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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数到7》全文阅读_作者:三目瞳

发布时间:2023-07-19 19:1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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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迷子打来电话的时候,许蔓刚刚把沐浴液涂满全身,THE BODY SHOP的麝香气息萦绕在整个浴室中,暧昧的前奏正悄然弥漫。传说在香氛界,麝香与鸦片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能够于无形中勾起潜在男女内心深处的情欲——他怦然心动、她美丽绽放。20分钟之后,驱车而至的毅枫会成为这股味道的俘虏,又将是一个难忘的夜。

可迷子,却不识实务地破坏了许蔓精心培养的浪漫,一句“姐姐,我今晚可能没办法给你结局”几乎是在万分之一秒间便点燃了许蔓的怒火。网络小说《你的左手给了谁》最近两个月在风烟小说网上被极度追捧,纠缠着狂爱与惊悚的双面情节吸引了大批粉丝,作者迷子更是成为新晋偶像,多家出版社已通过频道主编许蔓递上了橄榄枝。

临近最后一章大结局时,许蔓联合迷子挖了个“小坑”:以半个月的悄无声息将关注度提到最高点,然后连三天的首页预告,将于明天零点准时推出主人公命运最终走向。广告部借此良机,拉来了几份雄厚的商家支持,频道小编特别加班只为蓄势待发……而此时,迷子竟然说她编不出来了。

灵感对于写手来说就像另一个抽象而脆弱的生命,需要悉心呵护,稍不小心便有可能弄丢,并且再也无法寻回。许蔓知道,这该死的半个月里迷子闪电般地谈起了恋爱,全篇悲情基调的小说遇见了乐不思蜀的主人,通篇营造的氛围如同进入了迷失森林,再也找不到最后的出口。

好在,许蔓已不是第一次给热门长篇的结局当枪手——许多网络写手没有那么强烈的责任心,常常挖了个大坑便换个马甲继续诱惑新一批的看客,此时许蔓就要像高鄂续写《红楼梦》般把备受推崇的那几篇弄个看上去还像回事的结局。网站的薪水,完全值得许蔓如此做。

洗脸、洗发、护发、磨砂、浴液、面膜、护肤,这是许蔓每晚必须逐一完成的七步骤,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阻挡0在做面膜的过程中,许蔓努力地把自己想像成迷子,还有三个半小时,她会给主人公怎样的结局呢?

门铃适时响起,毅枫坚实而温暖的怀抱令许蔓长草般的心平静下来,她终于记起,自己也是正在享受爱情的女人,还有什么能够胜过这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雄性气息的男人呢?

……

录完专辑的最后一首歌,余榕榕未见疲态,反倒愈发兴奋起来。她看到助理正在整理歌迷托保安转交来的礼物,布娃娃、日记本、皮手套……数到第7份,是个透明礼品袋悉心包装的保温杯,在刚刚过完冬至的时节显得无比体贴。

杯子似乎很有质感与分量,余榕榕不禁欣慰歌迷的细致,她从来不用轻飘飘的东西,那会显得没有星范儿。有些迫不及待地打开保温杯,余榕榕的心跳至少暂停了两拍,一支没有血色却仍肤质细腻的纤纤玉手立在其中,唯食指朝上,做出数字1的模样。

吴婷的左手!余榕榕拼命拉回自己的胆量与智商,在无名指的那枚三克拉钻戒上找到了答案。吴婷被肢解半年之后,唯一失踪的左手终于出现,而且保存得如同刚刚离开主人一两个小时。没有福尔马林的味道,那么,还有什么能够做得到?

“你还是那么胆大!”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直到此时,余榕榕才真正觉得身体里的血液完全停滞,居然是吴婷的声音,可是她明明——“我明明被你肢解了,怎么还会活着,对吗?因为,你不小心弄丢了一支左手,所以我的灵魂一直没有消散,于是我就寄生到你的助理身上了。”

余榕榕死了。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医学鉴定为心肌梗塞。她的追悼会由生前好友吴婷全程打理,虽然半年前刚刚失去了孪生妹妹,在余榕榕去世当天又不幸失去了左手和付给助理封口费五十万人民币,但吴婷仍然有值得快乐的理由。

因为,身为孤儿的余榕榕曾有一份玩闹着写下的遗嘱,这几年拼命拍戏、录歌弄到的三千万遗产继承人,是从小与她在福利院共同长大的吴婷。

“我有些怀疑,刚才的高潮到底是来自我的努力,还是因为你突然想到了最完美的结局。”毅枫的下巴轻轻卡在许蔓香滑的左肩上,像个尚未懂事的小孩子,有些抱怨、有些玩笑,里面还夹杂着数不清的怜惜。“你猜,迷子当初设定的凶手是余榕榕吗?”许蔓轻啄了一下毅枫的脸,按下了给值班编辑的邮件发送键。

“什么余榕榕、牛榕榕、杨榕榕,我不管,现在你该对我们今晚的故事结局进行补偿!”33岁的大男人露出了儿童般的耍赖模样。许蔓默契地关上电脑和台灯,了却心病,是到全情释放的时候了。

2

毅枫是这座城里小有名气的媒体评论人,报刊上设专栏、电视台常亮相。从居高不下的房价到怒其不争的足球,他都能以独到幽默而不失公允的方式阐明自己的观点。用于昕的话说,就是当帅气遇见才气,不成“少女杀手”,就是“师奶杀手”。

结果,毅枫就真的“杀死”了许蔓。

此前,于昕从来不相信滥俗的小三儿故事会与自己扯上关系,青梅竹马的毅枫曾决绝地扼杀过若干魔鬼身材天使面孔女生的疯狂追求,而那个没有丝毫姿色的许蔓竟轻而易举地把他收入囊中,于昕甚至觉得这事很让自己蒙羞。

其实对于婚外情,大部分女人都有同一套默认原则:身体出轨强过情感出轨,因为他的心还属于自己,累了迟早会归来;与女人出轨强过与男人出轨,因为至少还有挽回的可能;与漂亮的女人出轨强过与平凡的女人出轨,因为后者基本归属于真心的爱情……

天蝎座的强烈报复心许蔓早有耳闻,身边几个蝎子闺蜜已经非常准确地验证了这个说法。11月13日出生的于昕让相信宿命的许蔓有些畏惧,她怕天蝎,亦怕不吉利的数字13,何况查过万年历,那天竟然还是黑色星期五,所以她是断然不敢轻易要求毅枫离婚的。

即便如此,许蔓仍会在某个独自而眠的夜里,清晰地梦到一个拿着科罗娜酒瓶的女人,风姿摇曳地走到自己面前,微笑的脸瞬间变作狰狞,狠狠地向她的脸上一泼……卡在瓶口的鲜柠檬片快速飞向自己,紧紧地贴到正在冒细小白泡的脸蛋上,把肉皮成功地吸附起来,然后再像鱿鱼被放到烤盘上一般,带着燃烧中的细胞卷曲成一个圈。

不止一次。

这个清晰得像亲身经历般的梦,几乎每个月至少在许蔓的梦境中重放两遍,且即便细微之处都完全相同。许蔓常常怀疑所有重复而不变的梦是自己前生的故事,在理智最薄弱的午夜时分,那些桥段就会悄悄潜入今世,提醒主人轮回的存在。

“姐姐,你是在报复我吗?你不但把我精心打造的完美女主角变成了杀人凶手,而且直接把她给写死了。我欲哭无泪啊!”关乎前世的疑惑尚且飘渺,还远远比不得迷子的报怨真切。自从大结局按时发布到论坛上之后,迷子就变成了祥林嫂,但凡见到许蔓就要唠唠叨叨地为余榕榕默哀一番。

“你说,当年倪匡代写《天龙八部》,把金庸今生最爱的阿朱写死之后,旅游归来的金大侠是不是也像你这副死相地‘祥林’了一段时间?”许蔓盯着迷子痛苦得几近扭曲的脸,无比认真地研究起来,“托尔斯泰说过,安娜·卡列尼娜最后的命运并不是他所希望的,但是故事进行到那里,她只能有唯一的结局,余榕榕也是。”

抱怨归抱怨,迷子还是由衷地佩服许蔓对文字的敏感度,许多网络写手都是随兴创作,往往就抛弃了逻辑与合理,而许蔓的作品里却从不会犯类似的错误,或许这就是写手与频道主编的区别吧。

有情饮水饱不过是文人墨客打造的唯美传说,恋爱中的迷子仍然要吃饭喝水,风烟小说网显然是比出版社更快捷与靠谱的大树,所以灵感哪怕已经风干成化石,也要把它榨成鲜美果汁来。

“别问我是否想你,只要用心去聆听,思念已飞越高楼大厦,飘在云端上。”卓楠把对吴天的思念变成了注脚,她觉得自己再不能听到吴天的声音。

卓楠家里的杂志、小说,甚至培训教材,就这样成为了承载已逝爱情的“涂鸦自留地”。一旦某篇文章中的某个词句引发卓楠的回忆,旁边必然会多出一行或几行漂亮的手写体,有的文字甚至比原著写得还精美。

……

许蔓以为迷子的最新作品《一杯浓情葡萄酒》会充斥着甜到发腻的浪漫情节,显然,故事的开篇已经流露出“你已判断失误”的潜台词。女主角似乎是个有严重心理疾病的失恋者,而且偏执倾向明显,情感自愈功能不够完善,一旦某件事激发她心底最脆弱的领域,将会产生不可预料的后果——女人最可怕之处,就是分手后不吵不闹,却默默地做很多事。

虚拟的卓楠让许蔓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于昕,那个同样只闻其名未见其容,相当于虚拟的女人。毅枫说,她就喜欢在杂志上涂涂写写,像是在练字,又看不懂内容是什么。“难道是甲古文?她真是个人才!”许蔓不喜欢听毅枫提于昕,却又想多知道一些对手的消息,时光便悄悄在矛盾中流逝。

她和她,是《画皮》里的佩蓉和小唯,也是《蜗居》里的海藻和宋太,只是现实中的她们智商都更高一级——彼此知晓,却都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等对方主动出击。

关于正室与小三儿的战争,其实有一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学问:谁先出手,谁就相当于输掉了半壁江山。噢,大前提是那个被抢夺的男人的确是变了心,而不是仅仅失了身。

3

“看你还拿什么跟我抢!”科罗娜酒瓶里飞出淡黄色的液体,比啤酒浓,味道也很怪。溅到脸上,竟有嘶嘶的声音和灼烧的疼痛。许蔓很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不规则,但很重,很重。

这是许蔓第一次从被毁容的梦中被惊醒,因为多出了一个与以往不同的情节,她居然可以听到梦的声音。不知道哪位专家研究得出结论:能做彩色梦的人智商比较高,因为普通人的梦其实都是黑白色的。那么,能听到声音的梦呢?

可是,许蔓明明已经清醒,却仍然能听到与梦里心跳节奏完全相同的声音,呯,呯,呯。许蔓缩在被窝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每天都要与许多惊悚灵异作品打交道,常常怀疑自己上辈子欠了毅枫两箱黄金白银,这辈子便要用尊严与心痛偿还。那么,如果此时房间里升腾起一缕人形白烟,然后向她讨要抢夺夫君的情债,也都是理所当然。

在熟睡中被吵醒的人一定有过类似的经历,就是心底会涌出一股无名的怒火,必须找个渠道发泄。为了克制自己上楼痛骂一番的冲动,许蔓到冰箱里取出一瓶科罗娜,迅速地从舌尖凉到小腹——惊梦带来的恐慌渐渐消散,理智逐步回归。

许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往冰箱里存一打科罗娜,在梦里,它明明是代表伤害的容器。可是,她似乎又很喜欢这种自虐,只有看到它们才能激发自己与天蝎女人较劲儿下去的勇气。

天花板上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在午夜显得格外清晰,墙上的舵盘时钟显示此时刚过零点,难不成803的住户此时在暴走健身?可是,健身需要用如此重的力度吗?需要狠狠地向地上砸脚后跟吗?

不对,似乎哪里出现了差错。

昨天才遇见搬走不到半个月的楼上大婶,她还叮嘱自己帮着留意租房客信息,怎么今晚就有人入住了呢?房价涨得再快,也基本上都是一周内成仙,还没有创造一夜升天的奇迹,而803的房东好像做到了。

明天还要正常工作,许蔓强迫自己必须尽快入睡,她在漆黑中盯着天花板,像数绵羊一般数起楼上的脚步声:1、2、3、4、5、6、7。那家伙走得很有规律,从左到右共7步,从右回到左还是7步。

卧室的宽度许蔓也曾经用脚量过,需要迈足够大的9步,自己的身高1米72,能够以这么大动静7步走完房间的应该是1米80左右的男人吧。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思乱想中,许蔓终于昏昏睡去。如果这是小说,下一句应该是“直到日上三杆才被毅枫的电话吵醒”,可现实永远无法升华到完美的阶段,许蔓在拂晓时分,便再次被与心脏跳动完全一致的沉重脚步声震醒。

“你丫疯了吧!”许蔓仰卧在床上,对着天花板狠狠地竖起了右手的中指,这有点儿毁她的形象,所幸毅枫并不在身边。男人总喜欢标榜自己遇见了怎样的贤良淑德,可是他们不知道,除非是从小生长在深闺香苑的大小姐,否则女人若心甘情愿地表现优雅,基本上是因为对眼前这个雄性付出了情感。

保不其人家刚搬来,还需要一个认床的过程吧。许蔓半梦半醒地给自己做着心理疏导,她真的怕自己穿着睡衣、提着拖布,像个家庭女一般地冲上楼去吵架,“忍”总需要在心头上放一把刀。

卓楠很怕遇见她,当然,吴天尚且不知所以然,否则会出现尴尬场面。“放手吧,那些美丽过往已经不属于你,他已经是别人的了。”

床头没有规则地胡乱堆放着杂志与报纸,卓楠仍像以前那样给自己注脚,吴天再次恋爱的消息对她似乎没有起到强烈的刺激,反而使她涂写的内容多了份释然。当然,如果此时有人看到夹在最下方杂志里的锋利藏刀,恐怕只有寒毛倒立的份,开始替吴天与新欢担忧了。

可惜,没有人能够看得见。

……

迷子在四点五十更新完了最新的章节,然后可以熟睡整个白天;自己却在五点就被楼上进行“叫醒服务”,然后需要工作整个白天。时差十分钟,差距怎么这么大?

吴天“不知所以然”与“出现尴尬场面”有什么联系?这似乎是逻辑思维不清的表述。

早早地把藏刀的秘密公布,会不会影响稍后的悬疑?

许蔓有一搭没一搭地对着电脑审核刚刚上传的内容,脑袋里面充斥着混乱而繁多的各种疑问,却根本理不出头绪。此时,她很想毅枫坚实而温暖的胸膛,如果能靠在那里睡一觉,该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4

其实,毅枫很想破译于昕的涂鸦文字,他觉得自从知道许蔓的存在之后,老婆的态度过于平静,根本不像婚姻被侵犯的女人。如果她大吵大闹反倒正常,而现在,毅枫担心她会报复许蔓,也担心她要折磨自己,从来不迷信星座说的他突然间对天蝎座产生了畏惧,因为有人说“千万别惹天蝎座,否则他会偷偷地整死你”。

“老公,今晚我们在家涮羊肉吧,再买些牛丸、虾丸、木耳、菠菜,给你调最香的麻酱料。”MSN上于昕的对话框突然弹跳出来,打断了毅枫胡思乱想的推理。他突然想起于昕最近迷恋的《蜗居》里小贝与海藻在网络上聊天的镜头,蒙在鼓里的傻男关心着已经背叛的蠢女,那一刻,多少女人气得想要杀掉海藻呢?

“好的,你随便弄吧。如果不加班,我就争取早点儿回家。”今晚是要去许蔓家的,最近她的情绪很不对劲儿,说话有些词不搭义,还常常忘记刚刚发生的事,这在以前是绝不可能出现的情形。可是,于昕就像算准了他的计划一般,竟然在上午就筹划起晚餐来,长时间的缠绵只好变成短暂的停留。

两天不见,许蔓的黑眼圈竟然又深了许多,显然是睡眠不良的结果。“楼上那个精力充沛的家伙,每天半夜还来来回回走个没完,第二天凌晨爬起床继续走,一天最多睡三四个小时,他以为自己是超人吗?”

“那你可以上楼去找他谈谈啊。”毅枫觉得许蔓不可能任由邻居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何况是有些没教养的邻居。

“上下班的时候都去敲过几次门的,根本没人搭理,半夜的时候我可不敢上去,万一他是精神病怎么办?”

“要不,给房东打电话试试吧?”

“打过了,她的手机一直无法接通。我觉得,这是上帝在替于昕惩罚我,不让我好好睡觉。”第一次从许蔓的嘴里听到自己老婆的名字,毅枫的心不禁微微一颤。这句话在不经意间透露了许蔓的心思:她很在意于昕的名分,她很怕于昕找麻烦,她恐惧自己的作为会遭天谴!

手机不停地在口袋里震动,时针已经奔向数字8,毅枫知道,于昕的忍耐正在接近极限。“算了,你快回家吧。我还是不要把罪犯得太深,免得于昕找上门来干掉我。哈哈!”当然舍不得毅枫离开,但是许蔓知道,如果真的想把他的心稳稳留住,就必须表现得通情达理,任何一次无理取闹都有可能使抢夺变得遥遥无期。

虽然睡眠时间打了对折,但是许蔓的梦境却有了意料之外的延伸。之前的梦都是到被泼完硫酸之后皮肤痛苦灼烧即止,可最近,梦竟然变长了。

她看到自己衣衫不整地从地上爬起来,脸上和身上的肉还在滋滋作响,对面的女人眼露凶光地抛下一句“我不会放过你的”,随后便拉开身后的大门——许蔓不知道梦中什么时候多出了这道门,反正梦都是无厘头的。门里冲出三条比人还高的狼狗,疯狂地飞奔而来,她想逃,可每迈出一步都要牵动已烧裂的肌肤神经,想跑却根本跑不动。一群陌生人的声音叠加着不断传来:她不会放过你的,她不会放过你的,她不会放过你的!

艰难地醒来,许蔓揉着刺痛的太阳穴,喃喃地自言自语:“我得卜一卜。”

许蔓的“卜”并非像迷信人那样找大仙算卦,或者上网查星座运程,她有一套自创的方法:第一,数到7。比如说,出门遇见第一部车的车牌号是“京J W9899”,汉字、字母、数字只有7个,许蔓就会把它们全部留用,按照最合乎中文的意思翻译成“北京今晚酒吧走走”,是夜,后海蓝莲花就会出现一个也许刚刚审核完某篇网文的女子。

当然,解读车牌会存在主观控制的危险,而且字数有限,没有办法真正“数到7”。为了防止自己“卜”的准确性出现偏差,许蔓更喜欢“翻译”清晨的第一份报纸,或者办公室里随手拿起的第一本书,反正天天都与文字打交道,数到7的占卜法的可选性也就愈发多起来。

玄妙之处在于,很多时候,许蔓按照自己卜出来的内容去做,也就真的遇见或改变了什么。与毅枫的相识,就是当天审核第一篇小说时卜出的结果。那天,数到7之后得出的几个字分别是“过、冒、研、会、停”,翻译出来的最接近意思为“国贸宴会厅”。

是的,下午两点那里原本有一场她并不想参加的发布会,结果按照“卜”的指示,许蔓抵达现场,坐在了媒体席7排7号座位上,结识了大自己7岁的他——尽管她不知道这到底是幸运还是劫数。

5

许蔓很喜欢听许慧欣的《七月七日晴》,因为歌名就是她的生日。每每找不到灵感的时候,她会把音响放到最大,然后跟着歌者共同嘶喊:“七月七日晴/忽然下起了大雪/不敢睁开眼/希望是我的幻觉……”

梦,到底是飘渺的幻觉,还是真实的预兆?

谁都不知道。

你有没有在处于某个场景时,能够预知下一刻将发生的事、听到的话、遇见的人?仔细回想,才发觉自己曾经异常清晰地梦到过这段情形。医生们总想给梦一个科学的说法,什么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什么梦不过是现实生活的某个变形,什么你强烈期望的事情也许会在梦中体现……

事实上,我们不知道自己现在以为的真实生活,会不会仅仅是另一个空间中某个人的梦。如果有一天,那个人突然惊醒,是不是我们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蔓从来没有觉得审稿、写稿会是一件充满痛苦的事情,可是,迷子刚刚更新的小说桥段就那么静静地挂在电脑上,每个跟帖都显得生龙活虎,却已根本吸引不住许蔓的眼球。日益频繁的硫酸梦与楼上越来越勤、越响越久的脚步声,让她在白天也无法集中精力做好任何一件事。

不是没有冲上楼凿门准备痛骂一气,只是人家根本没给许蔓开门。终于盼得打通楼上大婶的手机,想请她以房东的身份“管教”一下租客,谁知大婶却说自己刚刚出国旅游归来,房子根本没有找到下家。

各人自扫门前雪,谁管你家夜未眠!许蔓对大婶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愤怒至极,却无从倾诉。最近,于昕似乎加紧了对毅枫的看管,害得两人见面机会大打折扣。她果然耐不住性子,出手了。许蔓觉得自己终于等到了机会,因为只有对手用招时才有可能露出破绽。

可是,最先要解决的,是楼上那个没教养的家伙。

借着加班的机会,许蔓故意拖到午夜十一点半才到家,她想给楼上一个突然袭击,然后骂到他无地自容。1、2、3……走到楼下时,许蔓无意识地数了数楼层,数到自己家的7层时,她竟发现楼上根本没有一丝光亮。

怎么可能?从第一夜被脚步声震醒之后,每一个晚上他都在走来走去,难道是在摸黑健身吗?许蔓按捺不住好奇心,敲响了803的房门。依然没有人回应,直到许蔓敲出了披着睡袍的对门807邻居。“大半夜的,敲什么啊?对面根本没住人呢。”

“不会吧,我是楼下703的,每天晚上我都能听到楼上有人在走动的声音啊。”

“今天下午中介还带人来看房,结果租房人站在走廊特别大声地说‘冲北的书房风水不好’,弄得中介还跟他吵了一架。你别是听错了外面的风声吧!睡不好就买些安神健脑液什么的吧。”807说完便打着呵欠关上了房门,剩下许蔓像枯树一般楞楞地站在走廊中。她不相信自己的听力出现了问题,更不相信那是幻觉或是灵异。

那么,到底是什么在作怪?

6

迷子的小说又要大结局了,要不要再挖一次坑?

毅枫今天参加电视台录制,结束后会不会约见?

在脚步声中挣扎着醒来,许蔓的脑袋里接连冒出了两个问题,居然工作在爱情之先。她觉得自己的IQ和EQ一定都出了严重的问题,否则毅枫怎么可能排在迷子之后呢?

而迷子显然够争气,许蔓坐到办公桌前点开网页就看到了她熬夜完成的更新。

卓楠浑身都是泥浆,吴天冷冷地看着她。的确,他想不出来究竟自己到底哪里没有讲明白,令卓楠还每天像神经质病人的样子:“你有了太太,就忘记我的模样。”

这句话如今在小区论坛里竟然成了最热门回复帖,就像“哥吃的不是面,是寂寞”一样,被大家改成“你有了面包,就忘记馒头的模样”、“你有了奥迪,就忘记奥拓的模样”……卓楠则以“吴天大老婆”的网名没事就插入一句“你有了太太,就忘记我的模样”,终于把两人当年的情事公之于天下。

……

迷子新鲜另类的创作灵感终于回归了,许蔓不知道她打算给卓楠、吴天、吴太一个怎样的结局,但是网友们的跟帖已经风起云涌。有人说,卓楠根本没疯,她只是在完成对吴天的报复;有人说,吴天才是最大的坏蛋,应该把他的结局弄得最惨……

“迷子,恭喜你啊,新作又成本月点击第一名,过两天出版商又该电话轰炸啦。”虽然头痛欲裂,许蔓还是给这个自己最喜欢的作者打了通电话,“大结局我们再挖一个坑吧,不过,这回绝对不可以再放我鸽子啦。反正,你的恋爱胶着期估计也过了。”

“哈哈哈,有你这位高手指点,想不第一都难啊。今晚八点,星宿吧,请你喝酒。”

“好吧,约上你的甜蜜蜜一起,让我看看到底何方神圣把我的好作者勾引得灵感错乱。”许蔓想,也许喝点儿酒能避开关于脚步声的幻觉吧,这样就可以睡个舒服觉了。她忘了,今晨醒来时,还曾想过毅枫会不会录制完电视台的节目约会自己。最近她总会忘各种各样的事,连最在乎的爱情都快想不起来了。

“亲爱的,最近怎么样?争取明晚去看你。”毅枫的短信吵醒了许蔓爬在办公桌上好不容易相逢的睡眠,但是,她怎么可能对他有所挑剔?“好吧,争取。”回复之后,睡意全无,许蔓问自己,毅枫会不会跟楼上的脚步声一样,其实只是个幻觉?不过是自己喜欢上了那个天天在电视中亮相的媒体评论人,就在脑海里构建了与他相爱的各种场景。

夜晚,如约而至。

许蔓很喜欢星宿吧的座位,每一组都很隐蔽,不知道是不是老板曾经被老板娘发现过背叛的秘密,所以深谙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时的心思。毅枫是城中的名人,她与他只能约在这里才会防止被熟人遇见的可能。

迷子姗姗来迟,偎在一个身形健硕而熟悉的男人怀中,两人亲密的状态仿佛在昭告天下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是,那男人明明是毅枫!全身所有的血液仿佛瞬间涌入脑中,积累了一个月的恐惧与困倦随之爆发,许蔓最后一丝理智保存的记忆只剩下了毅枫那双不可置信的眼睛。

……

许蔓疯了,是一句话都不说的思维迟钝型精神病,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每个周末,毅枫都会带一束她最爱的蓝色妖姬到医院探望,于昕不再阻止,因为她相信精神病人不会再有与自己竞争的实力。

于昕,终于牢牢地拴住了毅枫。尽管她根本不知道造成这个结局的恩人,到底是谁。

7

迷子的小说里不再有任何言情的元素,她已经失去了爱的能力。

从在电视上看到毅枫的第一眼起,迷子就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已有家室的男人。她试着在电视台门口无意摔倒在毅枫的面前,试着以媒体撰稿人的身份采访毅枫,然而这些近乎恶俗的手段都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反倒让自己悲剧性地发现了他与许蔓的秘密。

既然没有机会接触到于昕,就先从熟人下手吧,少一个障碍就多一分机会。为了争夺爱情,一个女人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迷子也是。迷子在许蔓面前编造了正在恋爱的故事,她不知道许蔓是否迟早有一天充满好奇地想要见到自己的Mr.right,但只要有这种可能,迷子发誓一定会好好利用。

许蔓是一个五毒不侵的女人,唯一可以做文章之处便是她独创的“数到7占卜术”:想卜一卜的时候,许蔓会以手边某本书第一篇故事第一自然段、或者某篇正在审核稿件的第一自然段为载体,将第7、14、21……个汉字排列到一起,凑成一句话,然后按照上面的内容去行事。最初,许蔓数字的时候还包含标点符号,后来因为漏数了标点结识毅枫后,她便只数汉字了——毅枫,终究是许蔓的劫数。

迷子是在读许蔓原创的一篇悬疑小说时,得知的这种占卜法。她不经意地问许蔓,怎么想到这么一个东西。许蔓说,因为我常常这么卜一卜啊。

关于心理暗示的巨大能量,迷子早已听说,许蔓在《你的左手给了谁》大结局时给余榕榕“判死刑”的决绝,也给了迷子一个爆发怨气的出口:她忽然发现,自己能够左右的命运绝不能被别人操控在手里。

让我们来回顾一下迷子在每次更新《一杯浓情葡萄酒》时,埋于第一自然段的暗示吧——“你听楼上的脚步(不)声”、“她不会放过你的”、“你(泥)看不到明天的太阳(样)”……这些暗藏于文中的话,迷子不止一次地重复写过,她相信,即便许蔓第一次卜不到、第二次卜不到,总可能会在第三、第四次卜到。

迷子租下了许蔓的隔壁704室,每天入夜便站在床上、举起两只大鞋在与许蔓卧室相邻的墙面和天花板的交接处模仿走路声音,重重敲击。除非听力超群,一般人其实很难分辨出顶在头上的声音到底来自正上方,还是侧上方……

最后一击很冒险,迷子根本不知道许蔓能不能看到不第二天的太阳,然而对毅枫越来越强烈的争夺欲望逼得她必须铤而走险。以采访的名义将毅枫约到星宿吧,在门前突作头晕倒在毅枫的怀中,并成功让许蔓看到这一幕——倘若没有之前一个月的摧毁式铺垫,迷子百分百不会成功。

只是,许蔓已经不知不觉中走进了被布好的局,工具竟是自己发明的“第一,数到7”。

许蔓疯了之后,迷子以为自己终于有了机会,可是毅枫似乎因此找到了平衡婚姻与爱情的最佳方式,他安心地享受起每周末陪许蔓、平时有老婆相伴的日子。迷子,依然且永远没有机会了。

在新小说的大结局里,迷子留下了一句任何人都不知所以然的话:“本以为自己是消灭蝉、霸占螳螂的黄雀,谁知不过是场自娱自乐、一无所获的独角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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