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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谜中之谜》全文阅读_作者:凛

发布时间:2023-07-20 09:5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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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今日晨六点

城市边缘的一座山顶上,有一颗“红宝石”在闪闪发光,晦暗明灭。“火!”看见的人都醒悟着喊到,仓惶着拿起电话报警。

小屋立于光秃秃的崖顶。风猛烈。所幸火势被控制住,没有向山下的城市蔓延。寂静来得比噪音更可怕。所有的人都在等待房梁坍塌的一刻,那是火焰最后的张狂。

劲风把云层堆积成涌动的漩涡,压盖过来。天上开始落下淅淅沥沥的小雨。“轰!”在巨雷鸣响的一刻,房梁倒塌,火势减弱,数缕蛇升黑烟如房屋的魂魄,遁入天空。几处微弱的小火凌乱铺散,但已不足为势。灭火队员们刚松一口气,便大雨倾盆。

2、与此同时

窗外暴雨如瀑,刑侦科办公室像一个煮沸了的大锅,人员忙碌,电话铃响不断。警员白欣长叹一声,利索果断地接起一部就要被打爆的淡绿色电话。她面前并排放着数部不同颜色的话机,淡绿色是内部专线。

“刑侦科0”白欣说到,一听对方问话,脸色突变。她瞟了一眼嘈杂的办公室,然后对着话筒答到:“是。局长。是。高科长的手机可能没电了。”

“手机没电?!刑侦科的科长手机不通,那是失职!”话筒虽然贴紧了白欣通红发烧的耳朵,但局长的吼叫还是像一只被困的野豹,冲撞突围出来。整个办公室肃然安静。所有的人侧耳倾听。“搞什么?尽快解决。不能让新闻界炒作!给我找到高毅,让他马上来我办公室!”局长吼毕,“啪”一声挂断,白欣触电一样,耳朵上的话筒向半空一跃。

她不用去找科长高毅。她知道高毅在哪里。白欣拨通高毅的手机电话,一响就通。高毅的手机,只是暂时专门对局长大人的号码设置了壁垒,对于其他警员,是畅通无阻的。白欣迅速向高毅汇报了局长的愤怒。“情况怎么样了?”她担心地问。

“他还骑在墙上。”高毅回答,伸手探进雨衣,去衣兜里摸烟。

“办公室就要被记者的电话炸平了。”白欣焦急地说。

“我记得你特别崇拜《红岩》里的江姐?”

“嗯。”白欣明知对方看不见,但还是点了一下头,她不明白高科长为什么在这个火烧火燎的紧急时刻提这个茬。

“那么对记者,你要学习江姐,打死也不能说。就这样。”高毅说完,挂断电话,抬头,目光穿过雨帘,向面前的楼顶望去。

白欣舒了一口气。从高科长的口气判断,事情并不像电视新闻里宣传的那样严重。她转向办公室里特设的电视屏幕,看见十二层楼顶露台上,一个年轻人身穿警服,骑跨在暴雨中的露台围墙上,全身湿透,表情忧郁悲伤,姿势欲跳未跳。厚实的云层在他身后垄成灰色幕景布。一名记者身穿雨衣,手持话筒,在雨水中顽强地睁大眼睛,刻意夸张现场气氛,神色紧张地说:“这位身穿警服的男子,已经在深秋的寒雨中坐了一个多小时。我们尚未知道他企图自杀的原因,估计是迫于工作压力。”

这个男子就是干警孙立,高毅手下的兵。一床充气垫在楼下铺开,准备接住任何时候都会往下跳的孙立,雨水噼噼啪啪地坠落撞死在上面。

高毅刚才是故意用轻松的口吻和白欣通话的。主帅不能先慌了阵脚。他稳住白欣,就稳住了办公室,也稳住了不停向办公室刺探消息的新闻界。其实,他心里,对于小孙的跳楼,也没底。小孙一向开朗,而且身为刑侦科警员,虽然刚刚毕业,参加工作不久,但也经过一些风浪,见识过不少黑暗,怎么会走“跳楼”这着棋?高毅想不通。

高毅叹口气,终于摸出了一支烟。烟是湿的,雨水已经冲破了雨衣,占领了他的衣裳。高毅把烟一揉,扔在地上,发现一名记者正向他这边看过来,急忙戴上雨帽遮住面孔。帽兜里积聚的雨水立刻倒入脖颈,刺骨的冰凉顺着后脊梁滑下。他咬住牙齿,打了一个寒颤,侧过身,在被记者发现之前,绕过人群,来到大楼后门,向门口值班的警员出示了工作证,低头钻进大楼内腹,由电梯来到事发露台。

小孙骑在矮墙上,嘴唇被冻得发乌,怅然神伤。旁边站着几名警员,看见高毅,小声说:“他就是不开口。我们该从哪儿劝起也不知道。”

“从工作入手了吗?”高毅问。

警员点头,然后又摇头说:“没用。”

高毅想了一下,忽然露出豁然开朗的表情。他回忆起最近半年来,小孙经常接到神秘电话,时常鬼鬼祟祟地躲在办公室外面接听。高毅看见露台上有一把塑料靠背椅,就拖过来,放到距离小孙数米远的地方,也不管凳子表面湿不湿,一屁股坐上去,还翘起了二郎腿。

小孙看见了自己的顶头上司摆出了打持久战的架势,就把头扭朝一边,做出不理的姿态。在两人僵持对峙的几分钟之后,高毅又接了一个电话。他听完电话,看着满城雨雾,只说了一句:“天若有情天亦老。”故意拖长尾音。小孙一听,转过脸来,沉默了片刻,然后说:“你懂什么是爱情?”

“一点点吧。”高毅想起了自己的女友法医吕鸿。他们的爱情也是一路荆棘密布,险象环生,磕磕碰碰的。

“我们是彻底完了。”小孙说到。

“为了爱情,跳楼是值得的,警察也是人,也有三情六欲。我理解。”高毅换了一下腿,他的两条裤管像两根排水管,雨水簌簌地流。他接着说:“不过,你要跳就利索点。下面的充气垫已经快变成游泳池了。你别以为这是运动会玩花样跳水。”

“呵呵。”小孙冷笑两声,口气绝望冷酷。

“还有,等你跳完,我还要赶到孤立崖。崖顶刚刚发生火灾。”高毅故意淡然地抛出诱饵。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打颤,仿佛雪地里卡了壳的机枪。是啊,此刻装出淡定的表情,实在太难了,坐在冷雨中全身湿透地和部下谈心,再滚烫的热情也不能阻止身体猛打哆嗦。

“哦?!”小孙果然上钩。孤立崖的山顶上只有一间木屋,主人是一个叫宋几的时装设计师。他涉及昨天发生的一场凶案。为了训练小孙独立推理办案的能力,那个案件就是由高毅指导,小孙操作。他昨天晚间才调查过宋几,怎么今天凌晨就发生了火灾?

高毅耸耸肩,“你快跳。把你了结了,我才好回去重新组织人调查。”

小孙仰头对着落雨翻了几下白眼,查案的诱惑舔着他的自尊。他终于脸一红,尴尬地笑了笑说:“我先把这个案子结了,再回来跳楼也不迟。”一边说,一边从矮墙上走下来。

“也好。我让他们趁此机会重新洗洗充气垫,或者给你专门张罗个新的,现在用的这一个,也不知道接过多少个跳楼自杀的人。”

两人说罢下楼。高毅解除了对局长的手机壁垒。一群新闻记者忽然发现楼顶“风光”不在,惊讶地张着嘴,涣然神失。

办公室里的白欣,两眼终于可以放开电视屏幕,伸长手臂,活动活动绷紧的双肩。

3、晨六点半

远远地,高毅和小孙就可以看见崖顶的狼藉。雨停了。数名救火队员正准备收工。刚才在车里的时候,汽车音响自动开启,播放一盘斯琴格日勒的专辑,这位外形疯野的女蒙古歌手正唱道:“草原上,一群羊碰到了另一群羊。”当高毅看见那些救火队员时,却想起了这样的句子:“山顶上,一群落汤鸡遇上了另一群落汤鸡。”他笑了笑,问救火队长为什么不赴全力。原来,所有的队员虽然被雨淋湿,可鼻孔却过于干净,衣冠整齐,没有一丝救火迹象。

“来的时候,已经烧得差不多了。火势很猛,人根本进不去,只能从外延着手。后来又下起了雨。”

“你来的时候,那辆悍马就停在那里了吗?”小孙迫不及待地问,精神抖擞,完全忘了刚才还在高楼上为情所困。

“是的。我们的人也正在搜寻车子的主人。”队长点头,体验一丝破案推理的甜头。

小孙踱步到悍马面前,来回审视了一圈。这辆车的确是宋几的坐骑。大雨已经冲掉了不少痕迹。他看完车,又像一只夜间出没寻食的野狐狸,戴上手套,饶有兴味地去翻路边的黑色垃圾桶。垃圾桶距离火区较远,没有被大火掳掠。小孙把头探进垃圾箱桶,撅着屁股,一边掏,一边“呀?咦?”发声。救火队队长对此破案手段叹为观止,喃喃自语:“还有这样破案的?!”

“睹物思人。”高毅说完,向湿漉漉的火灾现场走去。

现在,趁小孙刨垃圾的间隙,让我们来谈谈时装设计师宋几。

宋几,年仅二十八,外表风华正茂,玄酷。通常设计师都要比模特矮半截,但宋几除外。他只要往T形台上一站,便是一个现成男模,被称为时装界最英俊帅气的设计师。

就在昨天下午,在他的一场个人时装秀结束后,一名叫罗芸的女模特毙命更衣室,脖颈上一圈扎紧的丝巾。当时屋内混乱,演出前后人员进出繁多,现场采集的指纹零乱多样。而致罗芸于死地的那条丝巾上,却没有任何指纹。凶手有备而来。

案情背景:据八卦杂志传闻,宋几和罗芸正处在“拍拖”的崩溃边缘。宋几曾经当中扬言要杀了罗芸。也有其他八卦宣称罗芸是在和宋几的助手林郁兴拍拖。两边八卦记者甚至为此摆出阵容,派出嗅觉功能强大的狗仔队,捣掘新闻,结果是越说越乱。时装界,模特设计师之间的绯闻多过他们设计的霓裳。

让我们再回到火灾现场。废墟中忽然出现一阵慌乱,几个救火队员抬出一具人体,烧焦了外形,看不出男女,分辨不出五官。“发现一具尸体!”其中一个队员高声喊到。

忽然,尸体的手指动了一下。

“活着,还活着!”另一名工作人员尖叫起来。

叫声引起了小孙的注意。他从垃圾桶里抬起头来,鼻尖上一点污迹,手里提着一袋子黑黢黢的垃圾,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惊是喜还是忧。

侥幸存活的“尸体”立刻被送往医院抢救。其他警员对火灾现场进行严密细致的调查搜索取证。高毅弓腰绕房两周半,在一蓬矮灌木下发现一个十分厚实的塑料袋,袋口扎得极紧。高毅戴上了手套,提起来仔细一看,发现里面是一堆榴莲壳。榴莲壳的外表长满了三角形的硬刺,很容易刺破普通的塑料袋。而这种包装袋,是专门设计装榴莲的。高毅把塑料袋递给小孙,小孙如获至宝,脸上的兴奋不亚于接到了奖金。

尽管“活尸”有可能会在昏迷中醒来,并且告知事件经过,但我们这个故事,还和所有的推理事件一样,在其昏迷的时候也不能中断调查。

再说,谁能肯定火灾当事人就了解全局真相?

再说,还有“当局者迷”这句古话垫底。

再者说,命案也不止只发生了这一个。罗芸的死如何交待?

4、上午八点

回到警局时,高毅和小孙身上的衣裤已经进入半干状态,不但没有更换的必要,还出现了专业浆洗后的漂白和硬直效果。高毅硬着头皮去见局长。小孙呢,瞟一眼久违了的笔直裤缝,亲昵地抱着垃圾,急匆匆赶往技术科。

这些垃圾可真成了小孙的宝,他认定里面大有文章。宋几的小屋独处山顶,也就是说他是唯一的垃圾制造者。垃圾站一个星期才上山清理一次。垃圾是主人生活内容的另一种标签。

技术科的老罗郑重接管了垃圾,然后面露难色:“现在忙,任务紧,你这个,可要排队。”

“我急着要呐。能不能插个队?你看电视上里的《案发现场》,人家那叫快……”

“那是电视,是对实际情况的夸大。一集电视按检验程序播放,你还不要看到儿孙满堂?”老罗很不满。由于美国电视剧《案发现场》在警局的病毒性蔓延,大家都误以为老罗可以把活干得更快,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向着急的警员解释了。

“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对象?”小孙嘿嘿笑着,试图用“色”贿赂,但想起自己刚刚失恋,再想起今早在房顶的惨状,不禁暗自神伤。老罗也是大龄青年,一直独身。

听小孙这么说,老罗摇摇头,“你不也是泥菩萨过河吗?这样吧,看在我们同病相怜,是‘同情兄’的份上,我给你悄悄插个队。”

“谢啦,指纹,只要你想得到的,一个不拉。”

在其他警员查定“活尸”身份之前,小孙动用一切手段,像寻找自己失恋的情人一样找寻宋几。他不相信宋几就是那具活尸。自从昨天罗芸被杀后,小孙在调查所有演出人员的时候见过宋几。宋几矢口否认他和罗芸之间的恋情。小孙问他是否说过要杀死的罗芸的话。宋几毫不避讳地承认了。他说罗芸在好几场演出中,都没有准确地传达出他的时装理念,所以他在一气之下,才说出了这些话。

因为没有任何证据和线索,宋几在回答完小孙的问题后就离开了。

一圈电话下来,小孙发现宋几今天还没有回公司,经常联系的朋友都说没有见过他。打他的手机,当然是关机状态。

也许是着急的缘故,小孙觉得喉咙发干,不停地喝水。白欣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或者休息一天。他执拗地摇头,“一起凶杀,一场大火,一具活尸,都和宋几有关。谁知道下面还会发生什么,我要和时间拼命。”他说着,两只干红的眼睛似要喷出火来。白欣摇摇头,放下一盘歌碟,沉默着走开了,她想,小孙是在和自己搏一场。

小孙看了一眼碟片上的名字,“FEVER(发烧)”,眼睛像长期缺电的探照灯突然充电,刷地一亮。他把歌碟放进录像机,办公室里响起一个女人的歌声,伴随着有节奏的弹指:

Never know how much I love you

Never know how more I care

When you put your arms around me

I get the fever

That is so hard to bear

You gave me fever when you kiss me

Fever when you holed me tight

Fever in the morning

Fever all through the night

What a lovely way to burn

这是一首经典情歌,歌词大意是:你从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多么在乎你;当你拥紧我时,当你吻我时,我就发烧了。烧过清晨,烧透了夜晚,这样的燃烧,多么可爱。

小孙记下歌词,两眼微微泛湿,同事们相互悄悄传递着同情的眼神。其中一个叫刘翔的走过来,满腔怜悯地拍拍小孙的肩膀,“算了,想开些,哪里没有盛开的花朵?”

小孙点点头,逐渐听出刘翔是在安慰自己的失恋,就很要面子地更正对方:“这是女模特罗芸被杀那晚,她登上T形台时播放的歌曲。根据当场的音像师说,这不是原来设计好的音乐,有人调了包。”

“哦!”刘翔夹着嗓子应了一声,面对失恋的男人,最好还是还他以安静。男人,是在失落时需要找个洞穴独处的动物。刘翔从自己的午饭袋里拿出一个面包,轻轻地放在小孙的面前,然后又像变戏法似的,从抽屉里翻出一包感冒药,放到了小孙桌上。

小孙会意,感激地笑了笑。他转向窗户,从玻璃的反光里,看见自己满脸通红。他发烧了。不仅是因为爱恋,还有早上的一场冷雨。

嚼着面包,小孙再一次播放了那场时装秀的录像,当罗芸上台时,音乐忽然变成这首英文情歌,罗芸猫步错乱,像小猫踩在了线团上,她的表情也很慌乱。

“有什么新发现?”身后传来科长高毅的声音。

“这首歌可能和罗芸的谋杀有关。”小孙说着,心思还在罗芸的死上,顺手抓起药片,像嚼面包一样嚼动。高毅看见,嘴里泛起一丝苦涩。小孙没有看见高毅撇嘴,接着说:“特别是这最后一句歌词:这样的燃烧,多么可爱。是否暗示今天的火灾?”

“现场找到一个手机,外壳烧损,但技术科的人还是查出了电话卡的卡号,调查结果显示,是宋几本人的。还有一枚戒指。”高毅说着,把一个装着戒指的小证物袋放在小孙桌上。戒指有一个独特的图案,像两条缠绕的细蛇。

“这是宋几的戒指!”小孙脱口而出。他在对宋几问话时注意过这枚戒指。“在哪里发现的?”

“戴在从火灾中那个侥幸存活的人手上。”

小孙盯着戒指,不说话。

“还有呐,”高毅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又拿出一个证物袋,里面有另一只一模一样的戒指,“这一只,是在废墟中找到的。”

“情侣戒?那说明当时不止一个人在场。”

“那手机怎么解释?那个活尸是不是宋几?”高毅又试探性地问,他要故意考考这个新手。

“很难说。我们需要调查通话记录。看最后一个电话打给谁?谁最后一个给他打电话?”

“嗯,答得不错。还有一个问题。”高毅眯起眼睛,脸上写满深沉。

“什么?”小孙箭在弦上,随时恭候上司的提问。

“感冒药片苦不苦?”

“呵呵,呵呵。你要不要也来两片?”小孙这才意识到满嘴的苦味。

“我还好。你今晚回去好好睡一觉,小心病情加重。”高毅笑着说。

“是,科长。”小孙接着用严肃好学的表情反问高毅:“科长,我也有一个问题要向您请教。”

“问吧。”

“你刚才去了局长办公室,他怎么说?”

高毅也学着小孙的口气,“呵呵”一笑,“我运气好。他出去开会了。开长会,去三天。”

“唉,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小孙扼腕长叹。

5、当天下午三点

站在莫兰心理咨询室的门口,小孙先深深吸口气,然后才抬手敲门。一个身穿淡蓝色套装的高个儿女孩打开了门,只看一眼小孙,就肯定地说:“警官先生,莫女士正在办公室里等您。”

为了来这里,小孙专门换下了半干的警服,精心穿了一身西服。没想到,自己的伪装立刻就被眼前的这个小女子揭穿。他不服气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就是那个预约过的警察?”

小女子掩嘴一笑,“我有看早间新闻的习惯。”

小孙血液上窜,他确信此时自己的脸,看起来绝对像猴子屁股上多长了一个鼻子罢了。

“请进。”小女子竭力忍住不笑,把小孙让进里间。

咨询室摆设淡雅安怡,落地窗前一个身材修长,身穿乳白色职业套装的女子转过身来,“你好,孙警官。我们时间不多,请你开门见山。”

这肯定就是心理咨询师莫兰了。

“我还以为我们这座城市里没有心理咨询这门行业呢?”小孙说的是真的。在此之前,他确实没有听说过。

莫兰听出对方没有调侃的意味,就直截了当地说到:“是的。我们还只针对少数一部分人工作。”

小孙明白,只针对“富裕”的少数一部分人。“你的意思是包括著名时装设计师宋几?”关于那个火灾现场找到的手机,小孙顺藤摸瓜,查出了通话记录。自始至终所有电话,只打给一个人:莫兰。而且,只有打出的纪录,没有打进。

莫兰浅浅一笑,两腮浮出好看的酒窝。小孙的心疼痛地抽动了一下。刚和他分手的女友也有两个酒窝。莫兰真不愧是心理咨询师,已经在小孙故作镇定的面具下察觉了他的内心。她也看了早间新闻,对这个痴心警察的过激行为倒有几分同情和敬重,于是认真地回答:“我们客户的资料是保密的。”

“也许我们要谈论的,并不是你的客户。”

“那好,我们就点到为止。”

“好。请问,您和宋几是什么关系?”

“朋友。”

“朋友?朋友是一种需要相互交往的关系。为什么只有他给你打电话,你却从未主动打给他?”

“我不需要。”

“他是你的客户之一吧?而且还是一位不愿意见面的客户。”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打给你的所有电话都是有规律的,每周三的晚上,八点到九点一刻。如果是朋友,不会那样守时吧?”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和宋几之间的关系,那我就再说一遍,客户资料是保密的。”莫兰的口气僵硬起来。

小孙不说话,先出示一张局里批示的公文,内容是请莫兰协助调查,然后问:“为什么以这样的方式咨询?”

莫兰读罢公文,沉思了一会儿,很无奈地说:“他说他是一个害羞的人。面对面,很多话都说不出口。”

“那么,你们主要谈些什么?”

莫兰挑了一下眉毛,“花,诗歌,和音乐。他感情细腻丰富,同时又把自己的情感的埋藏得很深。”

小孙点点头,“他有没有提到过一首叫《FEVER》的英文歌。”

莫兰摇摇头,“他很少谈及流行歌曲,音乐也大多涉猎歌剧。”

“哦。除此之外,他谈及自己的生活吗?请你好想一想。”

“他从来不谈自己的生活,没有说过家庭,爱人,童年,只谈花,诗歌和音乐。”

说到这里,莫兰的秘书,穿淡蓝色套装的小女子叩门而入,“莫女士,您的下一个病人到了。”

莫兰点头,“孙警官,很抱歉,今天就只能和您谈到这儿了。”

小孙会意,谢过莫兰,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碰到了莫兰的下一名客户,一个外表庄重的女子,正规规矩矩地抱着坤包坐在外间的沙发上。小孙向她微微一笑,对方也回以笑容,随后站起身来,从容整理裙裾,穿一双平底鞋,袅娜地走向站在门口微笑的莫兰。

小孙还未走到电梯口,就又被那个秘书截住,她满脸羞红,双手呈过来一张名片,“我叫宁水儿。如果有什么需要,请打我们咨询室的电话。”说完,把名片往小孙的手里一塞,扭身就跑。小孙看见名片上还有她私人的手机号码,号码是用淡紫色的圆珠笔手写的。含义不言自明。小孙又一次满脸发烧。昨夜才被抛弃,今天下午就又遇红颜。他把名片装进口袋,摇头三叹:唉,生活。

6、当晚技术科

小孙把技术科的老罗堵在办公室门口,一脸坏笑,“说走就走?我要的结果呢?”

老罗一撇嘴,“早过了下班时间了。你饶了我吧。明天给你,行不行?”

“你说话不算数。”小孙不干,“说好让我插队的。”

“插了呀,插到明天。否则,你还要再等三天。”

“再等,垃圾就臭了。”

老罗看熬不过小孙,只好返回办公室,写了一个清单,交给小孙,“去,只要你把这些东西买来,我现在就给你干。”小孙接过纸条一看,喜上眉梢。纸条上写:两份炒饭,多加肉,要精瘦肉,忌肥腻,多加两个煎蛋(最好是新鲜鸭蛋煎制)。两份奶茶,少糖。

然后,老罗在小孙傻眼的情况下,独自吞咽了两份炒饭,喝下两杯奶茶,开始工作。小孙饥肠辘辘,咽着口水,平心静气地等待。

老罗在垃圾里发现一些化妆品纸盒,和四个液体灭蚊器的包装盒。这些盒子都被雨水浇透,查不出线索。榴莲壳就像刺猬,老罗被扎伤两次,也没有找出结果。

“你满意了吧?这榴莲壳上全是我的DNA。”老罗一边说着,一边脱下手套,作出下班回家状。

小孙跳起来,搬把椅子坐到门边,堵住老罗的去路,“我们应该再想想办法。”

老罗很无奈,双手抱胸,很不满地盯住小孙。他想,失恋的人思想总是很容易走极端的。现在,小孙就是一只失恋的雄刺猬,最好不要惹他。

双方僵持五分钟后,小孙发出诡异笑声,“查查榴莲壳的内部。”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榴莲壳的内部上发现了指纹。好事成双,医院那边也传来消息,虽然伤者的指纹已被烧损,但是在抢救过程中,医生们发现“活尸”的身体里有含有一种叫做“spirit 4”的液体。

“‘spirit 4’?是不是蒙汗药?”小孙问着,听见自己的肚子因为饥饿而轰鸣不已,“我还以为这种液体只在武侠小说里存在?”

“让你的肚子安静点。这种液体,并不玄虚。只要受害人吸入鼻孔,就会很快陷入昏睡,直到注入解药才会醒来。《格林童话》里被困在塔楼里沉睡多年的公主,恐怕也是吸入了这种药。你想来点么?我看你有点失眠。”

“谢了。我现在需要食物。”

7、当晚半夜十二点

是的,小孙确实失眠。

在孤立崖顶,黑暗的触须从四面八方抚摸着小孙,风声在耳边呜咽。它们都是火灾的见证者,可遗憾的是它们不会说话。年轻的警官小孙,高烧未退,一个人孤独地坐在火灾现场。他还不想返回自己的住处。那里到处都是女友留下的痕迹,浴室里有她的发香,客厅里有她的声音,地板上似乎还能看见她洗完澡后留下的湿漉漉的脚印。真没想到,一个人离开后,会给空荡荡的房间留下那么多难以忍受的东西。小孙无奈地对自己笑笑,那些东西,叫做回忆。

这里虽然是冰冷的案发现场,却更让他感到平静。

在他贴近胸口的口袋里,有一张蓝色的信签,被雨水淋湿后,又被他的体温暖干。那是女友留下的分手信。不用看,他也能背诵出所有内容。此时,他根本感觉不到高烧带来的头疼,只觉得胸口放信的地方,隐隐作痛,仿佛有一颗细针,有意无意地扎一下,再扎一下。于是,他把右手放到胸口上,闭上眼睛,试图想象火灾当时发生的情景,以此转移或冲淡对女友的思恋。

熊熊大火,一个生灵困在其中。还有那一大堆杂乱无序的线索。火中的“活尸”会不会就是宋几本人?如果不是,“活尸”究竟是谁?宋几又在哪里?为什么即使自己的房子被烧,也不现身?他在躲藏什么?是不是在躲藏罗芸的死?还有那种“spirit 4”?

为什么?为什么?

小孙注定今夜无眠。

8、次日凌晨两点

莫兰心理咨询室里一片漆黑。借着窗外城市的灯光,可以勉强辨别出家具的外形。一个影子蹑手蹑脚地摸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在附近一家24小时营业的小超市里临时买的小型手电筒。电筒的细光像独眼幽灵的眼睛,扫过办公桌,停留在文件柜上。文件柜也上了锁,但是对于黑影来说,要打开易如反掌,而且不留痕迹。

半分钟后,黑影的指头在排列整齐的文件夹上滑过,仿佛乐手抚过古筝琴弦。很快,黑影找到了目标,抽出来打开,取出随身携带的照相机,像一个专业间谍,咔嚓,又咔嚓。

事毕,如同影片倒放,黑影退出房间。

黑影行色匆匆离开大楼,在街道拐角处,口袋里一片手机铃声,把黑影自个儿也吓了一跳。他匆忙掏出手机,手上还带着塑胶手套。

“孙立吗?还记得我吗?”手机里传来一个女孩脆生生的声音,但是很陌生。

小孙四处张望了一下,并不回答,急步前行。手机里的女孩还在说话,语气里有醉意,在她的声音里,还隐约有喧闹声,像是在酒吧。

“嘿,跳楼的警官,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小孙用耳朵夹住手机,取下手套,仍进附近的垃圾桶。

“哈哈!说知心话。”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知道你醉了。”

“我没醉。我要你来接我。”

“我不认识你。”

“我是宁水儿。你忘了吗?我现在在茴香酒吧等你,你不来,我就不走!”宁水儿不等小孙回答,率先挂上电话。小孙打回去,关机。他很无奈地摸摸后脑勺,又摸摸怀里的相机,在十字路口犹豫一会儿之后,终于向茴香酒吧的方向走去。

女人。年轻的警官孙立,越来越不能了解这种可爱,固执,情绪变化多端的生物。

小孙把烂醉如泥的宁水儿扛出酒吧。临出门前,酒保唱了个诺,啧啧赞叹:“你女朋友,酒量不大,酒胆大。一个人在这儿喝酒,也不怕被坏人劫财又劫色。”

宁水儿不但酒胆大,密度也大,小孙喘着粗气扛着她,不知道去哪里好?犹豫再三,还是把宁会儿扛回了自己的住处。

他把宁水儿安置到床上后,自己睡到了沙发上。小孙收入有限,就只租得起一室一卫一厨的小户型。宁水儿睡的床实际上就在沙发背后。被子让给了她,小孙只有毛毯。他躺在沙发上,感到很冷,就像只虾米一样蜷缩起身体,拿出相机,仔细地看他刚才偷拍的资料。

莫兰没有完全如实相告。在宋几的档案里,有这样的纪录:宋几对自己的性别认识极度模糊。他曾经有一个恋人:赵文燕。

案情忽然闪出眉目。小孙及时捕捉住了。

9、次日

小孙好不容易昏昏沉沉地睡着,却被一个关于火的噩梦惊醒。他很响亮地排气后,才猛地想起来屋里还有别人。糗透了。小孙从沙发上红着脸直起身来,看见床上空荡荡的,宁水儿早已不见踪影。

枕头上有张纸条,上面写着:不好意思。欠你一次。宁水儿。

屋里很安静。只有闹铃的滴答声。纸条上有淡淡的香水味。

找到赵文燕并不难。就像昨天晚上开锁进入莫兰心理咨询室一样。小孙有技术,有手段。

赵文燕在一家企划公司工作,妆化得稍微有点浓。她是在公司下面的咖啡厅里和小孙见面的,讲话的声音和煦柔软,像春风。当小孙提起宋几时,赵文燕忽然推倒了面前的咖啡,春风改为愤怒的龙卷风,压低声音说:“别跟我提他!”

“为什么?是他伤害了你吗?”

赵文燕半天不出声,眼泪在眼窝里打转,“何止伤害?!他简直是心理有毛病!”

“此话怎讲?!”小孙问。

“哼,你永远也行想不到,一个身高一米八六的男人,居然在家里偷扮成女人。如果不被我无意间撞上,我一辈子都会被蒙在鼓里。”

“这就是你们分手的原因?!”

“你愿意和一个有异装癖的男人一起生活吗?”

“当然不愿意。即使他没有异装癖,我也不愿意。我还是倾向于女性。”小孙说完,赵文雁不由一笑,情绪在瞬间风平浪静。小孙接着又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分手的?”

“去年。我和他一直再没有来往。听说他现在有个男朋友,哈,男朋友。”

“你知道这个男友的名字吗?”

“听说是他的助理,叫什么我可不知道。”

小孙谢过赵文燕,发现案子又转回来了。小孙立刻去设计公司找宋几的助理,林郁兴。可是据公司的人说,林郁兴在昨天时装秀开始前,请了三天假,要后天才回公司上班。小孙打林郁兴的联系电话,关机。他赶到林郁兴的住处,大门紧锁。

忽然间,小孙觉得满手都是线索,却又茫然一片。

10、次日下午

干警小孙犹犹豫豫地敲响了科长高毅办公室的门。

汇报完工作进展之后,小孙的脸像模糊的电视屏幕,虽然闪着雪花,却没有信号。

高毅点燃了香烟,“医院那边有消息吗?”

“医生说伤者还未苏醒。”

“老罗那里呢?在榴莲壳内部发现的指纹有结果了吗?”

“暂时还没有。”

“哦,那就是说,案件陷入了僵局?”

小孙点点头,心想,和我的爱情一样。

高毅看着疲倦的小孙,脸上微微一笑,拿起办公桌上的便签纸,撕下四页,分别写上几个字,折叠好,故作玄虚地分别装进四个信封,用胶水封口,然后在信封上标上顺序,神秘地交给小孙三个,自己留下第四个,然后说:“去吧,按照序号拆封。上面怎么写,你就怎么做。没有找到答案之前,不能拆开下一个信封。”

11、第一封信

信中两个字:榴莲。

是的,这是一个问题。榴莲是一种味道独特的水果,人们对他的态度就像对待臭豆腐,爱吃的人说它香喷喷,不会吃的人闻一下都受不了。

那么,袋子里的榴莲,是谁吃的?小孙打通宋几以前的女友赵文燕的电话,得知宋几并不爱吃榴莲。

如果宋几不爱吃,还有谁爱吃?

此时,他有点冲动要打开下一个信封,却忍住了。高毅有交待:没有找到答案之前,不能拆开下一个信封。不能不遵守规则。这是小孙的原则。

小孙拿着信封,立刻想到了一个人。在他调查罗芸之死的时候,对其公司外联部的经理特别有印象。她大概四十多岁,对公司每一个人,从设计师到模特,都了如指掌。据她自诩:只有了解每个人的特点,才能做好每一场时装秀。还好,外联部经理的电话一打就通。对方对小孙的问题很惊讶,思考了一会儿说:“我记得有一次公司开晚会,故意用榴莲出节目开玩笑,当时全公司上下,只有一个女模特爱吃。”

“谁?”

“唐维加。”

“你有她的联系方式吗?”

“有。我这就给你。她刚刚离开公司,回家了。”

小孙记下了唐维加的地址和电话,发现地址有些眼熟。他核对了资料,发现唐维加和宋几在城里的地址同属一个小区。

好了,找到爱吃榴莲的人,拿下一封信呢?

12、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瓜。

小孙马不停蹄,顺藤摸瓜,来到一座大楼前。宋几住A座16楼,唐维加住B座15楼。A座和B座紧紧相连。小孙的心头升起一丝疑惑。

按下门铃,一个身材细高的女孩子开了门,看见小孙,先是一怔,然后露出一个微笑,“请问你找谁?”

“请问,你是唐维加吗?”小孙也一怔,这个女人的面孔好生眼熟。对了,是昨天在莫兰心理咨询室门外碰到的女病人。

“对。我姓孙,公安局的。昨天,我们好像在心理咨询室门外见过一次。”

“我可见过你两次。”

“两次?”

“你是个新闻名人。”

小孙明白唐维加是指自己要跳楼的新闻,就先自嘲地说:“对,对,我就是那个跳楼的警官。呵呵。”

“为什么跳楼?”唐维加不解地问:“我还以为你们警察都是钢铁之躯呢?”

“说来话长了,我们先不提了。我有几个问题要问问你,可以进来说吗?”

“当然。”唐维加把小孙请进客厅。客厅装修以黑白两色为主,墙壁上挂着唐维加的多幅照片,大大小小,看来和所有的模特一样,她很自恋。

“都是工作照,挂着玩的。请问,你有什么问题?”

“你喜欢吃榴莲吗?”

唐维加正举着玻璃杯喝果汁,听到这个问题,嘴里的果汁喷了出来,挥手遮掩的时候,不小心把杯子砸碎在地上。她急忙起身,一边说对不起,一边进厨房去找抹布。等她回来,小孙已经用纸巾把桌面收拾干净了,碎玻璃也被扔进了茶几附近的垃圾桶。唐维加感激地微微一笑说:“你动作真快。是的,我很喜欢吃榴莲。很多人觉得那种水果味道很怪。”

“最近吃过榴莲吗?”

“没有。”

“我们这里不产榴莲,如果想吃,应该到哪里去买?”

“这个嘛,全市只有一个地方,SOHO商城的水果超市。那里可以买到最好的榴莲,不过价格也很高。”

“谢谢。那我就告辞了。”小孙起身,表情很满意。

“就这些?”

“对,就这些。再见。”

小孙出了门,装做很坦然地走进电梯。电梯里,他的手激动地抚摸着外衣口袋,里面有一块小小的玻璃片。也就在刚才,当唐维加右手抬起玻璃水杯的时候,小孙发现她的右手无名指带戒指的地方有一圈细细的白痕。

还是两份盒饭,两杯奶茶,小孙再次成功贿赂了正在加班的老罗,把玻璃片上的指纹和榴莲壳内部的指纹进行核对,结果吻合。

看到这个结果,小孙激动地打开第三个信封,里面写着:审。

13、次日晚九点

唐维加在受捕前,特别要求化妆。“女人出门不化妆,等于没穿衣服。”她说。

小孙点点头:“那好,给你五分钟时间‘穿衣服’”。

唐维加款款走近洗漱间,顺手要关门,小孙用脚尖挡住,“唐小姐,请开着门。”

“我要上厕所。”唐维加开始无理取闹。小孙非常懊悔没有让任何一位女警官同行。他只好地点点头,“还是不能关门,请留条缝隙。”

“有病。”唐维加一扭身,留一条小门缝,里面传出水龙头哗啦啦的流水声。

一分钟过去了,水声不断,小孙忽然警觉,但还是提前礼貌地悄悄房门。无人应答。小孙喊一声“糟糕”,推门而入,只见洗漱间窗户打开,窗外是“Z”字形的消防楼梯。小孙爬出去向下一看,没有唐维加的影子。下楼不可能有那么快?!

反其道行之。小孙向上爬,其他警员尾随其后,于是,终于在顶楼的露台上,小孙发现了唐维加。她披着一条白色披肩,站在露台的边缘,风把披肩鼓成即将翱翔的翅膀。

“唐维加,你过来,有什么慢慢说。”这一幕仿佛是小孙昨天跳楼的重演。

“慢慢说?有什么好说的。”唐维加背对小孙,在她面前,整座城市像一片展开的柔软地毯。

“我昨天和你一样,也是站在生死选择的边缘。你还想知道我昨天为什么跳楼吗?”唐维加既不动也不说话。这是一个好兆头,说明她在听。小孙继续说:“因为爱情。前天晚上,我最爱的女人离我而去。”

小孙说得伤感真诚,唐维加的头微微动了一下。她低低地说:“她为什么抛弃你?”

“不知道。”小孙苦笑了一下,“她在留给我的信中说我是个好人,但是我们无缘。也许是我工作的关系,能给她的时间太少了。”

“哼,”唐维加传出一声压抑地笑,“好清纯的爱恋,好简单的分手。”

“我知道,你们的分手要比我们复杂得多。”小孙趁机插入话题。

“我们?哈哈,你说谁呢?”

“既然都是为情所困,就让我们坦诚相言。你和你的恋人刚刚分手。”

“何以见得?”

“以右手的无名指。那是戴定情戒指的地方。你的戒指呢?”

“在表演的时候,丢了。”

“丢了?还是移情别恋,另赠他人?”

“你?你知道什么是爱情?”

“一点点吧。”小孙忽然感觉自己的口气有几分像科长高毅。“就像你说的,也许我的爱情很简单,但是无论简单还是复杂,结果都是一样的令人心伤。”

“你不了解我,因此你也没有资格评价我的爱情。”

“这个世上,没有谁百分之百了解谁?但是,我了解你的苦衷。你同是爱着两个人,爱恋之深,不能自拔。”

“同时爱两个人?你是说我对爱情不忠诚,不专一?”

“你误会了。你虽然同时爱着两个人,但这不是你的错。唐维加对林郁兴忠诚,宋几也对罗芸忠诚。”唐维加听到这里,腾地转过身来。小孙趁热打铁,“唐小姐,也许我应该叫你宋几。”

“你?你是怎么发现的?”

“也就是刚才。这些‘Z’字形的消防楼梯,把小区的‘A’座楼和‘B’座楼连在了一起。你同时买下了两套房子,在‘A’座,你是设计师宋几;在‘B’座,你是模特唐维加。”

“我为什么这么做?累不累?”唐维加反唇相讥。

“累。不过,你是心累。因为你分不清你到底应该是女孩唐维加,还是男孩宋几。这个难题,已经困扰了你很多年。每一天清晨醒来,当你面对镜子梳妆的时候,你都茫然。我了解你的苦衷。正是因为这样,你才深深地爱上了两个人。”

唐维加听到这里,泪如泉涌,低下头,双手捂住了脸。小孙跨出一个箭步,抱住了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唐维加。

14、半个小时后

按照工作程序,小孙请唐维加回到警局,做必要的记录。

“我害了他们,可是,我没有杀人。”唐维加边哭边说。他脸上原来画的妆,已被泪水冲花。他断断续续地说:“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人的躯壳里,挤进了两个灵魂。他们有时相处融洽,有时又相互残杀。可是,我却不是以唐维加的身份和林郁兴相爱的。我是以宋几的身份。”

“你们?两个男人?”小孙有点不相信,但他想起一句话:爱无疆界。爱情是待发的种子,只要碰到合适的土壤,适量的水分,就算是在岩石下,悬崖边,沙漠中,也会发芽。

“是的。同性间也能产生爱情。我和林郁兴各戴一只一模一样的定情戒指。图案是两条相互缠绕的蛇。”

“后来,郁兴发现在我的生活中,还藏匿有另一个身份:唐维加。”

“那么,他的反应是什么?”

“他劝我和心理医生谈一谈。”

“于是你就找到了莫兰?”

“对。一开始,我很不情愿,就以电话的形式和她谈话。后来,我发现她是一名非常专业的心理医师,就想到了我的另一个灵魂,唐维加。于是,我再以唐维加的身份,面对面接受莫兰的治疗。”

“因此,电话里的宋几,永远只谈诗歌;而,面对面的唐维加,才敢谈生活。”

“是的。后来,我又遇上了罗芸。我忽然觉得,我应该断绝和郁兴的关系,做一个真正的男人。于是,我提出和他分手。他一开始是哀求我,后来变为威胁。他说要杀了罗芸。展示会上,罗芸表演的曲子被临时改变,就是一个信号。但是,我没想到他动手那么快。当晚,我接到郁兴的电话。他说在孤立崖的小屋等我,有话跟我说。我开车赶到那里。他专门买了榴莲。”

“对了。宋几不爱吃榴莲,而唐维加爱吃。可你们是同一个人,怎么会在饮食习惯上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喜好?”

“这是我刻意培养的强迫症。你不知道,两个灵魂把我折磨得多么痛苦。因此,我决定,无论我是做宋几还是唐维加,我都要做得纯粹。所以,我刻意培养自己拥有不同的性格喜好。”

“所以,林郁兴故意买来榴莲,试探你是想成为爱他的宋几,还是做不爱他的唐维加?”

“是的,我吃掉了榴莲。虽然我已经决定做回宋几,但是因为罗芸的死,我要惩罚林郁兴。我要让他得不到宋几。”

“他相信了吗?”

“何止相信。他像一头野兽一样发怒了。他一把抓起桌上装有榴莲壳的袋子,抛出窗外。我和他争执起来。他打了我,然后把我捆起来。他拿出准备好的汽油,开始往屋子里泼洒,他说要和我同归于尽。我大叫起来,他就一拳将我打晕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一个人躺在小屋的外面。小屋,已经是一片火海。随后,我听到了救火队的警笛,我很害怕,就偷偷从小路逃下了山。也是看了新闻,我才得知当时郁兴还留在小屋里。”

“他命大,抢救及时,还活着。”小孙说。

宋几泪光闪闪的眼睛忽然一亮,“是吗,我可以见见他吗?”

在医院的监护室里,宋几站在隔离窗外,两眼注视着全身插满管子的烧伤者。“郁兴。”他轻轻地唤了一声。伤者很弱,不知道他是否能听见。病房里安静极了,只有呼吸机液体冲击气泡的起伏喘息。

“他还会有恢复的希望吗?”宋几问站在一旁的小孙。

“医生说抢救及时,只要好好休息,恢复起来没问题。”

“我可以留下来陪他一会儿吗?”

小孙点头,默默退出病房,把空间和时间留给两个恋人。门外站着高毅。小孙和他默默对视一秒。

15、二十分钟后

宋几一直默默地坐在林郁兴的床前。高度烧伤的林郁兴,皮肤焦烂,全身缠着白色绷带插满输液管,完全变了模样。宋几两眼直愣愣的,好像无法从这个残酷的现实中恢复一般,嘴里不停地重复:“榴莲,留恋。榴莲,留恋。”

又过了几分钟,宋几站起来,打开了监护室的门,门外的走廊空空荡荡。他返回身,重新在林郁兴的床前站定,深深吸一口气,轻轻地拔掉了林郁兴鼻孔上的氧气管,卡住了他的脖子。林郁兴挣扎了几下,再也不动了。宋几刚想把手挪开,床上的“尸体”再一次复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突然坐起来,“宋先生,露出马脚了吧。”

监护室门大开,小孙和高毅缓缓走进来。假扮“尸体”的警员从枕头下拿出一副凉冰冰,亮晃晃的手铐,铐住了宋几的双手。

“干得不错,小孙。”高毅说。

“这一切,都不应该发生。”小孙谈了口气。

“是啊,因为他们都不懂得放手。”高毅说着,眼睛故意看向窗外。下面住院部的院子里人来人往,居然有几分像热闹的街市。在这座城市,需要治疗的人还不少。难道,他们,都只是身体上有伤吗?

小孙若有所悟,少顿片刻,“科长,你怎知道榴莲是突破口。”

“就像你在十字路口迷路,排除你不能走的方向后,剩下的,就是你的必经之路。”

小孙点头说到:“排除法,去掉所有中断的线索后,剩下的,再不起眼,再荒诞不经,也会成为出口。”他说完忽然想起一件事,“科长,你还保留了一个信封,里面写了什么?”

“是到了交给你的时候了。”高毅拿出信封,递给小孙。小孙打开,里面只有四个字:回家睡觉。

16、当晚

高毅和女友吕鸿并肩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看一部非常火爆的枪战片,枪炮声震耳欲聋,他们两人半张着嘴巴,各打各的鼾……数枚手榴弹甩过之后,这对疲倦的恋人才被炸醒。吕鸿活动活动脑袋,把高毅摇醒,“唉。我说,下次我们还是看爱情片吧。”

高毅揉揉眼睛,伸个懒腰,“下次你买快卖的时候,换个菜。”

“你不是说喜欢吃红烧肉吗?”

“并不是天天吃。”高毅说完,亲了吕鸿一下。

“你们是怎么发现宋几撒谎的?”吕鸿不解地问。

“首先,他那么大的个子,比他矮很多的林郁兴怎么可能打得过他?我们在林郁兴的身体里面发现了一种化学液体的残留物,那种液体被吸入后,会使人昏昏欲睡。”

“是不是叫‘spirit 4’?”

“对!这在宋几的交代中还没有得到解释。我和小孙也只是猜测宋几在撒谎,但林郁兴又不能说话,我们只好用计试试他。没想到,这家伙做贼心虚。”

“他最后怎么交待的?”

“他的确是双重人格。但是对于他的爱情故事,他从头到尾都在撒谎。他爱上了林郁兴,但是他后来发现了林郁兴移情别恋,爱上了罗芸。时装秀之前,他假称退出这场荒唐的三角恋,成全林郁兴和罗芸。那两个人信以为真,听了都很高兴。然后宋几假装有一套重要的出演时装忘记在孤立崖了,就让林郁兴返回去拿,然后他代替林郁兴向公司请了三天假。据宋几自己交待,他提前买了几个液体灭蚊器,倒掉里面的灭蚊液体,替换成‘spirit 4’,并且插上电源点燃。当林郁兴毫无防备地赶到小屋时,门窗关闭的小屋里充满了‘spirit 4’,林郁兴进去不久,就晕倒了。然后,宋几在演出后找机会勒死了罗芸。在我们对他进行了盘问后,他赶回了孤立崖。”

“他赶到孤立崖,是要烧死林郁兴?”吕鸿接话。

“不。他当时决意和林郁兴同归于尽,所以才不计后果地勒死罗芸。但当火焰燃烧起来的时候,宋几害怕了,就逃了出来。”

“你们可真聪明,设下这样的圈套。”

“大部分是小孙的功劳。我们不可能等待林郁兴醒来。据医生说,他严重烧伤,生还的希望几乎是零。”

“可是,那袋榴莲壳呢?我总觉得有点蹊跷,很不合逻辑。”

“为什么?”

“你想啊,人在愤怒的时候把一袋榴莲壳扔出窗口,情有可原。但是,怎么会理智地先扎紧塑料袋,然后再扔呢?”

听到吕鸿这么问,高毅笑了,“对,这榴莲壳,就是本案的关键。宋几弄醒昏睡的林郁兴后,告诉对方,他刚刚杀死了罗芸,林郁兴已经没有后路。他要林郁兴回到他的身边来。林郁兴再一次拒绝了他。宋几绝望了,他扔掉定情戒指,发疯一样吞食了榴莲。那个时候的宋几,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大叫,好,我不做宋几了,我做唐维加,我成全你!林郁兴感觉到危险在迫近,又说不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在spirit 4的作用下,林郁兴双脚麻木,只有手还能动,他就找了一个借口,故作愤怒扔掉榴莲壳,同时悄悄扎紧了塑料袋口,留下了证据。”

吕鸿点头,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问:“如果我提出和你分手,你会像小孙一样去跳楼吗?”根本不给高毅喘息考虑的机会。

男女关系中,女人提出的这类问题,被高毅称作无逻辑无理性的“连环陷阱”。比如我们熟知的“你爱我吗?”导致→“爱我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爱我到永远吗?”最后陷入→“如果我和你妈妈同时落水……”无穷无尽。再小心翼翼的男人,也会踩雷。

因此,高毅决定以虚避实,连连点头,避免语言交锋。其实高毅心里想:如果你离开了我,我不会去跳楼,但我会永远记住你。

吕鸿笑了一下,直接拆穿,“我喜欢你的谎言。”

高毅一惊,刚想说“知我者莫如你”,但又害怕这会导致开启另一个连环陷阱,就决定闭口不言。沉默是最明智的选择。

他们都明白,身怀不了情并勇敢地面对生活,活下去,比殉情更难。

“睡吧。明天依然会很忙。”吕鸿接受了高毅的沉默。

明天。明天局长开会回来。高毅还有另一关。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不过,应付局长的质问要比应付情人的追问容易得多。

与此同时,小孙在失恋后第一次能够呼呼大睡。他的手机在黑暗中闪烁着蓝光,屏幕上出现来电显示。我们预知,当小孙第二天精神饱满地醒来之后,他会看到这样一条短信:因为欠你,请你吃饭。是否赏光?宁水儿。

至于小孙将会怎样回复,那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前一夜,在女友和他分手的时,他问过她:“你还爱我吗?”对方用沉默作为回答,最终离开了他。

在女友和小孙分手的同时,在本城的孤立崖上,宋几也向刚刚从昏迷中苏醒的林郁兴发出了同样的问题:“你还爱我吗?”对方也用沉默作为了回答。

爱情,对于我们这些由猿猴转化而来的哺乳动物来说,永远是谜。

如何在爱情中生存,更是谜中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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