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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政超《和平契机》全文

发布时间:2023-07-11 15: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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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菲茨杰拉德·肯尼迪总统坐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宽大的办公桌后,他把一只胳膊撑在转椅的木质扶手上,用手抹了一下刚刚刮过的下巴。宽大的落地窗旁,两面巨大的美国国旗死气沉沉地耷拉着。落地窗外的阳光格外明媚。在华盛顿特区上空徘徊了半个多月的阴霾今天终于散去,金色的阳光从碧蓝如洗的天空温柔地洒下来。尽管已经是十月下旬了,但灿烂的阳光仍然勤快地驱散了所有寒意。

然而,这难得的美景却丝毫没有让肯尼迪的心情感到哪怕一丝舒缓,这已经是古巴导弹危机爆发的第六天了,并且到目前为止,事态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所有外交努力均告失败,赫鲁晓夫仍执意向古巴运送装备了核弹头的SS-4弹道导弹,这使得华盛顿和大半个美国都暴露在核打击范围之内。或许在未来,人们会坐在壁炉旁闲谈这几天里白宫发生的事情——前提是还有未来的话,但此刻,每个人都忧心忡忡,就连身下柔软舒适的真皮转椅都让肯尼迪觉得如坐针毡。

外面的草地上,警卫人员比平时多了一倍。坐在宽敞的椭圆形办公室中向外望去,这幅景象竟让肯尼迪觉得无比逼仄。办公室里,一场更加逼仄的非正式会议正在召开,这次会议可能只会持续五分钟,但它却可能永久决定人类和世界的命运。办公室里站着国家安全顾问邦迪和国防部长麦克纳马拉,前者刚刚提出了对古巴导弹基地的空袭方案,现在,这位鹰派顾问已经开始做最坏的打算了。

肯尼迪转过转椅,看了看麦克纳马拉,“部长?”

麦克纳马拉颇有风度地点了一下头,“我不认为空袭是明智之举,先生。空袭古巴导弹基地意味着与苏联爆发全面战争,而以我们目前的军事实力,还不足以获得对苏联的压倒性胜利,即使最终获胜,战争带来的损失也是不可估量的,我们很可能失去将来争夺对世界的控制权的能力。我认为,现在还不是发动战争的时候,战略的重心还得回到谈判桌上。”

“任何人都知道战争是最迫不得已的手段,”邦迪叹了口气,“可现在看来,事态根本不可能明朗。我们已经在古巴外海布置了八支航空母舰特混编队和六十八个空军中队,登陆部队也开始集结,但现在,该死的苏联人还在尝试向圣克里斯托弗运送中程导弹,我担心我们这是在坐以待毙。”

麦克纳马拉皱了皱眉头,似乎想说什么,但他最终一个字也没说0肯尼迪总统盯着宽大的木质办公桌,四根手指依次敲着桌面,发出规律得令人不安的声音。“您想说什么,部长先生?”他用冷静的声音询问道。

“您是否还记得,我们手中还有一个筹码?”国防部长似乎是在试探。

让人心烦意乱的敲击声戛然而止,肯尼迪迅速把目光从桌子上移开,凌厉的光芒从他的眼中投向麦克纳马拉。过了片刻,他站起身,面向窗外阴霾的天空,“当然,先生们,我当然记得。但现在,它的分量还不足以使我们胜券在握。我也知道你们不打算主动开战的顾虑,但现在还不是我们使用这个筹码的时候。”

“或许这一天就快到了,总统先生。我们刚刚得到从南美传来的重要情报,目前中央情报局在当地的力量已经在加紧行动了。”麦克纳马拉推了一下他的金丝眼镜,“为了未来更大的胜利,现在我们必须稳住局势,按兵不动。这是最好的选择。”

“真是见鬼了。”凯·希尔端详着一只刚刚挖掘出来的精致瓷瓶,自言自语。她小心翼翼地擦去花瓶外面的泥土,洁白的表面立刻呈现在她的面前,花瓶的烧制技艺非常高超,迎着架设在遗迹里的照明灯灯光看去,瓶壁几乎呈现半透明状。经过上千年岁月的洗礼,覆在瓶外的釉质几乎完好无损,精美的绘制图案也还保持着原样。凯一眼就看出这是一件中国唐代的瓷器。不过,当她把目光投向花瓶内部,瓶颈部位一圈整齐的刮痕便展露无遗,尽管不太明显,但在灯光照射下也足够引起人的注意了。这种整齐的刮痕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机械加工,但无论是什么,这种东西都不该出现在一件中国古瓷器上。瓷瓶保存得异乎寻常地完好,这本该是一个让人激动的发现,但凯此刻却感到莫名迷惑,尤其是那道若有若无的刮痕,如同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让她感到一股凉意沿着脊椎慢慢向上蔓延,在头顶发酵开来。因为即使不是从事考古工作的人也知道,这只瓷花瓶应该躺在中国某处的黄土地里,而不是出现在这里——这座位于危地马拉中央高原上的玛雅文明遗迹里。

“给,拿好它,这是多少号了?”凯把那只清理好的瓷瓶小心翼翼地交给一名考古队员。

那名队员谨慎地把它放进一个专用的文物收集箱里,丛林深处天气闷热难当,他汗流浃背,顾不上回头,但还是认真回答了凯的问题,“N0.135,队长。真邪门儿,这里好像汇集了全世界各地的古文物,这就像……呃……该死的,这里简直就是个古代文物交易市场!”

凯简单地应付了一句,然后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长时间工作而倍感酸痛的腰背,试着摆脱那刮痕给她带来的梦魇。她向遗迹深处走去,低功率照明灯发出的幽幽白光无力地充斥着室内的空间。凯侧了一下脑袋,看到其他工作人员都正专心地与炎热、蚊虫和泥土中的文物奋战,于是她趁着这短暂的空闲,从兜里取出一面镜子,仔细地整理她细密的长发。尽管她是一名考古学家,并且对于古代文化有着异乎寻常的热爱,但对于所有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而言,总有一些东西是共有的。

她的考古队在美国史密森尼博物馆下属的考古研究所,一周前,他们得到消息,说一名美国人在试图将一批走私文物带回国内时被海关抓获,据他交代,那些文物来自危地马拉密林深处一座刚刚被当地人发现的古代建筑遗迹。凯知道,危地马拉文物走私泛滥成灾,如果真的有那样一座此前从未被打开过的古代遗迹,当地人在发现它之后,很快就能把那里洗劫一空。眼下愿意到危地马拉的考古队可不多,当地危地马拉政府军和游击队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对外来者的安全造成了极大的威胁。不过对于凯而言,这一切都不重要,对职业的热爱常常让她对可能的困难视而不见,有时甚至小小地超出了理性范围。经过不到两周的准备,她和她的考察队就站在了这座巨大的玛雅遗迹面前。

凯不断地理顺头发,扎好马尾辫,又一次次由于不满意而解开发带重来,尽管每一次看起来都大同小异,并且没什么不妥之处,但凯却总是无端地觉得别扭。她看着镜子,做出一个嘲弄的笑容。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她问自己。别老去钻牛角尖,生活中其实还有很多值得享受的东西,何必整天用那些解不开的死结来烦自己?她大可以找份轻松愉快的工作,靠着富裕的家境过上养尊处优的生活,然后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生活。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对那种生活方式她从来都只是想想而已,如果一个人习惯了静下心来沉思,又恰好把从事的职业当做自己生活的全部,那么,他基本再也不可能变成一个生活简单的人了。

很快,她的思绪就在不知不觉中重新回到了她目前面对的问题上。从外表看,这座快被密林吞没的平顶金字塔状建筑,无疑属于11世纪的晚期玛雅文化。说到玛雅文明,凯总是对那种将其与神秘主义联系起来的做法嗤之以鼻。在她看来,玛雅虽然是万千古代文明中较为特别的一个,但终究也只是个消亡的古代文明罢了。不过,这次发掘工作的进展却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说实话,凯甚至觉得有些诡异,他们在这里挖出了大量保存完好的古物,但人们对此没感到丝毫兴奋,因为这些文物包括中国唐宋瓷器、埃及第十四王朝的石像、爱琴文明的雕塑,以及属于其他古文明的东西。总之,文物的范围几乎覆盖了世界各地所有主要文明发祥地,凯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就算玛雅人有收集古玩的爱好,那他们又是靠什么神奇的本事跨越重重大洋和近千年的时光,把不同时期、不同地点的文物汇集到这座迷雾重重的失落遗迹中来的呢?她无数次冥思苦想,指望得出一个哪怕稍稍有点说服力的答案,但每一次努力都付诸东流,她的思路被这座奇怪的遗迹和那些堆在箱子里的文物从每一个角度截了回来,似乎它们都在嘲笑凯,嘲笑这个卑微的人类在时光的长河面前是多么浅薄无知。

一阵隐隐的钝痛在太阳穴下游走,凯只好无奈而又沮丧地从纷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突然,一个从背后传来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队长,有人找您。”她赶紧收起镜子,猛地转过身,一名穿着军绿色马甲的考古队员正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她。

“是谁?”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但不消片刻,她就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问题多么可笑。在这片荒无人烟的丛林里,除了他们之外,就再也找不到别的活人了,这种地方可不存在什么巧遇或者串门儿拜访。

“看样子是军人。”那个队员的话让凯的心猛地一沉,她的第一反应是他们遇到了游击队。要知道,每年被游击队绑架的外国人有几百名,活着回去的人却连十分之一都不到,海关颁发的护照在这些好战分子眼里反倒成了勾结西方势力的罪证。不过,他的下一句话让她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些,“好像是中央情报局的。”

身处幽暗狭小的玛雅遗迹,面对突如其来的耀眼阳光,凯过了好一阵子才勉强适应。考古队临时开辟的空地上停着三辆越野车,车子全是白色的,挂着当地牌照。旁边站着十来个人,一些人穿着平民的衣服,但从肤色来看不是当地人。真正引起凯警惕的是,这些人中有四个穿迷彩服的军人,他们手里的自动步枪尽管指着地面,却仍旧难掩威胁的气息。为首的人身材高大,宽阔的肩膀撑起一件迷彩作战服,他没有拿步枪,插在胁下枪套里的军用手枪表明了他的军官身份。

还没等凯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那名军官就快步上前,“您就是凯·希尔小姐?”

凯点了点头,黑曜石一般的眼睛警惕地上下打量着对方。军官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似乎吓到了这名外表纤弱的女人,于是他嘴角微微上扬,伸出右手,“你好,我是哈德森·克拉克上尉,美国中央情报局特别行动部队。”

凯没有跟他握手——这一点多少在他的意料之内——她努力挺直身子,紧紧地盯着面前这个高大的军人,谨慎地给出了简单的答复,“我们都是合法的美国公民,也有海关签发的护照,如果你想问游击队之类的事,”凯摊开双手,“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尽管努力做出镇定的样子,凯的心里还是充满了不安,面对潜在的危险她已经完全慌神了。

上尉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尴尬处境,他摆了摆手,示意凯放松,“与此无关,希尔小姐,我们来的目的是这座遗迹。你们运回国的第一批文物已经安稳地躺在史密森尼博物馆里了,不过,一些关于它们的照片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见鬼,你们怎么会……我是说,现在CIA也管这些事吗?”凯显然很不能理解,为什么中情局会对这座在密林里日渐腐朽的古代遗迹表现出这么大的兴趣。

“多加小心总没有错,这是我们的职责,你知不知道现在导弹危机都恶化到什么地步了?”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凯扬了扬下巴,尽力保持强硬的姿态,不让事态超出自己可怜的处理能力。

这时,天空中传来了直升机螺旋桨转动时的呼呼声。不一会儿,一架休伊直升机出现在营地上空,它的下面吊着一个大木箱。凯注意到,这架直升机全身都漆成了黑色,没有任何能说明它身份的标志。典型的情报部门作风,她想。“是我们的人,别紧张!”哈德森对凯喊道,然后用手势示意直升机下降。直升机缓缓降低高度,木箱子 一落到地上,两个士兵就马上解下了它。

“碳14测定仪。”哈德森指了指那个大木箱子,“它能通过分析碳元素的衰变鉴定文物的年代。”

“你觉得我看起来像干什么的?”显然,凯对一个门外汉跟自己讲解文物鉴定方法感到不满。这一回,她的自尊心战胜了恐惧感。

哈德森又一次露出了招牌式的微笑——看得出来,中央情报局的特工懂的显然不仅仅是如何作战,对于攻心战,他们同样很有一套。“好吧,我们来谈谈你的发现。”说着,哈德森从一个档案袋里掏出了一沓照片递给凯,“看看这个,这是在你们找到的文物上发现的。”

凯仔细打量着那些照片,上面是一些出土文物的局部特写。它们是最早发掘出的一批文物,由于担心安全,它们出土后不久就经由航空公司送回了美国。照片上的文物类型不一,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上面都有凯在那个唐代瓷花瓶上发现的规则刮痕。“我们最早在那批被截获的走私文物上发现了这种痕迹,你觉得它们是什么?”哈德森问。

“你是说这些刮痕?我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经过这么多年,文物难免出现损伤。”凯想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敢说出那个她自己都觉得荒谬程度远超天方夜谭的猜想。

“算了吧,希尔小姐,你真的觉得这是普通的损伤吗?”哈德森毫不费力地看穿了凯的心思。说完,他又拿出一叠照片,“看看这个再下结论吧。”

凯仔细端详着照片里的东西,那是一些闪闪发亮的金属物体,上面的弯曲处有着和文物上几乎一模一样的刮痕,只是要深一些。“这是U-2侦察机机翼,来自洛克希德公司的飞机制造车间。这是我们最先进的侦察机,加工使用的是最先进的高精度机床,不过,即使是这种机床,在加工时也难免留下刮痕。或许你也注意到了,这些刮痕和文物上的东西很接近,但那些文物上的刮痕比机床造成的痕迹要微小得多。想想看,这意味着什么?”

凯抬起头,皱起眉头看着哈德森,一丝不安在眼睛里闪过。她用手整理了一下刚才被直升机气流吹乱的黑发,小声说:“我不知道。”

哈德森点了点头,拍了拍她的肩膀,凯不自然地躲了一下。这时,一名士兵跑了过来,“长官,机器准备好了。”

他们回过头,闪闪发亮的分析仪已经组装完毕,那些穿着平民服装的人正进行着最后的调试,显然,他们是来自国内的技术专家。“不管怎么样,这可能关乎国家安全,这也就是我们来到这里的原因。至于其他的,一会儿我们就知道了,希尔小姐。”哈德森说,尽管这里的天气非常闷热,并且他穿着厚厚的作战服,但凯注意到他的脸上没有一滴汗,“我们进去看看。”

遗迹内部要凉快不少,但肆虐的蚊子却让人心烦意乱,有时候,凯不由得觉得这些军人身上严实的作战服其实是用来防蚊子的。她甚至希望自己也有一件这样的衣服,以免蚊子在皮肤上留下难看的疤痕。“这些东西不太可能全是玛雅人做的,对吧。”哈德森看着尚未清理完毕的发掘现场问凯。

“玛雅人可不是模型制作师,他们有自己独特的文化。”

“那它们是从哪里运进来的?”

这次,凯钦佩地看了哈德森一眼,“您的问题真的很有水平,长官。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我们曾怀疑过这些文物是被人运进来的,如果真是个古怪的古代收藏家干的,那倒没什么,但关键在于,我们把整个遗迹都勘察了一遍,也没有找到任何搬运的痕迹,按说把这么多东西运进来,不可能不留下痕迹的。”

哈德森笑了笑,心平气和地说:“小姐,我们中情局有一条办事原则:设想出所有的可能,然后逐条分析,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剩下的就是正确答案。如果它们不是被搬进来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长官,结果出来了。”哈德森还没说完,一名技术员跑进来打断了他的话,从此人的表情看,他就像见到了一头活恐龙。果然,他把一张纸递到凯的手里,然后说:“这些文物的历史只有大约650年。”

“样本是什么?”凯不失严谨地问了一句,职业的本能让她把心中的不安暂时放在了一旁。

“埃及第十六王朝的彩绘陶器。”

“这不可能!”凯差点跳了起来,那张纸紧紧地攥在她的手里,“第十六王朝至少过去3500年了!这是常识!”

那名技术员看着凯,眼神里充满了无奈,甚至是同情,“小姐,我也希望您的看法是对的,但我们的机器绝不会出错,这些文物的历史确实只有这么久,并且它们的制作年代基本一致,就像是在很短的时间内被批量制造的。”

凯完全懵了,她松开手里的纸,“这不可能……”她喃喃自语道,这是她此时唯一说得出的话。

“小姐,一切皆有可能,从前,我们不相信人能够飞上天空,但今天我们却做到了。”哈德森安慰她道。他走到走到一堵石墙前,那里的藤蔓似乎比其余地方要稍微少些。片刻的思考后,哈德森好像发现了什么,他拨开枯死的藤蔓,抚摸着冰冷的石墙。

“您刚才说,如果这些东西不是被搬进来的,那唯一的可能是什么?”凯有些胆怯地问。

哈德森没有回答,他从一名士兵手里接过步枪,然后抛给凯一个诡异的微笑。那笑容让凯感到彻骨的寒意。文物只能是在这里被生产的,可能就在石墙之后。那个让她感到可怕的答案渐渐在心中浮现,并且变得愈加清晰。哈德森用枪托碰上墙砖的那一刻,石墙清脆的空响如同惊雷般在凯的耳畔响起。

不!她绝望地想,事情绝不会是这样!

哈德森无暇顾及年轻女士的紧张,他对身后的队员点了点头。两名士兵迅速地将一些细长的柱状物体连接起来,固定在发出空响的石墙上。凯看得出来,那是爆破筒。

“不,你不能这么做!”凯几乎是本能地尖叫了起来,“这会毁了那些文物的,我们还不知道后面有什么,我不能让你……”

“希尔小姐!”上尉厉声打断了她,“我知道保护那些文物是你的职责,但我也有自己的职责。这里的发现涉及了国家安全,作为考古学家,你的职责已经把你领到了真相面前,剩下的是我们的事情了。”

“我只想保护它们。”

“我们会尽量控制好炸药用量的,我的人甚至能用遥控炸弹在鸡蛋壳上炸出大卫像。”哈德森最终还是安慰了一下凯,但凯仍然觉得自己正处在崩溃的边缘,真正让她感到恐惧的已经不再是文物的安危,而是石墙背后封存着的可怕真相。

爆炸声响起的瞬间,凯条件反射般闭上了眼睛。无尽的黑暗中,大学时去发掘现场实习的场景突然浮现出来——当其他学生只是为了学分而做着象征性的协助工作时,她却因为长时间投入地工作磨破了双手,渗出的汗珠在她被烈日晒伤的脸上刻下灼烧般的疼痛。所有人都不理解她为什么如此忘我地工作,也没人相信这个娇弱的女孩子能坚持超过一个星期。可是到今天,她已经坚持了将近十年。对古文物的爱给了她勇气和力量。她喜欢在与那些老家伙独处时,倾听它们用无声的语言讲述在时光里渐渐褪色的老故事。

她真的只是想保护它们,保护她的老朋友,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过去的信仰可能只是一场梦,爆炸声如同黎明的晨钟把梦境震得支离破碎。即使如此,她能做的也只是睁开眼睛面对现实。

最后一块碎石被挪开后,一条深不见底的廊道出现在他们面前。“老天……”凯低声惊叫道。上尉看了她一眼,然后打开军用手电,带头走了进去,凯紧紧地跟在后面。廊道的四壁也是由石块砌成的,它十分幽深黑暗,军用手电发出的光被无底洞般的黑暗所吞噬,不过幸好设计者设置了楼梯,长长的廊道走起来并不困难。十分钟后,他们来到了尽头。凯发誓,她此后的人生中,再也没有感到过比那一刻更加强烈的震撼了。

站在走廊的尽头,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一片巨大的空间赫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这是一座巨大地下建筑的一部分,石质四壁被打磨得无比平整,墙壁上似乎涂着荧光材料,正发出柔和的白光。尽管光线不太强,但却足以照亮室内,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像处在一座宏伟圣殿里的渺小蝼蚁。“我从没见过这种东西。”一个士兵摸了一下发光的墙壁,自言自语道,“这太神奇了。”这间石质地下室无比巨大,不过它并不空旷,哈德森带着这支临时组成的探险队向地下室深处进发,人们惊奇地看到一排排巨大的机器静静地躺在这里,架势很容易让人联想起福特公司的汽车装配流水线,但这些机器设计得十分精巧,大约是机械臂的柱状物体井然有序地立在传送带一旁。尽管每一个部件人们都叫不上名字,但它们却散发出一种独特的和谐之美:整个系统仿佛一个有机整体,不同部分之间的结合天衣无缝,完全没有常见机器那种突兀的嶙峋钢骨,系统的每一部分少一个零件就觉得缺憾,多了则显得累赘,工厂里的机器与它们相较简直是跳梁小丑。面对这神奇的景象,即使最缺乏感情的人也不禁屏息凝神。

“这不是机器,而是五线谱上的乐章。”一个考古队员满怀崇敬地感叹道。

“您觉得它们是人类制造的吗?”刚才负责爆破的下士小声问哈德森,声音里带着一丝敬畏。

“我不相信什么小绿人,士兵。”哈德森简单地回答,仍旧保持着指挥官的冷静。

凯完全被这壮观的场景折服了,她漫无目的地在附近踱着步,险些撞上一台静静伫立的机器。起初,她还生怕自己的冒失会弄坏什么珍贵的文物,但稍后她就发现自己的担心实在多余。机器的传送带上凌乱地放着许多物品,她拿起一件仔细端详,那是一片残破的竹简,上面写着复杂的中国篆书,机器刮擦的痕迹赫然出现在它的背面。凯沿着传送带的方向前行,世界各地不同时期的文物堆积在这里,木刻、铁铸、书画、史籍、雕塑,这里的藏品比世界上任何一家博物馆都更加丰富。凯一件件拿起又放下,她注意到,越往前走,文物的做工越粗糙,刮痕也越明显。忽然,她似乎明白了什么,那一刻她仿佛触电一般,一件精美的古埃及陶器自她的手中滑落,在一声脆响中化作无数碎片,而凯却对此无动于衷。她转过身,慌慌张张地离开那里,找到了哈德森。上尉觉得,与其说凯是在跟他说话,倒不如说她是在自言自语:“他们在这里生产文物,就像流水线一样。这些,还有上面那些都只是半成品,还没有经过最终的修饰。”

哈德森点了点头,凯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现在她的眼神像水一般平静,却也透着一丝失望与无奈。她接着说:“不过,他们会是谁呢?”

“嘿,你们得过来看看这个!”房间另一头传来一个技术员激动的喊声,大家立刻跑过去,那里同样有发光的墙壁,不过,墙上用黑色的材料绘制着一幅幅图画,图画的旁边还有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小字。“这是他们的城市吗?”技术员指着一幅画说。说它们是画,似乎又不完全恰当,因为那只是一些由简单线条构成的图形,不过,这些图形的表现力却又极强,其中一处,三条略带弧度的线撑起了一座锥形建筑,建筑仍是动人心魄的简洁,不知是由于简单的画风,还是它本来就如此。

“这些文字看上去……嗯,有些奇怪。”当大家还默默地站在庄严的石墙前,沉浸在莫名的敬畏中难以自拔时,哈德森敏锐地发现了问题。

“这些字母……”一个士兵说,“该死的,有些看起来是英文。”

“希尔小姐,您能确定这是什么文字吗,或者说……你能不能读懂它?”哈德森试探一样地询问道。

凯没有说话,她稍微俯下身子,把脸靠近墙上晦涩的文字。哈德森和他的部下几乎是屏着呼吸在等待,好像他们每个人头上都顶着一个装满水的大花瓶一样。“它们中确实有些是英语,只是写法和我们熟悉的不太一样。”也许过了十分钟,也许过了一个世纪之后,凯终于得出了结论。

“但是其他部分却混合了各种语言,不仅有今天的,还有不少古语言。”另一名考古队员补充道。

“能弄懂这些玩意儿吗?”哈德森又问了一次。

“我想是的,先生。”凯忍住对哈德森刚才用轻佻的词来形容这些伟大古迹的不满,瞪了对方一眼后,她决定让这事就此过去,“嗯……大概是这样的,人类很早以前就出现了,起初人类只是穴居的原始生物,但这上面写着,后来大自然赐予了他们一份珍贵的礼物。”

“什么礼物?”一名士兵问。

一番艰难的辨认后,沉睡已久的遗迹继续通过凯讲述自己的故事:“一次瘟疫,一种不知名的病毒在人类中蔓延,但这种病毒并不致命,它们拆解宿主的基因,然后再将自身的遗传物质整合到宿主的基因中……”

“也就是说,这种病毒提升了人类?”

凯点了点头,“上面说的差不多就是这样,人类因祸得福,整体的智力水平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了巨大的飞跃,看上去正好是大约20万年前智人出现的年代——到现在人们也没弄明白,为什么那个时候我们的祖先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在智力上获得长足而迅速的发展。”

“等等,20万年前我们的祖先才刚学会用火呢,连我们现在都没完全弄懂遗传信息的结构,在这石墙上写字的人是怎么明白的?”刚才在地面上把监测结果交给凯的美国专家几乎是喊了出来,凯不用想都知道,现在他的后背一定冷汗直流,此刻,常规的知识和思考方式在这里大概就像烂了一半的苹果一样没用。

“四到五万年前,他们初步建立了工业文明,大约两千年前,先行者的文明已经远远超过了今天的人类文明,那边的图画就是他们的城市。不过,这上面说,由于他们的……呃……贪婪,先行者才刚刚达到文明的顶峰,战争就爆发了。上帝啊,想想看如果没有战争,他们如今该有多么辉煌啊。”凯略带悲哀地嘟囔了一句,“战争僵持了数百年,直到有一天,他们通过研究得知了曾经导致人类迅速进化的病毒事件,但先行者们竟然受这件事的启发,开发了基因武器,用于定向打击敌方人员……无论是军人还是平民。起初效果不错,但很快,散播出去的致命基因就发生了突变,对于大多数人都能起作用,结果人类几乎死在自己手上,全球只有不到五百万人靠天生的免疫基因或躲在隔离掩体里,躲过了一劫。”

“那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哈德森急切地问。

“嗯……大约过了150年,携带着致命基因的病毒才因为找不到暴露在外的人类宿主而渐渐灭绝,剩余的人类开始走出掩体。他们还拥有技术,他们本可以重建一切,但是……”读到这里,凯一时不敢相信她后面读到的内容。片刻之后,她回过神来,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但是他们没有那么做,他们留给了我们一个崭新的世界。”

“这指的又是什么?”

“那些幸存者走出掩体后曾试图重建世界,但先行者们惊恐地发现,那个曾经几乎毁灭人类的梦魇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他们。重建工作开始了不过百年,不同团体之间又重新开始了军备竞赛,试图趁机抢占新文明的主导权,结果人类再次同室操戈。这一次,尽管战争规模小很多,但先行者们仍然蒙受了惨重的损失。硝烟散去后,幸存者终于开始认真思考,他们知道剩下的人类经受不起这样的打击了,他们那一代人——甚至是后来几代人,永远也没有资格承担延续人类文明的重任,因为深入骨髓的贪婪让他们失去理智,一次次把自己推向灭绝的边缘。于是人类的代表们最终决定,他们只能给未来的人类一个新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贪婪和自私要被尽可能地抹掉,以免未来的人类重蹈覆辙。所以,他们决定停止重建工作,转而建立了这样的‘遗迹’。”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在这里生产‘文物’,再把它们运到世界各地,好给未来的人留下什么启示?”

“不只是这样,他们给我们留下了将近一万年的历史。先行者们把自己曾经的经历通过人工智能系统重写成历史故事,然后把杜撰的历史用不同的方式记录下来,散布到世界各地的遗址中。另外,一部分志愿者修改了记忆,抹掉了与曾经文明有关的一切,他们的大脑深处只有关于技术和政治的知识,以及完成建设不同于以往的人类世界的信念。完成之后,先行者们封存并销毁了大部分技术资料,他们希望未来的人类永远忘记他们充满贪婪和劣迹的往事,经过记忆修改的志愿者们领导着新世界必需品的建造,并在各个大陆上建立起不同的政治制度。那些精心编写的历史能让未来的人类感到对自身的责任,让他们吸取教训,学会在做出每个重大决定前慎重地思考。”

先驱者的遗迹终于讲完了它的故事,人们沉默地站在那里,或许是出于震惊,又或许是因为对先驱者的惋惜和崇敬。哈德森的目光落在了石墙尽头,那里还有最后一行字。“那些字说的什么?”他问。

凯走到那里,抚摸着黑色的字体,她不知道此刻掌心传来的冰凉触感是因为冰冷的墙壁,还是那行字表达的内容。“我们有罪。”她念道,“我们有罪。”

墙上写的最后一句话深深地烙印在脑海里,凯·希尔感到自己的心被无数思绪塞满了,她为之倾注了无数心血的事业,最后的真相竟如此残忍。她回头看着那些巨大的机器,那些早已无声死去的钢铁之躯还像当年一样伫立着,剪影成为苍白荧光中晦涩的隐喻。她苦笑一声,“我原以为我们拥有无比辉煌的文明,没想到那些原本日思夜想的东西,竟然只是一个持续了650年的谎言。”

“但至少你找到了真相,小姐。”哈德森试着安慰她,“寻找历史的真相,不就是你一直以来的理想吗?或许它不如你想象的那么美好,但至少你做到了。你做到的事比此前的任何历史学家都更加意义深远,你还能再要求什么呢?”

凯点了点头,一尊古希腊风格的少女像躺在她脚下,石质的双眼盯着她,仿佛一个心酸的隐喻。

等到他们返回地面时,天已经黑了,留在外面看守营地的人们对哈德森一行的返回似乎没有什么兴趣。一名士兵走了过来,把一台收音机交给哈德森,正在播放的是CNN的无线电广播。播音员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我们已经得到证实,今天早些时候,美国空军一架U-2侦察机在古巴上空被苏联防空导弹击落,人员伤亡情况不详。这无疑将让目前的危机局势雪上加霜,我们几乎可以肯定,美国很快就将对敌人发动全面反击,世界又一次徘徊在世界大战的边缘……”

听到这里,哈德森敏锐的职业本能让他看了看身边的凯,短短的一瞥就足以让他明白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新闻,凯的心里充满了潮水一样汹涌的恐惧不安,她无法接受人类很快又将重蹈先行者覆辙的现实。这让他感到自己的任务有了意外的转机。

“我们不能再重蹈覆辙了,希尔小姐,我们必须把这个发现报告白宫,让总统在最终决定前再慎重思考一番。”

“你确定这可以……我们应该这么做?”她的话里带着一丝顾虑,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没时间了!”哈德森表现出焦急的样子,“新一轮战争随时可能爆发,这件事必须尽快报告总统,然后让中情局接手后续工作,难道你想看着人类重新陷入像过去一样的灾难中吗?”营地的火光犹如鬼魅般跳起飘忽的舞蹈,没等凯回答,哈德森就叫来了通信兵,“想办法联系华盛顿,接麦康局长。”

“这么说,他们早就在这里了?”椭圆形办公室里,肯尼迪总统轻轻地把哈德森上尉交给他的汇报资料放在桌子上,“希尔小姐,你怎么想?”

凯·希尔的旁边站着国防部长麦克纳马拉、中央情报局局长麦康和国家安全顾问麦克乔治·邦迪。她之前做梦也没想到过有朝一日自己能与这些人同处一室,这时,她感到一种强烈的紧张与压迫感。“他们把工夫都花在为我们营造并不存在的历史上了,总统先生,我觉得这是艰难的,但也是个明智的决定。至少这给了人类一个归属,让我们认清自己的高尚和自私,让我们懂得珍惜手中的世界。”

总统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他站起身来,耸了耸肩,面对着熟悉的落地窗。窗外阴沉的天空如同一堵静默的墙,“铁幕”这个词一下子跳进了肯尼迪的脑海,逼仄之余,他不禁感到一阵战栗。

“很伟大的发现,小姐。”安全顾问邦迪看着凯,礼貌性地说了一句。在凯听来,那是再直接不过的敷衍。“总统先生,最近的事件正是苏联一系列攻击行动的开始,很明显,他们不会再作任何退让,攻击美军飞机无疑是赤裸裸的挑衅,是对我们的宣战!”邦迪咽了口唾沫,声音变得激动起来,“先生,我们不能再犹豫了,现在采取行动还来得及。我们至少要给敌人一个教训。”

肯尼迪还是望着窗外,双臂交叠在胸前。凯握着拳头,紧紧地盯着总统的背影,不安地等着他做出决定人类命运走向的决定。肯尼迪微微转过脑袋,问麦克纳马拉:“部长先生,我们现在能展开武装突袭了吗?”

听到这句话,凯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传遍全身。她似乎看到了天边燃起烧毁一切的火焰,强烈的悲哀和恐惧几乎瞬间吞没了她。嘲讽、悲伤、惊恐在她心里缠绕,化成无数不安的火舌,疯狂地舔舐着她内心的每个角落。她本想说点什么,却发现面对现实自己什么也不敢说。她只能无力地站着,听凭命运安排。麦克纳马拉向前迈了一步,“全都准备好了,总统先生,空军正严阵以待,导弹核潜艇也已经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他的双眼垂下了片刻,凯觉得似乎叹了口气,但稍后她又否认了自己刚才的想法。“要下令吗,先生?”

总统表情冷峻地转过身,他扫视一遍屋子,“有多少把握?”他问麦克纳马拉。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麦克纳马拉还没完成他简短的思考,一个声音打断了他:“总统先生,您真的认真想过您接下来要做什么吗?”说话的是凯,她本没打算开口,但这句话却从她嘴里飘了出来。尽管那声音轻飘飘的,凯还是被自己的冒失和大胆吓了一跳。

“小姐,注意你的态度,这里是白宫!”邦迪用严厉的语气说,“你既不是美国总统,也不是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还轮不着你对我们发号施令!”邦迪很有自信他一句话就能吓得毫无底气的凯乖乖闭嘴。

凯确实被吓住了,国家安全顾问的指责让她感到无比紧张和尴尬,她能感到衬衫下的皮肤不自觉地微微发烫。然而,总统却帮了这个可怜的女孩。“让她说完吧,先生。这里的每个人都有权发表意见。”他说。

“总统先生,如果战争爆发,我们的命运都一样!”凯使劲攥紧汗津津的手掌,她抿了抿嘴以求暂时舒缓紧张的神经,“我不了解政治,那些条条框框对你们而言可能很重要,但我,还有那些普通人,我们最关心的只是我们还能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您知道吗?我的父母住在宾夕法尼亚的一个小镇,他们不愿搬到城里住,我得过很久才能抽出空去看他们。每一次见到他们,还有他们养的叫雪球的可爱小猫,那是让我感到最幸福的时刻。总统先生,对于我而言,享有这些就足够了。为了留住那些美好的时光,我可以付出很多。难道您真的不理解我的想法吗,总统先生?”凯几乎是用央求的声音说道,她感到自己快要哭了,“想想光在美国,在苏联,还有世界上的其他地方还有千万个家庭,就像我的家庭一样,它们也充满了爱和温暖,有很多人因为自己的家庭而感到幸福,这一次,我们真的不能留下这一切吗?”

肯尼迪看着凯的眼睛,她的眼睛里写满了诚恳。他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震动,似乎在那女孩的眼睛里,他看到了过去几十年里他几乎完全忘记了的东西——希望、憧憬、善良和决心,全都包容在那黑曜石般的眼睛里。

“先生,还有其他的可能吗?”凯用低得难以捕捉的声音说,她垂下目光,像个受伤的孩子。

“我是个政客,”肯尼迪说,“我必须考虑现实。”

“再想想,总有其他办法的,我母亲常对我这样说。”凯回答道。

“现在的情况非常紧张,”麦克纳马拉说,然后他推了一下金丝眼镜,“但是,情报部门的最新消息说,赫鲁晓夫已经出现了松动的迹象,只要封锁持续下去,我相信形势一定会有转机的。”

接下来,屋子里又是一片死寂,凯感到一阵恐惧,这不是因为房间里冷得像冰的气氛,恰恰相反,让她不寒而栗的正是那冰面下炽热的暗流。

“希尔小姐,”决定人类命运的时刻,肯尼迪总统出人意料地问了她一句,“能再给我重复一遍你们在那处遗迹地下看到的最后一句话吗?”

“我们有罪。总统先生,这是他们最后的话了。”

肯尼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长出了一口气,对国防部长说:“再等等吧,只管继续封锁就是了。”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邦迪顾问用沉静的声音说,似乎只是在行使自己的职责。

肯尼迪用一只手在面前一挥,说:“先生,这个世界经历了太多的伤痛,过去的五十年里,我们就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但每一次我们都能挺过来,并且变得更加勇敢团结,今天我们刚刚迎来和平的曙光,这是全人类的希望,也是未来的希望,我们不能仅仅因为政治上的冲突就让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先生们,”肯尼迪看着所有人,“我们再给和平一次机会,我相信世界也会给我们一个机会。”

麦克纳马拉转头看了看旁边的凯,女孩脸上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表情,似乎是不敢相信事情这么快就转到了截然不同的方向。于是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小姐,今天你改写了历史。”然后他走到门旁边,很有礼貌地为凯打开椭圆形办公室的木门,“不管怎么样,谢谢您,小姐。但有一点,”他补充道,“今天在这里的所有对话……”

“对我来说从来没有发生过,对吗?”凯做出一个调皮的微笑。国防部长再次微笑点头,然后他对站在门口的两名保安人员说:“请把这位小姐送出去。”

麦克纳马拉轻轻关上房门,当厚重的木门终于隔断了门外人的视听,他才松了一口气。“干得不错,先生们。”站在落地窗前的肯尼迪说。

“我们真的有必要这么做吗?”邦迪有些抱怨地问道,“我们几乎是为那个考古学家演了一场戏。”

“如果想让那女孩自觉保密,让她觉得自己的发现为世界带来了和平,是最好的方法。”刚才一言不发的麦康局长说,“她是个单纯的人,考虑到泄密会重新给世界带来威胁,她和她手下的人一定会自觉保护这个秘密。这么做有点麻烦,但毕竟是值得的,现在的情况下,我们不能再承担任何额外的风险了。”

肯尼迪总统绕过办公桌,走到麦康局长面前,说:“先生,您的人做得非常漂亮,这次我们终于能确定古代超级文明的存在了。”总统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自胡佛总统以来,我们就在不断收集古代文明存在的证据,我们发现过金字塔中的直升机模型,矿石里的电火花塞,还有十几亿年前的核反应堆遗迹——我们花了很大力气才隐瞒住事实,让其他人以为那些东西不过是自然形成的。但是直到今天,我们才终于找到了古代超级文明的确切证据。干得好,先生,这个发现能让我们在和苏联的竞争中占尽先机。”

“谢谢您,总统先生,之前的种种资料表明,先行者的工厂生产满一定数量‘文物’时就会自动关闭,并且自毁以消灭一切证据。危地马拉的这一个工厂因为某种意外陷入了瘫痪状态,并且没来得及被销毁,我们才侥幸找到了它。”麦康说,“但是,以我们现在的能力,还不能完全理解先行者的技术,吸收消化它们要很长的时间。”

“这没关系,”肯尼迪一边踱着步一边意味深长地说,“我们可以等,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情报部门已经确信苏联不会主动与我们开战,现在鲁莽行动对我们而言是不明智的,等我们掌握了先行者的技术,”他顿了顿,“整个世界都会臣服在我们脚下。”

“这真是个莫大的讽刺,不是吗?”麦克纳马拉嘴角泛着难以捉摸的微笑,“先行者们想尽办法为我们带来和平,但最终,他们的技术却给了我们开发超级武器的机会。”

“等时间证明这一切吧,部长先生。先行者的努力没有白费,只不过和平将由我们带来。想消灭战争,先要赢得战争,等到那一天,我们就是和平的缔造者。”肯尼迪说。

看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凯单纯善良的眼睛又一次浮现在肯尼迪的脑海中。从危地马拉到白宫,这个可怜的女孩一直被一个虚假的美好幻想所欺骗,这让他多少感到一丝负罪感。他试着抹掉这部分想法,重新像个有职业素养的政治家一样思考,遗迹碑文里的最后一句话却突然闯进了他的脑海。“我们有罪。”这句话像挥之不去的幽灵一般盘旋在他的脑海。最终,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仁慈的上帝啊,毕竟,我们都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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