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孙子武丸,日本当代一线推理小说家,1962年出生于兵库县,京都大学文学部哲学专业肄业。1989年以《8的杀人》登上文坛。主要作品还有《0的杀人》、《不眠偶人》、《杀戮之病》、《尸蜡之街》、《死神少年》、《弥勒之掌》、《木偶在旅行中推理》和《木偶在暖桌下推理》等。
我孙子武丸是一位比较特别的“本格”(正统)推理小说家。他的作品从创作手法和结构上讲应该属于正统推理小说范畴,而从作品内容上看则大都属于变态犯罪推理小说。作品中的血腥场面和变态情节或许会为读者所诟病,然而那些令人作呕、残忍血腥的性犯罪描写以及心理描述等,却往往合情合理,真实深刻地暴露了日本当今社会的畸形一面。事实就是,某些绝户事儿,日本人往往干得出来,而并非作者凭空杜撰。
《猎奇小说家》是我孙子武丸数目众多的“本格”变态犯罪推理作品中的一个短篇,曾入围第50届(1997)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的短篇候补作品。读者可以从这篇作品中管中窥豹地看到作家独特的写作风格和意欲诠释给读者的、揭示变态者心理状态的作品主题。而小说中交互出现的以第一人称的自白方式展开故事情节的写作手法或许会令读者耳目一新。
一
门铃响起的时候,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社会广角镜《烦恼与你一起扛》节目。我不由皱起眉头咂了咂嘴。客人为什么总是来得如此不是时候呢?我一边思考着著名电视主持人美浓闻多先生到底会对那个抓住了自己差劲老公的妇女说些什么,一边站起身来向对讲机走去。
在拿起话筒之前,我先是对着小小的黑白液晶画面凝视了片刻。当初建造这座住宅时,由于自己的再三坚持,家里才安装了这个可视对讲机。虽然老公主张没有必要安装这种玩意儿,可是,对于从孩提时代起就已经住惯了公寓的我来说,住进独栋楼房里很是有些惴惴不安,只觉得无论采取怎样的防范措施都不为过。这个世界上脑子不正常的疯子可是比比皆是啊。
画面里站着一个身穿西服的陌生男人0
从其并未携带物品的架势上看,似乎不是所谓的上门推销员。但是,如果说是丈夫的朋友,年龄则又未免过大。这是一个已经谢顶、身躯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也许是室外气温过高的缘故,只见他不停地拼命用手帕擦拭着额头。
男人急不可耐地再次摁响了门铃。我有些踌躇,不知是否应该打开屋门。此时,男人似乎发现了安装在门楣上方的摄像头,于是抬起头来,僵硬的脸上展示出笑容,并且谦恭地低下头去。
虽然知道对方从外面看不到自己的脸,但我还是被不得不拿起话筒与之对话的意识驱使着,极不情愿地摘下了对讲机的话筒。
“喂。”
“对不起,请问……”与外表不同,对方的举止还是谦恭郑重的。
“您有什么事?”
“啊,这个……这里是小说家矢作润一先生府上吗?”
我皱着眉头再次看了看画面。莫非是哪家出版社的编辑?可是,就算是编辑,连个电话都不打就冒冒失失地直接跑来也未免有点反常啊。
“门牌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的吗?我们家姓中川。对不起。”
说罢,我便放下了话筒。与此同时,画面也消失了。接着,我再次摁了一下开关,以便确认男人是否已经离去。
以前住在公寓里时,也曾有过类似的现象。也不知她们是怎么找到的,总之,曾有一些自称“矢作润一发烧友”的女性不请自到地闯进我家。因此,搬迁到这里以后,我便再三叮嘱编辑部千万不要把地址告诉他人,可是……
男人正在打开一张纸条,似乎在确认着什么,接着,便下了决心似的再次把手伸向门铃。
待门铃响起大约五秒钟之后,我慢慢地摘下了话筒。
“哪位?”
“啊,太太啊,请您听我解释一下好吗?这个地址是编辑部告诉我的。我有非常重要的话要说,能开门让我进来吗?”
原来是编辑部告诉他的。可是,他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呢?就算是有重要的话要说,编辑部也不应该在不经过我允许的情况下就把地址告诉他呀。
或许是一个头脑不正常的粉丝也未可知,再不就是过激派或是其他什么组织的人,看了作品后觉得某些内容触了他们的霉头,所以跑到这儿发邪火来了。
大约是感觉到了我的犹豫不决,男人从西服的里侧衣兜内拿出了一个黑色小本,举到摄像头前摇晃着说道:“太太,这个能看清吗?我是警察。不是什么可疑分子啊。”
警察?警察上这来做什么?如果是身穿制服的警察,倒是每年例行公事地来过那么一次。不过,便衣警察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道啊。此外,自不必说,一般的巡警是不可能知道作家的笔名的。一丝不安从我心头掠过。
但是,对方既然是警察,我就不可以将其拒之门外。
“太太,您这里是矢作润一先生的府上,没错吧?”
“嗯。”
无奈,我只好这样回复了对方,并将话筒放回原处。我穿着咯吱作响的拖鞋,一溜小跑地向玄关赶去,心中暗想:警察到我家来有何贵干呢?
四个半榻榻米大小的玄关处没有摆放任何多余的物件。鞋柜上方甚至连花盆都没有。下到花岗岩地面上以后我便换上了另外一双拖鞋。我通过猫眼向门外窥视着。方才出现在画面上的男人正百无聊赖地伫立在那里。
我拉开两个门锁和安全门链,慢慢地打开了房门。
“啊,谢谢啦,太太。贸然造访府上,真是不好意思啊。”
男人敏捷地按着房门,与室外沉闷的热气一起挤进了房间。我不得不向后倒退了一步。
“那么,到底是什么事情呢?”我问道。
男人一边吧嗒吧嗒地掀动着沾满了汗水的西服衣襟向西服里侧送风,一边背着手将房门关死;接着,便翘首向房间里侧窥去。不过,通往厨房和起居室的门紧关着,除了通往二楼的楼梯以外,他根本看不到其他任何地方。
“嚯!好气派的房子啊!”
男人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的不安。
“出了……什么事情吗?”我焦急地问道。
男人端详着我的脸说道:“啊,怎么说好呢。有点事情想请教请教,矢作老师……您先生没在家吗?”
“现在不在。”
“是吗?原来不在家啊。怪不得……”
男人只顾释然地不停地点着头,突然,他又嗫嚅般地自语道,“不在就不在吧。”
“我先生怎么了?”
男人挠了挠头说道:“啊,没什么,不过这件事可是有点错综复杂,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啊。如果可以的话,请允许我坐下来慢慢跟您说好吗?”
说罢,男人便向上翻转着眼珠看着我。
不安感越发膨胀起来,但我终究没有勇气把警察逐出门外,更不能说什么“我现在想继续观看社会广角镜节目,您过一会儿再来好吗”之类的话。
“既然如此,您请到这边来吧。”
我拉开了左侧的房门,将男人让了进去。
这间会客室只是用来接待诸如银行或保险公司的推销人员等关系并不亲密的访客。除了沙发和茶几以外,没有摆放其他任何像样的家具。托了传真机的福,现在来到这个房间的人已经大为减少。以往,为了拿到稿件,编辑人员往往会在交稿截止日到来之前来到这个房间里等候着拿到稿件。
房间的一隅摆放着数十本旧杂志,它们都是编辑为了消磨时间而带来的,读后就顺手丢弃在那里了。他们觉得或许其他访客也会阅读这些杂志,于是便把它们顺势放在了那里。我也有这种习惯,总是把读过的杂志摆放到那里。
自不必说,由于没开空调,房间里闷热至极。我打开了空调的开关,并对男人说:“我去取点饮料来。”
我离开会客室,来到餐厅,关掉了仍在播放的电视机,取出两只茶杯,并把两个网眼针织物杯垫放进两只浅盘里,接着从电冰箱内取出掺进了麦茶的可乐。
我端着托盘向会客室走去,脑海中不断翻滚着各种不祥的想象。
我打开房门,发现那个男人正吊儿郎当地叉开双腿像北海狮一般陷在沙发里,并将杂志当作扇子自顾自地扇动着。见我进来,男人立刻慌乱地改变了坐姿。我默默无语地坐在他的对面,将麦茶饮料倒进茶杯内。
“啊,这可太感谢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男人便毫不客气地将最初倒进茶杯内的麦茶饮料一饮而尽。我只好默默地又将麦茶倒进他的杯里。
男人高兴地再次将茶杯送到嘴边,咕嘟咕嘟地喝了半杯。我的面孔上大约已经浮现出近似非难的神色。男人意识到我正在注视他时,不由得腼腆地将茶杯放到了茶几上。
“啊呀,真是不好意思。我渴坏了。”
“……那么,您想打听什么事呢?”我一边控制着自己焦虑的心绪一边试探地问道。
“啊……啊,这个嘛,是这么回事。说起来啊,我是想就小说请教一二啊。”
方才我没有注意到,男人的腋下似乎还夹着一只折叠了的带有拎绳的纸袋。纸袋上写着外卖寿司连锁店的店名。男人从纸袋中取出来的是小说杂志《猎奇》的最新三期,这份杂志我非常熟悉。
“这份杂志上有您先生的连载小说。您看过了吗?”
“啊,啊,这个嘛……”我一边苦笑一边应酬着。
“唉,这个,标题嘛……”
可能是忘记了标题的缘故,男人一边打开《猎奇》翻阅,一边接着说道:“记得是《神爱》还是什么来着,就好像是过去年代的噱头一样。哈哈哈哈。”
发现我毫无笑意以后,男人停止了的笑声。似乎是想要掩盖其尴尬的处境,男人咳嗽了几声,接着把手伸向了麦茶饮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啊,失礼了。我并没有嘲笑的意思。”
“没什么。那么,您对小说究竟想发表什么高见呢?”
听了我的问话以后,男人突然满脸认真地再次死死地盯着我的脸,开口说道:“太太呀,您知道吗?这附近最近好像先后发生了好几起杀人案啊!”
“您是说杀人案吗?那倒好像有过那么几起。不过,我可没听说是在这附近发生的。”
“那倒是,说是这附近,倒也不是近得立马就能传到您耳朵里呀。再说也还不能断言就是连环杀人案件。因此,媒体也就没怎么大肆渲染此事,您不知道也情有可原。不过,您家先生怎么样啊?”
“什么意思?”
“从您先生的工作性质角度考虑,发生了犯罪案件以后他应该进行详细调查才是呀。”
默然,我不知道怎样回答他才好。男人探出上身凑近我的脸低声说道:“这篇小说,与这篇小说所描写的事件几乎雷同的案件,现在可是实实在在地正在发生啊。”
我骇然,屏住了呼吸。
二
女人惊骇地屏住了呼吸。对于我的话对方似乎吃惊匪浅。
我打开三本杂志叠页的地方,按照期数的先后顺序把它们叠放在一起。最上面是7月号,其次是8月号,最下面则是昨天也就是7月25日刚刚发售的9月号。我一边展示这些杂志一边开始了自己的说明。
“这个……小说叫什么来着?啊,是叫《神爱》对吗?在这部连载作品的第一回里,身为作品主人公的作家杀死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他们只是擦肩而过。怎么说好呢,内容相当强烈刺激,详尽地描写了整个杀人过程。拿我来说吧,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死尸自不必说还是看到过几次的。记得有一类电影,应该是叫‘血腥暴力影片’吧,电影中的场面我简直无法适应。因此,读这篇小说对我来说真是痛苦得很啊。”
这个女人的脸上倒是写满了“仁慈”二字。但是,往往越是这种类型的人越是喜欢看充满血腥场面的电影。据说最近年轻女孩子就最喜好读杀人恶魔的书。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言归正传。眼前的这个女人,看上去四十二三岁的光景。如果还说她是年轻女性,则未免有点褒奖过度。门牌上只是写着“亮一”和“安美”这两个名字,难道是膝下无子吗?
这幢住宅的面积几乎是我所居住的公寓的两倍。只有夫妇二人居住在这里,真是好福气啊。虽然离首都中心地带稍微远了点,可只是这块土地,也不会低于1亿日元啊。
作家这种行当果真这么赚钱吗?
“您是想说,因为小说的描写很残酷,所以就有人模仿小说内容在犯罪?”
女人焦灼的话语把我从遐想中拽了回来。
“哪里哪里,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您瞧,这个是7月号,也就是说应该是在5月末发售的,对吧?啊,是5月25日。但是,在那一个月之前的4月19日,曾经发生过一起事件。事件的情况与这篇小说中的情节极为相似。也是一个女性被杀的案件。女性在被强奸以后,身中数刀,然后被杀害了。”
听了我的话后,女人默然,镇静自如,脸色毫无变化。
“您先生大约是知道那起案件的吧,并以案件为素材写了这篇小说?”
“怎么可能呢?别的不说……”
我打断她的话头继续说道:“这我知道。”
在编辑部我已经听说了。矢作先生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写好了那些情节,并把稿子交给了编辑部。这个第一回就是根据那个情节写出来的,是吗?而且交稿截止时间是4月末。
矢作先生按期将稿子交给了编辑部。编辑部的人说了,从以往的写作速度来讲,也绝不可能是19日以后才开始写作的。
“既然如此,那就是一种巧合了。以猎奇杀人案件为主题的小说并不少见,描述的杀人方法也并非什么天方夜谭。”
“当然,如果只是这第一回的话,自然可以被认为是一种偶然。说起来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人将杀人案件与这篇小说联系在一起。”
“……这份杂志是一种有点属于发烧友性质的杂志,据说发行数量不过几千册而已。一般的读者大约是不会注意到它的。”
小说起始于杀人恶魔的实录,配有死尸的照片再加上血腥的场面——读这类作品岂止是有点发烧友性质啊,简直就是不折不扣的令人恐怖的“发烧友”!我虽然在心里如是自语着,却始终没有说出口来。最近我对这类现象也有点习以为常了,大约这也是一种社会风潮吧。
“是这样的。如果没有人举报,或许我们也还未能注意到这一点。现在看出版印刷物的人越来越少,就算是那些发烧友,也不会总是捧着这类杂志看的。就是提起杀人的事,大约也不会怎么放在心上。”
“举报?”女人露出了诡异的神情。
“有读者注意到了这一连串案件的相似性,匿名向警察局做了举报。在8月号的第二回里,主人公又杀了两个女性,对吧?一个是在色情电话俱乐部里结识的女大学生,另一个则是活泼可爱的小学生。说是小说,其实内容着实令人作呕。当然了,自不必说,描述方面那可是极为逼真的。不过,光靠小说家的想象力,是否能够做出如此逼真的描写呢?”
“您,您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呢?”
也许是我的心理作用,女人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嘶哑。
“也就是说,如同这第二回所描述的那样,女大学生和小学生在遭到强奸以后也被杀害了。案件大约发生在6月末,对吧?”
女人的脸上浮现出些许安定的神情。
“6月末……那不是8月号发售以后的事情吗?如果您认为类似之处绝非偶然的话,那就是某个人在读了小说受到影响后进而杀人犯罪了。”
“这种可能性当然首先就考虑到了。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4月的案件岂不无法做出解释了?”
“哪个案件……会不会是另外一个无关的案件呢。”
“也许吧。总之到第二回为止,我们也买来杂志阅读了一遍。但并未认真地将其与案件联系在一起。”我打住话头,凝视着女人的眸子,“而认真思考此事则是在读了第三回以后。”
我抽出压在最底层的9月号杂志递给对方看。对方无语,我只好继续说下去。
“如您所知,这篇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个消沉的作家。他凭借着奸淫妇女来恢复自己的活力,并希望借此继续撰写他的猎奇小说。作家的名字也叫‘矢作润一’,而刊登小说的杂志也叫《猎奇》。他与妻子二人住在郊外的一幢独栋住宅内。这可不可以说是一种实录体小说呢?您不认为其爱好很是低劣吗?读了这样的作品,不知太太您会做何感想?”
也许是“爱好低劣”的说法触怒了对方,女人紧绷起了脸。
“因为我知道这是虚构的作品,所以不觉得怎样。写作手法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哈哈,太太您也相当爱读这类作品,是吗?”
“啊,怎么说好呢……”
能和这种作家结婚,爱好大约是大同小异的。抑或像个秘书似的每天代替忙碌的丈夫去阅读一些可资借鉴的书籍也未可知。
“不管怎么说,通过这第三回,我们不得不得出两者绝非偶然巧合的结论。您听好了。在这第三回里,主人公将女人拽进现在已经很少有人问津的车站厕所内先奸后杀。站名虽然不同,但就在20号这一天,又发生了与小说内容完全相同的案件。您认为这也是一种巧合吗?”
“当然是一种巧合了!不是巧合您说是什么?难道您想说我丈夫是嫌疑犯不成?”
女人说,脸部一阵痉挛。
我本想说“正是如此!”,但还是耐着性子这样说道:“那也是假说之一嘛。不过,还可以这样看待这个问题。您看有没有这种可能呢?不是一般的读者,而是某个处于特殊立场上的人读了这篇小说后便模仿了小说中的情节实施了犯罪。”
“特殊立场?”
“唉,比如这家杂志社的人员。像责任编辑啦、主编啦、校对人员啦,等等。这类人员有没有可能呢?”
“再加上作家的家属,是这样吗?”女人说,眸子深处进射着愤怒的火花。
我急忙摆手否定道:“怎么会呢?我们并未怀疑过太太您哪!嫌疑犯是男性这是明摆着的。受害者全都被其强暴过,而且还留下了精液呢。啊,顺便问一句,您先生是什么血型?”
“我记得应该是……AB型。”
“喔,原来是这样。”
不出我之所料,女人果然露出了担心的神色,问道:“嫌疑犯的血型?”
我欲擒故纵,故意让其着急,过了片刻才答道:“也是AB型呀!”
“岂有此理!怎么……”
女人哑口无言良久,但随即脸上便露出了苍白的笑意,说道:“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嘛!我丈夫是不可能成为杀人犯的!”
“您这样想那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呀,请您再想一想,在杂志发售以前就知道小说内容的人中很有可能就潜藏着那个嫌疑犯。我对于小说出版业可完全是门外汉哪,因此,方才说过的人以外如果还有哪些人读过小说的话,就请您告诉我一下好吗?”
“一下子我也想不起来,您还是到编辑部打听一下为好。”
“明白了。就这么办吧!再有,有一件事还要拜托太太您,这件事可是最最重要的了。”
“什么事?”女人的语调中明显充满了焦躁感。
“能否让我拜读一下第四回的原稿呢?只是眼下已经写出来的部分也没有关系。”
“第四回的原稿?”女人惊骇地问道。
三
“第四回的原稿?”我问道,“读了以后您打算怎样做呢?”
“当然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喽,要防止有可能再次出现的类似事件的发生。当然了,您先生要是知道了心里可能会不大舒服。拜托了,您就当这是助人为乐。好吗?”
我的大脑里已经一片混乱。这个男人说的话是真的吗?说我丈夫是杀人犯,此话可以暂且放到一边。说什么读了《神爱》以后有人模仿小说的情节杀了人,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读者,是什么身边的人。
“不过,读了以后您打算怎么办呢?嫌疑犯此次会选择什么样的人下手根本就无从想象嘛。您读了又有什么意义呢?而更为重要的问题是:嫌疑犯到底是不是编辑部的人呢?既然已经知道血型了,那就对可疑的人挨个排查好了。这花不了多大力气的。再者说了,也并非是所有的一切都和小说的情节完全一致吧?像被害人的姓名啦,案发地点啦,不都完全相同吧?只是年龄等相近而已,大约还是一种巧合。”
男人一个劲儿地说了好几遍“这我明白”,并不住地点头。
“当然了,对编辑部的人,其他警察正在全力以赴地做调查。总之,能把原稿拿来让我看看吗?反正也快到截止日了。”
让他看原稿会不会带来什么恶果呢?
不。不会的!
说来原稿已经完成了,已经通过我自己的这双手,利用文字处理机打好并已打印完毕。而且为了交给编辑部,今天早上已经校对完毕。
不过,想到小说的内容时,我不禁不寒而栗。
这是小说的最终回。因为是尾声高潮部分,故而杀人的场面也非比寻常。如果再按照小说的情节发生一起事件的话……
这瞬间涌进脑海的想法被我立刻驱赶开去。
“您等一下,我去取原稿给您看。”
我站起身来,走出房间,直奔二楼的书房。在书房门口,我犹豫了片刻,但很快下定决心走进了书房,将自己刚刚叠好的那摞原稿拿在手中。
原稿一共是文字处理机用纸50张,已经被我装进写有编辑部名称的大信封中。
如果将这些原稿烧掉,结果又将会怎样呢?一瞬间里,这个愚蠢的念头占据了我的脑海。也就是说,从道理上讲,如果《神爱》的续篇没有任何人读过,小说以未完而告终结的话,嫌疑犯便无法继续进行其犯罪活动了。
但是,警察大概并不希望是这样一种结果。他们期待着能够有机会在现场将又要作案的犯罪嫌疑人逮捕归案。这是警察最最期待的结局。也正因此,这些原稿大约就不得不被刊登在杂志上了。或许警察会提出下述要求也未可知——为了给罪犯布下天罗地网,请把原稿的内容这样改写一下!云云。
岂有此理!但是事实就是这样,有些人就是会做出令人难以置信的蠢事来!
我抱着原稿,一瞬间里各种想法从脑海中飞快地一掠而过。但是,我马上就回过神来,走出了书房。走下楼梯时,我与正从厨房走出的男人不期而遇。
“啊,太太,洗手间在哪里啊?麦茶喝多了。”
“在那儿。”我说,并用手指了指身旁的一扇门。
“啊,洗手间在这儿啊?那就借用一下了。”男人羞赧地走进洗手间。
厨房的门上镶嵌着板形巧克力状的玻璃,里面的物品清晰可见,绝不会被误认为是洗手间的。我在心中自忖:是不是在我上楼的当儿,他已经把整个家中不留痕迹地查看了一番呢?我的躯体内陡然间一阵发热,不知是愤怒还是羞辱感使然。我有些担心,他会不会发现什么对我不利的蛛丝马迹呢?我走进了厨房,好在似乎没有什么让对方看到后会使我感到不安抑或感到羞耻的东西。不过……
我率先回到了会客室,坐在沙发上等候他。耳边传来了冲水的声音。男人用肮脏的手帕擦拭着双手回到了会客室。
我把原稿从大信封中取出来摆放在茶几上,男人立刻弯下腰去,拿起原稿说道:“啊,失礼了!让我拜读一下。”
大约是在挑重点跳跃着阅读原稿,他起初的阅读速度相当快。俄顷,大约是翻到了杀人的情节,他的手倏然停止了翻动。
男人的脸上流露出吃惊的神色,死死地盯着我的脸说:“太太,这……”
“怎么了?”
“这个原稿您读过吗?”
“哦,当然读过。”
他的吃惊本在意料之中。毕竟是最终回了,主人公作家“矢作润一”杀死了妻子“保美”。虽然汉字相异,但我名字的读法听起来也可以是“保美”。
男人像鲤鱼一样嘴巴一张一合的。
“读了这些内容后,您,您做何感想呢?这应该是以您为原型的吧?再有,这里所描述的杀人方法在迄今为止出现过的情节中是最为残忍的。居然割开腹部取出脏器并吃掉它们!”
“那倒也是,但是如果您仔细阅读一下的话就会明白,他难道不是因为爱才这样做的吗?而她也是明了这一切的。因为只有同化才是二人最大的欢快——于是便迎来了小说的最高潮。”
耳边传来了男人的吞津声。我觉得他或许是正在控制自己的呕吐意识。
“我,我可是无法理解呀!以自己和家人为原型居然能写出这种作品来,他的神经……此外,再怎么属于虚构,内容也是通过自己的思维编造出来的。能够写出这样的作品来,说明其脑子里已经塞满了这样的想法。我,我,我简直无法忍受了!”
我无语。因为我可以理解某些人是会这样看待这个问题的。《神爱》的描写也许确实过于激越和刺激。
“太太。”男人压低了声音,以一种百思不得其解似的神色说道,“我现在已经坚信:您的老公或许就是那个杀人恶魔!他的脑子已经发疯了啊!正常人是写不出这种东西来的。照这样下去,保不准您也会被杀掉的!”
我先是忍耐了片刻,最后终于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
四
女人突然笑出声来。她那忍俊不禁、捧腹大笑的样子,简直就像小孩子在淘气行为大获成功后的欣喜若狂状。
“有什么好笑的?我可不是在和您开玩笑啊。我是真的在担心您。我觉得连续杀人的真凶或许真的就是他。当然了,从现在起,您的老公将会处在警方的严密监控下。只要您和他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我们就会尽最大的努力来保护您的人身安全。不过……”
我打住了话头。因为女人仍在大笑不止,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进我的话。
女人的眼角甚至隐约泛起了泪珠。到底是什么事使她那样觉得可笑昵?我感到怒不可遏。就凭你?就你这小样也敢来讥笑我?!
“……对不起!对不起!因为实在是太可笑了,所以……”
“有什么可笑的?难道你不害怕吗?你就那么相信你的老公吗?”
“不是的。不是的。您误解了。”女人咳嗽了几声,一边用手指擦拭着泪水一边摇头。
“我误解了?”
“是的,您误解了。矢作润一是不可能成为杀人恶魔的,当然也就不可能杀死我了。绝对不可能!”
“你为什么这么自信?”
这个女人简直就是太平世界培育出来的低能儿啊!所以她才绝不相信自己的丈夫会是杀人魔鬼。我如是想。但是,她下面的话却让我目瞪口呆。
“因为我就是矢作润一啊!”
“你……你说什么……?”
女人就像是喜欢戏弄小孩子的教师似的,脸上露出了顽皮的笑容。
“矢作润一是我的笔名。真是托了这个名字的福,除了编辑部的人以外,其他人都以为我是个男性作家。我的丈夫不叫矢作润一,当然我也不是什么矢作润一的妻子。因此,《神爱》看上去虽然像是出自生活原型的小说,其实并不是那样。对于不知情的人来讲,他们大概会把作品内容看成是一种罪恶的畸形嗜好。”
这个女人……她就是矢作润一?这部猎奇小说就是这个女人连续写成的?
“可是,可是你丈夫?”
“他是编辑,或者还应该再加上个过去式啊。一年前他留下张纸条就离家出走了。我也向警察局提交了搜索请求书,但最终还是不见他的踪影。我已经被抛弃了。”女人说,脸上还浮现出一抹自嘲的笑意。
离家出走?矢作润一他?刚想到这我就突然意识到不对头了,离家出走的只是一个编辑而已,是“矢作润一”的丈夫。而“矢作润一”则是面前的这个女人。
“失礼了……我的大脑现在有些混乱……”
“您脑子混乱了也不无道理啊。我还以为您既然是从编辑部听来的消息,那就一定知道我就是矢作润一了。谁知道唠着唠着居然对不上茬口了,可我还是继续和您攀谈着,这就越发使您摸不着头脑了不是?”
我在心里整理着自己的思路,新的假说浮现在脑海中,“矢作润一是你……是你写下了这篇小说……”
“是的。”
“如果杀人恶魔是矢作润一的话……”
女人发出了并非缘自可笑的笑声。
“那又怎么可能呢?别的不说,杀人恶魔是个男人。难道不是吗?”
我慢慢地摇了摇头。
“可也未必!那是因为现场留下了精液,所以才得出了这种结论。可是,要想搞到男人的精液也并非绝无可能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拎着装入了精液的避孕套,在现场做出曾经强暴过女人的样子,然后再把精液注入被害女人的体内不成?”女人以饶有兴致的口吻说道。
“作为可能性,那是不能否认的。”
“胡说八道!科学搜查怎么可能被那点小把戏给糊弄过去呢?现场留下的不可能仅仅是精液,还会留下头发、皮肤或者汗液。这类证据要多少就应该能够找到多少。这些证据不可能全拿假的来蒙骗过去!”
这个女人不愧是犯罪小说家,似乎拥有某种程度的专业知识。她的话不无道理,我颔首认可。
但是,在不断凝视她的过程中,一个偌大的疑团涌进了我的脑海。
“你的块头比较大,看上去也似乎蛮有气力。如果你把头发剪了去,再穿上一套西装的话,看上去还真就像个男人。”
“那又怎样?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好了!”
“你真的是中川安美女士吗?你丈夫真的不在家吗?背不住你就是那个中川亮一也未可知啊!”
“你住嘴!”女人号叫般地喊道。
五
“你住嘴!”我喊道。
我……什么我装扮成男人?这个家伙要怎样侮辱我他才能心满意足呢?
“我老公是不是离家出走了,你只要调查一下还不立刻就水落石出了?要不你现在就打电话问一下怎么样?再怎么荒唐也应该有个度的。就因为小说内容与事件情形相似就把人家当成嫌疑犯,甚至还被看作了什么同性恋者!你虽然是警察,可也应该有个分寸啊。这件事我一定要讨个说法!”
就在我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呆住了。
这个男人确实自报家门说自己是个警察。可是,如果说还有什么其他东西可以作证的话,那也只不过是我在监视器里看到的那个黑本本而已。我虽然没有接受过警察的刑事调查,但据我所知,便衣警察几乎没有一个人单独行动的,一般都是两人一组。
再者说了,如果警察真的怀疑“矢作润一”是连续杀人的凶手的话,他们就应该在上门之前对其户口和家庭成员做上一番调查才是。可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居然不知道“矢作润一”是个女人,也不知道其丈夫已经没了踪影。这个男人真的是警察吗?如果这一切都是弥天大谎的话……
我一边掩饰着自己内心的动摇,一边重新打量起对方来。
这是一个挺着将军肚、浑身是汗的男人。
虽然多少有些粗野,人看上去倒似乎不坏。
从面相上讲虽然似乎可以信赖,但现在仔细一看,则发现其眼神非比寻常。
男人嘴角冒着沫子,以激越的口吻歇斯底里地接着说道:“女人怎么能写出这种作品来?难道我说错了吗?瞧瞧作品中这个主人公疯狂的样子。这篇小说毫无疑问是男人写的!我看得出来!他一边做着杀害女人的梦一边写下了这样的小说,或者说他实际上是一边杀人一边写作!所以啊,如果你说这篇作品是你创作的,那就只能有一个解释了——你是一个男人!难道我说错了吗?”
“跟你已经无话可说了!”我的声音在颤抖,我有些担心,是不是他已经看透了我内心的恐惧呢?
与野兽并无二致。一旦意识到了恐怖,他们就会立刻龇出野兽的尖利牙齿。
“用这个……用这把匕首刺进女人腹部时的那股子劲头,皮肤被划开时的声音,从内脏冒出的臭味和热气——写得如此栩栩如生,就像身临其境了一般。你瞧,尤其是这第三回!”
男人拾起了散乱在地上的原稿,找出他做了记号的地方拿给我看。
“你瞧这内容!
“……女人发出了悲鸣。与此同时,我也发出了雄性的怒号,并把匕首刺向对方。我扭动着身躯,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抛掷出去。女人的头撞击到墙面砖上,像球一样弹了起来。鲜血如花朵般进射开来。驶进站台的电车声淹没了这所有的一切。与此同时,我所有的精力也全都进射进她的躯体内。
“怎么样,你还有话要说吗?如果不是真的做了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写得这么细腻逼真?在电车进站的同时达到了高潮?难道你不觉得如果不是凶犯本人根本就无法写出这样的场面吗?”
阵阵寒气无法忍受地袭遍了我的脊梁。
“你,你是什么人?”
我好歹才吐出这样几个词语。而我眼前那个原本反应迟钝的中年警察好像已经换了一个人。
“我,大概我就是那个矢作润一呀!那么你就是我的太太喽!你,你应该是很想让我品尝一下你的内脏喽?”
一派胡言!这个男人疯了!他不是什么警察!
搞不好就是这个男人在火车站杀害了那些女性也未可知。之后,因为他读了《神爱》这部作品,觉得小说中的描写与他的心理极为相似,所以就以为自己是“矢作润一”了!
不!也许他并未真正去干什么杀人的勾当,只是觉得小说中所描绘的一切是自己所为而已。即便如此,眼前的这个男人也无法被认为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你瞧他现在死盯着我的那种眼神!
当我看到男人将手伸到背后抽出一个银光闪闪的家伙以后,我的整个身躯不由得僵硬在那里。
那是一把菜刀!是一把日常里被我研磨得极为锋利的钢制菜刀。一定是他趁我上二楼的当儿从厨房里偷出来的。毫无疑问,在他读了原稿以后,他便已经下定决心置我于死地。要么就是这个与杀人恶魔“矢作润一”做过相同事情的男人,在他读到小说之前就已经想象出了作品结尾处的高潮内容?
看到男人缓缓站立起来的样子后,我像只兔子一样,嗖的一下蹿到了门口。
“你为什么要逃跑啊,安美……我的安美……”
我打开房门向走廊奔去,与此同时,头也不回地将房门狠狠地甩向身后。随着一声钝响,身后传来了呻吟声。也不知门是夹住了对方的手还是碰伤了对方的脸。
本来应该逃向玄关的我,却身不由己地跑进了自己熟稔而又令人心旷神怡的厨房。
就在我寻思着拿什么家什当武器好的时候,男人已经捂着鼻子跌跌撞撞地追了进来。
我像只螃蟹一样侧身后退着,围着餐桌逃避着对方的追赶,腰部突然碰到了洗碗池上。
“住手!你不是矢作润一!我才是矢作润一!明白吗?那是小说!全是编出来的故事。你应该明白的!”
我一边说一边将手伸到背后,拉开橱柜的门,抽出了刀架上很少使用的那把尖形菜刀。我当然知道,尽管都是菜刀在手,可对方的体力要远远强于我,我仍然处于劣势。但总比赤手空拳的好。
我用双手紧紧地抓住刀柄,将刀刃放到肚脐的位置上,摆出一副迎敌的架势来。
“你敢过来!”
男人对我的菜刀不屑一顾,一步一步缓慢地逼上前来。
“让我们融到一起吧!让我们融到一起吧!”
听了男人的话后,我的整个身躯变得僵硬起来,一动不动地呆立在那里。
那是我写的台词。是作品主人公矢作润一自言自语的台词。
就在我写下这段台词的一瞬间里,我变成了杀人的男人和被杀的女人!我在共享着双方的快感!
我在享用所爱女人内脏的同时,体味到了将自己的内脏奉献给自己所爱男子享用的快感!
一瞬间里,我竟开始怀疑会不会就像这个男人所说的,他就是作品中的“矢作润一”呢?那么我呢?我是……保美?
男人快速地绕过餐桌,举起了手中的菜刀。我从遐想中回过神来,猛地拽过一把椅子,挡住男人的去路,随即转身逃遁而去。身后传来一阵咔嗒咔嗒的声响,我无暇顾及身后的情况,飞也似的从厨房跑进了会客室。
我发了疯似的环顾着四周,看能否找到比菜刀更为应手的武器。什么都没有。沙发、玻璃茶几、观赏用的植物花盆、大电视机……如果能找到高尔夫球棒就好了,可是记得那些球棒确实已经被自己放到了小仓房里。
扑通!此时,我的耳边传来了声响。我回头望去,只见男人一边用脚踢开椅子一边站立起来,满脸凶相地逼过来。我惊骇地向后退去,并将手中的菜刀掷向对方。只见男人轻轻一躲,菜刀便飞向他的身后,掉落在地板上。
完了!我感觉到有一股热乎乎的东西正在顺着自己的腿部流淌下来。随即两腿一软,立刻瘫倒在地板上。一个黑黑的身影已经伫立在我的面前。
“安美!你已经跑不掉了!我的安美!”
“你滚开!快来人哪!”
我在心中呼唤着:快,快来人救我啊!
就在这时,啊!耳边传来了呻吟声。说时迟那时快,男人突然跪倒在我的面前,紧接着便扑通一声向前倾倒下去。头部正好横陈在我因为失禁而沿腿流淌到地板上的尿液上。他的全身在不住地痉挛着。
我茫然抬起头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眼前站立着儿子亮一。亮一!我的亮一!
这是丈夫留给我的唯一宝贝。亮一的手上沾满了血迹,茫然若失地站在那里。男人的后背上插着我刚刚投掷过去的那把尖形菜刀。
是亮一在千钧一发之际回到家中并救了我。我总算缓过神来——正在念高中二年级的亮一方才是到夏季补习班补习功课去了。
“妈妈……这到底是……这个家伙是谁?”
我喜极而泣,久久无语。我被亮一搀扶着,好歹才向他讲述了这个变态男人受到我的小说的影响,故而赶到家中,自己险些就命丧其手的整个经过。
“原来是这样?太危险了。我们怎么办好呢?要不要召唤警察来?”
我一边啜泣一边思考着,总觉得报警不是贤明的做法。于是,我摇了摇头。
“不行!不能报警!”
亮一颔首,似乎对我的这一回答早有预感。
“可也是啊……这家伙有没有被谁看见呢?”
“我想大概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再者,他跟我们此前从未接触过。这家伙就是人间蒸发了也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不过……”亮一似乎有些不服似的嗫嚅着。
“不过什么?”
“这一次可是在哪儿造花坛好呢?”
可不是!这才是问题之所在。每当我一蹶不振之际,亮一就会带个女人回来当着我的面将其强暴,百般摧残之后,再将其杀死。
而后,便会在床榻上向我娓娓讲述只是在一旁观看是绝对无法理解的、杀人时传导到他手上的那种感触和心理状态。我小说中的杀人舞台和状况虽然是一种空想的产物,但杀人者的心理却是真实可信的。或许正因为如此,才使心理变态者误认为我就是作品中的杀人犯,并跑到了我的家中。
于是,不知不觉中便产生了花坛。由于上述缘由,我们在庭院中反复挖坑,修建了越来越多的、自己并不喜欢的花坛和家庭菜园。
邻居们似乎都认定我是一个极为喜欢玩土的人。可实际上我是从骨子里不想与土壤打什么交道的。不过是因为别无他法才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换种上一些蔷薇怎么样?原先那些花已经不像样子了。是不是因为花下睡着你老爹的缘故呢?再往深处挖一挖,就把这个家伙埋在那里好了。你看怎么样?”
“好吧。”亮一耸了耸肩膀,随即立刻开始了处理尸体的作业。
刺中了脊背的尖形菜刀似乎准确地贯穿了男人的心脏。亮一踩住死者的后背,用双手紧紧抓住刀柄,将深深扎进死者身躯的菜刀猛地拔了出来。接着便把菜刀拿到厨房清洗得干干净净。片刻以后,亮一回到了原地,开始脱去死者的衣服。因为是驾轻就熟的作业,所以手法极为娴熟。
我终于回复了平稳的心态,向亮一询问道:“……快告诉我,是怎样一种感受?”
“嗯,一种如痴如醉的感觉。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亮一一边脱去死者的衣服一边答道。
“是吗?可也是啊!”
我虽然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便也释然了。迄今为止亮一毕竟从未有过被杀的经验,那么如此作答也就无可厚非了。
我再也不想重蹈体验这种恐怖感觉的覆辙。杀人只是出现在小说中就已经开始令人生厌了。
选自:《译林》2009年第6期 译者:帅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