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藤村阳子执意要从青田泽和我们去东京,虽然已经向警方报案,也初步确定了嫌疑犯,但是我和竹本清太郎还想去东京查证一些东西。
竹本清太郎是个民俗学家,高高瘦瘦,上个月才在从法国返回日本的飞机上过了他的三十岁生日。他模样白净,戴副金丝边的眼镜,身上有股浓浓的书卷气,说话总喜欢带敬语,无论你和他是多年挚友抑或是初次见面,他对你的态度都是毕恭毕敬,丝毫不敢作越韪之事。这多半来自于他严苛的家教,据说他祖上是战国时期的大名,更有族谱流传于世。
此时此刻,作风严谨的民俗学家竹本清太郎正翻阅着手中记录着这几天所发生一切的笔记本。我的笔记本。
我可不是什么出身名门的青年学者,我是侦探兼探险家白石光一。
藤村阳子之前曾在东京大学修习神学,因为对青田泽独特的祭祀感兴趣才来到了这里,和当地的大家族赤川家那时的年轻当家赤川健日久生情,订下婚约。
若是赤川健还活着的话,两人的婚礼将在下个月于青田泽举行0
去青田泽的计划是由我提出来的,早前我便听朋友说青田泽有几处天然洞穴,非常适合探险。本来我打算一个人去,和竹本去居酒屋喝酒时说漏了嘴,这家伙的民俗探应雷达嗡嗡作响,硬是要和我一起去。我们在青田泽待了三天,住在当地的旅馆。原先预定在那里停留七天,好好享受田园风光和洞穴探秘的乐趣,不过因为雨水的关系,进入洞穴探险的危险变大,我想提前离开,没想到竹本迷上了当地的神秘传说,还想留下来观摩一年一度的祭祀。
青田泽这地方虽然是翻遍日本大大小小的地图都找不到的村落,不过据那里的村长说村子历时已有千年,在卑弥呼时代就已存在。传说,青田泽可是卑弥呼女王修习鬼道的地方。就在女王修行的那段日子里,有只头顶双角面目狰狞的怪物企图攻击村子,惊动了卑弥呼女王。她在她的宠物青猫的帮助下,与这双角的怪兽缠斗三天三夜才将其制服,怪物的遗体被抛进日本海里,而她的那只青猫因为身受无法治愈的重伤,在战后死去。卑弥呼女王痛苦难耐,便将青猫的灵魂依附于村落,白此村中遍地皆是青猫之尾。每一尾便有一丝青猫的灵魂。只要你能集齐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尾,便会有青猫现身,实现你的一个愿望。
竹本清太郎为这漏洞百出的神话传说着迷,为了多收集些相关传说,我们便在青田泽多逗留了一天,没想到却遭遇了那场命案。
旅馆老板人非常友善,对于竹本想要看祭祀的请求也答应下来,说是等那天就让他装扮成店里的工人去并不对外地人开放的神社帮忙。
我当时没有要留下去的意思。竹本劝了我半天我也没动心,最后他使出杀手锏,他对我说,“我从老板那里听说了一个很有趣的地方噢,没有被雨水波及到,据说是山上的洞穴,里面还有许多棺材噢。”
我没把持住好奇心,第二天在旅馆老板的带领下来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山脚下。我带了登山设备,竹本也有一套,听闻这洞穴是传说中青猫所栖息的场所,他来了兴致,要和我一起爬上山穴去。
旅店老板在山下等我们,他仰着脖子喊要我们小心,经过几天的雨水,山壁有些湿滑。
竹本的运动神经并不差,几乎和我同时爬进山穴中。那地方确实如旅店老板所说排放着许多棺材,只是大多都已腐朽残破,里面的尸骨也不知所踪。角落随意堆着些石头,地上还有些黑色颗粒状的粪便,兴许是在此逗留过的蝙蝠留下的。我往洞穴的深处走,那里有条恰好只容一人通过的小路。我放下了身上的装备,原本在专心研究棺木的竹本也跟了过来,小路不长,极为狭窄,迈出十多步便到了尽头。在我们面前的是一间三面封闭的石室,借着外面的光彩,依稀能看到墙上一些奇形怪状的文字,以及一具男尸。
我们第一时间通知了当地的警方,由于青田泽地处偏僻,负责这片区的警察花了差不多半天时间才驱车来到。
石室外的山穴空地上就算专业的刑侦人员也找不到任何明显的足迹,当然得除去我和竹本的脚印,而山下除了我,竹本还有旅店老板的脚印,其余的足迹已被近日来连绵的雨水冲刷得干净。法医初步判断死亡时间是在十八个小时前,由于石室内的温度要比室外低上许多,他得通过进一步解剖才能明确死者的死亡时间。
放下死亡时间暂且不说,那么凶案的第一案发现场是这个山穴么?还是凶手将尸体刻意藏在山穴中?为了不让人发现?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从藤村阳子那里,我们得知。赤川健最近身体欠佳,为此她才写信给身在东京的赤川美雨,也就是赤川健的妹妹,希望她能回来探望一下她的兄长。其实在发现赤川健的尸体之前,村子里便流传有他失踪的消息,但是因为我和竹本都是外地人,没人和我们提起过这事。
根据藤村阳子的证词,那是案发当天的清晨,赤川健在身体有所好转后便提出要独自去村子里转转。他执意要一人前去,村子不大,村民又都互相熟络,要是真出了什么事,照应起来也方便,这么想着,藤村阳子便同意了。
但是直到深夜他都没有归来,当时赤川家还召开了家族会议商量这事。
村子里的人都说,赤川美雨和赤川健的关系不好,在十三岁时因为实在无法忍受父亲重男轻女的观念而离家出走,并且留下信件声称和赤川家断绝关系。
不过那村子很是奇怪,据说只有赤川兄妹的父亲有很深的重男轻女观念。从藤村阳子和其他村人那里知道,他们父亲很早之前就与他们多病的母亲分房而居,他周围不乏漂亮女性,更有传言他在东京有一个美丽妻子,他每个月都要从青田泽前往东京与那里的妻子和他们的孩子团聚。而根据赤川家的家规和村里的传统,一旦赤川健死亡,那么赤川美雨便会成为族长,继承庞大家业。
藤村阳子后来还找到了美雨在东京工作地方的电话,打过去才知道,她在发现赤川健尸体的一天前请假,说是要回家乡去看看。之后我们又辗转联络到了她的房东,房东也说好几天没见到她了,更透露他来找赤川美雨时发现她房间里衣物少了许多。
就在多数人都得出她畏罪潜逃这个结论时,手机长时间在服务区外的赤川美雨的手机却被藤村阳子拨通了。可惜的是,她一时情绪失控,对着手机就大声质问赤川美雨是不是她杀死了赤川健。
自此之后,我们再没联络到赤川美雨。警方在对尸体进行了解剖之后,在死尸的身上发现了可疑的女性毛发,经过一系列比对,虽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是赤川美雨作案的可能性绝对是最高。就在昨天,警方在全国发出了针对赤川美雨的通缉令。
我的回忆被竹本清太郎合上笔记本的动作打断,他扶了扶眼睛,用一贯毫无温度的眼神看向我。他说:“赤川美雨在收到藤村小姐的信件后,想到只要儿时就与自己关系不融洽的兄长过世。她就能当上赤川家的当家,于是心生歹念,她偷偷约了赤川健出来见面,然后趁其不备连捅他数刀,接着将他的尸体运往山穴,藏进石室里。然后又假装没事人似的回到东京,等待青田泽的家人打来电话通知她回去继承家业,只是没想到会听到藤村阳子的质问,她整个人都慌神了,于是便打包行李,匆匆离开。”
“赤川美雨这样一个弱女子,她是怎么把赤川健的尸体搬上山穴的呢?而且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问竹本他对这两个问题的看法,他有些不满地回答道:“这个我们不是在青田泽就已经讨论过了吗,还请藤村小姐帮忙做了实验不是吗?只要利用轮滑,很容易就能将尸体搬上山穴。我想她把他放在石室内是想利用石室的温度来混淆死亡时间吧。而且,这个石室比较隐秘,不容易被发现。”
“那这不就和混淆死亡时间相违背了,一般凶手需要在死亡时间上动手脚不都是因为人们会很轻易发现尸体么?如果尸体不容易被发现,或许在我们找到他的时候就已经腐烂,根本无从判断死亡时间。”
我的话让竹本清太郎皱起眉头,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列举出线索:“那火车站里的工作人员见过她来到这里又怎么说?为什么只有他看到她了,而村子里其他人都没有见到她呢?而且他也说,当天赤川美雨穿着不起眼的黑色衣服……”
我忍不住打断他:“她那么多年没回去过,凭什么火车站里头的人不会认错呢?”
竹本无奈地笑了:“如果她不是赤川美雨的话,那为什么村子里的人也都说没有看到过陌生女子呢,青田泽那么小,谁都认识谁,要是来了陌生女人,怎么会没有人有印象呢?”
他分析得并不错,可惜的是,这并不足以说服我。
“你不觉得这整件事都很矛盾吗?从赤川美雨自身来说,她一定是希望尸体越快被发现越好,因为这样她就能快些继承家产,但是她,好吧,如果她是杀人凶手的话,她又将尸体藏在不易被人发现的石室内。我觉得这怎么都说不通。”
竹本心中似乎早已有答案,我话音未落,他就立即接下去道:“不,这很好解释。如果是我,我要回到一个十几年没回去过的村庄杀人,我也担心会不会被人认出来,那么我就不会让尸体太容易被人发现,因为太容易让人对上我在那里出没的时间。我也会选择把尸体藏起来,藏在石室内是因为一时间也想不到好的地方吧。”
他这语末的尾音颤抖,显然有些不怎么自信,我拍了拍他肩,对他笑:“竹本君,你还记得我们找藤村小姐做的实验吧,如果要将尸体运往山穴的话,有几样东西是必不可少的,你还记得当时我们在青田泽费了多大的功夫才找全这些东西吗?如果赤川美雨是凶手,那么抛尸石室绝对不是突发奇想。”
竹本撇嘴,他对我说的话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便质问我:“那你觉得谁是凶手?”
我心里确实没有—个确切的人选。一开始我怀疑过赤川健的恋人藤村阳子。在青田泽,倘若订下婚约便相当于女方已经嫁人男家。根据族规,若是赤川美雨不能胜任族长,那么家族当家的重任便会落到与赤川健有婚约的她身上。如果凶手真是赤川美雨的话,这或许是她赶在他们婚前下手的原因吧。
我曾经怀疑过是藤村阳子陷害了赤川美雨,为了赤川家那庞大的家族资产。青田泽这地方虽小,可是资源丰富,赤川家更是拥有村中大半田地和山头的产权。但因为当时苦于找不到杀人动机以及作案时间,加之藤村阳子因为最近做了个小手术而长时间卧床,我们去时她才稍微好转,能下床走路,这一切都有护工和她家里人作证明。
赤川家的其他能够竞争族长这个位子的人我和竹本也都调查过,全都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藤村阳子曾说,她在大约一个星期之前寄去信件告知赤川美雨她兄长病危,希望她能回青田泽再来看看。加上那一通电话后赤川美雨的消失使得藤村阳子的嫌疑彻底消除。
我与竹本的谈话陷入僵局,我不由看向了一直保持沉默的藤村阳子。她望着火车外的田园风光出神,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注视。
我喊了她一声,她才将眼神依依不舍地从窗外风景上移开。
“有事吗?”她对我笑笑,连日来的操劳使得她秀丽脸孔平添苍白,未婚夫在婚礼一个月前突然身亡,极有可能是被他妹妹杀害,而引来杀机的可能就是她寄往东京的那封告知对方兄长病危的信件。
“你有什么看法吗?”我问她,这种直白的问话引来竹本清太郎的不满,藤村阳子倒是大大方方地回道:“其实经过这几天,我想,又可能美雨不是凶手吧。”
我和竹本对视一眼,我问她何出此言。
藤村阳子露出些微凄清的笑,她单手抚着额头,说道:“就是有种感觉,说不定是其他人下的手。”
“你觉得她是看到你写的信之后才产生杀意,而为此自责吗?”我问道。
藤村阳子并没说下去,她将膝上的书放下,起身要去洗手间。待她走出我们视线,竹本清太郎毫不客气地斥责了我:“怎么可以对女士这么无礼?”
我掏掏耳朵,这家伙扮起正经来一套一套的,要是与他争辩起来估计到东京还不会结束。待藤村阳子回来,我闲着无聊,问她借了她手上的书来看,是本与神学相关的专业书籍,有些词深奥难懂,看着乏味。我翻了几页便靠在火车座位上睡着了,我们到达东京时已是夜里九点。
two
不苟言笑的民俗学家竹本清太郎站在一幢两层小楼门前,研究着挂有“田村”名牌的门铃。按照地址,确实是这里没错,房东并没有把房子再出租给别人,难道赤川美雨已经改姓田村?可是警方用在通缉令上的名字并没有变啊。
难道是结婚了?
这可从没听人提起过。
藤村阳子和竹本清太郎全都看向我,显然我们三个想到了一起,异口同声道:“结婚了?”
总之,不管她有没有结婚,还是先找这屋子里的人问问吧。
我按了两下门铃,很快就有个年轻人来开门,他的脸色不好,黑眼圈有些浓重。手臂上绑着绷带,不知是受了什么伤。我对他说声打扰,他对我笑了笑,问我有什么事。
“请问这里有位赤川美雨小姐吗?”我问他,指着藤村阳子说道,“这位是她兄长的未婚妻。”
提到“赤川美雨”的名字,男子似乎是有不悦,眼神在我们三个人身上来来回回,迟疑半晌才问道:“你们找她有什么事吗?”
藤村阳子急切问道:“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警察已经来过了,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天她说要回家乡去。收拾了包裹就走了。警察突然就来和我说怀疑她杀了人。”年轻男子面色不善,竹本清太郎忽然说道:“能让我们进去和您谈谈吗?”
“我都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请问,你和赤川小姐是什么关系?”我问道。
“我是她男朋友,有什么问题吗?上个月才搬来和她一起住,前几个星期我去外地出差没有在家,门牌也是最近才改的,本来我们打算下个月结婚。”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交往?”
“三年前。”
年轻男子说着,却还是不肯让我们进屋,我只好拿出笔记本站在门口问他问题。
“她有和你提起过关于自己的家乡的事吗?”
男子摇:“没有。我也是警察找上门才知道她原来是什么乡下家族的继承人。”
我继续问道:“她大概是在什么时候离开家的呢?”
“四天之前吧。”
“在那之前她有出过远门吗?”
“有过一次,去了两天,大概是一个星期之前吧,还特意向公司请了假。”
这倒和案发的时间对上了,杀了人之后又匆忙赶回东京,接到了藤村阳子的电话之后仓惶逃离。
“对了,请问你有看到过一封从青田泽寄来给她的信吗?”
“见过。”男子点了点头,竹本立即问他:“她看了信之后是怎样的反应?高兴吗?”
年轻男子皱起眉:“这我怎么知道,她又没在我面前看,躲到自己房间里去了。我倒是看到她看到信封时的表情了,像是见了鬼。”
“不过,”男子忽然接下去说,“那之后她就开始疯狂购物了,买高级化妆品。奢侈品手袋。还去高级餐厅和美容会所享受。笔笔消费都几乎要爆掉她信用卡。后来她突然失踪,我怎么都联系不上,银行又不停来催还卡债,烦都烦死了。”男子对我们努努下巴,“要是你们找到她,千万要让她记得还钱。”
竹本清太郎轻蔑地哼了声便走到了路灯下,这家伙大概是觉得男子的态度太过无礼。我问藤村阳子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她迟疑片刻,终究是缓缓摇了摇头。
three
要去田村家,也就是从前的赤川美雨家探险的事,我没和藤村阳子声张。竹本在听了我的想法之后觉得不妥,我对有没有他参与也不甚介意。不过这家伙最后还是跟在我屁股后面来了。
我开车到田村家门口时看到竹本已经等在路灯下面,他钻进我车里就抱怨我怎么现在才到,说自己两个小时前已经在这盯梢了。我们像是两个便衣警察在监视嫌疑人一举一动似的紧盯着田村家看,直到早上9点田村才带着公文包走出家门。
我和竹本这才下车,一开始对我撬锁的行为竹本大有意见,站在我身后就开始用公民道德准则之类的东西来给我洗脑。我没理睬他,大门开启之后,他这良好市民却是第一个冲了进去。
客厅的窗帘被拉上,微薄的光彩透进房间里,并不敞亮。
在玄关处靠着半敞开式的鞋柜摆着一双表面残留着些泥浆的雨靴。这在粉黄色的鞋柜边显得格外显眼。竹本清太郎大约也觉察到了这双女式雨靴的怪异,他走近了,抬起雨靴的底部来看,端详片刻对我说道:“她回去过。”
说着,他从靴底拈出了一根杂草,一本正经地凑到我面前给我看,还解释道:“这是青猫的尾巴。”
我脱了鞋子往客厅里去,茶几上放着许多没来得及拆封的信件,竹本清太郎跪在地毯上在这堆信件里面翻找起来。
客厅的摆设很普通,家具也并不奢华。冰箱里的食物充足,柜门上还贴了张便条,写着“星期五,快递!”的字样。垃圾桶里的垃圾没有及时倾倒,已经散发出不太友善的味道。厨房桌上刀架里的一把刀不见了,哪儿也找不到。看刀架的凹陷,应该是把类似于匕首形的刀具,平常用来切水果蔬菜都很方便。我正拉开厨房的抽屉,竹本清太郎却喊我过去:“白石君,就是这封信。”
他有些兴奋,眼里闪着激动的光。我走过去拿起他手上的信封看,啊,没错,就是这封从青田泽寄来的信。
邮戳上的日期是3月12,盖的是青田泽特有的猫咪头像的邮戳。不知怎地,今时今日这猫咪头像没了从前的俏皮可爱,倒像是中了邪似的散发着幽幽怨气。
我盘腿坐在地上,冷冰冰的地板冻得人脚底发寒。茶几上其他信件多是银行寄来,其中还夹杂一些电话账单。我随手拿起一封银行寄来的信,拆开来看,竹本露出埋怨的眼神却欲言又止。
接连好几封来自不同银行的信,内容却相差无几,全是通知赤川美雨信用卡因为欠费而被停止业务的信。我看了眼竹本,随即又将桌上的其他信件一一拆开来看,有些信用卡帐单都是近期寄来。正如昨晚那年轻男子所说,最近两周赤川美雨可谓花大手笔在消费,我拿着银行帐单对竹本晃了晃:“莫非是因为知道自己即将有可能继承大笔财产才这样消费?”
“那时候赤川健还活着,也就是说那时候她就产生了要杀死兄长的念头,好继承财产。”竹本断言道。
“不过换作我是她,要去杀死赤川健还不落下话柄的话,我一定会乔妆打扮,起码扮成男人也好,就算那么多年没有回去还是会被担心认出来吧。我也不会一下就去消费这么多超过我承受能力的消费,要是警察追查过来这也太引人注目了。我会好好想一想,策划一场完美谋杀,安安静静地在暗处杀人,要是能嫁祸到别人身上那就最完美不过了。”
竹本清太郎的鼻子里发出难得的轻蔑哼笑声,他在外从来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派头,将自己的爪牙全都隐藏起来,遇上我倒是肆无忌惮了。他说:“世界上根本不会存在完美谋杀,那不过是找不到凶手的人编造出的一种可能性罢了。”
毫无疑问,在他心中已经认定了赤川美雨就是杀人凶手。
我在房间里四处走动,竹本清太郎不时提醒我这是私宅,我们这么做是违法乱纪。客厅一角的书架吸引了我的注意,在整体都稍显凌乱的客厅中,这个孤零零的书架上的书籍却摆得整齐。书皮上还都细心地包上了封面。我随手抽了本出来看,是本英文原版小说,不像是昨夜那个年轻人的品味,或许是赤川美雨留下的。
竹本清太郎也走过来,嘟囔着“怎么可以乱翻别人的东西”,可手上却也抽出本书。
一张照片在他翻阅的过程中掉落,我捡起来看,竹本的脑袋也挨过来。
是青田泽的那处山穴,不会错的,少年和笑得灿烂的小女孩在山下的合影。那日阳光绚丽,整张照片的色调都是光鲜。照片背面写着拍摄日期,那已是十年之前,上面的两个主角一个过世一个失踪,再不会有这番光景。
这些书应该是赤川美雨留下的吧,虽然和家里断绝了关系,不过对家乡还是会有牵挂吧。竹本清太郎的注意力却被另外一本书吸引了,他喊我看,在书的最后一页上有行小字。
“致我的恋人”。
字体娟秀,或许是赤川美雨的笔迹?
恋人,指的是昨晚的那个年轻男子吗?
对啊,他们也是到了要结婚的阶段了。不管这桩命案的真凶是谁,他都摧毁了两场婚姻,拆散了两对恋人。
“啊,白石君!”竹本清太郎盯着那行小字忽然发出一声惊叹,他指着厨房,激动地,“字迹!字迹不一样!”
我让他冷静下来,捧着书走到了冰箱前面,这确实与冰箱便利贴上的字迹大相径庭。
“或许是从前写下的吧,人的字迹也会改变,我以前写的字就和现在不一样。”
竹本清太郎却坚持道:“不,你看这本书是今年才发行,怎么有人一年之内字迹就改变这么多?”
经他这么一说,我把书架上的所有书都翻查了遍,将书最后写有“致我的恋人”字样的全都挑选出来。
一共三本,最早的发行年份是在六年前。
年轻男子和赤川美雨交往不过三年,这个写得一手漂亮字体的女人会是谁?
“他留下这些书在家里难道就不怕被赤川美雨发现?”竹本清太郎说,“虽然是最近才搬来,不过要是赤川美雨替他整理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发现岂不是很尴尬。”
“或许他一开始就笃定这个房间里除了他,没有人会再碰这些书。”
竹本清太郎发出痛苦的声音,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他因何而露出哀伤表情,或许我能理解。
“你刚才说完美犯罪只是一种可能性,那么我接下来说的也只是一种可能性吧。”我看着他,将堆放在地上的书籍又都一一摆上书架,“赤川美雨或许已经死在了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田村三年前接近她是有其他目的,为的就是今天的这一起谋杀。而藤村阳子在一年前去往青田泽,并成功与赤川健订婚也是为了这场谋杀作铺垫。根据族规,成为婚约者便能成功继承财产。藤村阳子确实写过信给赤川美雨,赤川美雨与赤川健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联系,看到有个陌生女人自称他的婚约者也会感到奇怪吧。或许也是出于对于家族财产的考虑,她决定回一趟青田泽。”
“她并没有乔装改扮,被人认出来也不奇怪,出于面子上的考虑她并没有直接找上赤川家。而是与赤川健私下约了出来。她并不知道,就在她与赤川健见面之后,有个尾随她前去的男人将她兄长残忍杀害。从青田泽到东京的车程需要耗费一天的时间,男人必须确保赤川美雨到家之前没人发现这具尸体。要是有人在她还没到家时发现了尸体,根据藤村阳子的证词,警察很容易就会联想到赤川美雨身上,致电她,询问详情,这样很容易会露馅。”
“于是他将尸体藏上了山穴中,我想工具他一定是自带的吧。之后他便赶回东京,谁也不知道他对赤川美雨做了什么,总之她的手机长时间处于圈外,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关于那些银行账单,这也是计谋的一部分吧,营造假象。或许是因为男人的唆使?这就不得而知了。”
竹本清太郎听我说完,默默打电话去了警察局。
而就在当天晚上,田村家发生了一起大火,赤川美雨的恋人田村与那些书一同葬身火海。这案件也逐渐不了了之。
一个星期之后,我在事务所里打游戏时接到了竹本清太郎的电话,因为他家里和警察局局长有些关系,便打听到了青田泽命案的最新进展。对于我和竹本提出的线索,他们也进行了调查,藤村阳子确实是赤川兄妹的父亲在东京的私生女,但是因为缺少确凿的证据,加上她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他们并不能逮捕她,甚至连进一步调查都已搁置。
那场火灾也算是田村送给藤村阳子的礼物吧。
致我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