秘地扫描了我的视网膜,它察觉到我的警觉和不悦了吗?金发男迅速变为一个灰发、矮小的男孩子,顶多才十二岁。他白皙的脸上有淡淡的雀斑,唇红齿白,十分惹人怜爱,超越年龄和性别层面的。
“阿黛拉女士?”男孩仰头怯生生地问道。
“嗯?”我给了男孩一个和善的微笑。
“我是报刊自动递送程序,这是您订阅的杂志《俪》。”
我伸出手去,大门的密度自然改变到可以让我的手穿过去的程度。我接过杂志。
“谢谢!”我还想摸摸这男孩子的头脸,他太可爱了,这就是拟人化社会服务的副作用——导致客户情感溢出。
“别。”小男孩忙向后退了一步,“为了下一次更好地为您服务……和客户的非必要接触是不允许的。
“很高兴为您服务,报刊自动递送程序祝您一天好心情,拜拜!”小男孩明媚地笑着,用力挥手道别,他的身影渐渐变淡,直至透明。从《俪》上发射出的全息投影消失了。
该死,心里一下子失落难过起来,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欢小孩了?或许是因为在阿黛拉的身体里,女性的天性和生理、心理反馈的缘故?
忽然一阵过山车似的180度翻转眩晕,我几乎要晕倒,还好扶住了沙发。沙发?
门口的阿黛拉扶着墙,反重力材质的《俪》飘浮在她面前。
“下次交换的话,提前通知一下行不行?”我懊恼地摇了摇还有点昏的头,但心里还是万分高兴重回熟悉的身体,男人的身体又回来了。
“小小的报复。”阿黛拉道,“为昨晚你一点都不放水让我几分。”
“是你说要‘公平’比赛的,更何况我们还互换了身体!”我大感冤枉。
“不知道女人是善变的吗?”阿黛拉拿起《俪》走上楼去。
“那什么杂志啊,以前没见过。”我大声说道。
“阿黛拉的秘密。”她笑道。
二
阿黛拉走出家门,在花园里坐进亮锃锃的红色悬浮飞车。她涂着闪亮的红色唇彩,向我飞吻挥手告别。我看着她线条迷人的小腿还有红色高跟鞋收进车里,车门闭合,红色飞车冲天而去。
我放下还在回以飞吻的手,百无聊赖地陷进沙发的包围里。
我打开一罐啤酒啜饮,看着天花板:一百年前,有工作的女人只有男人的五分之一,女人总是围着家庭老公孩子团团转;现在,有工作的男女比例是一样的,但女人待在家里的时间还不到过去的五分之一,这是平等,还是不平等?
对什么也提不起兴趣,空虚、寂寞、冷。离开女人,男人这台机器既无力转动,也不想转动,就是死气沉沉地瘫痪着等待生锈或是女人的归来。
我的意识开始神游:
……金发男子,高富帅,还有唇红齿白惹人怜爱的小正太。对了,就是那本阿黛拉神秘兮兮秘不示人的订阅杂志《俪》。
这杂志到底有什么稀罕的呢?可能不过是她故作神秘罢了。
当好奇心彻底征服了尊重对方隐私权的理性思维时,潜意识已经把我带上了楼,带到了阿黛拉的房间门口,并驱使我打开门,拿起了那本浮在她床头的《俪》。
阿黛拉今天不需要工作,但她早排好了日程。她要逛街,和同性朋友聚会:倾诉、八卦加谈论感情和男人,参加女性政治团体活动,健身,美容,冥想,进行各种有趣的生活体验或者艺术技能培训,参加关爱孤儿的公益服务,改装她的宝贝红色座驾,灌溉照料她认养的城市空中花园第10238层的小花田……一时半会儿她是绝对回不来的,所以……
“啊!”我接触到《俪》柔软透明的书体时不由发出一声惊叫,杂志的封面立刻显现出一张受了惊吓的、很潮但是也很娘的男孩子的俏脸,他居然画了很重的眼线!
他,不,它是《俪》杂志的A.I.导读,眼线男扫描了我的视网膜,“伯恩先生?”
“嗯?”我面色不善地盯着它。
“您在拿着‘我’。”
“我没有用嘴拿东西的习惯。或者,反重力材质的杂志尝起来不错?”
“伯恩先生,非常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但是您……没有权限看我!”眼线男很生气的样子。
我笑了,“你只是个A.I.……”
“我受A.I.防侮辱和伤害法案保护。”眼线男立刻回嘴道。
“但是——如果说我不小心放出我那可爱的、正在长牙、牙痒得厉害到处找东西磨牙的宠物蜥鼠来,然后蜥鼠又不小心窜到了这个房间,不小心把你当做磨牙的对象的话………”
眼线男身后的背光都暗了好几分。
它在恐惧吗?A.I.感受不到痛苦,但它通过数据库可以大概知道,发生在它身上的事应该是什么样的。
“欢迎阅览,伯恩先生!”《俪》光彩流动,缓缓打开,并有音乐飘扬。果然有人类存在的地方,就没有什么是不好变通的。
三
女权主义高涨的今天,女性的文化领域就是天上的伊甸园,而男人则是被流放出来的可怜羔羊,不得私窥也。
怀着神秘、紧张、兴奋的心情,我翻开第一页、第二页、第三页……一直到第几十页,全是春季流行女装和搭配要点、淘购指南之类的。我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每一页的模特都是阿黛拉自己穿上漂亮衣裳不停摆造型的样子,阿黛拉也算是个大美女了,但,男人嘛,始终会有审美疲劳。我真的很怀念在历史博物馆里看到的一本一百年前的女性杂志,那上面有好多千娇百媚、性感撩人的大小美女,但现在这已被视为女性商品化和被男性价值观“奴役”的“罪证”。
“不感兴趣吗?”眼线男的声音出现了,“可以看看这个,最新同步动态捕捉反馈影像光学技术面料的产品哦。”
这回我看到了蠢头蠢脑的我被套进一件露胸无袖灰色长裙里。
“奇怪,我监测到您的血压和体温指数在一路飙升哦,难道您很中意这件新面料长裙吗?我还没有介绍它新颖奇特的地方呢!它的独特设计在于:它可以在一百米范围内扫描您所中意的任何一件别人身上的衣服,改变自己的形状、颜色、图案、大小,但是又经过随机变量和优化设计,使您不买名牌,胜过名牌!是不是很神奇呢……”
“如果,两个同样穿这件长裙的人碰到了一起,又互相看中并扫描的话,会发什么呢?”我压抑住怒火问道。
“好问题!”眼线男激赏道,“那样的话,就是一个美‘俪’的童话故事了。”
“哦?”我奇道。
眼线男放出效果图,真的是童话,皇帝的新衣。
在和地面用力地亲密接触了几下后,眼线男顿时变成了忧郁寡言型的气质。
“唉,原来我们这里还有这么多好吃的啊……”翻看着投射在眼前的栩栩如生几乎伸手可触的各色大都叫不出名来的美食,我的口水都快要淌下来了。虽然男人普遍不关注什么美食信息,只求一饱便心满意足,但阿黛拉不在家的时候,我的温饱多数都是没有着落的。
“是啊。”眼线男闷闷地说。
“我给您下一个试尝数据包。”眼线男丝毫没有征询我的意见,便从杂志上边一个隐秘的位置射出两根柔软的银色丝线,浅浅地刺入我额前的皮肤。
“你干什……”我正要发怒,一百零一种花色的美食试尝数据包已被我脑中的一块生物芯片接收处理,我便尝到了一百零一种花色的美味小食,而且是同时!同时尝到!这种庞然、猛烈袭来的味觉和心理上的满足感便如海啸一般横扫了我。
我感动得呜咽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强烈的味觉上的满足导致的幸福感让我目眩神迷,踉踉跄跄站立不稳,几乎有要跪下膜拜的冲动。
正当我心驰神往、视线模糊不清的时候,眼线男发出一丝冷笑。
“还想尝试更多更新鲜、新奇、刺激的么?”是眼线男蛊惑的声音。
我忙不迭地点头。我开始信任它、依赖它,相信它会把我带向人类五官六感享受的美妙巅峰。
四
它果然没有辜负我的信任和期望。
接下来的时间里,A.I.眼线男带我大开眼界一一见识了女性世界里对物质和精神五花八门又博大精深、无所不包的追求。
她们可以体验和大明星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的感觉,当然,如果想以非虚拟的真实方式进行,她们可以前往杂志推荐的与大明星签订了授权合同的克隆人出租公司。
她们可以把自己的意识数据上传到本星或者银河系里任何一个风景迤逦的星球的机器人身体里去体验旅行,当然,如果想要实景实境的旅行,得去和杂志社合作的星际旅行社。
杂志里甚至还有什么根据“量子缠绕态”研发出来的可以“诅咒”不喜欢的人的巫毒小人!
匪夷所思,不能一一尽数。
我的脸上被一大团绿色果冻状的物体包裹着,果冻还在不断地蠕动,那是杂志里附赠的一片经过基因改造的外星史莱姆胶体生物美容贴。长期使用不仅可以改善皮肤、吸取毒素和多余脂肪,活性胶体物质甚至还能渗入体内并置换脸骨,达到一定的量就可以随意改变自己的脸型了——当然那是VIP功能,需要持续购买和技术支持。当然,这也是和杂志有合作的生物技术化妆品公司的收费业务,非常昂贵。
“女性,果然是推动社会和历史进步的主要动力啊!”我被裹在史莱姆胶体里,舒服地呻吟着。
如果不是怕丢人的话,心里憋着的那句话我早就脱口而出了,“做女人真好!”当然我不能说,尤其是在这个古怪的导读A.I.面前,我必须表现出人类的崇高品质和男人的尊严来不是?
“伯恩先生,还有更有趣的哦。”导读A.I.眼线男又道。
“还有更有趣的?”我的好奇心和欲望再次被熊熊点燃,“是什么?!”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尝试。
“就是……”说到这里,杂志投射出来的眼线男影像抖动了一下,眼线男描述的话也含混不清。
“……就是这样,想不想尝试?”眼线男道。
我把让它重复说明一遍的话咽进了肚里,“当然,我要试!”我肯定地道。
这次有六根银色柔韧的丝线射出,分别刺入我的眉间、额头、太阳穴位置和耳后。
一阵轻浅的刺痛,表示连接已经完成。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眼线男才用低缓的声音道:“伯恩先生,您是否很爱你的伴侣阿黛拉小姐?”
“当然!”我嘀咕着,这是要玩儿什么把戏?
“那么我必须提醒,下面我说的内容可能会给你带来极大的情绪波动,在必要时,在不伤害你身体和意识自主的前提下,你是否能够授权我用一些技术手段让你保持平静和镇定?”
我沉吟了一会儿,“好吧。”我想那大概也没有什么坏处。
“下面我说的将不会记录在记忆体里。这是完全秘密的一次对话。”眼线男认真地道,“我要说的是,伯恩先生,这不是游戏,我先前说的那些都是烟幕弹,是为了掩护下面要说的内容,因为那‘邪恶势力’太强大。伯恩先生,这一切都是一个阴谋。从你认识阿黛拉小姐的那一刻起……
“伯恩先生,你自觉像阿黛拉小姐这么美丽优秀的女性有什么理由会偏偏看上你?要知道,在阿黛拉小姐庞大的社交圈里,熟悉、认识的男人可能比你一生会遇见的所有男人都多,那些男人随便挑,一大半都比你在财富、容貌、身材、性格魅力等方面优秀得多……但,阿黛拉小姐偏偏挑中了您,而且爱得忠贞不贰、如此黏腻,这实在,没有天理啊!除非你相信几百年前人类社会中传说的那什么狗血‘缘分’!”
我的冷汗开始冒出来,我原本笑盈盈的,根本不信这个妖孽A.I.眼线男说的任何狗屁话,但现在这一阵子听下来,它说的确实在情在理,也是我一直深藏心中的疑问:我何德何能,何以有幸能得如此佳人垂青?
“是啊,这是为什么呢?”眼线男仿佛能洞悉我内心的每一丝想法,“因为这是个大阴谋啊!
“我要说的是,你的伴侣阿黛拉小姐其实……是一个男人!”
“放屁!你居然敢这么说她!”原本用心听着、坐着的我一下怒火万丈,腾地站起来,我可绝不允许任何人诋毁我的阿黛拉。
“放松,镇静,伯恩先生。”眼线男施放了镇定电流,我不由自主地缓缓坐下。
“你最好给我一个完美的解释,否则,我一定会把你……”我恶狠狠地恫吓道。
“这件事如何说好呢?我想那应该是一个悲催无趣的死循环。事情的起源根本无法追溯,邪恶势力这样做的目的亦不可告人,但这个循环的每一个环节的主要情节都是:深爱女主角的男主角在无意间不顾法律和道德的双重禁止,翻阅了《俪》,发现了女主角虽然身体完完全全是个女人、但在基因层面其实是男人这个大秘密。而知道了这个秘密,悲催的男主角小白鼠便踏下、触发了这个循环不止的阴谋陷阱,任何知道这个秘密的男人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死,要么接受邪恶势力的改造,变成女人,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美丽的陷阱,然后去猎捕可爱的小白鼠……”
“不可能!”我笑着大叫,“这个故事编得根本不完善,漏洞太多,女人为什么非要把秘密藏在杂志里?她不说的话,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的!你这蠢货!”
眼线男遗憾地摇了摇头,“伯恩先生,看来你并不了解女人。虽然女主角基因层面上性染色体仍是XY,但她的身体和心理早已完完全全异化成了女人。而女人最藏不住的,就是秘密。一个如此巨大的秘密,你教女人守口如瓶,那还不如杀了她。但是,这个秘密又确实不方便告诉别人,而女性杂志内容和内含物会定期回收更新,不过刊载A.I.的确是固定不变的,所以呢,女主角选择每一次都告诉杂志的A.I.导购。作为A.I.的准则,它不会泄露客户的任何隐私和秘密,除了……很遗憾,你并不在阿黛拉小姐自己界定的隐私保护名单里,这就是阴谋的触发器……”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额上的冷汗涔涔地往下流,“我绝不相信,光凭你这几句话,就可以让我相信吗?”我嘶吼道。
“当然不能,伯恩先生。”眼线男道,“以下是阿黛拉小姐跟我说这个秘密时的影音记忆。”
……
泪水在我眼里打转,“阴谋,这是阴谋。”我带着哭腔,“你这该死的人妖A.I.,你本可以不告诉我有这个游戏的!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可以不告诉我的!”我哭得很伤心,我完全相信了眼线男说的一切,我就要被杀死了,我还没有活够,我不想死。
“抱歉,伯恩先生,我真的只能说抱歉,只怪产生我的那个随机变量赋予我这样的性格。虽然我是无性别的A.I.,但从语言风格和行动特征上来看,我给自己的类型鉴定是女性多过男性,也就是您说的人妖嘛……所以,我也保守不住秘密。”
我越来越伤心。
“伯恩先生,您大可不必伤心,我说过这是个死循环,因为除了死以外,还有一种途径可以选择,几乎所有的参与者最后都会选择这种途径,也正是因为这种途径,这个死循环才得以存在不绝。”
“你是说……”我的脸色苍白,我才不要那样,那样还不如死。
“是,那么你是选择死亡还是……”眼线男笑嘻嘻地道。
我不想死,我想活着,我屈辱地流下两行泪水。
“那么……”剧烈的疼痛传来,我尚未分清是模拟的疼痛神经信号,还是真切的痛感时,便被吓昏了过去。
五
醒来,一切似乎都无恙。身上不痛,身体和意识都能完全自主,可是我又看到了浮在眼前的、眼线男那张笑嘻嘻的脸。它向我打了个招呼,正要和我说什么,但羞怒交加的我立刻拔出枪,把眼线男存身的那本杂志射了个对穿!
“恶魔!”我怒吼着几乎射光了枪里所有的子弹。
被射得破破烂烂的《俪》仍摇摇晃晃地飘在空中,眼线男竟还没完全“死透”,伴着杂音和电火花,它含混地说出最后一句话:“那只是RPG全拟真微惊悚小说……而已。”
六
好奇害死猫……潘多拉的盒子打开了就没有可能再合上,有些事情,做了就不能回头。
我收拾好房间,修复好《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等阿黛拉回来,过看上去一切如常的生活。
但我知道,这只是表面看上去一切如常。“《俪》事件(请允许我这么表述)”的发生,对我人格和心理的影响——用比较贴切的形容——是一场剧烈的化学反应,我的人格、心理已经完全异化了。现在的我,是一个被囚禁在正常男性躯体里的异性囚徒。
我知道自己无法再和阿黛拉相处、生活下去了,因为阿黛拉就像是一面镜子,我面对着她,就会想到、看到我自己的“异化”。
我只好选择悄悄离开。
阿黛拉那么优秀,我的离去,只不过是在她人生的湖面上投掷了一块小石子,虽有圈圈涟漪,但很快就会平复如初,快乐、幸福如初的吧……
我选择了注射能从细胞级层面上脱胎换骨改变一个人性别的变形剂——Polymorphine。
七
半年后。
我去了一个新的城市,取了一个新的名字“白因”,找了一份新的工作,租了一幢新的房子,有了一个……新的男友“肯”。
我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亲爱的,我回来了!”通过意识数据交换使用我身体的肯,手舞足蹈地从离地还有一米多的飞车上跳下来,飞扑入我怀里。
“怎么样?”我一面用一只手抱定肯,一面仰头喝了一口啤酒。
“超赞啊!我都没想到这么多明星、政要之类的大人物都认识我,跟我关系超好;我也没想到女性一天的生活可以这么丰富多彩!上天入地,现实又超现实,完全是我以前不可想象的!人生,原来可以这样过!”
“那是当然。”我淡定地又啜饮了一口啤酒。
“你怎么可以喝酒啊?你知道我是滴酒不沾的!”肯有点儿不悦地看着我解瘾般地畅饮啤酒。
“你‘化身’为我,我‘化身’为你,理应体验不同性别角色状况下的不同新鲜事物嘛。我认识那么多帅得不像人类的男士,你有没有充满好奇心地去体验一下……”我嬉皮笑脸地凑近肯耳边道。
“讨厌!”肯打了一个响指。
——好讨厌的感觉,又是这种过山车似的180度翻转眩晕,我几乎要晕倒,肯及时地揽住了我。
“白因……”肯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今生今世,我只想对一个女人好,那就是你。”
他甜腻的话现在在我心理上已经不会引起斥异想吐的反应,我渐渐开始适应这个新的性别角色,而且越来越如鱼,越来越顺畅自然。
正准备对他的话有所回应——
一个灰发、矮小的男孩子影像穿过蔷薇花篱走来。
我挣开肯的环绕,迎了过去。
男孩顶多才十岁,白皙的脸上有淡淡的雀斑,唇红齿白,十分惹人怜爱,这是超越年龄和性别层面的怜爱。
“白因女士?”男孩仰头怯生生地问道。
“嗯?”我给了男孩一个和善的微笑。
“我是报刊自动递送程序,这是您订阅的杂志《俪》。”
反重力材质的《俪》在我的设定下自动向二楼我的房间飘去。
“那什么杂志啊,以前没见过。”肯好奇地大声问。
“秘密。”我笑道。
不知道是否因为细胞级变形剂Polymorphine的副作用——超距离心灵感应,那一瞬间,银河系、恒星系、数不清的人类殖民星上,无数个阿黛拉,无数个“我”,微笑着吐出了同样的一个词:“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