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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局》全文阅读_作者:冉威尔

发布时间:2023-07-21 06:4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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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色列

冉威尔(Israel Zangwill 1864~1926 英国)

集教师、剧作家、新闻记者、幽默文学作家、犹太复国主义运动者等角色于一身,冉威尔在推理小说史上保有最稳固地位的原因,在于他是第一位将密室推理作品发展成长篇规格(novel——length)的人。一八九一年写下的这部长篇小说《The Big Bow Mystery》只花了冉威尔两个星期时间、为应付杂志临时邀稿而写成,但丝毫不减损其精采度,成为推理经典名著之一,并影响了多位推理作家,其中一位便是《歌剧魅影》、《黄色房间的秘密》的作者卡斯顿·勒胡(Gaston Leroux)。

有人说,两个完全相反的人结合在一起,能成就最幸福的姻缘,也许就是同样的说法吧,男人会成为哥儿们,通常也是这样奇怪的组合。你会发现一个文人和一个拍卖商同住,一个医学院学生和一个证券公司职员共餐。或许如此一来,两个人都可以避免在休闲时间谈“公事”,而由同伴的生活经验来充实自己的生活经验。

要说有哪两个人在一起不让人觉得奇怪的,大概再没有人比得过汤姆·皮德斯和艾夫雷德·G·罗士代尔了——他们从姓名开始,可说是彻头彻尾地南辕北辙。除了共享同一间睡房和客厅之外,再不容易找到相同之处。对他的房东太太,那位有钱的西康夫人来说,汤姆·皮德斯的职业有点不太清楚,可是每个人都知道罗士代尔是城郊银行的经理,这让她很困惑,为什么一个银行经理会跟这么个看起来很寒酸的人住在一起——那家伙抽的是陶土烟斗,只要是在家里,整晚都在喝酒。罗士代尔衣着讲究而英挺,不像和他同住的那位,弯腰驼背又下修边幅;他从不抽烟,而且他很自制地只在晚餐时喝一小杯红葡萄酒。

和一个人住在一起却很少见到他,是有可能的0因为两个人各过各的生活,有自己的一圈朋友和外头的娱乐,两个人可能有好几天的时间里,在一起不到五分钟。也许这正说明了为什么这类的伙伴比夫妻处得更好,因为婚姻生活将两人紧束到伤了彼此而下是连结彼此。皮德斯与罗士代尔的作息时间和生活习惯都不相同,但彼此同意一点——他们绝不在外过夜。至于其它方面,皮德斯会找一些记者朋友散心,常去参加辩论,发表他最打破传统的观点;罗士代尔则有豪门富家为他敞开大门,事实上,他已经和一位鳏居退休粮商的可爱独生女儿克拉拉·纽维尔订了婚。

克拉拉当然占用了罗士代尔大部分的时间,他通常盛装陪她看戏,而皮德斯则穿着褪色的睡袍和宽大的拖鞋待在家里。西康夫人喜欢看到男士们在家也穿着正式,因此会做些对皮德斯不满的比较,即使他不像那些比他年轻点的男人那样带给她很多麻烦。当初先来租下这间公寓的是皮德斯,以他那特有的随和脾气,对于能由卧室窗口看到泰晤士河的景色,那样坦诚而天真地表示高兴,使得西康夫人大胆地比原先想开的价钱多要了百分之二十五。不过她很快地就降回原价,因为第二天他的朋友罗士代尔来看房子,向她提了一大堆的缺点。他指出房子在一楼并不是优点,而是缺点,因为这会更靠近嘈杂的街道——事实上,房子位址在街角,会听到两条街的噪音。罗士代尔后来还不断地在家事杂务的细节方面展现他挑剔的脾气。衬衫前面始终浆得不够挺,靴子也擦得不够亮。汤姆·皮德斯从来就不在乎衣服挺不挺,随时都一副好脾气、很满足的样子,反而得不到房东太太的尊重。

他就连礼拜天也只穿蓝色格子衬衫,打着松垮的领带。他的确都不上教堂,一直睡到罗士代尔做完礼拜回来,而且即使是那时候,也还很难叫他起床,或是催他去洗漱。通常中饭已经在桌上冒着热热的烟,皮德斯却还在床上抽着香烟,罗士代尔会把头伸进隔开卧室和客厅的那道撂门里,叫那个睡懒觉的起床、清醒一下,还威胁说要不等他就先坐下来吃饭,免得好菜都凉了。汤姆报复的方法是在周末以外的日子先起床,有时候早到波莉都还没把放在门外的靴子拿去擦,他就叫叫嚷嚷地到厨房要修面用的热水。因为汤姆尽管很懒惰,却一定要定时刮胡子,弄得修面都成了种本能。要不是因为他作息不定,单看他胡子刮得这么干净,西康夫人都会以为他该是个演员呢。罗士代尔不刮胡子,他留了满脸的胡须,是个很踏实的人。原先心怀疑惧的投资人,在看到他之后,没有一个不对银行在他成功经管之下的稳定状况而感到安心。就这样,这两个人很经济合算地住在一起,也许就因为他们之间的差异,使他们的开系更为紧密。

在十月中某一个礼拜天的下午,也就是罗士代尔搬进新居十天之后,克拉拉·纽维尔第一次到那里去看他。她平常就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也就不在意地接受了他的邀请去喝茶。那位退休粮商本身没受太多教育,却极端重视文化的价值,所以让对艺术有品味而没有多少实际才能的克拉拉去学绘画,她有时会穿上罩衫,到美术馆去临摹名画。曾有一度看起来似乎她不得不在这方面认真努力,因为闲来无事就想恶作剧的撒旦说服了她的父亲把多年来辛苦的成果投进一些泡沫公司里。不过,事情结果并没有那么坏,还救了一点点回来,而有艾夫雷德。罗士代尔这样一位追求者的出现,也使她将来即便不能过原先预期的奢侈生活,至少还有个富足的未来。她深爱着艾夫雷德,他毫无疑问是个不但好看、而且聪明的男人。后来发生在这两个人身上的可怕风暴,事先一点征兆也没有。从来没有什么扰乱了他们之间对现状的满足,直到那个礼拜天下午。十月的蓝天,阳光普照,带着点秋老虎的闷热,似乎正是她生活的写照,带着她一度以为失去了的幸福。

艾夫雷德一向非常体贴且留心,所以在发现他显然忘记了这个约会时,克拉拉既惊讶又懊恼。汤姆听到她在走廊上吃惊地问着波莉,就趿着他宽大的拖鞋,穿着他的蓝色格子衬衫,嘴里还叼着不可或缺的陶上烟斗,由客厅里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告诉她说罗士代尔刚才突然出去了。

“出——出去了,”可怜的克拉拉完全搞不清怎么回事,期期地说道:“可是他请了我来喝茶。”

“哦,我猜你就是纽维尔小姐吧。”汤姆说道。

“是的,我是纽维尔小姐。”

“他跟我说了好多关于你的事情,可是一直到现在,我才能真的恭喜他做了这么好的选择。”

克拉拉在这样恭维还有他热情的注视下,不安地脸红了起来。她很本能地不信任这个男人。他低沉的声音一开始让她感到一种很特别的震颤,可是他边抽着那脏污的陶土烟斗边和她说话的无礼态度实在毫无道理。

“哦,那你想必是皮德斯先生了,”她回嘴道,“他也常对我谈起你。”

“啊,”汤姆笑道,“我猜他跟你说了我所有的坏事,难怪你看到我礼拜天的这身打扮一点也不吃惊。”

她微微一笑,露出一排珍珠般的贝齿,“艾夫雷德对你尽是美言。”

“哎,这才叫够朋友啦!”他开心地叫道,“你下进来坐吗?他想必马上就会回来。对你他是绝对不会失约的。”他语气里所包含的爱慕之意对她几乎形同冒犯。

她摇了摇头。她对艾夫雷德不满是应该的,她要生气地离去来惩罚他。

“拜托你让我为你沏杯茶吧,”汤姆恳求道,“这么闷热的天气,你想必很口渴。来!我跟你谈个条件!要是你现在肯进来的话,我向你保证,艾夫雷德一回来,我马上就走,不会打扰你们谈心。”可是克拉拉很困扰,她一点也不喜欢和这个人来往,何况她还不想丢开对艾夫雷德的怨慰,“我知道,如果我让你走了的话,艾夫雷德回来一定会臭骂我一顿的。”汤姆劝说道,“至少告诉我他到哪里可以找到你。”

“我要到查令十字路去搭公共马车,直接回家去。”克拉拉很坚决地说。她撑起阳伞,沿街走上了史全德大街①。一切似乎都被冰冷的阴影所笼罩。可是就在她要上公共马车的时候,一辆小马车从特拉法尔加广场疾驶过来,一个她很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她。小马车停下来,艾夫雷德下了车,伸出手来。

“我真高兴你来得晚了点,”他说,“我临时被叫了出去,一直想及时赶回来。要是你准时到了的话,就找不到我了。不过我想,”他笑着加上一句,“我可以仰仗你是个女人这件事。”

“我到得很准时,”克拉拉生气地说,“我并不像你所想的才从公共马车下来,而是要上车去,我要回家了。”

“亲爱的!”他很自责地叫道,“千万个对不起。”他英俊的脸上那后悔的表情让她平静下来。他把插在他式样时髦的大衣扣洞里的那朵玫瑰花拿下来送给她。

“你为什么这么残忍?”他喃喃地说。当时她正依偎在他胸前,坐在小马车里,“想想看,要是我到家之后听说你来过又走了,我会有多绝望。你为什么不多等一会儿呢?”

她整个人打了个寒战,“不能跟皮德斯那个男人在一起。”她喃喃说道。

“不能跟皮德斯那个男人在一起!”他语气凌厉地重复了一遍,“皮德斯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说。”她说,“我不喜欢他。”

“克拉拉,”他半认真半哄着,“我以为你没有那些个女性的弱点。你很守时、很努力,也很讲道理。汤姆是我最好的朋友。世界上没有一件事是汤姆不肯为我做的,我对他也一样。你一定要喜欢他,克拉拉,一定要,那怕只是为了我也罢。”

“我尽量。”克拉拉承诺道,然后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感激地吻了她。

“暍下午茶的时候,你会对他很客气吧?”他急切地问道,“我不希望你们两个会成为坏朋友。”

“我才不想做坏朋友呢。”克拉拉抗议道,“只不过我一见到他就觉得有种奇怪的反感和不信任。”

“你错看他了——错得厉害,”他急切地向她保证,“等你和他熟了之后,你就会发现他是个大好人。哦,我知道了。”他突然说道,“我想他一定很邋遢,而你们女人都只看人的外表。”

“才不是。”克拉拉反驳,“是你们男人才只重外表。”

“哼,你就是。所以你才会在乎我。”他微笑着说。

她向他保证说不是这么回事,说她喜欢他绝不只是因为他会打扮自己,可是他一直微笑以对。不过,等他走进他的住所发现汤姆不见了的时候,他的微笑就消失了。

“我敢说是你让他到处找我去了。”他下高兴地嘟嚷道。

“大概是他知道我会回来,所以避开了好让我们在一起,”她回答,“他说过等你回来他就要走的。”

“可是你还说你不喜欢他!”

她让他安心地笑了笑,但是在她内心深处,却为那个男人不在而感到高兴。

要是克拉拉看到汤姆皮德斯在走廊上和波莉打情骂俏的模样,大概就会觉得对他抱持的偏见其实很有道理。不过,必须要承认的是,艾夫雷德也和波莉打情骂俏。天啦!恐怕一碰到男女之间的事,所有的男人都一样过分,下管是猥琐的还是精明的男人,是银行经理还是新闻记者,是单身或是已经半脱离单身族群的都一样。

也许讲这对哥儿们没有共之处的说法毕竟还是错的。恐怕艾夫雷德亲吻波莉的次数还要多过他亲吻克拉拉,尽管那是因为他比较不尊重波莉的缘故,伹这个理由对他未过门的妻子来说大概并不够充分吧。因为波莉很漂亮,尤其是隔周的礼拜天夜里,她十点左右休假外出回来的时候,通常会在走廊碰到那两个男人之中的一个。波莉很喜欢得到真正绅士的青睐,完全不在意她戴着女佣的白帽子。因此,就在那令人难忘的礼拜天下午,克拉拉来敲门之前,因为对佣仆的不成文规定而困在家里的波莉,正在向皮德斯卖弄风情自娱。

“你有点喜欢我吧,”那个毫下优雅的汤姆低声问道,“对不对?”

“你知道我的嘛,先生。”波莉回答道。

“你不会喜欢这个屋子里的其它男人吧?”

“哦,不会的,先生,除了你之外,我绝下会让别人吻我,我不知道这样可以吗?先生?”波莉很真诚地回答道。

“再亲我一个。”汤姆回应道。

她又吻了他一下,然后走到大门口去给敲门的克拉拉开门。

当天夜里,克拉拉走了之后,汤姆还外出未归,波莉丝毫下觉嫉妒也毫不谨慎地去找更让她着迷的罗士代尔,接受他的追求。如果说乍看之下艾夫雷德比他的朋友更没有理由做出这些轻率的举动,也许从他在对话所表现出来的认真态度,能让人对他的复杂性格有些新的了解。

“你真的除了我以外不喜欢别的人吗?”他很恳切地问道。

“当然是啊,先生!”波莉愤慨地回答,“我怎么可能喜欢别人?”

“可是你喜欢我上个礼拜天看到和你一起出去的那个当兵的吧?”

“哦,不是的,先生,他只是我的男朋友。”她带着歉意说。

“你肯甩了他吗?”他突然问道。

波莉的漂亮面孔上露出了害怕的表情,“不行呀,先生!他会杀了我的。你不晓得,他是个很会吃醋的畜牲。”

“是啊,可是如果我带你离开这里呢?”他热切地低声说道,“到他找不到你的地方去——南美洲,非洲,好几千里以外的地方。”

“哦,先生,你吓坏我了!”波莉低声说道,在他那对闪亮在走廊黯淡灯光中的两眼注视下羞怯起来。

“你愿意跟我去吗?”他恳求道。她没有回答,挣脱了身子,跑进厨房,不知为什么怕得发抖。

有一天早上,汤姆在比他平常最早要修面用热水的时间更早的时候,猛力地拉着铃,问紧张的波莉说罗士代尔先生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呢?先生?”她喘着气说,“他不在屋里吗,先生?”

“显然是不在啦,”汤姆着急地回答道,“他从来没在外面过夜的。我们在这里住了好几个礼拜,还想下起有哪天晚上他下是十二点钟以前就回来的。我实在想不通。”到处打听都没有结果。西康夫人提醒他说前一天晚上突然起的那场大雾。

“什么大雾?”汤姆问道。

“天啦,你难道没注意到吗?先生?”

“没有,我回来得很早,抽了烟,看了书,大约十一点就上床睡觉了。根本没想到往窗外看。”

“大概是十点左右起的雾,”西康夫人说,“然后越来越浓。从我睡房里都看不到河上的灯火。那可怜的人一定是走到掉进河里去了。”她开始呜咽起来。

“乱讲,乱讲!”汤姆说,可是他的表情却和他的话语不一致,“我想最坏的情况就是他找不到路回家又雇不到车,所以就在哪家旅馆过夜了。我敢说一定没问题的。”他开始吹起口哨,好像又高兴了起来。到了八点钟,有封标明“急件”的信送来给罗士代尔,等到他也没回来吃早餐的时候,汤姆亲自去了一趟城郊银行。他在那里等了半个钟点,可是那位经理始终没有现身。结果他把信留给了出纳,带着担忧的表情离开。

那天下午,全伦敦都知道了城郊银行的经理失踪的消息,还有价值几千镑的黄金和现钞也随着他一起不见了。

苏格兰场拆开了那封标明“急件”的信,注意到那封信在递送上已经受到延误,因为原先所写的地址不够清楚,后来经过正式修正。信上是女性的笔迹,写道:“考虑之后,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别再来找我。忘了我吧。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信上没有签名。

克拉拉纽维尔在困惑之余,宣称对这封信一无所知,波莉则透露说这个逃犯曾建议和她私奔,往非洲和南美的路线因此受到特别的警戒。

然而几个月过去了,却毫无结果。汤姆·皮德斯充满了悲恸和震惊。警方扣押了那名失踪者的全部财产。

缉捕报导的热潮逐渐减退,最后完全消失。

“我们终于见面了!”汤姆·皮德斯叫道,他的脸因为快乐而亮了起来,“你好吗?亲爱的纽维尔小姐?”

克拉拉冷冷地和他打招呼。她的脸色十分苍白。她未婚夫的潜逃和羞辱折磨了她好几个礼拜。她的灵魂成为好几种直觉的竞技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相信艾夫雷德的清白。感觉到其中有下止是表面所看到的内幕,还有很可怕的谜团。然而那封由匿名女性寄来的可恶信件令她大为悲伤。另外还有波莉的供证。当她听到皮德斯的声音招呼她时,她所有的旧恨都涌上心头。她突然想到这个男人——罗士代尔最合得来的朋友——想必知道得比他向警方说的更多。她回想起艾夫雷德谈起他的样子,充满了感情和信任:他真的可能对艾夫雷德的行为完全一无所知吗?

她强忍住心里的嫌恶,伸出手来。不如和他保持联络吧,他很可能是解开那个谜团的线索。她注意到他的穿着比以前稍微整洁了些,而且抽的是海泡石烟斗。他陪在她身旁走着,一点也没有要熄掉烟斗的意思。

“你一直没有艾夫雷德的消息吗?”他问道。她的脸红了起来。

“你以为我是共犯吗?”她叫道。

“不是,不是,”他安抚地说,“对不起,我只是想到他可能写了信给你——当然,不会留下确切的地址。男人有时真的敢写这种信给女人。可是,当然啦,他对你太了解了——你会告诉警方的。”

“当然啦,”她愤慨地叫嚷,“就算他是清白的,也该面对这个罪名。”

“你仍然认定他有可能是清白的吗?”

“不错。”她大胆地说道,正视着他的脸,他的眼睑抖动着垂了下来,“你不觉得吗?”

“我以前始终希望如此。”他回答道,声音里充满了感情,“可怜的老艾夫雷德!可是我怕已经没有怀疑的余地。啊,万恶的金钱——连我们之中最高贵和最好的人也会受到诱惑。”

好几个星期过去了。她渐渐发现自己和汤姆·皮德斯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多,而且很奇怪的是,他渐渐越来越不那么令人反感。由他们在一起的谈话之中,她开始明白其实没有理由相信艾夫雷德,他的犯罪和他的没有信用都太恶名昭彰。她渐渐地对自己早先不信任皮德斯的事感到惭愧,后悔中产生了尊重,而尊重终于成熟且发展成为一些感情,温暖到汤姆更自在地表达出克拉拉从一开始就已察觉到的爱意时,她也没有加以拒绝。

只有在小说里,爱情才会长生不老。克拉拉的父亲觉得她能抛弃掉一段不值得有的感情,而且是从心里连根拔除,证明了她是一个很明理的女孩子。他把那个新的追求者请到家里来,马上就喜欢上他。罗士代尔那种有点高傲的态度一向让那位不很世故的粮商颇不自在。和汤姆在一起让这位老人舒服多了。

汤姆显然和他那个以前的朋友一样有学问和教养,却懂得怎么把他胜人一筹的知识传递出来时将重点放在知识本身,而下在他高人一等上,而且还一副能得回更多信息的模样。那些最在意早期教育不足的人最讨厌别人谈他们在意的事。何况汤姆的好脾气比罗士代尔那种做作的礼貌更得老人家的欢心,所以整体说来,汤姆在做父亲的比在女儿那里赢得了更多好感。无论如何,克拉拉对汤姆的感情也不是全无反应,有一回,在他到家里来拜访之后,老人家很疼爱地亲吻了她,谈到一切都好转了,而且在他们生活中,这是第二次在看到山穷水尽时,又突然柳暗花明了云云时,在她的心里涌起了一阵感激和欢乐,还有柔情,使她哭倒在她父亲的怀里。

汤姆估算他每年靠偶尔写些报导可以净赚五百镑,再加上他从他母亲那里继承来的一些高获利投资,所以实在没有理由再让好姻缘延宕。婚期定在五月,要到意大利去度蜜月。

可是克拉拉命中注定得下到幸福,从她答应下嫁她初恋情人的朋友那一刻起,旧日的回忆就开始涌现且对她诸多非难。很多奇怪的念头在她灵魂深处翻搅,每到夜深人静,她就似乎听见艾夫雷德的声音,充满了悲伤和谴责。她的不安随着婚期的接近而与日俱增。

有一天,由汤姆划船在泰晤士河上游度过了一个愉快下午之后,夜里睡觉时脑子里满是模糊的怪念头,做了个可怕的恶梦。艾夫雷德浑身滴着水的身影站在她的床边,用恐怖的两眼瞪着她。他是不是在逃亡途中淹死了?她吓得呆住了,提出这个问题。

“我始终没有离开英格兰!”那个幻影回答道。

她的舌头抵住了上鄂。

“始终没有离开英格兰!”她重复了一遍,声音听起来都不像是她自己的。

死灵那对动也不动的眼睛一直瞪着她。

“那你一直在哪里呢?”她在梦中问道。

“离你很近。”对方回答道。

“那其中果然有诈!”她尖叫道。

幽灵悲哀地摇了摇头表示正是如此。

“我就知道,”她尖叫,“是汤姆·皮德斯——汤姆·皮德斯杀了你。难道下是他吗?说呀!”

“对,就是他——汤姆·皮德斯——那个我比谁都更爱的人。”

即使是在恶梦可怕的压制下,她还是忍不住像个女人那样说道:“我不是早警告过你要小心他吗?”

幽灵瞪着两眼,没有回答。

“可是动机是什么呢?”最后她开口问道。

“爱金子——还有你。而你要把你自己给他了。”鬼魂严厉地说。

“不,不,艾夫雷德!我不会!我发誓!原谅我吧!”

鬼魂怀疑地摇了摇头。

“你爱他。女人都很虚假!!和男人一样虚假。”

她想再提出抗议,但是她的舌头不听使唤。

“要是你嫁给他,我会永远缠祟着你!小心了!”

那湿淋淋的身影像来时一样突然地消失了,而克拉拉一身冷汗地惊醒过来。哦,真是太可怕了!她学着去爱的那个男人竟然是凶手,杀了那个她学着去忘记的男人!她最早的偏见是多么的正确啊!她不但悲恸,而且打从心底里感到震惊,甚至连她的父亲也劝阻不了她把她的怀疑报告给警方。警方突击检查汤姆的房间,结果发现了大捆的赃款,另外也发现他有好几个银行的户头,最近每一家都还了大笔贷款。

汤姆遭到逮捕。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从河里冲上岸的尸体上。不久之后,罗士代尔的遗体冲到了岸上,因为长期浸泡在水里,脸部已经变形得无法辨认,但是那身衣服显然是他的,胸前衣袋里的皮夹子更消除了最后的怀疑。西康夫人和波莉,还有克拉拉·纽维尔都确认了尸体的身分。

两次审判的陪审团都判决汤姆·皮德斯犯下了谋杀罪,克拉拉对梦境的陈述在法庭和全国人民的心里都留下深刻的印象。检方的论点是:罗士代尔把钱带回家里,不知是想独自卷款潜逃,或是会朋分花甩,甚至有可能如克拉拉所相信的,因为某些全然清白的原因,总之皮德斯决定要加以独吞。他和死者出去散步,利用浓雾把被害人推落河里,另外一个犯案动机是他爱上了克拉拉·纽维尔,这点从他后来与她的关系可以得到证明。主审法官戴上了黑帽子,宣布汤姆·皮德斯受绞刑处死。

被告供词摘要

大家看到这一篇东西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而且会取笑你们。我因为杀了我自己而受绞刑。我是艾夫雷德·G·罗士代尔。我也是汤姆·皮德斯。我们是同一个人!

我年轻的时候,一直长不出胡须。我买了假胡须来改进我的外观。有一天,在我成为城郊银行的经理之后,我在家里取下了假胡须,就在这时候想到:没有胡须的话,别人都不会认出是我。我是另外一个人。我马上想到如果我逃离银行,另外那个人可以留在伦敦,而警方到全世界去追捕的却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逃犯。

可是那还只是一个粗浅的构想,我慢慢地让这个计划趋于成熟。留在伦敦的那个人必须先有一圈相识的朋友。夜里除去胡须,加上衣服和声音的其它伪装,很容易就成了另一个人。但是这样做还不够聪明。我想到了和他住在一起的主意!这是把两人轮流担任一个角色的做法反过来用。

我们在西康夫人那里共住。这样做非常辛苦,但是只不过是几个礼拜而已。我在卧室里有几套表演快速换装的人用的衣服,在很短的时间里,我就可以由罗士代尔变成皮德斯,或由皮德斯变成罗士代尔。波莉每天早上得擦两双靴子,烧两份晚餐等等。她和西康夫人随时会见到我们两人的一个,却始终没想到她们从来没有见过我们两人一起出现!

有时在吃饭的时候,我不让人打扰,吃光两份餐食,还大声地和我朋友交谈。其它的时候,我们在不同的时间进食。礼拜天,一个在睡觉,另外一个在教堂。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房东太大想得到会有一个人不怕麻烦地装成两个人(而且还付两个人的钱,包括洗衣费在内)。

我想到罗士代尔潜逃国外的点子,要求波莉和我私奔,伪造了那封在我失踪当天早上送到的女性来函,我以汤姆。皮德斯的身份和一群新闻记者混在一起。我原先另外有个房间来存放黄金和现钞,后来却误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不幸的是,在我消失的那天晚上,从另外那个房间回来的路上,本来打算扔进河里的那一包罗士代尔的衣服,在雾里被偷走了,而得手的那个人最后却跳河自杀。

也许真正毁了我的是我还想要保有克拉拉的爱,想把那份感情转到另外一个人身上。

艾夫雷德跟她说我是个再好不过的人。一旦和她结婚之后,我就再也不用怕了。就算她发现了其中的诡计,做妻子的也不能提出对丈夫不利的证言,而且通常都不会这样做。我没有犯下任何通常会有的疏漏,可是没有人能防得了一个女孩子在游河、到大馆子里吃完大餐之后所做的恶梦。我本来可以告诉法官说他是个蠢蛋,可是那样一来,我就得因为盗用公款而受审,那样被判的刑罚比死亡槽得多了。

不过,唯一让我困惑不解的是:究竟是法律谋杀了我,还是我杀了我自己。

作品解析

《设局》一文原发表于《The Idler》一八九三年二月号,《希区考克推理杂志》在二零零四年五月号上又重新收录了一次,是以色列·冉威尔少数推理作品中的一篇。与其代表作《The Big Bow Mystery》相仿,力求公平竞争(fair play)精神,将推理出事件真相所需的所有线索铺展在读者眼前,是推理小说发展前期讲求斗智竞赛的短篇佳作。

本篇主要运用一人饰两角的诡计,刻意设计出性格、容貌特征、生活习惯相反的两人,完成盗窃银行储金的犯罪行为,最后却因犯人割舍下掉的爱情羁绊而出了差错。有趣的是,这个差错并不是来自于犯人疏忽露马脚,而是那位自认变心而不安的女子,在梦境中创造出有人受害的虚构故事,决心向警方报告而使剧情急转直下。

值得注意的是,本篇故事从头到尾并未出现侦探这个角色,警方的调查更是一场可笑的错误,犯人其实可以在最后一刻供出犯罪计划、逃过因杀人而被判处的死亡绞刑,但他选择留下一份供词赴死,自嘲“究竟是法律谋杀了我,还是我杀了我自己”作结,延续了作者冉威尔小说中惯有的《黑色》幽默性格,留给读者无穷余韵。本篇英文原名(Cbeating the Gallows),按字面意义直译即为“欺骗绞架”,但究竟是谁骗了谁呢?或许是犯人将自己骗上了绞架吧!

注释:

①the Strand在英国伦敦中西部,与泰晤士河平行,以其旅馆和戏院著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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