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个男孩拦住你,”特里西德的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就直接到拉帕罗的店铺里找史密斯&史密斯。”
特里西德吃了一惊,赶紧向四周张望。在他身边没有一个人——除非算上书摊里的售货员和那个在鼻梁半截的部位斜架着一副夹鼻眼镜的老先生,此时他正站在书摊旁仔细翻看着一本名为《黑森林》的图书。显然这两个人中间的任何一个都不可能低声说出那样令人感到凶险的话。一两码距离之外的地方站着一个搬运工,此时正疲惫地对一个看上去十分争强好胜的女人和一个显得非常沮丧的小个子男人在解释说,五点三十分之后一直到九点一刻之前不会再有别的列车发出了。对于特里西德而言,上述这三个人全都是陌生人。
他摇了摇头,一定是他自己潜意识里希望心里的愿望以这种奇怪的方式变得具体化。他必须控制住自己。那些已经变成听得见的怂恿和低声的耳语之下隐藏着的愿望很可能会导致发展成酝酿过的阴谋——或者是涉及更宽广的禁地。
可是究竟是什么事提到了“拉帕罗的店铺”和“史密斯&史密斯”呢?拉帕罗——可能是意大利的某个小镇或者是一个地方,他想像中是这样。可是那个叫“拉帕罗”的词传到他的耳朵里好像就成了一家公司或者是一个人的名字。而“史密斯&史密斯”也是如此。这简直是太奇怪,而且太荒谬了。他又匆忙扫视了一下那个书摊。肯定,是的——“W·H·史密斯·尚”可能是刚才那个提议产生的关键引子,而他内心受到压抑的愿望也因此而不知不觉地冲破了他潜意识里的压制力,并用那样一句反常的话表达出类似的信息来。
“如果那个男孩拦住你,就直接到拉帕罗的店铺里找史密斯&史密斯。”
他的眼睛在书摊上铺开的各种图书和杂志上浏览了一番。有什么东西——对,的确有。一堆小开本的红色图书上方印着这样的书名:《如何在意大利索取你想得到的东西》。刚才的迷惑还有另外一个因素。“意大利”是针对这趟列车的导火线,而结束的闪光终点虽说稀奇古怪,但也足以能够让人理解的应该是“拉帕罗的店铺”。
想到这里,他满意地将一个先令从书摊上递了过去,买了一份《海滨杂志》0接着,他把钱包夹在胳膊下,瞄了一眼车站的大钟,迅速判断出自己还有一点时间在要搭乘的那趟火车开车以前抓紧时间干点事情。他钻进了车站的那间简易小卖铺里,并于沿途停在了一个亭子边买了一盒香烟,而先前那个争强好胜的女人此时正在那里一边等着九点一刻的火车,一边为自己购买巧克力。他注意到那个面色沮丧的男人已经溜掉了,他心里不禁升起一种近乎残酷的满足感,因此,后来他在小卖铺里再一次遇见那个男人时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当时那人正在急匆匆地喝着一杯黄色的东西。
他几乎根本没有机会受到接待,因为小卖铺里挤满了人。可是即便他错过了他本应该搭乘的那趟列车,二十分钟之后还会有另一趟,更何况他先前那段莫名其妙的经历让他犹豫了。一直在阅读着《黑森林》那本书的老先生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已经挪到了书摊门口,而且老头看来的确眼睛近视,因此在向前行进的过程中差一点撞在了特里西德身上。
特里西德心不在焉地为这个并非自己的过错表示了道歉,之后,他便向检票口走去。他浑身上下四处寻找着自己的车票,因而出现了短暂的拖延,可是一位拎着几只行李箱站在他身后的搬运工却丧失了耐心。搬运工简短地说了句“先生,请让开”便向前挤着越过了他。尽管这样,特里西德先生最终还是在列车启动前四分钟的时候登上了头等车厢中的一节。
他把帽子扔上了行李架,随后便径自坐在了角落里的一个座位上,紧接着,那个一直急于想要给自己的疑虑找到答案的愿望使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他上车以前买的杂志。他刚刚翻开杂志,一张卡片就从两页书之间飘出来落在了他的膝盖上。心里想着那东西准保是广告商塞在书页里的广告插页,他厌恶地叹息着捡起了卡片,准备顺手扔到座位下面去。这时,一行醒目的黑色大写字母映入了他的眼帘:
史密斯&史密斯
而且这行字下面还有几个更小的铅字:
淘汰
他把卡片翻了过来。卡片大约只有一张“居家”卡的大小。背面一片空白,既没有写明地址,也没有任何说明。内心涌上一阵冲动,他一把抓起帽子向车门奔去。就在他向车外跳去的同时,列车启动了。脚刚落在站台上的一刹那,他差一点绊倒。一名搬运工发出警告一般大叫着冲到了他的身边。
“不能这样干,先生。”那人责备道。
“好的,好的。”特里西德满口回应着,“我落了一点东西。”
“可是问题在于您这样做是很危险的。”搬运工说。
“违反规定。”
“哦,好的。”特里西德说着从兜里摸出一个硬币。就在他把硬币递过去的时候,他认出眼前这位搬运工正是在检票口推挤他的人,也是站在他身后的书摊边与那个争强好斗的女人和满脸沮丧的男人说话的那个人。似乎感觉到自己在他那严厉的眼光下浑身不自在,他急忙打发走这名男子,之后向站在一边的检票员急匆匆地打了个招呼,便迅速冲过检票口,沿着原路返回到书摊所在的地方。
“《海滨杂志》!”他鲁莽地提出了要求,此时他才意识到那个售货员的眼睛里充满了惊讶的神情,于是又赶紧低声说:“再来一本。”
售货员一言不发,而是默默地递过来又一本杂志,并顺手接过特里西德的先令。直到转身离开的时候,特里西德才意识到自己的胳膊下依旧夹着最初那本《海滨杂志》。管他呢,随便那家伙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
他无法继续再等下去了,于是便一头扎进了总候车室,随后翻开了刚才新买的杂志。几张插页卡片紧接着飞了出来——一张是关于留声机是怎样学习新语言的;一张是关于保险的;一张是关于雇佣、购买和付款的。他把几张卡收集在一起,然后扔到了一边。接着,他又检查起那本杂志来,一页接着一页,但里面没有发现一张面上印着“史密斯&史密斯”名字的白色卡片。
他站在候车室里弥漫着灰尘的煤气灯下瑟瑟发抖。难道那张卡片是他的幻觉吗?他的心思又在与他恶作剧吗?他记不得自己拿着那张卡片都干了些什么。他翻遍了两本杂志,还有所有的口袋到处寻找着,结果却什么也没有找到。他肯定是把卡片落在刚才那趟列车上了。
他肯定把卡片落在那趟列车上了。
他的额头上开始冒汗。这件可怕的事情简直让人发疯。
如果他从来没有见过那张卡片——但是他已经见过了。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出卡片上几个黑色大写字母的形状和大小。
过了一小会儿,一个念头闪现在他的脑海之中。如果一家公司要为自己打广告做宣传也一定会有地址或者是一个电话。可是当然,这家公司不一定就在伦敦。那些杂志是向全世界各地销售的。做广告却没有名称或者地址有什么用呢?
他依旧想弄明白。“史密斯&史密斯,淘汰”那几个字如果出现在伦敦电话号码簿里面,他的大脑神经或许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平静下来。
他走出候车室,找到了最近的电话亭。电话号码簿就挂在里面,拴在一根粗大的链子上。直到打开那个本子,他才意识到在伦敦有几百家叫“史密斯&史密斯”的公司。电话号码簿里印刷的小字让他的眼睛觉得有些许疼痛,可是他依旧坚持着,最后他还是像得到某种补偿似的找到了一条这样的信息:“史密斯&史密斯,家具搬迁&运载承包商”,留的地址在格林威治。
按说,他所找到的信息应该能让他感到满意了,可是情况并非如此。他无法相信格林威治的一家家具搬迁与运载承包商做广告会不留地址,而且居然还会把广告登在一本向全球范围发行的杂志里。只有那些早已家喻户晓的大公司才会干这样的事情。而且除此以外,在他所买的第二本《海滨杂志》里并没有什么类似的广告。
那么卡片怎么会在杂志里面呢?难道是书摊的售货员塞进去的吗?或者是在香烟亭子里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争强好胜的女人干的吗?或者是在小卖铺里呷着加入苏打的威士忌而满脸沮丧的那个男人干的吗?还或者是那位在门口从他身边经过的老先生呢?再或者就是在检票口等在他身后的那个搬运工了。他突然想起自己在听到那句既说出了内心受到极度压抑的愿望同时又极具目的性和诱惑力的声音时,这五个人都在他附近的地方:
“如果那个男孩拦住你,就直接到拉帕罗的店铺里找史密斯&史密斯。”
特里西德非常不情愿地将电话号码簿的页面翻回到首字母为R的那一面。
就在那里。这一次对解决问题不会再有任何问题了。
“拉帕罗三明治&鸡尾酒酒吧”,地址位于康都伊特大街。
一分钟之后,特里西德在车站外面叫了一辆出租车。此时他的太太一定在期盼着他,可是她必须等待。他以前就经常逗留在城里。
他对出租车司机说出了康都伊特大街的地址。
那是一个小地方,可是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危险的预兆。里面非常干净整洁,一张张桌子上都铺着白色的桌布,而且上面都摆放着一盏灯,还有一张巨大的红木吧台,宽大的圆形吧台几乎占据了一半可以利用的地面空间。特里西德身后的门关上时发出一阵咔哒声,令人感到十分舒心。他径直走到吧台前,满心怀着无法形容的不安和焦急对穿着白色制服的侍从说:
“有人叫我到这里来找史密斯&史密斯的先生们。”
“叫什么名字,先生?”侍从既没犹豫也没感到惊讶地问。
“琼斯。”特里西德想都没想地说。
“莫里斯,我们是不是有消息带给一位叫琼斯先生的,他来自——您刚才说谁,先生?哦,是的。来自史密斯&史密斯公司的,对吗?”
另一位吧台里的服务生绕着特里西德对他进行了短暂的审视。
“哦,是的。”他说,“非常好,先生。史密斯先生正在等着您。请走这边,好吗?”
他领着特里西德来到了酒吧的后面,一位身穿深色花呢西服、略微显胖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桌子边吃着一块美式三明治。
胖男人抬起头来,露出了油光发亮的圆顶秃头下一张圆润的小脸。他高兴地笑了笑。
“您真是非常准时。”他开口说,声音清楚而柔和,听起来就像是笛子吹出来一样令人感到愉快而动听。“我甚至没想到您会如此迅速来到这里。”就在吧台那名服务生转身离开的时候,他补充道:“请坐,特里西德先生。”
“您好像看上去有点烦躁不安。”史密斯先生说,“或许因为您刚从车站那边赶过来。我给您推荐拉帕罗店里非常特殊的鸡尾酒中的一种吧。”他朝那名吧台服务生打了个手势,很快,那人便端来满满两杯看上去非常怪异而且还散发着浓烈的气味的深色烈性酒,“您会品出淡淡的苦味,但却非常有效。您不必紧张,顺便说说而已。从里面选出一杯您喜欢的,把剩下的另一杯留给我。没关系的。”
特里西德被史密斯先生那种微笑所带来的悠闲自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了,而史密斯先生也正是利用这种微笑所带来的悠闲自在读懂了他的心思。于是,他随意端起了其中的一杯。史密斯先生则立即端起另外一杯,一口喝掉了一半酒杯中的东西。特里西德慢悠悠地啜呷着自己杯子里的酒。是的,那酒的确有一点发苦,但如果不是一口气全部喝掉,也并不会让人感到不合意。
“它对您会有好处的。”史密斯先生平淡地说,“那个小男孩,我想,应该非常健康吧,是吗?”他继续喝了起来,差不多又一口气喝干了。
“很不错。”特里西德吓了一跳,连忙说。
“当然。您太太把他照顾得非常精细,对吗?她是一位非常优雅而认真的女人,像大多数女人一样,她们总是希望她们的心肝宝贝们幸福快乐。孩子六岁了,我想,是吗?”
“六岁多一点。”
“正是这样。可是等他到法定年龄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十五年——是的,相当长一段时间。这样漫长的一段时间里会发生很多事情。比如说,您本人到六十岁那年也会很不容易——到那时也是生命中的精华时段快到尾声了,而他还只是刚刚开始。用天才狄更斯的话来说,他会成为一位具有远大前程的年轻绅士。而且他还有一个极好的开端,尽管父母英年早逝是他一生的遗憾。一个出色而健康的小伙子,对吗?没有出过麻疹吧?也没得过流行性腮腺炎吧?百日咳也没有吧?应该也没有类似的其他毛病吧?”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特里西德低声说。
“不会有的。你们像亲生父母一样无微不至的关怀让他没有患上年幼的孩子们经常传染上的疾病。您的兄弟是多么明智啊,特里西德先生。有的人可能还曾认为他把西里尔交给您进行独家监护是非常愚蠢的行为。愚蠢——甚至是轻率的。归根到底,这可是一种伟大的责任,不是吗?一个孩子看起来是多么脆弱地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但是无论如何,您的兄弟是个明智的人。正因为知道您是一位非常正直的人,也清楚您有一位优秀的妻子以及您本人处事非常得体,因此,他离开那个孩子的时候为西里尔所做的最正确的事情就是委托您来照顾孩子。是吗?”
“当然。”特里西德声音沙哑地说。
史密斯先生喝尽了杯子中的酒。
“您还没有喝呢。”他抗议似的说。
“看着吧。”特里西德说着一仰头喝干了杯子里剩下的酒。“您看来非常了解我和我的很多事情。”
“哦,可是那只不过是众所周知的普遍情况而已,肯定是这样的。像西里尔·特里西德这样既富有又幸运的小男孩的情况会经常出现在报纸上予以报道。也许各家报纸并不十分了解特里西德先生,也就是孩子的叔叔和监护人。这些报纸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这位先生已经怎样深深地卷入到像大懒兽科动物遭遇的灾难之中,更不清楚他从某个方面来说已经受到了多大的损失,更有甚之的是,从另一方面而言他将一文不名。自然,他们依旧知道他是一位正直诚实的英国绅士,而且也知道他和他的太太对那个孩子已经做到了全心全意。”
特里西德将胳膊肘斜撑在桌子上,用手支着脑袋,极力想看出史密斯先生的心思。可是他发现很难达到目的,因为史密斯先生和那间房子以及他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以最令人奇怪的方式不断恍恍惚惚地变化着。他觉得自己很可能是发烧了。
“孩子们,”史密斯先生的声音仿佛像笛子吹奏出来的动听乐曲从遥远的地方向他飘忽而来,“事故,有的时候肯定会发生。没有人能够防止事故的发生。孩子的精神失常可能会产生令人忧郁的副作用……孩子气的习惯,尽管经过审慎检查,也可能会导致……请原谅,我担心您是不是现在感到身体不舒服了。”
“见鬼,我感到非常奇怪。”特里西德说,“我——今天在车站——出现了幻觉——我弄不明白——”
突然,仿佛是一直深藏在地狱里那种受到严密束缚却始终疯狂嚎叫着的巨大恐惧死死地抓住了他。这种动人心魄的恐惧震散了他的骨头,而且牢牢地堵在了他的心头。他紧紧抓住了桌子。他看见史密斯先生那张巨大的脸赫然出现在他脑袋的上方,并逐渐逼近,巨大无边,无法预测。
“亲爱的,亲爱的!”那声音就像一阵银铃在他的耳边震响,“您的身体的确不太好。就让我帮你一把吧。来点这玩意儿。”
他喝了一口,紧接着那突然控制住他的巨大恐惧便消退了下去,并渐渐离他远去。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种宽广无边的平和宁静。他不禁大笑了起来。一切看来简直太有意思了,有趣,太有意思了。他甚至想唱歌。
史密斯先生连忙招呼那个吧台服务生。
“汽车准备好了吗?”他问。
特里西德站在史密斯先生的身边。汽车开动了,他们在夏日昏暗的灯光里来到高耸的绿色大门前,显得孤零零的。
车开过一程又一程,穿过城镇和乡村;一程又一程,任身边的河水流淌而过,穿越树丛和流水等风景,迎面吹来七月的微风。他们一路上经历了数小时的旅程,可是柔和的暮色似乎也不比他们出发时更昏暗。对他们而言,这次旅程就像是对约书亚。而言,太阳和星辰一直停留在他们的旅途之中。情况就是如此,特里西德知道,因为他根本就没有酒醉,也没有做梦。他的感觉从来都没有这样灵敏,此时他的直觉更加生动灵验了。那高高飘动在大门上方的每一片白杨树树叶对他来说发出的都是美妙绝伦的声响,还有美妙的形状和气味。从身边穿过的一扇扇大门上分明清晰地印着几个巨大的名称“史密斯&史密斯——淘汰”,而各扇大门也在史密斯的触碰之下纷纷敞开。两边长满了白杨树的漫长大道一直向下延伸而去,一直通往一座建有圆柱长廊的灰色矮房子门前。
后来的几个星期里曾经有很多次,特里西德曾经问自己他是否真的梦见在白杨树丛中那所房子里所发生的一切奇怪的冒险经历。从车站书摊头一回听见窃窃私语声到他坐车回到自己位于埃塞克斯的家里这一路上的旅途,每一个事件都像在经历一场噩梦。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一切噩梦在人清醒的时候都不可能如此连贯,也不会记得这么清楚。还有那间房子,浅灰的墙面,发光的地板,高高在上的窗户并没有关闭,从窗户里透射进来的日光与电灯的光线柔和地交织在一起,映照着一汪闪闪发光的游泳池。还有四个男人——餐馆的史密斯先生;遭到毁容的史密思先生,他那张瘦瘦窄窄的黄脸好像是被某种酸性化学物质烧伤而留下了伤疤;看似公正却总是闷闷不乐斯迈斯先生,他双手粗短,手指关节上长满了浓密的毛发;还有就是戴着一副钢质边框眼镜却始终在咯咯傻笑的施米特大夫,而他的脸上留着稀稀拉拉的胡子。
而且还有一个老是斜着金色眼睛看人的女孩,那女孩看上去感觉像一只猫,他琢磨着。那几个男人叫她“史密斯小姐”,但是她的真实名字应该叫梅鲁塞恩。
他更加不可能梦见那场如商业谈判般简洁明了的谈话。
“对我们而言,显然,”史密斯先生说,“社会需要一个合适的机构来淘汰掉那些多余的人。对于实施淘汰行动的人来说,如果进行操作时采取秘密却相当业余的尝试经常会遇到一系列不便之处,甚至是危险。另外,他们经常采用的是只能称之为权宜之计的办法才能使计划得以进行。我们的幸运之处和优势在于我们能够为顾客全方位地照顾到在淘汰行动中可能会遇到的一切不尽人意的细节,而且只收取适度的——可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名义上的费用。如果能够严格遵循我们的条件,我们能保证我们的顾客不会产生任何不愉快的反响。当然,整个交易都必须始终保持在神圣的秘密状态之中。”
施米特大夫在一旁偷偷笑着。
“比如说,关于幼小的西里尔·特里西德,”史密斯先生继续说,“我甚至想像不出世界上难道还会有比这个招人厌烦的孩子生存下来更加多余的事情来。他是一名孤儿。他惟一的亲人就是特里西德先生和他的太太,而他们二人都感到无论他们怎样和蔼可亲地对待这个孩子,他们都会感到因为他的存在而于经济方面处于尴尬境地。如果他静静地消失,谁将会受到损失呢?不会是他本人,因为这样一来,他将用不着担负起在这个混乱的星球上生存的一切罪恶和痛苦;也不会是他的亲人,因为他一无所有,可是他的叔叔婶婶则会因为他的消失而生活得更好;更不会是他的雇员和依靠者,因为他好心的叔叔将会代替他的位置。我提议,特里西德先生,您只需要用仅仅一千英镑就能把那个孩子打发到一个极乐世界中去,而且‘远远地待在星辰以外’。他会在那个地方与眼神稚嫩的小天使一同玩耍,远离一切诸如麻疹或者腹痛。啊!就是所有可能让孩子们遭遇的不幸事件。”
“一千英镑?”特里西德说,之后他笑了起来,“要是高兴的话,我愿意拿出五千英镑来除掉那个小家伙。”
施米特大夫还在窃笑。“我们可不愿意贪得无厌,”他说,“我们不会那样做。处理这样一种微不足道的小麻烦,一千英镑足够了。”
“风险有多大呢?”特里西德说。
“我们已经消除了一切风险。”史密斯先生回答说,“对于我们,也对我们的顾客而言,您所说的风险这样的词是不存在的。告诉我,这个孩子是不是现在与您一起生活在您位于埃塞克斯的家中呢?好的。他是个听话的孩子吗?”
“非常听话,如果真要这样说的话。”
“没有什么坏习惯吧?”
“像许多孩子一样,他会有一点撒谎。”
“撒谎到什么程度呢,我的朋友?”施米特大夫问道。
“他总是在幻想。假装他已经和巨人、神仙、老虎以及根本就不会存在的东西在一起经历了一切冒险。您能想像到那种情形的。他看上去在这方面就不会说实话。他的这种情况让他的婶婶着实极为烦恼。”
“啊!”施米特大夫似乎想接过话题继续谈下去,“好心的特里西德太太,她并不赞赏这样的幻想,对吗?”
“是的,她根本就不赞赏。她想尽了一切办法。她告诉西里尔说,如果他总是给她讲故事,他就会被送到一个很不好的地方去。可是那个小叫花子依旧顽固不改。有时候,我们不得不打他的屁股。可是他真是他妈的倔强。那孩子性格里有一种不好的东西,不怎么健康。不应该是英国人所具有的品质。”
“悲哀,”施米特大夫依旧窃笑着,正因为他在暗自发笑,他嘴里说出的词便拖长了音,“悲……哀。无论如何,如果那个可怜的小家伙错过了一道道金色大门,那的确会让人感到遗憾之极。也会让我感到难过的。”
“还会有令人更难过的事情,施米特,也就是说,具有那样一种恶劣品行的人将会成为某种重要的人物最终当上特里西德产业的主人。荣誉与公正,伴随着对健康状态想像的不足,造就了这个国家现在的情况。”
“的确如此。”施米特大夫说,“您把现状描绘得太美妙了,我亲爱的史密斯。无可置疑,特里西德先生,您监护下的这个疯孩子在克兰伯里广场荒芜的场地上四处玩耍的时候,会有太多幻想奇遇的机会。那个广场就在您的住所旁边,他很方便就能跑到那里去。”
“您看上去了解很多情况。”特里西德说。
“我们的组织,”施米特大夫挥了挥手,解释道,“看着这些美好而古老的乡间大楼如此荒废着是一件令人感到忧伤的事情,但是一个人的损失却与邻家那个小男孩的成长息息相关。我会鼓励小西里尔到克兰伯里大堂的场地上去玩耍。他会在一片杂草疯长的花圃里奔跑,而那里却能看见茂密的荨麻下生长着野草莓,而且荒草四处蔓延,他的小爪子会在他奔跑的过程中变得十分强壮而结实。用莎士比亚作品中的话这样说,我亲爱的史密斯,‘那些喷水的泉眼将沉寂下来,巨大的鱼池也将从此干涸。这是怎样的一场灾难啊。九名男子跳着的莫里斯舞蹈里全都是垃圾’——还是莎士比亚的原话。可是,在一座古老的花园子里,的确存在着种种可能。”
如果这场奇特的会谈从来就不曾发生过,特里西德又怎么会记住所有人说过的每一个字,而且是那么清晰呢。
他记得,自己还在一张纸上签了字——“淘汰定单”,史密斯先生是这样称呼那张纸的——而且还签发了一张价值一千英镑的支票给史密斯&史密斯,支票的截止日期为十月一日。
“我们希望能有一段时间。”史密斯先生说,“就目前这个时候,我们还无法预料到什么时间开始实施淘汰行动。可是从现在开始到十月一日之间应该是提供给我们了一段足够充裕的时间。如果您在淘汰行动开始以前改变主意,您只需到拉帕罗店铺里留下话就能达到目的。但是淘汰行动开始之后要进行任何改变都会太迟了。的确,在这样一件事当中,可能会出现——某种令人不愉快的情况,在此我不想说出来。但是,在两位绅士之间,这种不愉快的情况,肯定,不会出现。近期您有没有可能不在家呢?”
特里西德摇了摇头。
“不会吗?请原谅,不过我认为您最好还是接受我们的建议到——还是暂时定为九月份吧——国外,或者有可能去苏格兰。那里有大麻哈鱼,鳟鱼,还有松鸡,当然也会有斑鸠——所有允许涉猎的动物都应该有。”
施米特大夫接着又咯咯傻笑起来。
“您当然能够做一切您所喜欢的事情。”史密斯先生继续说,“可是如果您愿意,或者您太太也——”
“我太太是不会离开西里尔的。”
“那么,你就自己去。从本土外出度假有时候的确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情。”
“我会考虑的。”特里西德说。
他经常回想起这件事。他也多次想到在他的支票本里那张空白支票的存根。那,至少,是事实。九月十五日那天在苏格兰的时候,当时他正将猎枪扛在肩膀上,并迈着沉重的脚步穿越荒野,可是他还在继续思考着整个事情。或许终止那张支票倒是一件好事。
“伊迪丝婶婶!”
“哎,西里尔。”
特里西德太太是一个清瘦的女人,长着一张神情刚毅的脸,就像是清教徒那样。她目光短浅,但却是满心慈爱的女人。
“婶婶,我遇上了特别神奇的奇遇。”
特里西德太太抿起了她那苍白的嘴唇。
“好吧,西里尔。先好好想一想。不要夸大其辞,亲爱的。你看上去兴奋不已。”
“是的,婶婶。我遇见了一个仙女——”
“西里尔!”
“不,真的,婶婶,我的确遇见了仙女。她就住在克兰伯里大堂里面——在那个很久以前的洞穴里。一个真正活着的仙女。而且她浑身像穿着彩虹一样的衣服——金色和其他各种颜色交织在一起,可爱极了。她的头上还戴着一顶金色的头冠,头发里闪亮着很多的星星。我一点都不害怕,婶婶,她还说——”
“西里尔,亲爱的——”
“是的,婶婶,真的。我没有夸张。她好漂亮。她还夸我是一个勇敢的孩子,就像是杰克,与童话豌豆魔幻藤里的杰克一样。我长大以后要和她结婚,就住在仙境里。可是我现在还不够大。对了,她身边还有狮子、老虎和豹子围着她,所有的那些动物身上都戴着金项圈,身上镶着钻石。她把我带进了她在仙境中的宫殿里——”
“西里尔!”
“我们还把满满一盘子的水果都吃掉了。她要教给我鸟儿说的话,还会送给我一双完全属于我自己的神奇靴子,穿着那样的靴子,我就可以一步跨遍整个世界,还会成为一名英雄。”
“这只不过是你自己编造出来而听上去令人激动的故事,亲爱的。但是那毕竟是故事,对吗?”
“不,这不仅仅是一个故事。的确是真的。您会弄清楚到底是不是的。”
“亲爱的,即使是开玩笑,你都不应该说是真的。在克兰伯里大堂里是不可能有狮子、老虎,还有豹子的。”
“哦……”孩子停顿了片刻,“好吧,也许我是夸张了一点,但只是夸张了非常少的一丁点。可是的确有两只豹子。”
“哦,西里尔!真的有两只豹子吗?”
“是的,都戴着金色的项圈和链子。而且那个仙女的个子非常高,还很漂亮。她的那双金黄色的可爱眼睛就像豹子的眼睛一样。她说她是管着那两只豹子的仙女,而且豹子也是神灵。我们吃完了仙境里的食物后,豹子就长出了翅膀,而她却坐在了豹子的背上——是坐在其中的一只豹子背上,我是说——然后,就从房顶上方飞走了。”
特里西德太太叹了一口气。
“我想南尼不应该给你讲那么多神话故事。要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神灵的,真的。”
“那只是您对这件事情的理解。”西里尔语气粗鲁地说,“就是有神灵存在,而且我已经看见了一个,等我再长大一点,我也会成为神灵之王的。”
“你不许那样反驳我,西里尔。说那些根本不真实的话是很不听话的行为。”
“但这一切都是真的,婶婶。”
“你不许这样子说话,亲爱的。我已经告诉过你很多次,编故事虽然很好,但是我们不应该忘记的是故事是完全编造出来骗人的。”
“可是我的确看见了那个仙女。”
“如果你再继续这样说,婶婶就要对你生气了——”
“可是我真的看见了,我就是看见了。我发誓我看见了。”
“西里尔!”特里西德太太着实有些动怒了,“你怎么用那样一个凶恶的词语说话。你必须立刻上床去,不许吃晚饭了,婶婶再也不想见到你了,直到你为刚才的粗鲁,还有讲的那些顽皮的故事道歉为止。”
“但是,婶婶——”
“就这样。”特里西德太太说着拉响了铃。西里尔流着眼泪被人领走了。
“如果允许的话,夫人,”南尼趁特里西德太太从餐桌边站起来的工夫拦住她说,“西里尔少爷看上去很不舒服,夫人。他说他肚子疼。”
西里尔看上去的确有些发烧,而且显得非常奇怪。他的婶婶上楼去看他的时候也发现了异样的情况。只见他面色通红,说着胡话,眼睛看上去闪着很不自然的光芒,好像很害怕的样子。他抱怨说,他睡衣裤带下面疼得要命。
“爱讲故事的小淘气包们就经常会这样。”特里西德太太说,她想用老一套办法来改善眼前的情形。“南尼会给你吃一些很难吃的药。”
南尼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堆看上去让人害怕的灰绿色干草粉,开始用她自己的方法进行起教训来。
“我想你肯定吃了从旧花园子里摘来的那些令人恶心的野生酸果子。”她评论着,“我可以担保曾经一次又一次告诉过你,西里尔少爷不要去碰那些东西。”
“我什么都没吃。”西里尔说,“除了和那个骑豹子的小姐一起在仙宫里吃的那些东西。”
“我们再也不想听到任何关于骑豹子的小姐的故事了。”特里西德太太说,“现在,还是坦白承认,亲爱的,那一切全都是幻想和胡说八道,对吗?他看上去真的烧糊涂了。”接着,她又对南尼补充道,“也许我们最好还是派人把西蒙兹大夫请过来。特里西德先生外出了,一个人真让人担心。现在,西里尔,把你的药喝掉,然后说对不起……”
西蒙兹大夫一个小时之后到达的时候(因为找他本人时,他刚巧在外面),他发现病人已经神智昏迷了。于是特里西德太太浑身都紧张起来。西蒙兹大夫也不再用干草粉浪费时间了,而是用上了胃唧筒。他非常严肃地阴沉着脸。
“他都吃了什么?”他问,当南尼猜测说是绿色野果时,他摇了摇头。特里西德太太面色苍白,她焦急不安地讲述起孩子曾经讲过的关于骑豹子的小姐的故事。
“他回家的时候看起来兴奋极了。”她说,“可是我当时以为他不过是为自己编造的故事兴奋不已罢了。”
“满脑子幻想的孩子常常无法将真实的情况与幻想区别开来。”大夫说,“我认为他的确很可能吃了他不应该吃的东西,而那也很可能是他和他自己做游戏的全部内容。”
“我最后让他承认自己在编故事。”特里西德太太说。
“哦,”西蒙兹大夫说,“好吧,我想您最好别再为此难为他了。他是一个容易激动的孩子,而且他需要积累所有的力气——”
“您的意思是说他不会有危险,是吗,大夫?”
“哦,但愿不会,但愿不会。可是孩子们都是很难对付的小牛犊,而且有些情况已经让他感到非常难受了。特里西德先生在吗?”
“需不需要我派人把他找回来?”
“这样可能会好一些。顺便问一句,您是否可以给我一只干净的瓶子?我想把他胃里吸出来的东西带一些回去化验。这样做只是为了安全起见,您是知道的。我不想让您感到紧张——情况就是这样。遇到这样的情况,最好还是知道大家应该怎样处理才好。”
早晨到来之前,西里尔的身体已经彻底垮了,他脸色发青,而且浑身发冷,于是便又找来一位大夫。特里西德先生搭乘午夜的那趟火车赶回家中的时候立刻被告知说孩子已经没有回天之力可救了。
“我担心,特里西德先生,这个孩子曾经捡到过什么有毒的东西。现在我们正在进行分析。所有的症状表明他属于古柯碱中毒,或者说是强碱一类的东西。茄类植物——克兰伯里大堂周围有没有茄类植物?”普拉特大夫这样说。他是一名专家,而且他的收费也很昂贵。
特里西德先生并不知道克兰伯里那边的情况。可是他说,他会派人到那里去看一看的。一群负责摸索情况的人也根据他所说的话在第二天被派到了那里。他们并没有发现什么茄类植物。可是一直在长满杂草的厨房院子里转悠着的普拉特大夫却得到了一个重大发现。
“看啊!”他说,“这些马铃薯类的植物上结满了马铃薯。马铃薯就属于茄类植物种群,而这些马铃薯,有时候甚至是这些块茎本身,偶尔也会表现出带毒的征兆。如果那个孩子碰巧拔出了马铃薯,还吃掉了一些这样的浆果——”
“他的确是吃了,就是这样。”西蒙兹大夫说,“请大家看看这里。”
他拎起一棵植物的植株,只见上面还留着一些短小的节梗,上面的情况依旧能够说明节梗上面原来结着一些马铃薯果实。
“真没想到,”特里西德说,“这些东西会有这么强的毒性。”
“就常规而言,这些东西不会有毒。”普拉特大夫说,“可是也时常有人发现一种植物富含毒性的特点,那就是古柯碱。在一八八五年,可能还是在什么时候,就曾经发生过一起非常典型的案件——”
他平淡而乏味地继续讲述起那个案件的情况。特里西德太太却无法忍受了。她离开了他们,来到楼上坐在了西里尔的床边。
“我想见那个骑豹子的可爱的小姐。”西里尔虚弱地说。
“好的,好的——她很快就会来了,亲爱的。”特里西德太太说。
“带着她的豹子一起来吗?”
“是的,亲爱的。还有狮子和老虎。”
“因为我长大的时候会变成神灵之王。”
“你肯定会的,亲爱的。”
到了第三天,西里尔死了。
那位专家的分析证实了普拉特大夫的诊断。大夫已经从胃里的残留物质中辨认出马铃薯果实的种子和外皮。死亡原因就是古柯碱中毒。当时在马铃薯果实里找到了一定分量的古柯碱成分。经过对同一种植株上摘下的其他浆果进行化验,结果表明,存在问题的马铃薯毫无疑问含有极其丰富的古柯碱。结论为:意外死亡。孩子们,验尸官说,很可能会咀嚼并吞下了奇怪的植物和浆果,而那些马铃薯果实无疑看上去长着非常诱人的样子——就像是一个个小小的绿色西红柿。陪审团的成员们也毫不置疑地经常在他们自己家的院子里发现类似的东西。然而,像这样悲惨的情况引发如此悲剧性的结局却是极其罕见的。没有任何责备之辞会牵涉到特里西德先生和他的太太。更何况他们曾经多次反复警告过那个孩子不要吃任何他不知道名字的东西,而且他们也总是发现那孩子在这方面一向是非常听话的。
特里西德,在没有人向他提到过骑豹子的小姐的情况之下,对自己监护下的孩子的死亡表现出恰如其分的悲伤。他买了一身十分帅气的西服,还预定了一节新的列车厅堂式车厢,在随后历时数天的调查当中,他坐在那样的车厢里独自四处游荡,还有一次居然跑到了格林威治。
他早就在电话号码簿上查找到那个地址,后来他发现自己顺着一条宁静的河边小巷把车开到了那里。是的——就在那里,在右边,是两扇破旧失修的绿色大门,几个已经褪色的白色字母横跨着两扇大门刷在了上面:
史密斯&史密斯
淘汰
他从车上下来站在了原地,犹豫了片刻。这年的秋天似乎来得较往年早一些。就在呆站在那里时,一片枯黄的白杨树树叶在微风的吹拂下从树枝上飘落下来,并且十分微妙地飘落在他的脚边。
他推了推大门,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嘎吱声,门缓缓敞开。里面没有看见白杨树排列的大道,也没有带着圆柱门廊的灰色低矮房子。一个杂乱不堪的院子在他惊讶不已的目光中展现出来。院子的后面是一座看上去摇摇欲坠的仓库,而仓库门前两边的白杨树在微风的吹拂下发出了病态一般窃窃私欲似的声音。一个面色红润的人此时正忙着将一匹马套在一辆四轮平板车上,看见来人便走上前向他打招呼。
“我想和史密斯先生谈谈。”特里西德问。
“您想找的应该是本顿先生。”那人回复道,“这里没有史密斯先生。”
“哦!”特里西德说,“那么,您所说的那些先生中,有没有一位是高高的额头,秃顶的——一位稍稍有点胖的先生。我想——”
“这里没有人长得像那样。”那人说,“您弄错了,先生。只有一位本顿先生——他的个子很高,头发是灰色的,而且还戴着一副眼镜。还有就是迪沃斯先生。他是一位年轻的先生,而且他的腿有一点瘸。您是不是逐个排除一下?”
“不,不。”特里西德连忙说,“我原来以为我认识这里的史密斯先生。就这样。他最近退休了吗?”
“哦,上帝,不。”那人由衷地笑了起来,“这里没有人叫史密斯先生,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一个人了。快想想吧,他们全都死了,我相信是这样的。杰姆!史密斯先生和他的兄弟过去经营这里的时候都发生过什么?”
一个小个子老头从仓库里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
“他们十年以前就死了。”他说,“有什么事吗?”
“这位先生认为他认识那两个人。”
“哦,他们都已经死了。”杰姆重复道。
“谢谢。”特里西德说。
他回到了车里。这是他第一百次问自己是否该中止那张支票。西里尔的死很可能只是一种巧合。支票兑现的期限应该到时候了,而不是别的时候,这一天是九月三十日。
他有些犹豫不决,于是便把这件事推迟到了第二天。这天上午十点,他打电话到银行。
“有一张支票,”他报出了号码,“一千英镑,是付给史密斯&史密斯的先生的。那张支票已经兑现了吗?”
“是的,特里西德先生。今天上午九点三十分兑现的。但愿没有出现任何差错。”
“毕竟没有什么,谢谢。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情况而已。”
于是他得出了结论:的确有人把支票兑现了。
第二天他收到一封信。信是用打字机打印出来的,而且上面没有发信地址。只见打印出来的抬头上写着“史密斯&史密斯”,再就是日期为十月一日。
亲爱的先生:
鉴于您七月十二日从您位于埃塞克斯的住所发来那份令人感激不尽的定单需要实施淘汰行动,我们相信这起委托实施让您倍感满意。我们应该承认已收到您仁慈好心付出的一千英镑。在此特退还您于慈悲之中下达于我们的淘汰定单。您将始终得到我们的关注。
您忠实的朋友
史密斯&史密斯
下面还有一份附件:
我,阿瑟·特里西德(下面紧接着是他位于埃塞克斯住所的地址),特此承认:本人谋杀了于本人监护之下的孩子,即本人之侄子西里尔·特里西德,并且采用了如下的方式。由于知道那孩子喜欢于克兰伯里大堂玩耍,而该处亦紧邻本人住所,该处于过去的十二个月中始终空无一人,本人遂仔细摸索了此园,发现其中生有众多年代久远之马铃薯类植株,有些植株之上还结有果实。于是本人用小型注射器将毒性强大之强碱类古柯碱溶液注射于其中,而此成分亦有微量附含于此类植株之中。本人早于暗中收集到的茄类植物中准备出此种溶液。在实施计划过程中,本人未曾遇到任何为难之处。尚为年轻之时,本人已十分关注化学方面之研究。本人断定孩子经受不住诱惑而吞服其植物浆果,但其始终未曾一试。于是本人设法想出积虑已久之办法,以此于必要时给本人留有退路。
为保住特里西德家族之产业,本人犯下如此滔天罪行以使自身成为其次继承人。本人特做忏悔,于此了却良心之困惑。
阿瑟·特里西德
十月一日,一九一一
特里西德的脑门上赫然冒出冷汗。
“他们怎么知道我研究过化学?”
他似乎听见了施米特大夫窃笑的声音“我们的组织——”
他赶紧烧掉了那几张纸,然后装出像平常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对太太说了声再见便走出了门。直到一段时间过后,他才听说了关于骑豹子的小姐的故事,于是他立刻想到了史密斯小姐,就是那个黄色的眼珠子长得像猫一样的女孩,其实她的真实名字应该叫梅鲁塞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