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明永乐年间，天下大治，有兖州知府姓徐名璋字翰云，精明善断，勤政爱民，破奇案无数，引为佳话……
二更刚过，兖州府衙后堂仍有灯火，徐璋正于此处批阅公文。皇宫的管事太监秘密前来拜访，从袖中取出一封被火漆封好的信笺。徐璋当即跪倒三呼万岁，管事太监言道：“圣上密旨，徐大人拆看便可，不需多礼。杂家临行时，圣上交代，徐大人接旨后立刻动身，不得惊动旁人，这乃是了不得的大事。”
徐璋拆了信笺，里面果然是永乐皇帝的密旨，另有虎符一块。密旨上只是说，让他火速前往浙江绍兴查案，具体案情并未详述。管事太监又说，前年永乐皇帝迁都北京，他密令礼部秦大人去绍兴府带回一个女子，那女子姓柳名玉钏，乃是绍兴大户柳员外的掌上明珠。此女生得倾国倾城之貌，才情过人，又织得一手上好的绣锦，在当地芳名远播，无人不知。皇帝也是见了她的绣锦才临幸绍兴，与其密会之后更是欢喜异常，便与秦大人订下此事。柳美人被秘密带至后宫，皇帝为她在后花园修了一个别院，命铁甲卫士终日把守。许多皇亲大臣陈表上书，恳请皇帝以江山社稷为重，切莫枉置了祖宗法度。此事也闹得沸沸扬扬，举朝不安。
柳美人得知此事以后，示意皇帝放她回归故里，以正朝纲。皇帝虽然不舍，但也无良策，只好准奏，遂令前科武状元禁军统领葛春葛将军率三千铁甲沿路护送。大队行至绍兴城外五十里的法华寺休息，当晚便出了异事，柳美人无端端地死于非命，其尸身高挂梁上离地丈余，白绫环首其状惨不堪言。更奇的是，柳美人的卧房门窗紧闭都已从里面插牢，房中并无旁人。绍兴知府刘大人立刻具表上奏，将案情详详细细地写在奏折之中。皇帝接此奏折痛心疾首，誓要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礼部秦大人已在前往绍兴的路上。
徐璋听完这一席话，顿时心中画了好几个葫芦。此时已经三更，徐璋连夜招来兖州通判，向其交代政务，便和兖州捕头萧左启程南行了。马车之中，萧左听了徐璋讲述案情之后，开腔便骂：“这个绍兴知府，原来是个草包，自己办案不力竟连累大人连夜赶路。”
徐璋听闻哈哈大笑：“萧捕头此言差矣，绍兴乃是我朝财米富庶之地，内治民生，外御倭寇……试问一个草包怎做得了绍兴知府？现任绍兴知府刘凤龄，两榜进士，乃皇帝钦点的外官0上任五六载，政绩卓著，只是他身为太师的门生，不便查案。朝中三司要员多与后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皇帝也不放心让他们前来查案，就只能找底细清白的我了……”
二
徐萧二人日夜兼程，这日便到了绍兴地界，远看官道之上，有兵丁设卡盘查过往行人客商。徐璋亮了官凭问其缘由。兵丁回话，前些日子有倭寇在官道上劫了丝织造的银两，幸有张千户随后追赶才力保银两周全。刘大人得知此事甚是震怒，便下令加紧盘查，以确保官道无虞。
二人一路畅行，不多时来到绍兴府衙。徐璋要刘凤龄带他去法华寺，徐璋有皇命在身，刘凤龄不敢耽搁，立刻令人顺轿。这法华寺在绍兴城西北五十里的山坳里，整座寺院都被铁甲军围得水泄不通，所有相关人等统统集于寺内，这一切自然是刘凤龄的安排。一行人来到寺门前，徐璋下轿便问：“这里山路难行，柳小姐他们为何不走官道？”
“只因柳小姐来绍兴前不久，官道上有倭寇抢劫丝织造的银两，我便请求葛将军从这里抄近路进城，以免柳小姐有什么闪失……可现在……唉……”刘凤龄说到此处顿足捶胸，面露悔意。
众人入得寺内，禁军统领葛春与本寺方丈智光大师前来问安，刘凤龄则带着徐璋来到事发的那座禅房。说是禅房，这里已与宫殿无异，门庭高峻，甚是气派，平日这个地方不让僧众前来，因为这里晦气得很。徐璋也是绍兴人，他自然知道其中缘由。
南宋年间，这法华寺本是皇帝的行宫，皇帝不管朝政，每到盛夏便会携着嫔妃来此消暑纳凉。一日，皇帝在宫外看到一个美貌女子正在收集露水，那女子名叫茶女，是山下茶庄老板的女儿，自幼饱读诗书，更是精通茶艺，皇帝大喜，便带她入宫终日缠绵，乐不思蜀。其他妃嫔因为受了冷落，起了歹心，于一天夜里将皇帝灌醉，将茶女推下行宫后面的深潭溺死，然后发毒誓不将此事说出。
七天之后的夜里，行宫后面深潭有隐隐约约传出女子哭泣的声音。当晚，皇帝做梦，梦里茶女浑身滴水，头发散乱，七窍流血，向皇帝控诉众嫔妃的罪行……皇帝惊醒，立刻叫人传那些妃嫔前来问话，可是哪里还传得到，那些妃嫔全都一字排开被白绫吊在那座寝宫之中，双脚离地丈余，四周门窗紧闭……皇帝受了惊吓火速回宫，叫人将行宫改成了一所寺院，供养僧众，想用佛法来消除茶女的怨气，那座寝宫也被改成了禅房。直到今天，人们偶尔还会听到深潭里传出茶女的悲切之声，而这座孤零零的禅房更是无人敢入。
徐璋绕到禅房后面，山涧中有一个巨大的水车缓缓转动，将山中的清泉引入渠中，供寺内僧人和周边的一些百姓饮用。泉水不走河道，在山涧底汇成溪流，而溪流的尽头便是那座深潭了。
徐璋捻须点头，便随着刘凤龄来到了那间禅房叫人点亮灯烛，看规制这里果然是皇帝行宫，摆设精巧奢华。刘凤龄又进言道：“事发之后，我便令人不要移动这房间中的任何物件，以便查案，我也来此查看多次，但都毫无所获。”
“柳小姐吊于何处？”
“就在此处……双脚离地丈许，旁边又无垫脚之物，她是如何吊上去的呢？”刘凤龄找到地上的标记，站了过去。
下人找来梯子，搭了上去，徐璋缓步向上攀登，正梁下方嵌有铜环，隔一丈便有一个，原本是悬挂宫灯之用，传说当年那些嫔妃是被吊在这些圆环上的。徐璋仔细查看，这圆环并无异样，只是圆环上方的梁柱被蹭破了一块，痕迹清晰，像是被利物所碰。徐璋沿梯子下来四处巡视，禅房的大小窗子都被从里面插死，柳小姐的床榻靠近后窗，后窗下是一副几案，一盏九龙琉璃灯跌在几案之下。房中其他摆设十分规整，并无打斗的痕迹，也无藏身之所。徐璋紧锁眉宇，沉思片刻，又问道：“柳小姐尸身何处，可曾验过？”
刘凤龄上前应答：“本官将其安放于深潭上的一个洞穴中，此洞终年不见阳光，洞中奇寒，尸身不易腐败……柳小姐乃是圣上的贵人，本官只是叫仵作详观其状，并未仔细勘验，怕的是圣上怪罪，其生父也来此辨认过尸首，确是柳家小姐无疑。徐大人现在就要去勘验尸首？”
“这倒不急，等秦大人来了我们再一同前去……有劳刘大人召集相关人等，本官要盘问一番。”
不多时，刘凤龄带着十几个人来到徐璋住处，有侍奉柳小姐的宫女秀婵、葛将军、本寺主持和数个卫士僧人，大家逐个言讲当日所见。
三
话说四月十六夜里，柳小姐一行人住进寺内，寺中都是僧人多有不便，葛将军便将小姐安顿在那座闹鬼的禅房之中。前半夜无事，到了子丑之交，潭中又传来女子哭泣的声音。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宫女绣婵从小姐的房中走出，说是小姐要就寝了，守门的兵丁眼看屋中好像有人影来到正门前，看轮廓应该就是柳小姐，之后咔的一声门栓被从里面插上。这时，有人惊呼有鬼，小姐房中的灯火忽然熄灭，葛将军率众赶来，推门大呼小姐，房内无人应答，葛将军情急之下一脚踢开正门，就见小姐已经悬于梁上了。徐璋又问是何人见到有鬼，小姐脖子上的白绫又是如何结法。兵士与僧人答道，他们闻听有人大呼妖孽，便纷纷跑来，远见一道白光从山涧中飞入柳小姐的后窗，房中灯烛顿时熄灭……葛春又说，他破门后，见柳小姐高悬于正梁之上，哪还管得了是什么绳扣，挥剑斩断白绫救人要紧。
徐璋遣去众人，在房中踱步思索：“就现在的情势看，柳小姐绝非自杀，凭她一己之力不可能将自己吊得如此之高。案发当夜整个寺院被铁甲卫士围得如铁桶一般，外人根本无法入内，所以凶手就在寺中。秀婵是最后从小姐房中出来的，按常理讲她应是最大的疑凶，可是卫士却看到柳小姐前来插门。这就证明秀婵离开小姐房中的时候，小姐还活着。除了她以外，还有谁呢……”徐璋想到这里，将萧左叫到近前耳语两句。
次日一早，萧左离开寺院，匆匆赶奔绍兴外城的兵马大营，他亮出虎符招来那日追回银两的张钊张千户问话。那日辰时，张钊率兵沿官道巡逻，有人跑来急报，说是倭寇在前方抢了丝织造的银两！张钊二话不说，率领部下沿路猛追，大概追出五六十里，就见有几百个穿着倭寇服饰的人在往海边疾进，张钊快马加鞭便和属下冲杀上去，倭寇见势不妙，弃了银车逃到海边登船了。张钊押回银车，银两点算之后分文不少。
徐璋听了萧左的回话，捻须微笑。傍晚，有人来报，礼部秦大人已经到了绍兴，这个秦大人姓秦名峰字伯康，官拜礼部侍郎。秦峰一路风尘仆仆，自然是满脸晦气，来到寺中闭门罢客。
天色暗淡下来，徐璋等人前去验尸，走到石阶中间，忽听哎呦一声，秦峰脚下打滑一头栽进了潭里，在水中奋力挣扎！萧左见状飞身跃下，将秦峰救上岸来，潭水冰冷刺骨，秦峰全身收做一团，拼命叫喊有鬼。徐璋上前查问，只听言秦峰落水后，有一个白色的影子向他袭来，将他面部包裹，使其不能呼吸，若不是萧左水性极好，他此时已经命丧黄泉！秦峰与萧左的衣衫全部湿透，徐璋只能让萧左护着秦峰回去更换衣衫。众人来到洞中，此洞口窄腹大，寒气逼人，柳小姐的尸身就被安放在石案之上，盖着一块白布。大家聚拢到尸体周围，徐璋慢慢掀开白布，顿时被竟得汗毛倒立，不由得向后退出两步。
四
柳小姐的死相甚是恐怖，她嘴巴微张，目眦欲裂，看样子确实像被吊死的。徐璋仔细查看柳小姐的尸体，在她发饰上的雕花缝里有一块极小的红漆，她的指尖生有硬茧，想必是整日穿针引线，她双脚绣鞋后帮均有被磨的痕迹……徐璋令仵作仔细勘验，他带着众人来到外边苦苦思索。这时，有一个兵丁气喘吁吁地跑上前来禀报说，秦大人在房中惨死，四周门窗紧闭，萧捕头正在那里把守。徐璋闻听之后大惊，带着众人火速赶去查看。果不其然，秦峰躺在房中的地面上，双眼暴突，嘴巴全开，右手好像是指着什么东西！
徐璋立刻向萧左询问缘由，原来萧左安顿好秦峰之后，独自回到房中更换衣衫，等他再次回来之时，秦峰的房门从里面插死，萧左连叫几声无人应答，猛击房门也没有回应，他这才踢开房门进去观看，可是秦峰已经死了！仵作前来验看，秦峰身上并无外伤，可是他肝胆俱裂，看样子是被活活吓死的。徐璋在房中仔细搜寻，室中摆设并无异常，只是在那断成两截的门栓顶头发现一条丝线。
次日，刘凤龄将本案的证物全部带到徐璋面前，徐璋一人在房中揣摩，不许任何人打扰，直到太阳落山。徐璋令葛春准备一个百十斤的沙人，明天自有用处。又将萧左留在身边，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上面绣的是暖燕归巢，旁边题诗一首：
何日春归未可知，
常疑岁冷燕来迟。
谁如小院经年柳，
细数三千烦恼丝。
“我已招呼刘大人让他派人明日与你一起携此物走一趟丝织造，向他们的主事询问一下这是哪宗哪派的手艺，然后深入查探……我们今天晚上就去会一会这爱哭的女鬼！”
徐璋萧左二人循着哭声来到深潭上方，哭声越来越大，萧左横身挡在徐璋面前，拔出佩刀四下张望。徐璋用手一指那个洞口：“这深潭在山涧之中，山风在此回旋上扬，经过洞口自然发声。此洞口窄腹大，山风过时如同吹箫，只要将这洞口封住或是将洞腹填满，这哭声便会消失。”
徐璋又说：“会哭的女鬼不会害人，但这潭中不会哭的女鬼可是十分厉害，萧捕头可愿意将其抓上来？”萧左二话不说纵身跳入潭中，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辰，萧左爬上岸来，手中拿着一条长长的白绫……
第二天，萧左和与绍兴捕头陈冲带着锦帕和吊死柳小姐的白绫一路赶奔丝织造，主事看了锦帕，说这织绣工艺乃是本朝一绝，除了本地织绣大家孙夫人恐怕无人能有此等手笔，那孙夫人住在城西的妙手山庄。二人辞了主事赶奔妙手山庄拜见孙夫人，她看过萧左带来的东西以后，立刻断言此乃她的爱徒钏儿绣得。孙夫人虽收徒数人，但唯有这柳小姐是左手行针，观其针脚一看便知。
萧左辞别孙夫人回到寺中，将今天所得如实禀报给了徐璋。此时，葛春已将沙人做好，徐璋令人将应用之物带至事发的禅房，又对萧左嘱咐一番，只等夜幕低垂。
晚上徐璋令案发当夜守门的卫士站在禅房正门，众人在院中等候，徐璋走进禅房，将门关紧在屋中点起了灯烛。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徐璋慢慢推门出来，屋中一个人影来到门前，“咔”门栓被插紧，那两个卫士看得瞠目结舌。这时后院突然传来声音：“何方妖孽！”
众人急忙向后院奔去，只见一道白光从水车下面飞进了禅房后窗！而房内的灯忽然熄灭了！徐璋召唤大家来到正门前，他用手推了推，门已经被插死，萧左抬腿一脚将正门踢开，众将士举着火把冲进室内，只见那个沙人被白绫吊在空中，双脚离地丈余，琉璃灯侧翻地上，萧左飞身斩断白绫，白绫凌空飘舞……与当夜情景一模一样。徐璋刚想说话，就见窗外透进火光，有兵卒来报说，收容柳小姐与秦大人棺椁的禅房忽然起火，徐璋赶紧下令救火，务必要保全二人的尸身。此时寺中乱作一团，萧左与众兵士纷纷前去救火。就在这时，一个黑影跳到徐璋面前，挥气匕首猛刺徐璋前胸，徐璋大喊：“有刺客！”挥袖遮挡，匕首一招刺空，直奔徐璋身后的宫女绣婵去了！
“大胆刺客！”又一个黑影从徐璋身边掠过，此人正是葛春，葛春抽出宝剑，与那人战在一处！大队的铁甲卫士闻讯赶到，那刺客见势不妙，虚晃几下纵身上房想要逃走，葛春从一个卫士手中拿过长弓，搭了三支箭，借着火光三箭齐发，只听一声惨叫，刺客从房上跌落，颈、胸、腹各中一箭倒在地上一命呜呼了。葛春飞身上前掀了刺客的面纱，经辨认之后，那人竟然是绍兴府的捕头陈冲！
徐璋立刻下令拘捕刘凤龄，可是那人早就不知逃去了哪里，徐璋将宫女秀婵收押。装殓柳小姐与秦大人的禅房也因火势太大而倒塌，二人的尸身恐怕早已化作灰烬了。徐璋本想连夜提审秀婵，可她在打斗中被刺客误伤而昏迷不醒，徐璋也只能作罢。
五
半夜，徐璋伏案撰写奏章，准备呈报永乐皇帝，笔悬空中迟迟未能落下。萧左在一旁问道：“大人怎知凶手是如何行凶的呢？”
徐璋搁下笔，笑应道：“那日我勘验现场，见那禅房正梁被蹭坏了一块，而寺前的功德碑上分明写着，这寺院刚刚重修。我在柳小姐的尸身的发饰上发现了一块红漆，那红漆与梁上所涂一模一样。由此，我断言柳小姐的头曾与房梁相撞，然后才坠下吊住的。凶手先将柳小姐缢毙或使其昏迷，然后用两股白绫交叠勒住柳小姐的脖子。再用挑宫灯的挑竿将两股白绫中的一股穿过梁上的铜环，将另一股打成活扣，绕于前一股上。再将那条穿过铜环的白绫穿过琉璃灯的把手送到后窗外边，由于此白绫纤薄坚韧，可以穿过后窗的缝隙到窗外。窗外接应之人将白绫系于水车之上，水车拉动白绫将屋中的尸体吊起……所以绣婵必是其中的一个凶手。”
“那绣婵是如何在外边关闭房门的呢？守门的卫士明明看到有人影前来关门啊？”
“这便是她的高明之处，当时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我在秦大人的房门的门栓上找到一根丝线，而那丝线正是白绫上的，于是我又在案发现场仔细寻找，终于我在正门横栓的木缝中也找到了相同的丝线。绣婵在离开之时，先用白绫裹住门栓，等她出去之后用力收回白绫，那门栓自然就从里面插上了。至于有人影前来关门，不知你注意柳小姐的绣鞋没有。她双脚的鞋后帮被磨蹭得十分厉害，我当初以为是她挣扎时踢踹所磨，可我又想蹬踹出来的印记毛刺应该向后，而柳小姐鞋上的印记为何是向前的呢？后来你们搬运秦大人的尸体时，将其拖拉起来，他的鞋跟与地面摩擦留下两块印记。我那时才恍然大悟，原来柳小姐的尸身也曾被这样拖拉过！后来联想到卫士的话，我就断定，绣婵定是将小姐的尸体平放在地上，水车拉动其尸体拖出甚远，使其站立，所以卫士便会看到如此的景象。这时，后面接应之人大喊有鬼，然后一刀斩断白绫，所以来人就看到一道白光飞进后窗，白绫吃水沉重，故回收之时左右粘连，便将琉璃灯拉翻在地。而剩下的一段白绫则顺着水流被冲到了深潭之中。那日秦大人不慎落水，缠绕他的便是这段白绫，他误以为见鬼被吓得魂不附体，刘凤龄怕白绫之事败露，便叫人通知绣婵，绣婵换上柳小姐的衣衫，来到秦大人的房中，秦大人本来就已经受了惊吓，故而被活活吓死……”
徐璋话音未落就有士卒前来禀报，有大队人马已将整个山头包围，看样子有数万之众！
徐璋出去观看，只见山下满是火把光亮，照亮了半边夜空，葛春正布置铁甲卫守住各个隘口，大战一触即发！徐璋亲自跑回大殿让方丈法师率领僧众藏匿起来，以免伤及无辜。大殿之中，老方丈凝神打坐，口中念念有词：“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老衲乃是化外之人形神俱寂，不劳大人挂怀了。”
徐璋一听这话，立刻醍醐灌顶，凶案的每个细节全都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柳小姐的尸体、惨死的秦大人、禅房的大火、行刺的刺客……徐璋此时恍然大悟，他立刻与萧左前往关押绣婵的地方，可是绣婵已经不在了……
徐璋赶快来到寺门之外，此时官军已经开始攻山，铁甲卫用弓箭还击，只有一个参将指挥，葛春不知去向。参将一见徐璋，大惊道：“葛将军不是保着大人从后山杀出求援去了吗！”萧左持虎符下令铁甲卫全部退回寺中，他一人迎上前去高喊道：“虎符在此！众将官还不听令！”攻山的先锋正是千户张钊，他见萧左前来，立刻令属下停止前进，上前询问缘由。萧左让张钊退下山去，带领徐璋去见刘凤龄。
坐镇中军刘凤龄不知徐璋还有虎符，准备逃窜之际被张钊逮个正着，徐璋吩咐所有人退下，义正词严地说道：“刘大人！你知罪吗！”刘凤龄低头不语。
“倭寇们即已抢劫得手为何还要留下活口前去报信？赶着银车走了五六十里银两为何分文不少？是谁知道丝织造银两经过的准确时辰？是谁知道那天当班的是这位耿直的张千户？是谁可以秘密调用缴获的倭寇服饰与兵器？又是谁不想这些银两有任何闪失……你接到后宫的密信，令你除去柳小姐。故你令人假扮倭寇想将大队诓骗至山中伺机下手，却被葛将军与柳小姐将计就计。陈冲与萧左前去妙手山庄查案，他回来禀报于你，而你立刻就猜出死的那个根本不是柳小姐，而是宫女绣婵，因为女尸生有老茧的是右手！陈冲前来刺杀的也不是本官，而是我身后真正的柳小姐。当时我就奇怪，那陈冲武艺精绝，与武状元缠斗数招竟不落下风！他若诚心杀我，本官难逃一死，谋害钦差乃是诛灭九族的大罪，你怎会不知。而真正想致我于死地的是葛将军，是他放火烧了禅房让我们死无对证，他若将我杀死，你也难逃罪责，此乃一箭双雕之计。怎奈当时柳小姐危在旦夕，他未顾得上杀我，后大队前来他便失了下手的机会。你怕我误会你指示刺客谋害钦差，只好逃去调兵，为的是攻上山来保我周全趁乱除掉柳小姐……可是如此啊？”
听了徐璋的一席话，刘凤龄掩面而泣，原来他那在京中供职的独子被诬陷下狱，若是他不除掉柳小姐，他儿子便会被凌迟处死。刘凤龄无奈之际只好出此下策，将大队骗入山中，准备趁夜色在寺外二十里的山谷中用巨石将柳小姐砸死，自己丢官罢爵但可保儿子平安。谁知葛将军执意要住在寺中，晚上柳小姐死于非命，他将信将疑将柳员外请来认尸，柳员外一口咬定死者就是他的亲生女儿，刘凤龄根本不想查案，就写奏章上奏皇帝，企图浑水摸鱼，不料皇帝知道他是太师门生，就令徐璋前来查案。
徐璋长叹一声：“后宫之事，刘大人也算身不由己。我已令萧左带兵抄近路围堵葛春，到时此案自然就水落石出了。”
夜色中，葛春杀出重围与柳玉钏共乘一骑奔驰在山坳之内。突然前方亮起火光，两侧的山坡上也尽是伏兵，呐喊之声震彻山林，萧左跨着骏马威风凛凛地站到了葛春面前，二人白刃相向动起手来，几十招不分胜负。这时，萧左又喊一声：“燕翎剑法！难道你就是天南一剑葛燕飞？”
“萧捕头好眼光，想必也是江湖中人！接我这么多招，那你定是断魂刀的传人了？”
二人哈哈大笑，可手底下的招式确是越来越快。
“住手！”徐璋纵马来到二人旁边，将柳小姐扶下马来，施礼问道：“柳小姐为何如此呢？”
五年前，柳小姐来法华寺进香还愿，路遇山贼调戏，葛燕飞刚巧游侠至此将柳小姐救下，二人一见钟情，这法华寺中闹鬼的禅房也就成了他们幽会之所，从此海誓山盟不离不弃。葛燕飞想为柳小姐搏一个功名，也好名正言顺。正巧当时皇帝开科招选武状元，葛燕飞化名葛春报名前去应试。不料当时身为建文旧臣的秦峰为了讨好永乐皇帝，将柳小姐的才貌告知。永乐皇帝微服私访，甚是喜爱柳小姐，这才有了柳小姐进宫之事。柳员外无奈派人通知葛燕飞，此时的葛燕飞已经技压群雄当上了武状元，他得知此事后悲愤难当，在金殿之上硬是讨了一个禁军统领之职，为的就是可以随时进宫见到柳小姐。皇帝对柳小姐的爱慕与日俱增，葛燕飞与柳小姐更是如胶似漆。柳小姐为了不让皇帝发现他们二人私会，便织了这种纤薄强韧的白绫，用来反锁屋门，二人也好借机私会。
终于，皇帝准许柳小姐回乡祭祖，二人密谋趁机逃脱，为了不连累柳府便订下这样的计策，只待事成之后远赴外邦从此隐姓埋名。葛燕飞修书给柳员外，将计策和盘托出。葛燕飞假意为了柳小姐的安全，一路上让宫女绣婵扮作柳小姐。本来他们打算在回到绍兴拜见完柳员外之后，再到法华寺进香依计行事。而刘凤龄却让她们改道，葛燕飞当时就感到刘凤龄将对他们不利，与柳小姐商议之后，便顺水推舟了。葛燕飞对秦峰恨之入骨，也怕他认出尸体，便在那夜将秦峰推入潭中，想将其溺死。可萧左却将他救了上来，葛燕飞一计不成，又生二计。秦峰见到真正的柳小姐，自然也就被吓死了。
徐璋得知真情之后，不禁嗟叹：“世间种种，唯情字最大……尔等杀人害命本来天理难恕，但你们也替我朝除了秦峰这个奸臣，也算将功补过。”徐璋令萧左与葛燕飞假斗冲杀出去，自己去向皇帝辩白，葛燕飞感激涕零与柳玉钏双双跪倒，向徐璋拜了三拜。
天色昏暗，众将官不知出了何事，就见葛燕飞与萧左互相厮杀直冲大军阵营，徐璋下令不准放箭以免误伤。可就在这时，张钊从侧面杀出，他见葛燕飞驮着柳小姐已经跑远，摘下弓箭对准柳小姐的后心射去，葛燕飞听后面恶风不善，回身护住柳小姐，那支箭直刺进他的心窝。萧左纵马靠住葛燕飞大叫他的名字，可是葛燕飞已经没了生息。此时，柳小姐又喊道：“萧将军！追兵来了！”就在萧左回头之际，柳小姐拔出葛燕飞身上的匕首，刺入自己的腹中……大军赶到，二人早已含笑抱拥共赴黄泉了。刘凤龄得知葛燕飞与柳小姐的真实心意后唏嘘感叹，可现在为时已晚。徐璋将他们二人合葬在法华寺山顶，立了一块无字之碑。
永乐皇帝接到徐璋的奏折，上面说是葛春与宫女绣婵有染，又垂涎柳小姐的美色，在法华寺中葛春逼迫柳小姐与其苟合，柳小姐宁死不从，葛春误杀柳小姐，便和绣婵布下厉鬼杀人的假象企图蒙混过关，最后被臣与秦大人识破。葛春杀死秦大人灭口，还将臣掳为人质，幸有刘大人趁乱逃出，派兵征讨，这才救了微臣。葛春与绣婵见大势已去，纵火焚尸后狼狈逃窜，被我等逼入深渊尸骨无存……
不出数日，刘凤龄的儿子无罪开释，皇帝降旨嘉奖徐璋、刘凤龄、萧左、张钊等人，还令人在绍兴柳府门前修筑牌坊。而他则独自捧着那方锦帕在柳小姐居住过的小院中，看着那首诗潸然泪下，因为他曾经受封燕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