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二天早上,乔治安娜照平日的习惯在彭伯里花园里漫步闲逛。她一直爱好这样的散步,自从嫂子来了之后,她就常常邀她一起参加自己的这项运动。两人对这种散步的意义看法相同,都懂得在这样的情景下无需作什么交谈。大自然能够如此慷慨地为每个人提供欢乐,任何交谈似乎都是一种侵扰。她们在户外的漫步虽然静默无语,但却充满了温馨的姐妹之情。
不过今天她选择了独处。前一天晚上的种种情景使她心中波澜起伏,她必须独自一人好好想想这一切。她曾经痛下决心,决不让任何人来打动心扉,而且要做到决不会被打动,可现在却发现自己思绪纷飞,总是频频回想起托马斯·海伍德上尉,直想得心烦意乱。
长久以来,对于年轻的斯坦顿兄弟、米德尔顿家的长子和理查德·布鲁克这些人的魅力,她一直为自己能保持无动于衷而感到骄傲。但是上尉不知不觉就打动了她。他那不同凡响的外貌、他的浪漫气质、他隐约提到的冒险经历,以及他肯定承受过的种种磨难——总之每个有关他的细枝末节都弄得她浮想联翩。当他对她用那样一种语调朗读拜伦勋爵的诗句时,她感到自己陷入了一种以前认为决无可能发生的危险中。她肯定是个反复无常的东西!难道她那坚定不移的决心竟然如此脆弱?
她沿着灌木丛中沾了泥的砾石小径往前走,爬上了小山丘,穿过了矮树丛和小树林。春天里清新宜人的微风把她的双颊吹得红扑扑的。不一会儿,青春的活力和美好的早晨在她身上起了作用,她变得兴致勃勃起来,并打算寻找在这个季节里刚刚开始显露的那些最柔软的嫩枝芽。当她俯下身子准备着手进行时,身后的紫丁香花丛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把她吓了一大跳。她迅速转过身,想看看是什么鸟儿或是动物藏在那儿,却出乎意料地看见一个年轻的男人出现在面前。
他个子高大,外表望上去一副绅士模样,他似乎也因为意外见到她而吃了一惊。不过,他立即恢复了常态,很有礼貌地向她打招呼:“我不是有意闯入这里的,达西小姐,”他说。“我没有想到这么早会有人出来走动。”
乔治安娜听了为之愕然。一个跑到彭伯里的陌生人,竟然用如此熟悉的口吻跟她说话!“我不认识你,你倒认识我,先生,”她冷淡地答道。“我记不起我们曾有幸被互相介绍过。”
听了这话他笑了起来。“你的坦率令人赞赏,达西小姐,”他说,“这样一来连你的心不在焉也是可以原谅的了。昨天晚上我曾计算过,每一分钟里围在你边上的爱慕者决不少于半打。不过我们当时确实被互相介绍过,而且是由达西先生本人作的介绍。我是詹姆斯·利-库珀。”
乔治安娜立时困窘不堪。现在她可想起了他们见面时的情景。望着建筑师脸上生动活泼的表情,她奇怪自己怎么会完全忽略了他。要是在平常,她会因为自己这种失礼的行为觉得羞愧,可是此刻她却被建筑师谈吐中流露出的自信弄得焦躁不安,尽管这位年轻人外貌和蔼可亲。
“请相信,利-库珀先生,我并不是存心怠慢你,”她承认道,“那一整个晚上让我分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他说着鞠了一躬。“我注意到每双跟睛都只看着你,他们太沉醉于眼前的画面,当然不会让我的闯入糟踏了它。至于我的魅力,我自以为在大多数场合下都足以胜任,不过即便如此,我也不敢斗胆与一个武器装备中包括了拜伦爵士的人相抗衡。”
乔治安娜听到这句打趣话笑了。难道他当时也注意到了上尉对她的殷勤?
“你提到了托马斯·海伍德上尉,”她说。“他的诗歌朗诵得不精彩吗?”
“确实精彩,”他表示同意,“上尉朗诵得如此之好,使人几乎忽略了这首诗是特意献给一位浑身黑色的女士的,而你,小姐,肤色却是非同寻常地白皙。”
这句俏皮话使她的两腮发烫.这个陌生人实在是太放肆了,竟指摘起海伍德上尉这样一位英勇人物——珈苔琳夫人的表侄。并且,还对拜伦勋爵的诗吹毛求疵!她差点就想问问他,当上尉忙于为国效力时,他是否在闲暇时间里读过诗歌。不过她还是镇定了一下情绪,把话题转到了彭伯里上。
“我哥哥极其信任你,利-库珀先生,”她开始说。“他认为你是英格兰为数不多的优秀建筑师之一。他完全放心把自己心爱的庄园托付给你。”
他对这种屈尊俯就的口吻笑了笑,但却很认真地回答说,“我不会轻率地对待这种信任,达西小姐,请不要担心我会在任何一个方面损害彭伯里原有的典雅,我能把自己的意图向你详细解释一下吗?”
他向她伸出手臂,因为太出乎意外而无法拒绝,她挽住了它。他领着她走下了南面的林荫道,穿过草坪来到坷边,这里有一块高处可以使两个人眺望四周的远景。他们站在这个相当高的高垅的顶部,欣赏着眼前的景致。
“这就是,”他说着一挥手臂,“你的彭伯里大厦,瞧它气势恢宏的石头结构,屹立在那片树林前显得多么高贵不凡。那正是我打算保留的特征,我要将‘这块地方的整体精神’考虑在内,如同亚历山大·蒲柏所忠告的那样,让别人去毫不协调地装饰他们的房屋吧,他们可以不管房屋的建筑年代,不顾房屋的地理环境,我却要继续留心让彭伯里保持原来的风格。”
他用这种语调继续讲下去,热情生动地论述着意大利风格的持久影响。高大的帕拉第奥式别墅的设计风格,或许很适合伦巴第平原充裕的阳光,可是建在英格兰的灌木树篱中,依他看就较少和谐舒适的意味。
“就我而言,”他末了说,“我不会声称自己追随某一个流派,而是从各种风格中吸取其精华。我会充分采纳与高大建筑相称的富丽豪华风格,也会采用能展示自然风光魅力的典雅风格。在那边只要添一座新的小桥,你看,再把南边那条林萌道拓宽以开阔视野,这样,毫无疑问,你们这座宏伟的石结构建筑就会以更加壮观的景象呈现在你跟前,完全没有人工成分的干扰。”
他的声音里流露出一种真诚的感情,尽管他看上去好像几乎忘记了她的存在。乔治安娜感到自己被他洋溢在话语里的热情所打动。跟随他那专注的目光,她看到了以往她从未看到过的彭伯里。有了这样的体验后,她觉得自己能以比较愉悦的心情看待这位绅士本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