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去上海前要我照顾一下白飞,妹妹说他很邋遢,让我抽时间去帮他收拾一下房间。
白飞是位画家,准确地说是位准画家,或者说是个画油画的,因为白飞还没什么名气。可是他口气却很大,发誓要成为一代画坛巨匠。留长发,穿花里胡哨的T恤,白飞一副典型的艺术家气质。
这种人靠不住。我问妹妹为什么偏偏爱上他,妹妹诡秘地笑,说,你不懂。
有句玩笑话说,小城是城里有村,村里有城。小城因发现了大油田而迅速成立,由于膨胀式的发展,楼群包围了还未顾上搬迁的村落。白飞就在村落里租了房子,当画室,兼办绘画班。每逢礼拜天会有很多孩子来学画画,绘画培训班是白飞惟一的收入。
导师提名让白飞留下读研究生,可他放弃了,白飞早年丧父,是年迈的母亲供养他读完大学的,为此债台高筑。靠绘画班的收入,维持生计,赡养老母,再一点点地还债,这时的白飞可谓生活拮据。
我叩开大门时,白飞正满手色料地专心画画。见我站在门口,白飞一脸惊讶地问,你怎么回来了?说着放了画笔,拥抱我。我嘻嘻地笑,一把推开他,说,我是姐姐佳佳。
混蛋0白飞很夸张地拍自己的脸,羞愧地傻笑。
我不怪白飞,即使父母也经常认错人。和妹妹惟一的区别是我下唇的边缘有颗小痣,比芝麻还小的痣,隐隐约约的很难发现。妹妹说那是一颗妖痣。
白飞放了画笔跟我聊天,谈他的理想,他的抱负,谈莫奈,谈毕加索。他说他不久的将来一定就是中国的莫奈。说到激动处,白飞的长发摆动着,眼睛里闪着光。我不懂艺术,不懂什么印象派,看不懂白飞花花绿绿凌乱的画,但我却很专注地盯白飞的眼。在他的眼里,我看到了骚动、激情,看到了惊涛骇浪。那是一双跟李然截然不同的眼睛。
李然的眼睛里永远是宁静和安详。李然很喜欢我,李然的父母也待我如亲生女儿。我们两家是世交,妈妈说,你嫁给李然,我放心。李然的确前途无量,这时他正在北京考托福,准备赴美留学。
可是这夜,我的眼前总是浮现白飞的那双眼睛,那双激情澎湃的眼睛。我恨自己,恨自己下唇上的妖痣。
仅仅过了两天,妹妹便从上海发来短信,让我抓紧去医院,说白飞的母亲住院了。
薇薇,薇薇。白飞母亲抓着我的手,却喊着妹妹的名字。我想更正,却被白飞制止了。白飞说,薇薇来看你了。多好的孩子啊。白飞母亲颤巍巍地说,有你照顾小飞,娘死也放心了。
白飞的母亲生命垂危,需要轮流照顾,那天白飞让我回去休息,我便去了他租的院子。院子离医院近些,来去方便。
天气燥热,要下雨的样子,身上憋了汗,却出不来。想冲个澡好好休息一下,却发现淋浴头在院子里。白飞造了一个简易的太阳能,是一个油桶涂了黑漆,放在房顶,淋浴头从一棵蘑菇状的大树上垂下来,耷拉在一片盛开的月季花前。大树罩着,不担心被人发现,于是我裸着去冲澡。
门突然开了,白飞愣愣地站在门边,目光痴痴地盯着我的身体。突如其来,我也愣了,泥塑般愣住。许久我才啪地给白飞一记耳光,跑进屋里。
后来我才知道,白飞回来是给他母亲拿东西的。白飞的母亲终于没有挺过去。
妹妹从上海回来,老人已经谢世了。很久不敢去见白飞,不敢再碰他那双眼。倒是妹妹经常陪我聊天。我问她为什么不呆在白飞那里,妹妹说他正在倾心一幅画,不愿人打扰。
李然通过公费考试那天,白飞也有好消息传来,他的油画《浴女》获奖了,国内顶尖大奖。很多人要高价买《浴女》,博物馆也想收藏,都被白飞拒绝了。白飞说《浴女》是非卖品。
去北京陪同李然赴美陪读的前夜,白飞找到了我,郑重地将一枚玉佛佩饰挂在我脖子上。白飞说,这是父亲给母亲的定情物。
我摘下玉佛拍在白飞手心里,说,你应该给薇薇。
我会对她好的。白飞说这是他今生惟一的请求,请求我戴上玉佛。白飞眼睛里有烁烁的东西在闪动。
飞机飞离国土的瞬间,我将手轻轻按在胸脯上,按住那枚玉佩,眼睛湿润了。李然问我为什么,我说在祈祷。
妹妹经常给我电话,说白飞成名了,不久将去北京发展,而且对她很好。这时我就会流泪,哽咽难言。妹妹问我怎么了,我说我是高兴,为你,也为白飞,我默默为你们祝福。
妹妹说《浴女》画的是她,可薇薇并未仔细看,月季花簇拥下的浴女下唇上有颗痣,有颗比芝麻还小的妖痣。
选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