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生鱿
——此刻，被巨大的痛苦笼罩着，然后，又渐渐变成为了对人间的悲悯。活着的意义，真相，以及在水蛭黏膜包裹下城市的一隅，野性之口，一点儿也不相信。
在这样的世界，找到哪怕只有一个，他或她，人间合格，也无可能。
接着地壳震动，扭曲，裂开，有东西出来了。
水蛭
——这个世界，一点都不美丽0
每一个人都该去死。
眼前涌起的是对人间深切的恨意。
即使感觉刃的此端也已插入忿恨者本人的心脏——哪怕灵魂也罢，
但此刻只想把自己变成和这个星球同体积的钚！来个一次性撞击！
从深海中涌出了，
面貌不明的东西。
章鱼
——首先是爱，然后是恨，最后是无。
然后从一切皆无的境界中，
像是从黑暗中猛然扑出的恶兽！
那个东西诞生。
一
不行了，眼睛已经模糊，声音，气味，一切都变得毫不敏感。
秋元友美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到另一个世界去了，但心中涌起的却是解脱的感觉……终于可以死掉了……
但她还是忍不住流出了眼泪，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完全不认识的这个男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
“混蛋！混蛋！混蛋！”男人不说话，只是死死地拉住绳子。
秋元友美人生最后一个意识是：他哭了？
“死因是机械性窒息。”北条掏出一根已经揉皱的香烟，想了一想又放回兜里，“不过，尸体被糟蹋得惨不忍睹啊。川岛君，现场你可去过？”
虽然对方比自己小了二十岁，但却是传说中的天才新人，初次合作，北条使用了敬语。
“呃——”川岛用生理反应回答了他的问题，胃里猛然一阵翻滚，刚吃下去的一口牛肉饭直接堵在喉咙口，他锁死眉头，狠狠喝了两大口味噌汤，这才舒出一口气。
“是吧？”北条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别说是像川岛这样的新人，就连经验丰富的自己也吓了一跳，那种噩梦般的场景所带来的震撼度前所未有，大概是会持续一辈子了。
北条点燃了香烟，无视服务员可能的鄙夷，深深吸了一口。
那是个普通的初秋午后，暑热并未退让，但秋意亦决然地袭来，两个季节拉锯似的抗争中，生成了一种令人感觉十分舒适的第五季节。
所以即使现在回想起那场景，也确凿感觉到了与这人世的极不协调。
发现尸体的是死者楼下的住户，午睡之后察觉天花板渗水，所以上楼交涉，由于始终没有得到屋内的应答，这才找到了房屋管理员。
——这里的一切都被破坏了。
尸体直挺挺地躺在房间中央。
说是“躺”，似乎不太恰当，应该是类似于“陈列”或是“布置”此类感觉。
从胸腔到腹部被全部剖开，心脏也好，大肠也好，子宫等等内脏器官一件全无，取而代之的是水蛭——
数万条水蛭，不，或许更多，几十万条也说不定，像是从死者的体内涌出一般，遍布整个房间，铺满了地板、床铺、电脑桌、大衣橱，连天花板的吸顶灯上都是。
水蛭们缓缓蠕动，无时不刻地发出类似“滋滋滋”“沙沙沙”还有泡沫碎掉时轻微的“哔啪哔啪”声。
平衡感顿时丧失，一阵晕船的感觉袭来，整个房间好像某种已腐烂器官的内部。膛壁持续蠕动，但这并非生的动作，而是已死之体的抽搐。
北条捂住鼻子，尽量避开蠕动的墙壁，将视线回到了屋子中央的尸体。
他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感觉那具尸体，还是活的。”
“呃——”川岛捂着嘴巴冲向洗手间，差点撞倒端着盘子的服务员。
“呀！”她尖叫起来。
但川岛连一步也没停。
服务员大妈转过头恶狠狠瞪向这边的北条。
“那家伙，真有那么神吗？”北条抱歉似的一笑，掐灭了香烟。
二
“喂！就算看在一起去偷柿子的情份上！”川岛苦苦哀求。
星野觉得他的表情和小学时向自己借抄作业时没有区别。
“哎哟，哎哟。”星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就算你这样说——”
“拜托了！除了你之外就没有可以帮我的人了！”川岛可怜兮兮地说，“假如上次没有你的帮忙——”
那还是三个月前，还是新人的川岛被分派到了一件恶劣的案件中。
新人警察VS高智商罪犯，迟迟破不了案也是理所当然的，没想到的是，凶残的罪犯竟把打草惊蛇的警察们也作为了袭击目标，川岛首当其冲。
假如不是因为川岛偷闲参加同学会，碰见了星野，并且借助了她“千里眼般”的“超智能”锁定了犯人，还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
想到这里川岛就心有余悸。
但是到底是福是祸呢——不知星野存在的警部高层把川岛当成了头脑型的警界新秀重点培养，于是这次诡异的案子就又有了他的份。
“如果这次你不帮忙，我说不定就要被变态杀人狂干掉了啊。”
尽管川岛说得有些夸张，但星野还是心软了。
一部分是因为烤鱼的香气，她不由得吸了吸鼻子：“好吧，但下不为例哦。”
川岛如临大赦。
“这次的死者叫秋元友美，公司职员——”他试探着，开始叙述案情……
“喂喂。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星野听了一会儿就皱起眉头，“门锁完好，窗户也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你就觉得是熟人作案？你呀，简直是在误导调查呀。”
由于川岛在上一起案件中的表现，所以这次事件中他的假设都被非常重视地投入了调查。
“这——死亡时间是在深夜，所以罪犯是留宿在死者家中的人，或者是深夜愿意开门让对方进来的人。”川岛忍不住说，“所以，一般应该是熟人吧。”
“你觉得这是一般的事件么？”星野做出夸张的表情，向前俯下身去，“你说……”
川岛被她针织衫的胸前风景吸引了，完全没听到接下来的话。
“喂。问你呢！”星野整了整衣襟，“什么态度嘛。这可是配合你破案。”
“哦。”
“我问你，”星野说，“你说，罪犯为什么要将屋里的东西全部弄坏呢？”
“一定是为了撒气。没看到连——”川岛没有勇气再说出那尸体。
“如果是为了侮辱人，用那种方式折腾的尸体已经绰绰有余，没有必要再做那么些多余的事情。”星野说，“况且，砸坏电视机呀，电脑呀都是需要力气和时间的事情。发出那么大的声音，难保不被人怀疑。”
“是是。难怪呀——”川岛翻开笔记本，“的确是有个邻居说听见了爆米花似的声音。”
“那是因为——”星野点点头，“其中有一件东西，是本来就坏的。”
“啊——”
“犯人想要掩盖这个事实，那是因为，他就是通过这个手法，进入房间杀人。”
“啊啊！”川岛话都说不出来，等他恢复了说话的能力，立即拿出电话。
“我想应该是压缩机哦。”星野啜了一口。
川岛立即打电话给鉴定科的同事，拜托他们，没几分钟就拿到了结果。
“喂！川岛君！你是怎么知道的！”电话中的声音也十分激动！
川岛遮掩了几句，匆匆挂了电话。
“姐姐——女神——”川岛眼睛中的星星这样说着。
“这是一个有趣的手法哦。”星野点点头，“不过被看穿之后，也是个很小儿科的游戏啦。如果再进一步检查冰箱的压缩机，应该是由于频繁的启动才损坏的。像这样的老式公寓，电源总闸应该是集中安装在外部的。”
“啊！”
“只要频繁地开关秋元家的总闸，没多久冰箱就会坏掉了。”
“我这就去查！如果总是在楼下开关总闸，那肯定能找到目击者。”川岛兴奋地说，“那家伙就是犯人。”
“你真的是新世纪的警校毕业生？！”星野瞪大了眼睛，“不觉得丢人么？犯人怎么可能从早到晚站在那儿拨开关！”
“啊？”
“是用了定时开关电源之类的东西吧，那家伙伪装成电力维修人员，改造了秋元家的电闸。让电闸在她的上班时间，例如早晨十点开始到下午四点反复通断电。当然之前已经在她门上插了小广告。”
星野喝了口茶。
“上面应该是这样写的吧：超专业电器维修！凭此券享受首次免费！若无法修复赠送同类产品一台！”
“啊——”
“那只冰箱。被同伙——或者是被同伙雇的什么人搬进了秋元家。”
“啊——但如果秋元当时就打开包装检验？”
“我们只是送货的。在本公司专业人员到达之前，请务必保持封条完好。”星野模仿得惟妙惟肖。
“啊——”
“到了半夜，盒子里东西就会打开机关，轻手轻脚地跑出来……”
川岛感觉头皮都开始发麻。
“所以明白吧？只要用了这个手法，完全无所谓是不是熟人，都可以进行犯罪。”星野伸手摸了摸川岛的脸颊，“这家伙，比上次那个厉害得多。如果目标又变成是川岛君你这样的——嗯，恐怕一瞬间就——”
星野吐吐舌头，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川岛又是浑身一颤，像是脖子里被丢进冰块了。
在告别之前，星野安慰似的拍拍川岛的肩膀。
“放心吧。对这个案子，我很有兴趣呢，会一直帮到底了。”
“那……真是非常感谢。”
“对了。”星野说，“对于那台电脑，有些什么发现么？”
“那台坏掉的电脑？”川岛说，“似乎硬盘被拿走了。”
“嗯，果然如此。”星野皱皱眉头。
当天夜间，进行了紧急调查，在秋元家的总电闸上发现了曾被改造过的痕迹。
经过查访，确认前阶段电力公司曾对该小区的电力设备进行过维护，但电力公司说只是例行检查，否认对秋元家的总电闸有过任何改动。
三
“这家伙，果然是个变态啊！”北条捂着鼻子，“小心！别踩到这个东西！”
川岛像是要窒息过去似的靠在他身后。
“上次是水蛭，这次是章鱼！”北条虽然年过四十，却是一身引以为傲的肌肉，川岛靠在他身上，稍稍感觉到了类似于有兄长陪伴般的安心。
“共同点是软体动物。”穿红色风衣的女人说。
“不错。”北条看了看星野，又看看川岛，“不过话说回来，这儿可不像你这位小姐该出现的地方哟。”
“北条先生，这是我特意找来协助咱们的朋友呀。”川岛装神弄鬼地说，“在这种奇异的案件里，她常常能发现一些，让人吃惊的东西呢。”
“唔，那请多多指教。”
“第一现场不是这里。”星野环顾了四周，“该不会是在车里做的吧。”
“正如你所想。”北条有些惊讶于这女人的敏锐，“在后面的车库。那里是第一现场。”
“发现血迹了？”星野俯下身子查验尸体细节。
“虽然经过擦拭，还是留下了一些痕迹，现在正在进行比对，不过应该八九不离十了哦。”北条已经开始直接向星野报告案情了。
“车呢？”
“根据附近路口的摄像头检……”
两人完全把靠着墙才勉强站住的川岛给忽略了。
的确，眼前这样“给力”的现场，是为小报记者以及川岛这样的新人警察准备的——可以想象，当浴室的玻璃门被拉开时，像是泄洪一样涌出的章鱼块。
据首先报案的社区治安员说，他第一眼看见浴室那扇玻璃门时，还以为是一半红色、一半白的图案设计。
“如果知道是这样，说什么我也不敢去拉那扇门啊。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年逾六十的男人被吓得索索发抖。
“的确是个恶劣的家伙。”星野心中十分赞同，即使是迫不得已必须杀人，但事后又将尸体切成拇指大的小块，和切碎的章鱼块搅在一起，灌满了整个浴室——
“走，我带你去车库。”北条大步走出房间。
初步认定尸体是在汽车后备箱里切碎——至少是在这里“再加工”。
死亡时间是昨天夜里十点。
死者是名叫中谷桃香的律师，33岁，独自居住这幢两层小楼。
中谷离过婚，前夫是叫做三井守的篮球运动员，离婚后一直在美国打球。得知了中谷的死讯似乎很伤心，现在正在回国奔丧的途中。
两人并无子女，中谷似乎也没有要再婚的打算。
但据邻居反应，中谷的生活作风似乎不太检点。常常有年轻男人出入这里，有时候还会举行多人的“Home Party”，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不分日夜地大声播放着音乐。
这点也已经得到了治安管理员的确认。
“说不定是和男人有关。”川岛小声说，“那种，索要生活费，之类的。”
北条皱了皱眉头：“川岛君，刚才出杉木君不是特意前来报告了么？在块状物里发现了破损的劳力士手表和铂金戒指。”
“哦哦，但或许还是跟男人有关系吧？你瞧，刚才小林先生也说了……”川岛似乎在为自己寻找论据，但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星野叹了口气，由于鉴视工作还在进行中，所以暂时还没有更多的线索，推理也只能做到这一步，再往下就只能猜测，对于破案说不定反而会造成不好的影响。
北条接了个电话，就前去总部汇报情况，现场留下川岛和星野。
川岛简直像是听见放课铃的小学生一样，逃一样地疾走而出。
“手都凉了。你开车行么？”星野无奈地叹了口气，坐进了驾驶室。
扭动钥匙的瞬间，手感有些异常，星野从反光镜向侧后方望去，似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是看花了么？
再仔细看时，什么都没有。
天色已经暗了。
两人去了一家叫做“白鸟”的茶餐厅。星野让川岛点菜，自己翻开一本A4的报告书阅读起来。
“一个培根披萨，不不，还是要这个双层起司比萨吧！还要蘑菇浓汤，这个肉丸套餐……哎？你在看什么？”
“报告书。北条先生给我的。”星野没好气地说。
“对了，这个蛋糕看起来很不错嘛，先上来一个吧。”川岛似乎完全互换了自己和星野的角色，“赶快赶快哦。”
于是这个蛋糕一瞬间就上来了。
“你要吗？”川岛明显是象征性地客气了一下。
“不了。”
这两个字等同于“开吃！”，川岛立即大口吞吃起来。
胃口不错嘛。星野气不打一处来。
“嘿，你看，这个——”她把手中报告书的一页伸到川岛面前。
“呃——咳，呃呵！咳咳咳！”川岛顿时噎住似的大声咳嗽起来，眼泪都流了出来。
虽然计谋成功，星野看见川岛这样，反而有点不好受起来，她坐到川岛身边拍着他的背，好久才让他平复下来。
“坐在你同一侧，好？”
“嗯。”川岛往沙发里面让了让身子。
“看这里，第一个事件有突破性进展了呢。”星野像是面对班上那些循循善诱的孩子一样，向川岛分析起了案情。
依据冰箱这条线索，警方调查了全东京的物流企业，最后追踪到了一家中等偏下规模的小型快递公司。
“哦哦，是我们这边送的货。”在经过反复确认之后，负责人点点头，“虽然我们公司规模不大，但也都是严格依照规定办事。这种大件的货物，一样也是要完全检验的。”他信誓旦旦地说。
接着联系到了当时送货上门的两位工人，他们说陪同送货的还有一个女人，即是委托人本人，一位二十五岁上下的女子，名叫濑户由衣——无疑是假名。
经过反复追问，两位工人终于承认，在送货途中，该女子称“收货人不在家，能否稍微等等”，在这段时间里，作为回报，她请两位工人去小酒馆喝了两杯饮料，自己则一会儿就钻进了洗手间。
接着她打电话来称临时有急事，让两位工人们自行将货物送去。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但毕竟收货一切正常，发生的种种事情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那女人还真是漂亮啊。”年轻一些的工人先说。
“这倒是，看一眼就知道是个桃花命的女人呀。”年长一些的也跟着感叹。
于是就派了负责肖像的警员，根据这两人的叙述画了图片发给大家。
不过——川岛咽下了这句话——怎么看都像是S2演艺的某二线女优嘛。
——文件夹里有两份画像，星野将一份给了川岛，另一份放进自己手袋。
接着，顺着货运公司这条线索，追查到了犯人曾经使用过的移动电话——那是专供旅游者使用的一次性物品——继续追查来源，竟然是半年前某旅游公司在机场派送的物品，至此，冰箱这条线索完全中断了。
接下来就只能期待鉴视课对于遗留物能够有些什么发现。
至于常见于各种猎奇杂志中的“Dying Message”，在两起事件中都没有出现。
聊完了案件的事情，合上资料夹页，两人一下沉默起来，坐在同一侧的沙发上，似乎也变得有些不太自然。
四
我对于星野是怎样一种感觉——
早就度过青春期了，川岛嘲笑自己幼稚。但也说不定是这样，和星野的重逢，把自己重新带回了青春期也说不定。
就这样一边走着，一边想，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灯火深处——纵然是接近十点的夜里，新宿依然灯火辉煌，人流如织。
川岛侧着身拨开散场的人流，向不远处那家电影院走去，上一次看电影，好像还是高中时候的事情，那时候坐在身边的女孩……
黑暗里，长头发，水手服的女孩，他则捧着爆米花和冰可乐，但想起的却是——
川岛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猛然拨动了一下。他愣了几秒，但在下一秒钟，立即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刚才擦肩而过的短发女孩——
仅观察五官的话，与和自己皮夹中的嫌疑人十分神似。虽然图像上的女人是成熟型卷发，但完全可能是因为戴了假发。
“哪有这么巧的事——”川岛按捺不住激动，立即紧紧跟了上去，女孩正在前方的路口等红灯。她的电话响了起来，女孩一边接电话，一边看着手表，像要去赴什么约会。
川岛站在离她大约两三米外的人群中，考虑以什么手段上前搭话，这也是警察学校的必修内容。
但对方或许就是那个身负两条命案的残忍凶手——
不过在看到了女孩的背影之后，他心中立即冒出了一个现实的念头：这样一个单薄的女孩，能够独自完成那么大场面的犯罪吗？不是，应该说，任何一个女孩，就算是最粗壮的那种，也完全无法想象。
说不定凶手还有同伙就在周围——
川岛不禁向四下看去，红灯即将结束了，他感觉放在内侧口袋里的樱花警徽微微发热。
“三、二、一。”红灯结束的同时，川岛深呼吸了一下，径直向那个女孩走去，眼看就要拍到她的胳膊了！
“哟，这不是川岛学长吗？”
一个黄发男子忽然从斜刺里插了过来，拖住川岛的胳膊。
“啊——啊——”川岛眼睁睁地看着女孩鱼儿般的钻进人流涌过大街，一瞬间就消失在了肩膀和肩膀之间。
“喂喂？川岛学长？”年轻男子依然拽着川岛的肩膀。
川岛这才回过神来，端详起身边的黄发男子，好熟悉的五官！
“你是那个——叫做……记起来了记起来了！”川岛说，“电脑部的小栗嘛！”
“对啦！川岛君，你真的还记得我呀！”男子显得十分高兴。
“那当然，我们可是队友！”川岛也很高兴，他想到了那件令人骄傲的事情。
在那个无忧无虑的中学时代，由川岛、小栗几人组成的电竞战队，在中学生电子竞技大赛里获得了全国总冠军。小栗是进攻的核心人物，和负责防守的川岛配合默契，表演赛里竟然连大学组的冠军东京大学都战胜了。
川岛想到自己当时兴致勃勃把奖状拿给星野看，她只是淡淡一笑，“哎哟，玩游戏倒是有一套。”
“对了。川岛哥。好久不见啦！你在干吗呀？”
“没事，随便走走。”川岛望了望女孩消失的方向。
“有个好地方一起去吧！”小栗从口袋里掏出两张招待券，“步行十分钟就到了。”
“X—Net—Cafe？”
“到那儿你就知道了！有好东西给你看。”小栗依然是那么神秘，虽然是比自己小一年的学弟，但川岛一次都没猜出过他的心思。
“哇！”坐到电脑前川岛又惊讶了，“这是——？”
“Bingo！”小栗比出一个V字形手势“StarCraft Two——”他那过分夸张的表情显得很二，“我是这家店的VIP会员，所以才能享受这个特别的包间，什么游戏都有噢，就算还没有上市的星际2，也已经通过朋友弄到这里来装好了！学长要试试吗？”
的确好久没玩游戏了，紧张的工作之余，需要用少年时代的游戏来治愈。
在游戏启动前，川岛看了官方游戏介绍，玩家一边在有限的地图内采集、建造、发展，一边与同在一片区域内的玩家竞争。战斗也好，流血也好，总之残酷的事情不可避免，直到某一方被完全消灭在这片小世界中。川岛越来越感觉这是一个无比残酷而现实的游戏类型。
由于只能内部联网对战，两人这次从队友变成了对手。
川岛选择了传统均衡型的“人族”，而小栗仍旧选择了激进于攻击的“虫族”。
地图是十分经典的“Lost Temple”，川岛出生在3点位置，他派出的侦察兵在探查第二片矿藏时就发现了小栗在12点位置的基地，算是十分幸运的开局。
7分20秒时，两人在6点位置的基地有了一次接触。
一场短兵相接之后，川岛的机枪兵干掉了两只虫族Zege，其余的Zege们迅速败走，三个机枪兵都维持在黄血的状态守住了路口，并没有损失兵力。
“哎哟！微操还是那么妙！”坐在对面的小栗忍不住赞叹一声。
“哪有，哪有。”川岛对自己的状态还是十分满意。
两人又是你来我往的一番斗争，小栗打开了2片分矿，川岛只开了1片。对于人族来说过度分散力量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川岛哥，我去下洗手间。”战斗进行到中途时小栗忽然这样说。
“嘿，去吧。不打你。”川岛又忍不住笑话小栗，想当年在比赛时就他曾经出过这样的囧事，不过最后还是取得了胜利。
“那多谢啦！最多3分钟。”小栗一溜烟地跑向洗手间。
川岛也感觉有些尿意，就干脆也站起身，往男洗手间走去。
洗手间里没有看见小栗，可能那家伙是在另一侧的隔间，多半是吃坏了肚子。川岛没有再多想，径直回到座位。
小栗是在离开了差不多4分27秒之后回来的，由于集中于发展建筑，所以对时间掌握得十分精确。
“这下我可要输了！”小栗奔回座位之后一边嚷嚷，一边飞快地点击鼠标。
川岛明白他这是要作总攻了，好在他已经布好了防守。
很快，铺天盖地的异形潮水般地向川岛的基地涌来。
“这小子——什么时候——”川岛渐渐感觉体力不支，一种窒息感透出鼠标导入了他的胸口。
“给。”
两人一边喝着冰可乐，一边走在深夜的新宿街头。
“在这里等等我。”经过电影院的时候，川岛跑了进去。没一两分钟又回来。
“川岛哥，我说啊。”小栗说，“时代不同了。还是那么保守的打法的话。是没有保证的呀。”
“是吗？”川岛挠挠头，“主要是因为你太强了呀。”
“不是的！”小栗认真地说，“我的操作比你差得多，这一点谁都清楚。”
川岛默不作声。
“是因为老大哥呀。”
“老大哥？”
“嘿嘿，因为小小人。”
“你在说什么呀。”川岛有些摸不着头脑。
“就是看不见的手。”小栗喝了一口眼光，“新时代的星际，在游戏程序中做了微调，强化了进攻的能力，同时就是削弱了防守的力量。”
“啊？”川岛想难怪总有些差了一丝力气的感觉。
“听说是根据地图区域做了内部判定。”小栗点点头，“这样一来，无论多么好的防守型选手，到了这个时代就没法生存。”
“W.yk也是？”川岛说的是一位国际著名的防守型选手。
“W.yk也是，已经很久没在世界舞台上看见他了。”小栗点点头，“所以说啊——这是个鼓吹进攻的时代。进攻中的一方，对于被迫防守的一方来说，是没有破绽的。”
川岛沉默下来。小栗也不再说话。
沉默中，新宿的夜风灌了进来，川岛看着深夜依旧灯火通明的大楼，感觉到了灯光中深刻的进攻意味。
是的呢，已经回不到少年了。
像是要打破这寂静一般，电话铃突然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
川岛接了之后，立即神色大变：“我马上到。”
“这就要走了？”小栗问。
“嗯嗯，有些事情。”川岛强作欢颜，“小栗君，今天碰到你真开心啊，我们改日再打一盘。”
“嗯，保重。”小栗抱着胳膊。
川岛在他的眼睛中看见了某种难以琢磨的意味。
“哦，对了对了。这是我的名片。”川岛掏出名片交给小栗。
小栗低下头，眼睛里闪过一丝迟疑，但还是掏出名片递了过去，川岛几乎都没有看就塞进了口袋。
“记得打电话给我呀！”川岛一边跑上计程车一边向小栗挥手。
小栗点点头，目送着川岛的计程车驶远，那是有些伤感的表情。
五
“这次又是怎么回事啊！”川岛凑在北条的耳边喊着。
“是鱿鱼！鱿鱼！”北条大吼着，火花飞溅伴随着爆炸声，连穿着消防服的消防队员都退了出来。
“后退！后退！”
“用强压KX！”
“慢点！”
“不要靠近那里！”
“嘭——”
不过再怎么看，这幢八层公寓恐怕也是保不住了。起火点是八层的一间，用望远镜看去，窗帘烧光了，窗户玻璃也都被室内的爆炸震碎。
屋子中间穿在一根铁杆上的是——人么？
“这次是烤鱿鱼！之前有消防员在救火云梯上拍到的照片！”北条一边大声讲着电话，一边把夹着照片的本子递到了面前川岛面前，“这个。”
不知怎么的，川岛想起了星际争霸2里被异形感染的人族士兵，还有那鱿鱼丝似的触须，在火焰中蜷曲起来了，所有的东西都——
水蛭，章鱼，生鱿。
川岛心想，这真是个疯狂的世界。
“接下来还有什么？”他不禁喃喃。
“没有下来了。”北条放下电话，“凶手自杀了。”
两人驱车赶往凶手自杀的现场。
川岛往后排一看：“喂喂！你怎么又在这里？”
“北条先生打电话给我，说是有重大进展。”星野做了个“嘘”的手势，“我是川岛先生的特别助手，怎么可以一个人在家偷懒呢。”
“辛苦你啦。”川岛感叹了一句。
汽车飞驰起来，但是因为有了星野坐在身边，让他感觉心里十分安宁。
不管是怎样一个疯狂的世界。
只要有她出现的时候——
川岛竟然有些失神。
六
在距离火场一段距离的廉价酒店公寓里，发现了上吊自杀的尸体。
在自称大尺右香的凶手衣袋中发现了遗书。
自称是“水蛭”、“章鱼”、“生鱿”三起案件的罪犯，现在仇人已死，自己也不需要留在人间了。
川岛看见大尺右香的一瞬间就叫了起来：“是她！”
“你见过？”星野和北条都很惊讶。
没错！躺在川岛眼前的，正是刚才还在新宿街头活蹦乱跳的那个女孩。
“这真是难以致信！”北条递过遗书，“你看看。”
大尺右香在遗书中说，自己曾有一个叫做“大尺奈美”的妹妹。由于家庭变故，她和妹妹从小就分开了，但感情却很深厚。但突然有一天，右香意外地接到了妹妹自杀的消息。
那么天真乐观的妹妹，怎么会自杀？右香完全无法相信这一切，但警方却认定是毫无异议的自杀。
不甘心的右香多方调查，最终发现是网络论坛的问题。
妹妹由于天性热心，还是高中生的时候就担任了某个论坛的版主，她仔细管理论坛，热情地为大家服务，其他管理员不愿删除的帖子，都会委托妹妹来删除，就这样渐渐得罪了一些小人。
最开始只是一些冷嘲热讽，渐渐变为了系统的诽谤，再后来，在全国各大论坛上都出现了以妹妹的名义发出了“脑残贴”。类似于说东京港大地震死的人太少，应该多死一些；日本人都是猪，真后悔生在日本之类的话。在这样的帖子里还附上了妹妹的照片、地址和电话，上面还写着，“我就是爱这样，难道怕你们不成。”
那些家伙假冒妹妹的名义，发出一堆堆这样的帖子挑逗着激进网友的神经，恰好右翼势力狂热，甚至往妹妹家寄来了被分尸的猫、水蛭、腐烂的鱿鱼之类的物品。
公司也因为受到右翼分子的威胁，随意找了个理由将妹妹辞退，男友也离开了她。
最终把妹妹逼上绝路。
右香将自己搜集到的证据送去警察局，但却得到了无法处理的回应。
毕竟死因确凿是自杀，流言又是由匿名的网络由千万人之口流传而出——
“这样的事情天理难容。”右香说，“虽然妹妹的确是自杀。但从确实的意义上来说，是被那些怀着恶意散播流言的人害死的。既然无能的米虫们不去惩处罪人，那么我就以自己的方式干！”
七
“时候到了。”一个男人低沉着声音说。
“但是——”
“到现在还说什么但是！”男人说，“这又不是电脑游戏。”
大尺右香挂了电话，颤颤抖抖地拨通了另一串号码。
“喂……”传来的应该是叫做小泽的女子慵懒的声音。
“您好，是要了小林餐馆的鳗鱼套餐吗？”
“哦哦，是啊。”小泽不耐烦地说，“还没弄好吗？”
“现在已经送到楼梯口了，请问开门密码是？”
“6225，你们不是有嘛。”小泽嘟囔了一声，“快点送上来吧，好饿。”
没几分钟，穿着工作服的大尺右香按响了门铃：“一共550元。”大尺右香熟练地递过饭盒。
小泽接过盒饭把钱递了过去。
“这位客人，还有一件事情。”大尺右香并没有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去接钱。
“啊？”小泽又不耐烦起来。
“这份饭可以免费送给您哦。”
听到有免费的东西，小泽立刻显得很有兴趣，她把钱收了起来：“那谢谢了。”
“只要您尝一尝本店新推出的这款夏日冰爽凉茶，就可以免费赠送一份套餐。”大尺右香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杯凉茶，“仅限今日哦。”
“啊？”小泽的脑子转了一下，似乎是听说小林餐厅最近在搞推新品的活动。
“可以免费赠送鳗鱼套餐哦，喝了之后，填下这个评价表就行了。”大尺笑得有些僵硬，反而让她更像一个疲惫的送餐员了。
小泽皱皱眉头：“这样就可以免费了？”
“嗯，这样就好啦，完全免费。”
小泽伸出手去接过杯子，“不是要我一次性喝完吧？”
“不需要一次性喝完，不过也至少要尝出些味道，才好填写评价表嘛。”
小泽瞥了一眼微笑着的女送货员，感觉稍稍有些面熟，为了免费的鳗鱼饭，她还是把杯子举到了嘴边：“味道还真不怎么样。”
右香心想，这恐怕会是留在你脑中最后的意识。
右香仔细地看着手表，一分钟之后，她从小泽口袋中掏出那550日元放在门口，把自己随身携带的大包裹拿进屋内，接着轻轻地合上了门。
就在她将小泽拖进卧室时，玄关的门铃又一次响了。
来得真快。右香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平静地说，“是小林餐厅吗？”
“是的，您要的鳗鱼饭到了。”
“我在洗澡，您把饭放在门口吧，钱就在门底下。”右香打开浴室的花洒，“看见了吗？”
“看见了。不过。”送货员似乎有些为难，“折扣券您放在哪儿了呢？”
右香浑身一颤，踮着脚走到小泽的身边，在她另外一个口袋中摸到了一枚折扣券——“鳗鱼饭套餐，原价800元，凭此券仅收550元。”
“哎哟，真不好意思。”右香颤颤微微地将折扣券从门缝底下塞了出去，“冷死啦，这样就行了吧。”
“行了，真不好意思。”送货员是个年轻的男人，声音中都能感觉到他的脸红。
右香在心中暗暗好笑，他该不会是想象着一个裸体女人撅着屁股趴在玄关上往外塞折扣券的样子吧。
接着是纸袋放在地上的声音，以及匆匆跑下楼的脚步声。
“这真是——”右香长吁一口气，还好没出什么差错。
忽然！她被后面一双手紧紧地掐住了脖子——
“啊——”右香奋力挣脱！
小泽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你这小偷！”
两个女人扭打起来，但小泽毕竟吃了麻药，尽管身高力大，依然不是右香的对手。
右香最终用沾着乙醚的手绢再次压住了小泽的嘴巴。
“你——是——大尺的——”
屋内终于又寂静了下来。
那个女人最终还是发现了。
右香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流下了眼泪。
是为了妹妹？自己？或者是眼前这个女人？她并不知道。
右香麻木地拨通了电话。
“都做好了？”
“嗯。”右香急切地说，“真能一切平安无事？”
“放心吧。”
“他们不会抓到我吗？”
“就凭那些家伙，怎么可能。”电话中的声音十分轻蔑，“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就行。”
电话断了。
右香愣了几秒钟，接着走到玄关那儿，从带来的大包裹里慢慢掏出鱿鱼。
鱿鱼的汁液滑过她的手指，让她一阵心寒。
“人间是没有出口的地狱。”
没来由地就想起这么一句话。
八
酒店特设的休息室里，此时只有三个警员，桌上有几个矿泉水空瓶，填饥的餐包却没有人打开。
读完了遗书，川岛，北条和星野都各自沉默起来。
“真想不到，女人的妒忌心是这么可怕的东西。”川岛第一个说话，“就因为那个女孩比较人气，那三个女人就联合起来做了这种事情。”
“想要毁掉一个人，比培养一个人容易得多。”北条说，“就算明知不是自己的错，但这种无所谓的攻击，也足以让一个人精神奔溃。”
“北条先生，你觉得这个案子怎么样？”川岛把遗书递给北条。
“虽然还有些难以解释的地方，但基本来说，应该就会这样地结案了。”北条长吁一口气，“怎样都感觉不爽。刚才总部已经发来消息，情况基本和遗书中说的一样。这一串的悲剧，怎么说也有警方的责任。”
北条说：“我去和鉴视课的人打声招呼，这就回总部去了。”
“唉——”星野一直望着窗外。
“怎么了？你觉得怎样？”川岛问星野。
“没什么。”星野微微一笑，“只是忽然想起了以前一些不相干的事情。”
“哦？”川岛有些好奇。
“那时候，我还在读女高。”星野忽然露出少有的羞涩。
“哎？”
“啊呀，你自己都忘记了吗？”星野把脸转向窗外，“到底是谁兴冲冲地跑到我校门口，大喊大叫地炫耀‘星野，我厉害吧，东大的那群家伙也被我打败了！’”
“哦哦，是电子竞技那事。”川岛有些不好意思，“怎么忽然想起这个。”
“喏。”星野指指窗外。
川岛走向玻璃窗时，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前方等待着他，某种恐怖之物，近似于真相的东西。
如果他不走过去，可怕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但因为星野站在那儿，所以川岛没有了逃避的理由。
窗户底下是一家网络咖啡——不久之前，他还在那里打了一盘游戏。
“嗖——”川岛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快步走向门口。
“怎么了？”星野有些奇怪。
“有些东西，必须确认一下！”川岛头脑飞快地旋转着，因为这一块意外的拼图，脑中的图案瞬间变得值得玩味起来。
但那完全不是他想要的形状。越想要找到证据打破，越是感觉——说不定真的就是那么回事！
星野紧紧地追了过来，“怎么回事？”
川岛摇摇头不说话，只是疾步向街对面的网络咖啡走去。星野紧紧地贴着川岛，无意中揽住了他的手臂。
不远处有一辆丰田跑车启动了，向川岛这儿一侧路面。
川岛猛然发现，以东京夜间路面的速度来要求！这未免是太快了吧！
“小心！”川岛猛然推开星野。
车子从正面撞上了川岛，擦着星野的身子飞驰而去！
“啊！啊！”星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那辆车又一次倒了回来，再次碾过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川岛。
“呀——”星野感觉仿佛是自己浑身被碾过一般地发出尖叫！
丰田车想再次碾压川岛，星野死死地扑了上去挡在川岛身前，但丰田车并没有停下。
就让我和你一起死了吧。一瞬间，星野心中闪过了甜蜜的感觉。
“吱——嘭！”
刺耳的刹车声，接着是碰撞的巨响！
是北条，北条用警车挡在了两人的身前。丰田车和警车虽然撞到了一起，但并未受到什么致命伤害。
“呯！呯！”北条立即开枪示警！
但丰田车驾驶员不为所动，迅速地逆行逃向首都高速三线，北条鸣响警笛紧随其后，刚才他就有会发生什么的预感，没想到——
“畜生！”北条咬牙切齿地猛踩油门，“绝对干掉你！”
“救护车，救护车。”星野手忙脚乱地从散落一地的背包中寻找手机。
“亚纪……没用的……”
被叫了名字的星野一愣，她大叫着：“不许你死！不许你死！”
“亚纪……”川岛用眼光示意她看自己的口袋。
星野伸进了川岛西装的内袋，血液的温度好热，让她的手痉挛起来。
“亚纪……我……你……”川岛用手按住星野颤抖的手掌。
“我……知道。”不知什么时候，星野猛然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川岛慢慢地睡去。
星野像是怕惊醒他般缓缓地抽出手掌，她用袖子擦擦模糊的眼睛，看自己握着的纸片，
——那是两张周末的电影票。
星野感觉灵魂出窍一般，仿佛不在人间。
“喂喂，当心！”
“请不要挡在这里！”
医护人员把川岛放上担架的时候，一张像是名片的东西从他身上飘落在一边。
九
星野从电影院里走出来，正是秋意弥漫的时节。
银杏渐渐烂漫，红叶也悄然发轫，恍惚中让人有了不在人间的感觉。
不过话说回来，除了秋意，电影也是让人感觉不在人间的原因之一，因为这是一个叙述——“梦”的电影。
狡猾的罪犯通过进入人们的梦境，从梦中获得人们真实的想法。
这可真是个了不起的Idea，如果真的能发明出这种可以进入梦境的机器，那就再也不用审问罪犯，再也不会有什么手法诡计，什么心理陷阱，一切都一览无余，但也未尝能让世界变得更好。
电影中的盗梦者从一层梦境到下一层梦境，最终明白的却是自己的心意。
——假如川岛也进入这梦中知道了自己的心意。
星野想到这儿有些脸红，接着眼泪马上就要落下，她赶紧深呼吸了一口，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秋天真是个多事的季节。
一个人渐渐地感觉到凉意的加深，却不知该如何对抗，回忆什么的并不具备力量，像是画在纸上的暖炉，远不及一个眼神的温度。
就在星野怅然若失时，北条兄长般的身躯出现在了眼前。
“这些是你要的资料。”他递过一个大大的文件袋。
“谢谢。”星野接过文件袋抱在胸前，却依然只是低头。
北条也好久没有动作，两人静静站在这秋日的阳光里。
“如果之前是老师的话，考试估计难不倒你。”北条轻描淡写地问，“不过真的确定了？警察可不是什么令人羡慕的职业。”
星野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顿了顿脑袋。
北条默不作声。
“对不起。”他突然道歉，样子像个没有保护好弟弟妹妹的兄长。
“不是你的错。”星野低声说。
“嗯，哦，对了。”北条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另外在凶手的家中发现了这个。”
“哦？”
“642页A4。”北条打开警察手册掏出了几张照片，“是三名被害人的资料，看这里。”
他出示了一张照片给星野。
上面写着：“小泽玛丽：小林餐馆，鳗鱼饭，一周二到三次，工作日。”再下面是小林餐馆与鳗鱼饭的介绍，餐厅工作人员的制服样式，特色菜单，连优惠券信息也一应俱全等等。
“竟然要做到这样的地步——”星野惊讶，“每个人的资料都这么详细？”
“嗯，每个人都有差不多180页左右，还有一些是综合资料。”北条说，“初步判断这些信息都是从网上搞到的。不过说起来，知道鳗鱼餐厅推出新饮料还算正常。但连个人癖好都能了解清楚？”
“估计是从微薄里搞到的。”星野说，“有些人就是喜欢自曝私生活之类的。”
“的确，三名被害人都是网路活跃分子。”北条点点头，“或许就是这样自我膨胀之后觉得可以为所欲为吧。”
“这些资料不是大尺自己收集的。”星野使用的并非疑问句。
“应该不是。”
那些东西她应该也被人关照“必须处理掉”。碎纸机都买好了就放在一边，但大尺最后却留了一手。北条心想，那大概是因为她本人也有会被抹去的预感吧。
“那车也是无法追查的吧。”星野忽然问，“那个家伙——”她忍不住一阵颤栗，身子罩上了地狱般的寒意，星野不禁四下张望，总感觉那家伙就在身边似的。
北条不知该说些什么，就握住了她的手：“绝对抓到他！”
“嗯，绝对。”星野体会到了像是来自兄长的温度。
北条把手松开，他走在左边，两人沿着清澄通路向木场公园方向走去，脚下踩着松脆的秋意。
毫无疑问，向着这个方向，是去看川岛。
“那天的最后，总觉得川岛君很怪呀。”北条还是掏出了香烟，“他说不定是知道了些什么。”
“嗯。”星野点点头，那绝对不是平时的川岛。
“真想把他叫起来问问呀！”北条不是个像会开玩笑的人。
“不过他还睡得很香呢。”星野的心中也在翻腾：川岛君，那天我们在餐厅分别了之后，你究竟去了哪儿？又发现了些什么？
在他随身的物品中并未发现什么线索，所以一切只有等他从昏睡中醒来才知道。
尽管这些事情十分重要，但或许，比起这一切事情，他能醒来，才是自己更在乎的事情吧。
川岛君，我不是个好警察呢。
星野的脸上浮起一丝忧郁的微笑。
北条掏出一盒烟，顿了顿又放回口袋：“所以说，只要川岛君醒来的话，这个事件就立即能破解了！”
“嗯！”
不过，北条并没有向星野说出自己的预感：在破解这个事件之前，川岛说不定就会一直这样地沉睡下去了。
“只要醒来就好。”星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有些恍惚。
“对了，听护士说你每天都去？”北条渐渐感觉自己在没话找话。
星野似乎有些失神，并没有听见他的问题。于是北条认为这时候，还是什么都不说的好。
阳光穿过黄绿相间的枝头落在两人的肩膀上。
不久就要套上围巾了吧。星野仰起面颊眯着眼睛。
“时间还充裕得很，我愿意一直等。”
望着秋的清洁的阳光，她在心中默默祷告。
“并且，在你醒来之前。抓住他！”
“嘿嘿，又要去那里了呀？”
——没有人发现在不远处的街角，电话亭后面，一个黄发男人扯下耳机，拉起了风衣领子，走进大厦的阴影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