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前,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瀑布般流泻下来。走近些,镜中容颜如一朵带露玫瑰。柳应梅看得意乱情迷,轻轻近前,想一亲芳泽。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却是一具森森白骨,脸上几个黑乎乎的孔洞透出一股寒气,阴森森地盯着他,龇牙一笑,残缺的牙齿森森然闪着邪恶的光泽,一声怪异的“夫君”从齿缝中射出。柳应梅尖叫一声,睁开了眼睛。
“夫君,你,又做噩梦了。”忆眉站在床侧,递过一支长毫画笔,“长夜将逝,夫君该为奴家画眉了。”
是了,画眉。
柳应梅与忆眉的结合堪称奇缘。一年前,柳应梅在刚刚开张的画铺中作画,一个女子在旁边连看三日后,提出一个奇怪的要求,要柳应梅为她画一副眉毛,原来她的眉毛天生就没有一根,全是画的。柳应梅信手挥毫,画出的眉毛与忆眉一双妙目简直就是天作之合,把她衬得美若仙姝。眉眼传情,二人不久即结为夫妻。忆眉的到来为画铺带来了好运,柳应梅的书画生意也一天天好起来。
从忆眉嫁来那天起,每日晨起,她都央他画眉,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柳应梅接过画笔,小心翼翼画上一对精巧娥眉。忆眉笑靥如花,对着铜镜中的自己满意地抿了抿嘴。
“你的妻子是妖怪……”
柳应梅脑中突然响起了昨天那个道士的话。
“先生如若不信,可将我用三昧真火炼就的这支白玉烛点燃于家中,必见分晓。”
忆眉仍然在铜镜前欣赏自己的容颜,柳应梅想着几日来一直缠绕自己的噩梦,心一狠,将那支白玉烛点了起来。
“啊!”坐在镜前的忆眉突然尖叫一声,就成一道影子,倏地飞向那燃烧的白玉烛,在烛尖上燃起一抹青烟。白玉烛烛花爆亮,三昧真火熊熊燃烧,忆眉拼命挣扎,但总是被毒蛇一样的火焰纠缠吞噬。忆眉惨叫着,烛火摇曳着。
柳应梅看着妻子凄美的脸在烛火中扭曲,抽搐,惨烈的呻吟,像鞭子一般抽在他的心上。
“忆眉,忆眉!”柳应梅失声大叫起来。扑上去拍打着火焰,但无济于事。
“夫君,没有用了!”忆眉的身体在烛火炙烤下变得通明,然后渐渐消失,只剩一张凄艳的脸如梦幻般在火尖上跳跃。
柳应梅看着妻子渐渐透明的脸,面色苍白,跌坐于床。那道士说中了,妻子是妖怪。他结结巴巴地问:“你,你真的,真的是妖怪?”她凄惨地叫着:“你还记得吗?当年那只小飞蛾,那就是我啊!”
当年柳应梅苦练画功时,青灯孤影,寂寞冷清。那时,每晚都会有一只小飞蛾飞来与他相伴。在微弱的烛光中穿梭来去,为他寒窗作画平添不少生趣。不料一日那小飞蛾不小心扑到火焰之上,眼看命丧火中,柳应梅赶紧用手中笔杆将它救下,可是它的两条触须却被火烧去,光秃秃好不难看。自此,他也再没见过那只小飞蛾。
想不到,她竟然变为一个美丽女子来报当年的救命之恩。柳应梅心中一阵凄然。
“为报君恩,我拼命修炼,终于修成人形。本来,我的功力也只够我支撑一年,一年后复化为蛾。但只要再潜心修炼,与君仍可再续前缘。谁知我今日竟遭此劫,在三昧真火的冶炼之下,我就会形神俱灭,坠入万劫不复之境,夫君,我们永无相见之日了,夫君我好恨……”忆眉那张美丽如梦幻般的脸一点点在烛火中消失不见。
“啪”烛火终于熄灭了,忆眉化作一缕灰从白玉烛身上轻轻飘落下来。在地上形成一行字:“画上眉,画上眉,入时深浅卿为谁!”
那几行字鲜红如血,触目惊心。一阵清风拂过,字散了,只余一缕鲜红的浮尘,在室内飘来荡去,仿佛那只小飞蛾不死的魂灵在诉说无尽的哀怨。
柳应梅再度醒来,方才竟是南柯一梦。回头看看身侧酣睡正香的妻子,妻子额头上光洁如玉,竟是一根眉毛也无。
选自《新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