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天气很好,无风无雨,黑暗被满天星光冲淡。
深秋季节,白露为霜。黄河如慈祥的老妪,水流如带,平缓无声。
寂寞古渡口,一间屋,一条船,几棵歪脖老柳,船系柳树上。
三爷坐在石墩上,旱烟袋一明一暗,照亮半张脸,沧桑、坚毅。三爷,六十来岁,骨架硬朗,性格豪爽。三爷一生在黄河上穿梭,水性极好。
吸完最后一袋烟,三爷起身,抖落一身露水,准备回屋休息。墙角响起一两声蟋蟀叫,弱小而凄惨。
这时,对岸有人喊,三爷,过河啦!
三爷转身,别好烟袋,从歪脖柳树上解开船,划船过河0
要渡河的是一男子,三十来岁,吸带嘴洋烟。
三爷泊船靠岸,男子急忙让烟。
三爷接过,夹耳朵上。三爷撑船决不抽烟,河伯不喜欢抽烟的艄公。
三爷摇橹,小船离岸。听口音,男子是花园镇人,距此地30里。
船靠岸,三爷系船。男子从提包中掏出一包烟丝递给三爷。烟丝质量上乘,散着香气,足抵十趟船费。三爷接过毫不谦让,接过狠吸两下鼻翼,说,好烟。男子说,这是送给三爷的礼物。又从提包中掏出两瓶烧酒,一包猪头肉。肉用纸包裹着,油渍浸透纸包。男子告诉三爷,今夜来此接货,当晚还得返回,空等太无聊,不如请三爷喝酒。
烟酒不分家,三爷也不客气,与男子对饮起来。
只是三爷疑惑,什么货等天明接不行,非在深夜不可。但三爷是沉默如大山般的汉子,从不盘问过客。
石桌上,一灯如豆,昏黄的光穿透灯罩散出。二人推杯换盏,话也渐次多起来。不多时,一瓶酒已进肚。
鸡叫三遍,送货人还未到。男子说,对饮不尽兴,不如以棋赌酒,更有意思。三爷默许,起身回屋,拿出三个墩子碗。男子将另一瓶酒均倒其中。自老伴去世,三爷嗜棋如命,其次是烟和酒,以此排遣寂寞。
第一局,三爷谦让,男子开局。炮进象飞,卒来兵往,棋局渐次紧张。男子身手不凡。不多时,三爷输掉。三爷不服气,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第二局,三爷开局,三爷不敢轻敌,每一步都很慎重。炮来车挡,马跳象阻,棋盘如战场,杀气腾腾。三爷赢了,十分艰难。
第三局,局势更加紧张。损炮伤马,折戟沉沙。棋子掷地有声,双方心跳加速,呼吸加深。男子棋艺高超,神出鬼没。三爷又输掉一局。
三爷平时极少输过两局。三爷眼睛红了,要求再开一局。男子说,酒已喝完,再开,赌什么?三爷说,任你说。男子说,好,我就赌今晚借三爷船一用!男子开口,城府极深。三爷一惊,抬头见镇上惯偷麻三,正拽一头牛走来。三爷心里顿时明朗,暗暗后悔不已。
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三爷想,能否保住这头牛就看这局棋了。这局棋三爷下得十分沉重,也十分悲壮。但三爷今天遇见真正的高手,有心杀敌,无力回天,棋局步步维艰。三爷使出浑身解数,最终无奈败北。
男子牵牛上船,双手抱拳:多谢啦,三爷!
船行水上,痛在三爷心里,如尖刀剖开胸膛。
三爷沉思片刻,暗下决心:凿船留牛。
三爷转身回屋,从床席底下拿出一把尖刀。
三爷深吸口气,咬紧刀背,双手合十伸过头顶,扑通一声跳入水中。深秋季节,水寒刺骨。
第二天天亮,牛主在三爷拴船老柳树上找到耕牛。旁边,三爷仰面躺地,笑容凝固,身体带伤,已经僵硬。
不远处,一片水草缠绕几块船板,在水中漂荡摇摆。河水无声流淌。
自此,镇上人一提到三爷就翘起大拇指:汉子,真正的汉子!
后来,为纪念三爷,将渡口更名为留牛渡。
选自《朔方·精短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