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很想知道,职业杀手和私家侦探,到底哪个更有“钱途”呢?
应该是杀手吧?淫欲、贪婪、嫉妒、暴怒等,都可以使人起杀欲。且雇佣一个杀手是再好不过的杀人方法了吧?而私家侦探呢?似乎满足条件的只有——好奇。
以上,就是我,做杀手的原因。
一
早晨八点,丈夫已经整装待发,临走,他来到床前,用那双戴着戒指的手撩开我额上的碎发,金属质感冰凉的划过,旋即是他轻轻地在我的额头上留下的香甜的吻,然后将嘴巴凑到我的耳边——“亲爱的,再见!”
几秒钟后,家里的防盗门与门锁紧紧地贴合在了一起,发出了“哐当”的巨响。我起床,洗漱完毕后,就开始打扮自己,像往常一样,生意还不错,上午十点和人约在了市中心的一家咖啡厅里。
二
正是S市最热的月份,我的一袭黑大衣引起了不少在市中心闲逛的人的视线。好在咖啡厅里有空调,否则我非热死不可。黑色的大衣披在身上,竖起的衣领,遮住了大半张脸,一双有点厚重的皮靴,一顶压得很低的鸭舌帽,再配上一副颇有阳刚之气的墨镜,让人乍一看,分辨不出我的性别,可能以为我只是一个略显瘦小的男人。这样,就更不用担心熟人会认出我了。
说完我,再说说那个与我相隔了几张桌子,与我面对面坐着的男人。他大约三十来岁,皮肤很白,坐在位子上局促不安地搓着双手,像极了等待被实验的小白鼠。难以想象,这样胆小的男人,竟然敢买凶杀人,不可思议。
“死了都要爱,不淋漓……”那个男人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赶忙拿起手机,急迫地按下了接听键:“喂,你不是说十点到嘛!”听到他急促的声音,我的嘴角忍不住上扬,我人生的乐趣,可能就在于看着别人因为我而紧张、恐惧的表情,那才是他们人性之中最真而又最丑陋的一面。
“我已经到了,也看到你了,哼,杀什么人,你说吧!”我压低声音,不停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客人挡住了我的视线,我有些失望,闭起眼睛,开始想象那人的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额……我想请你……帮我,帮我……杀,杀我!”他在“杀”那个字上徘徊了很久,重音落在了“我”这个字眼上,可见他是经过了内心不断挣扎才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说出这句话的。但那又怎么样呢,杀谁不是杀,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但确实,从一个人的口中,说出请求杀自己的话,除了在保受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情况下,是很难说出口的吧!
“杀你?好,我接受,佣金六十万,先付押金一半,即三十万,事成之后……额?不对!”
“不不不,你误会我了,我是想请你帮我演一场假死的戏,具体怎么演,都听你的。”
假死?这对于杀手来说,似乎是个不怎么愉快的词。
“假死?那你应该找医院或是殡仪馆吧,找我干什么?我又不会杀了你然后给你开一张死亡证明。”语气里带着嘲讽,我始终觉得,“假死”是在对我职业操守的侮辱。
“对对,”那个男人似乎听不出我话里的不悦,“医院那边我,我会安排好的,我只需要一个杀人的过程或者是场景。”
隔着几张桌子的距离,再加上墨镜的阻挠,他的神情我难以看得真切,但却可以感到,这男人身上透露着神秘而又危险的气息,好熟悉……
“好,我大概了解了。我会再和你联系的。”说完,我迫不及待地挂断电话。我有一种想摆脱他,再也不要见到他的冲动,但理智告诉我,他此刻已不再是他了,而是——孔方兄。
三
叩开了门,沙漠趿着拖鞋,叼着面包的样子总那么轻易地让我想捶死他。
他退身,让我进去,随即关上了那扇贴着“沙漠私家侦探事务所”的破纸的门。
我坐在有些破旧的沙发上,待他也在办公桌前坐定,我才开口:“我需要你。”
“哦?你什么时候开始,除了暗杀还偷吃了!”他装作一脸惊讶,永远是那么的不着调,我暗想,与他计较显然是毫无用处的,不如不理会。我自动过滤掉他的发言,随手拿起茶几上的纸和笔,写下了上午约我见面的男子的姓名及联系方式。起身走到他面前:“喏。”
他没有抬头,仍旧只顾与他的面包作战,我也不打扰他,放下纸条就离开了。
这个家伙,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他并不像他看上去的那么吊儿郎当,他总是能又快又高效率地帮我找到我想要的资料。虽然有一点邋遢和不拘小节。
但这也不能怪他,他家里,缺少了一个女人。自从心言过世后,他就再没有找过女朋友,真傻,这家伙。在我眼里,这种所谓的人间真情实在是最愚蠢的行为。人已经亡故,又怎会知道你对于她的所作所为,又如何去原谅,去包容,去谅解呢?哪怕是爱人,终究也抵不过阴阳相隔吧!这种感情,初时令人敬佩,随着时光流逝,年龄的增长,就会渐渐明白,这不过是年少时最傻不过的一个梦罢了。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怪只怪苍天无眼。
四
“好吧,那你早点回来啊……拜拜!”
挂断电话,丈夫不回家吃饭了,正好给了我一个好好构思“死亡场景”的时间。我匆匆扒完饭,就到网上去蹲点等沙漠了。
果不其然,早有一封邮件安安分分地躺在我的邮箱里了。
祁添,男,32岁,已婚。身高173cm,体重76kg。夏天广告公司总裁。妻子夏鸣鸳,30岁,家庭主妇。二人育有一子,7岁,在国外求学。夫妻关系表面和睦,实则不佳。祁添曾多次怀疑其妻在外与他人有染。并请私家侦探调查过,证明确有此事。夏与广告公司中的总经理暧昧不清,过从甚密。
接下来是几张照片,祁添的,夏鸣鸳的,他们全家的,以及夏与其情人的。
夏与其情人的尤其多,但大多模糊不清,直到最后一张,我发现那个男人手上带着……
我立刻关掉了网页。想让自己保持冷静。右手情不自禁地抚摸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试图让这冰凉的质感给我一丝冷静下来的源泉。
“夏天……夏天……”我默念这个名字。
猛然间,我似乎明白了什么,立刻冲到楼下的公用电话亭,给祁天打了个电话。
“喂?”这名男子的声音里没有疑惑,很显然他知道我是谁。
“是我,”但我仍然自曝家门,“把你的死,归功于你的妻子,怎么样?”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安静,一个女子妩媚的声音隐隐约约响起,显然不是他的妻子——面对妻子的背叛,他没有将事挑开,而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既然对方能出卖自己的感情,那自己,难道没有这份资本嘛?哼,我只能冷笑,这样的他,和他妻子有什么区别?相比之下,更可耻的是他。夏天,夏添,这不明摆着你妻子才是真正的幕后操盘者么?夏在前,而添,只能卑躬屈膝地居于其后,靠妻子才发家的荣誉,那是何等的羞耻。诚然,她带给了他财富,以至于他竟然可以连带绿帽这样的事都忍气吞声?显然不可能。这次找我,想必是想翻身,“杀”了自己,他的妻子最有动机——为了和情人双宿双栖。
“好。”
“那我挂了。”
“吧嗒”,挂了电话,我靠在电话亭的玻璃墙上。此刻,我正在揣测着这个男人,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人?电话里果决的“好”,以及在咖啡厅里时,自信地说“医院那边我会搞定”,这样的话,真的能出自于一个看起来如此胆小怯懦的男人?
“咚咚咚”嗯?是我丈夫,他正在玻璃门外奇怪地望着我。
“怎么在这里呀,小傻瓜?”门开了,他走进来很自然地裹着我的腰。
“没什么,刚刚出来倒垃圾,发现没带钥匙,手机也忘带……只好过来想打个电话给你,但又怕影响你工作。”我难以想象自己的声音竟然可以这么委屈,像极了一个饱受空闺之苦的怨妇。
我推开他的双手,率先推他走出了电话亭。他走着走着,正欲牵起我的手,也被我不自觉地拒绝了。
五
完美的杀人就像一出精彩的戏剧,总要经过精心的策划,才能将其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
要“杀”人,还得不成功,却又得“成功”给送到医院去拿到死亡证明。我为他准备了一桶煤气。自杀,加上遗书,抒发生无可恋之感,加上小小的瑕疵,让警察知道那是伪造的。医院与法医,祁添都已经收买好了。
到了那天,祁添所要做的,就是发短信将他妻子约出去,然后自己不去赴约,而是服下安眠药,躺到那个放满煤气的房间里,让他的妻子没有不在场证明。
于是,事情变成了这样。
夏鸣鸳为了自己与情夫能长相厮守,而不惜杀了与自己相濡以沫8年的丈夫。她在丈夫的水里放了安眠药,待他服下后,打开煤气,让他在这满室的CO与CH4中慢慢走向死亡。并在这之前,用丈夫的手机给自己发了一条短信,内容为约自己出去,实际上是为了制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最后,在电脑上,以自己丈夫的口吻打下一封遗书。
事情一切都按照我的预定计划在发展,可夏鸣鸳居然因为缺乏被指证的证据而无罪释放!这显然不是祁添想要的结局,也不是我想要的结局。
我明明设置了证据!我特意将煤气开关上的指纹全部擦拭掉了,试问一个想要自杀的人,又怎么会去擦掉指纹?警察自然而然会想到是谋杀,而且,门是从外面锁的,门窗也被关好了,死者怎么可能自己跑到外面去锁门而又跑回来自杀?那瓶安眠药,我让祁添扔在他妻子的包里,警察没道理不发现的,那到底是哪一环节出了问题呢?!
六
只有他了!
一定是他!
他想为他的情妇开脱,他看穿了我的手法。既然他情妇的丈夫已经不在了,那么,他下一步,应该是要……
门被打开了,走进来一个人。
熟悉的气息——杀手所惯有的气息。
他走到我的面前,慢慢抬起了手……
“为什么?”我不乏哀怨地问他。
“职责所在。”冰冷,绝情,果然是当杀手的好材料,也很会伪装。
“职责?哼。谁给你的职责!”我霍然起身,声音里有难以掩饰的愤怒!
“对不起,你也是杀手,你应该明白的,职业操守。”
“很好,真的很好。”我咬牙切齿,却不得不认命。真的就这么完了?不,还没有!
我闭上眼睛,俨然一副“你开枪吧,我无所谓”的从容就义姿态。
一声枪响,我倒下,手捂着心脏处,血液汩汩流出……
他没有确定我的死亡,似乎是很相信自己的手法。于是,他很愚蠢地轻易将他的背部朝向了我,我迅速抽出腰间的枪,向心脏的位置准确射去。
他应声倒地。我也只是职责所在,说了要杀你的,祁添!
门再一次被打开……
我将手移向来人的方向,那个我所熟悉的男子。
“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看着地上躺着的尸体,又看看我手中的枪,这还需要问嘛,虚伪的男人!
“怎么了?你自己心里清楚!这个人,你敢说不是你派来的?你要和夏鸣鸳在一起,不得不杀了她的丈夫祁添和你的妻子——我。”我控诉着他的罪行,眼里噙着泪水,对这个男人,我早该死心。只是自负地不愿相信,优秀如我,竟也会被人背叛。
他没有说话,肩头在颤抖。
“你和夏鸣鸳,早就合谋杀害了真正的祁添。这个祁添,只是你们用钱收买的一个杀手,在做了整容手术之后,让他接近我,杀害我,这样,你们就能除去我,从此彻底地逍遥快活去了!”这因愤怒而颤抖的声音,让我都不敢相信是自己的,我多么希望他此刻否认,哪怕我的心是如冰般的阴冷,却也能冰冻了对他的爱。
“的确,我们杀了祁添,也收买了这个人。但我并不知道他是杀手,更没有想过要杀了你。我和夏鸣鸳在一起,只是为了我的前途着想,你知道么,亲爱的,我真正爱的是你啊,我想要给你幸福的生活!”他极力地辩解着,也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而已。谁对他有利,他的天平就倾向于谁,此刻生命所迫,自然顾不得那富婆。
“幸福?可笑,我们以前难道不幸福?有了钱就幸福了?我告诉你,我的幸福就在于杀人!杀人,你懂吗!所以,为了我的幸福,你,必须献出你的生命。”话音落下,他也随之倒下了。
我不后悔杀了他,这只是在我的血债中再添一笔而已,我已是注定要下地狱的人了。这次没有委托的谋杀,靠他所买的高额保险,我依然能大赚一笔。没有损失,除了爱。
七
我将现场清理干净,那两人的尸体就放在卫生间,等着时机成熟了,我再去弃尸或埋尸。我仍旧保持着祁添来之前的动作——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我在等待,我感觉到,还有一个人,没有来,他,正在来……
“叮咚”门铃响起,清脆悦耳,宛如生命之歌。
沙漠叼着一根烟,没有换拖鞋,就走了进来,在我刚清理完的地板上,留下了一串脚印。
“我今天去看心言了。”他坐在沙发上,喝着我的咖啡,自顾自地说着。
“恩。”我双手环抱在胸前,静静立于客厅的落地窗户前。
“我在她的墓前站了很久。”
很久,我们两人都没有说话。
我感到他向我走来。他白净的手臂从背后圈住我:“她说要让我幸福。还说……”
“什么?”我将头转向右侧,想看着他的脸,与此同时,一把刀的刀尖抵住了我的腰。
“她说,要我为她报仇!”他邪恶地勾起嘴角,很像漫画里邪恶的王子。
时光回旋,落回了那一片血色淋漓之中……
三年前,刚入道的我初识了已在私家侦探界小有名气的沙漠,还有他的助手兼女朋友——心言。
心言是个很美的女子。她很照顾我。当初我与沙漠合作时,她也时常跟在左右。
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委托,是杀一个富翁。那是个富得流油的老头,走进走出都有数十个保镖簇拥着,我难以下手。有一天,他的女儿来看他,他们包下了一间餐厅来谈事情。我从后门偷偷溜进去,要进去,总有办法的。因为是私密的谈话,保镖们都守在门外,我就这么赫然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却发现,那个富翁的女儿,竟是美丽的心言。刚刚出道的我,不容许任务有任何的闪失。我甚至没有丝毫犹豫,就射杀了那个富翁,当然,用的是消音过的手枪。那个富翁,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呻吟,就死掉了。我看到他的女儿,心言眼里,夹杂着悲愤而又难以置信的眼神。我知道,我注定要失去这个朋友了,或许,杀手的人生,就该是没有朋友的。为了我自己,我只能再次提起手……
这一次,我是真的闭上了眼睛——等死。
沙漠还在絮絮不止,似乎不愿如此轻易了结我的性命。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这几年来,我忍着怒气和你合作,就是为了等着这一天。那个祁添,是我派去杀你的,呵呵……你却以为是你丈夫,好傻……你以为像夏鸣鸳这样的女人,会专情地只守着一个男人嘛,她既然可以背叛她丈夫,自然也可以背叛她的情夫,不是嘛?况且,她与你丈夫一样,只是利用对方而已。
“怎么样?现在是不是很后悔杀了你丈夫?失去最爱的人的痛苦你也终于了解了吧!”
“呵呵……”我笑着,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三……”,我在心里倒数,“二……”……“一……”
这个房间,终于再次有人倒下了。
那人撞击地板的声音,似是地板心满意足的一声吼叫。默契,我勾起嘴角,真不愧是我丈夫。我转过身,看着倒下的沙漠,和他手里泛着银光的刀。
“你给的那个血包,还真的很像血呀!”作为私家侦探的丈夫,从没有见过如此血腥的场景,甚是激动。
“他把我当白痴啊。”我对着尸体冷笑,“我杀了他最爱的女人,他又怎么可能肯原谅我。”当我知道祁添的身份是杀手的时候,就什么都明白了。沙漠给我的资料上并没有暗示祁添的身份,可是,凭他的实力,又怎么会查不到这些?没有的原因,自然是他不愿告诉我,要引我入计。
丈夫走上前,想抱住我,我推开他,俯身捡起那把差点要了我的命的刀,狠狠地刺进了丈夫的胸膛。
职责所在。
我的心里有声音在缠绕。
我的,职责所在。
夏鸣鸳,你最好不要忘了答应给我的酬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