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都很关心葛婆子。有一次他送给她一套衣服,还 送过她一条围巾。这一些恩赐,都源于慈善一精一神和自我满足的一精一神一交一混而来的,但在葛婆子看来,目的就极为单纯了。白兰德先生心眼儿好就是了。
至于珍妮,他千方百计使她和自己亲近,所以到最后,她就用一种需要经过仔细分析才能弄明白的眼光来看待他了。但是这个年轻的灵魂太过天真和肤浅,所以绝对不会考虑到世俗人的观点。自从那一次非常而快乐地会见,使他不顾她原来的羞怯并且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个吻之后,他们就生活在另外一种空气里了。现在只要看她,他就不会觉得寂寞了,而他一天天地解除忧愁了。
甚至于非常愉快地抛开了他的尊严所用的服装,她对他的认识也就一天天地更加了解了。他们现在都能够很自然地欢笑和闲谈了,他能重新进入这种青年幸福的光辉世界,觉得深切的欣幸。
但是有一点使他觉得不适当,就是他常不能控制自己而想起他所做并不正当的事。人家一定就要发现他跟这个洗衣服老婆子的女儿有些不大规矩了。珍妮每次来的时候,差不多照例要在他房间里呆上一刻钟到三刻钟之久,他怀疑女管事已经有点看出来。他晓得这个消息如果被传出去的话,必会弄到满城风雨,声名狼藉,但是这种思想并不能改变他的行为。他有时自问自答,以为他这样做并不会造成他的损害,又有时,则以为这种快乐的慰藉是他生活上所不能缺少的。他难道不是真心要她好吗?
他时常想起这些事情,就决定万万不能中止。由这种决心引出的自一慰,并不值得因自己制止而受苦痛的。他是没有很多年可活的了,那么又何必要含恨而死呢?
有一天晚上,他居然用双手抱住她,将她硬搂在怀里。还 有一次,他把她抱在膝上,跟她讲自己在华盛顿的生活。像这样跟她拥抱和亲一吻的事,是近来常常有的,可是仍属于一种试探的一性一质。他还 不愿意很深入地探进她的灵魂里去。
珍妮对于这一切都尽情地享受着。幻想和新奇两种成分进入她的生活了。她是一种毫不弄虚作假的人,很富于感情,对于一爱一一类的事情根本没有经验,可是心力已经很成熟,对于这位伟人如此降低身份地来跟她做朋友,她是会得到好处的了。
有一天晚上,她站在他坐椅旁边,摸一他额上的头发,见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就把他的表掏了出来,那位伟人看看她这般天真烂漫的模样儿,不由得浑身颤一动。
“你想要这样一款表吗?”他问。“是的,我确实想要一款,”珍妮深深叹了口气说。第二天,他经过一家珠宝店,就进去买了一款来。
那是金的,并且装饰着非常美丽的指针。“珍妮,”他等她下次来的时候对她说,“给你瞧样东西,你看我的表上什么时候了。”珍妮从他的背心口袋里取出表来,不觉吓得一跳。“这不是你的表呀!”她喊着,脸上充满单纯的惊异。“不是的,”他说时,觉得这小小的玩笑很有趣。“这是你的表。”“我的?”珍妮嚷起来,“我的!哦,这不可一爱一吗!”“你觉得可一爱一吗?”他说。他见她这样喜欢,心里也跟着高兴起来。她脸上容光焕发,她的眼睛妩媚地跳舞。
“那是你的,”他说,“你此刻就可以把它挂起来,千万别丢一了。”
“你真好啊!”她嚷道。“别那么说吧,”他说,可是他边说边用手揽住她的腰,先让她离自己一臂远,心里盘算要她如何的报答自己。慢慢地,他把她拉近快要贴近自己的时候,她就搂住他的脖颈子,把自己的面颊贴上他的面颊,特此表示。他觉得快乐和满足。他仿佛觉得这是他已经渴望很久了的。
当议会里斗争一触即发,他这一浪一漫幸福的时刻只好暂时停顿下来。议会里有一些死对头联合起来攻击他,使他经历一次前所未有的苦战。他发现一个向来和他友好的大铁路公司,现在却在替一个已经有势的候补人投票了,这让他觉得惊讶。他既发觉这个大破绽,心中只剩深沉忧郁和突发忿怒了;这种命运的打击,他虽然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可是却还 是受到了伤害。他是好久没有碰过失败的。
这一段期间,珍妮首次尝到男子变心的感受。两个礼拜以来,她几乎连他的面也见不着,后来有一个晚上,正当他跟他的领袖谈过一次很不愉快的会商之后,他才用着极冷漠的表情见她。她去敲门时,他只肯开出微微一点小一缝,就用低沉的声音喊道:“今晚上没有要洗的衣裳。改天再来吧。”
珍妮立刻退了出来,几乎没有想到会受这样的招待,大大地吃了一惊,她觉得不可思议。他似乎又回到他那遥不可及的宝座上,俨然不可侵犯了。他为什么将脸上的春风收敛起来,前些天他很高兴的。但是过一两天之后,他就后悔,可是仍旧没有时间弥补这一个缺憾。她来收送衣裳的时候,他总是一本正经的。他把所有的事情一抽一到脑后,继续苦斗了一阵,终于因缺了两票而惨遭失败。他得知这个结果后,随即陷入沉寂的状态。现在他是无可奈何了!
珍妮带着她欢快和舒适的乐观心情走进这里来。白兰德心事重重的时候,想跟她谈谈作消遣,可是没过多久,他的烦恼就烟消云散了,而觉得自己确实微笑了。“啊,珍妮,”他开心地跟个孩子似的然后对她说,“青春是在你身上。你有人生最可宝贵的东西。”“是吗?”“是的,可是你不认识它。你可能等到无法回头的时候才会认识。”“我一爱一那个女孩子,”那天晚上他在想。“我愿意她和自己在一起。”但是命运又叫他遭受另一次打击。那时旅馆里已经开始在谈论了,至少也说她的行为有点神秘了。原来一个收洗衣裳的女子,现在身上的穿着和身份有点不符,那是一定要受批评的。那时有人看见珍妮身上居然戴起金表来了呢。旅馆里的女管事将看到的事情告诉她的母亲。
“我觉得我有必要通知你一声,”她说,“人家都在纷纷讨论了。你不如不叫她到他房子里面去拿衣裳的好。”
葛婆子听见这话,即气愤又害怕,连话都说不出来。珍妮一直没有跟她说过什么,并且就连此刻,她也还 不相信她有什么可以说。只当是经她的赞许和叹美的。她没有想到这会连累女儿的名声。
她一路回家,心中不住的烦恼,就把这桩事告诉珍妮。珍妮相信事情做得有点过分。而事实上,她本来就不这么认为的。至于她在议员房里的事情,她并不肯说真话。
“人家谈论起来后果是很严重的呢!”她的母亲说,“你真个在他房间里停了很长时间吗?”
“我不知道,”她受良心的一逼一迫,最起码也招出一部分的实话来了。“可能有过这事吧。”
“他有跟你说过不规矩的话吗?”“没有,”她回说,原来她对他们之间经过的一切都根本不会怀疑的。倘若她母亲当时再肯更深入一步的话,是可以再问出点东西来的,可是她为确保心境平静,就高兴得没有接着问了。人家常常要毁谤好人,这些她知道的。珍妮向来不会这么不慎重。人家可是向来喜欢说三道四的。可怜的女孩子遇到这样的处境,还 能有别的办法吗?她想到这里,不由得大哭起来。经过这事她决定自己去收送衣服。决计之后的下个礼拜一,她走到他的门口。正在等珍妮的白兰德是又惊讶又失望了。“怎么,”他对她说,“珍妮她怎么没来呢?”葛婆子是希望他不会觉察或者至少不会提起换人这一桩事儿,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她用着一种天真的母一性一神情虚弱地朝他看了看说,“她今晚上来不了了。”
“是生病了吗?”他问。“不是。”
“那就好,”他松了一口气说,“你近期好吗?”葛婆子答他关心的询问,就走开了。她走了之后,他把整体想了一遍,可想不出其中有什么缘故。他还 认为这样猜疑是有些儿奇怪的。
一直到礼拜六,仍旧是母亲送衣服回来,他这才发现事情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