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级管理的精髓只有四个字——管好女生!”年级组长跟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咬牙切齿,手指在桌子上使劲儿地戳了好几下,似乎要把那张崭新的办公桌硬生生戳出个洞来才肯罢休。
那是我初当班主任的时候。
隔壁班一群男生某天放学时在校门口摆开阵势,准备迎战一群社会小青年,据说导火线是我们班X女生。幸好年级组长恰巧出门,及时制止了一场醋架。
被老大训完后,其实我根本没放在心上: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片子,难不成还能翻了天?
从年级办公室出来,我慢悠悠地往教室走去。老远就看到本班X女正悠然地倚在教室门口,左手轻抚披肩秀发,右手拿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一双秋水含情脉脉,连琼瑶奶奶见了都要心疼的那种。看见有男生(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从门口经过,便投以嫣然一笑。甚至没人经过时,也会情不自禁嫣然再笑,我认为那时肯定有只公苍蝇从她眼前飞过。
看到此景,本老师心头“噌”地燃起莫名的怒火:你丫的到底是来读书的还是卖笑的?于是几步上前,一把夺过梳子,“嘣”地砸在地上0X女吓了一跳,怏怏地回了教室。
“你的头发,要么剪短,要么扎起来,这样披着像什么话!”
“为什么?”
“不为什么,去校门口看仪容仪表规范!”
我觉得应该对他们进行审美教育。
为了以身作则,我先去理了个发,理得很短,自认为看着很精神。于是我花了一整节课,给他们讲什么才叫内涵美、气质美,告诉他们不要将心思过多地放在自己的外形上。我特意看了X女几眼,她坐得端正,眼睛一直盯着我放光,还不时地点几下头。
下课了,我走出教室,心里暗自高兴,想着目的达到了,她一定听得很认真,也一定接受了我的观点。
X女追了上来,神神秘秘地喊我:“老师。”
我以为她要跟我交流学习心得,便停下脚步,热情地回道:“怎么?”
“我觉得你还是长头发好看。”
……
刚接手这个班的时候,第一天去上课,出门前特意在镜子前整了整衣服,因为第一印象很重要。
一上课,还没讲几句,就听见靠中间的位置有两个女生“咯咯”地笑了几声。我装作没听见,继续讲课。没多久,又听见“咯咯”地笑了几声,看下去时,坐同桌的两个女生,已经笑得两颊绯红,正用手捂着嘴巴,竭力止住笑声。
莫非是我衣服纽子扣错了?脸没洗干净?头发乱了?还是……不会是可怕的拉链门吧?
趁转身写黑板的时候,我低头仔细观察了一下自己:纽扣没错,裤子是运动裤,根本没拉链,难道是脸上……
“咯咯”的声音又发出来了。我忍不住问全班:“难道我脸上有饭吗?”
全班都笑了。
我很认真地问坐在第一排的一个看着很老实的小男生:“是不是我脸上有什么?”小男生摇摇头。
我有些愠怒,叫起两个女生,问:“你们笑什么呢?”
笑而不答。
“有病啊!”我真怒了。
俩女生不敢再发出笑声,但是依然忍不住咧嘴。整堂课我上得极其不爽,就像没拉拉链站在大街上,被满街的人笑话了一整天,自己却全然不知一样。
下课后,我把俩女生叫到办公室,心平气和地问她们:“上课时你们俩到底在笑什么?”
答案依旧是“咯咯”。
教了她们三年,其间我一直不断地通过各种方式,想弄明白那堂课上她们究竟在笑什么,但是答案依旧是只有“咯咯”的笑声。
两位“笑花”现在已经毕业了,“咯咯”成为了我心中永远的谜。
女孩儿们,你们到底在笑什么呢?
她,运动女孩儿,高挑,开朗,扎着马尾辫,是校运会的长跑冠军。
那天有点儿冷,她穿着一件厚厚的羽绒服,身上一道一道地鼓出来,像极了米其林轮胎广告上的那个小人儿。于是我大笑着喊她“米其林”。“米其林”同学用幽怨的眼神死死盯着我看,手指把身上的“轮胎”抠得“嘎嘎”作响。
我想她是因为这个玩笑而生气了,正准备向她道歉时,“米其林”同学“噌”地站起来,很严肃地跟我说:“老师,我要跟你挑战,打篮球。”
在全班的起哄下,我只好应战。
别看我是老师,其实还没有她高,也不喜好打篮球,所以怎么看都不占优势。因此我提出了条件:我找一个老师当队友,她找两个学生,我们二打三。
我找了一个女体育老师做队友,但是很明显她纯是来凑热闹的,出工不出力。“米其林”本身就是篮球好手,队友也不赖,因此打得如鱼得水。
更可气的是,我作为一名男教师,场上实在是发挥不开,动作不敢太大,只能随便防守一下。而对方却是明的暗的真功夫假把式毫不隐晦,技术压制、拉衣服、抓手、打脸……各种招式齐上阵。
一场下来,我方输了十几个球,本人落得几条抓痕。
“米其林”双手叉腰,神气地站在我面前:“怎么样,输了吧?”
我瘫坐在地上像狗一般喘着粗气:“输了,输了……”
“输了要请我们喝酸奶。”
“好,请,今天没带钱,明天请。”
然而之后是周末,我竟忘了酸奶的事。
由此以后,每天去上课,只要遇见“米其林”,她必然以幽怨的眼神死死盯着我,嘴里恨恨地念叨着她的碎碎念:“酸奶,酸奶,酸奶……”
这鬼魅一般的声音,时时会闯进我的梦里。
哎,实在是不该去惹愤怒的“米其林”的……
周末忙里偷闲,朋友约着出去野游,欣然答应。
玩得正爽快,电话响了,是上届毕业的某才女。
“救命啊,老李同志。”
“怎么啦?被绑架了?老李没钱,绑匪瞎了。”
“偶们话剧社要演新剧,交给我编剧,您帮着我斧正斧正呗!”
“发我邮箱,回去给你看。”
话虽这么说着,然而我已经没有心思继续玩了。本人是属于那种“老不正经”型,人老心不老,年纪一大把了,却常常跟小盆友们认真。
我怕耽误了小盆友的稿子,于是别了朋友们,匆匆赶回家,赶紧打开邮箱。
这哪里是剧本啊,完全是长篇小说嘛。心里一边恨恨地骂着:以前那些戏剧常识白教你们了;一边打电话跟才女沟通,交流我的想法。才女听完满口迷惑:“那你的意思是要重写了?来不及了,明天就要交,我还要赶作业呀……”
这潜台词不是要让我动手吗?
于是本老师只有亲自赤膊上阵。从下午3点到晚上8点多,废寝忘食,劳神费力,倾心投入,正所谓“键盘敲烂,无人会,老李意”……
修改完了,本人觉得小满意,发给了才女。
晚上11点多,正准备洗洗睡了。才女发短信来:老李上线,我想跟你交流剧本。
无奈打开电脑,登上QQ。如此这般的教导一番:你的哪里哪里不好,我改的怎么怎么合理之类的。
末了,才女突然说:“老李,我觉得这个故事不好,我又有一个新的构思了,要不您……”
坑爹呀,有木有!坑爹也不带这么坑的呀……
才教了不到4年书,送走了一届毕业生,目前手里积压着两批“存货”。
在同行眼里我还是一棵“嫩草”,但是在学生心中我已经是“老李”了。我喜欢这个称呼。不像叫老师,更像称一个“老不正经”的顽童。
似乎是本人形象不佳,不适合板起脸来做个正经的教育者。于是我每天被学生“老李”“老李”地称呼着,每天与他们嬉笑着,跟他们一起成长着。
作为一个未婚未恋的男老师,说实话,女生是我最头疼的一个问题。管理起来头疼,交流起来头疼。她们毕业了,我却心疼。
写此文的时候我不断地回忆,回忆这几年我们一起成长的片段。那些纯净的笑声,那些天真的脸庞,时时在我记忆深处回映。
篱边芳草依依。我只是希望,作为“教育者”的我,在伸脚踏入这片草地时,没有打乱你们呼吸的节奏,没有挡住照在你们身上的阳光。那样,我便欣慰,我便满足。
你们毕业了,我挥挥手,祝你们前程灿烂。
你们在身边,我微微笑,和你们一起成长。
摘自《美文》2012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