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不甘心专做这两件事情。她早已把她的男子的理想放在雷斯脱身上了。这几年来的一交一际范围逐渐扩大。那些妄自尊大的侯爵、伯爵、子爵、勋爵们,都不能使她产生丝毫的兴趣。她对于那些贪图钱财而求婚的外表的虚伪,已经厌恶起来。她是品一性一的裁判者,男子和一习一俗的研究者,倾向于社会学和心理学方面的自然推理者,所以她已认清他们,并且看透这班人所代表的文化了。
“要是我能跟我在辛辛那提认识那个人结婚,那么即使跟他同住茅屋也无所谓,”她有一次对一个本是美国人的体面女友说:“他是一个最伟大最明智的人。他如果向我求婚,就叫我做工过活我也要愿意。”
“他会那么穷吗?”她的女友问道。“那倒不是。他是富有而绅士的,可是贫富对于我无所谓。我所要的是他这个人。”“可是日子久了贫富会有区别,”她的女友说。“你小看我了,”基拉特夫人说,“我已经等了他许多年,我明白的。”至于雷斯脱那方面,对于嫘底·贝斯——或现在的拉基特夫人——也是一直留有美好的印象和一爱一慕的记忆的。他当初本是喜欢她的,并是非常喜欢。可是他为什么不跟她结婚呢?这是他时时问自己的。她对于他可以成为一个理想的妻子,他的父亲也会同意,而且人人都会同意的。但他犹豫不决,终于遇到了珍妮;从此以后,不知怎的他不再想她。如今经过六年的离别,却又跟她见面。他知道她已经结过婚。她也模糊听说他有过了某种关系——听说他要与那女人结婚了,如今在芝加哥南区同住。她却还 没知道他丧失财产的事。首次是六月的一个晚上跟他在卡尔登遇到的。那时正当烂漫的春天,戏院的窗门全部敞开,外面繁花正盛,它们的香气带着生机勃勃的力量弥漫在空中。她那时跟他见了面,颇觉不能自持,好像有点东西堵住了她的喉咙,可是一会儿她定下神来,向他伸出一只美丽的手。
“哦,雷斯脱·甘”她嚷道,“你好!太高兴了。这位就是甘夫人吧?她很漂亮。我跟你见面,正像受到春风一般。请你原谅我,甘夫人,可是我同你的丈夫见面实在太快乐了。我们分别后,雷斯脱,不知不觉已经多年。我想起来,就觉自己确实老了。看看,雷斯脱,有六七年了呢!我已经结过婚,生了孩子,可怜的基拉特先生也死了,哦,不想我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事!”
“你的样子没改变,”雷斯脱微笑道。他跟她久别重逢,也很高兴,因为他们原是极好的朋友。她仍是喜欢他——那是显然的,而他也无疑的喜欢她。
珍妮微笑着不说话。她很高兴看见雷斯脱的这个老朋友。嫘底当时穿着一件淡珍珠色缎子的衣服,上面镶着华丽的黄色花边,把两条圆滑的膀子一直露到肩,珍妮看来,似乎就是一个完全的女子。珍妮平日喜欢看美貌的女人,正跟雷斯脱一样;她常要叫雷斯脱注意,而且,常常要说起别的女人如何的美丽,借此跟他开玩笑。“你想和她说话吗?”她偶然看见一个极吸引人的美人就要对雷斯脱玩笑说。雷斯脱就要用批评的眼光来考察她的审美,因为他知道她对于女一性一美的判断力是非常一精一准的。“哦,我有了你已经足够了,”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回答她,或着也跟她开玩笑说,“我已经并非壮年,否则我要去钓她上来呢。”“去吧,”她怂恿道,“我在这儿等你。”“要是我去了,你怎么办?”
“怎么,雷斯脱,我也不知道。也许你还 是会回来的。”“你不介意吗?”“你知道我会的。可是你如果要去的话,我不反对。我并不要独占一个男子,除非他愿意。”“你怎么会这么想,珍妮?”他有一次曾经这样问她,意思是要探探她的哲学思想。“哦,我也不知道,你想知道什么?”“你这种思想说明你很宽容、一温一良。这并不是平常的思想,那是一定的。”“我总觉得我们不要自私,雷斯脱。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有些女人跟我的思想不同,我明白,可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子共同生活,应该出于自愿,否则就不要勉强,你觉得呢?男人暂时离开一下,那是无所谓,只要他愿意回来就是了。”
雷斯脱微微一笑,觉得她这种见解是可一爱一的——惹人怜一爱一。
那天晚上,她看见这个女人那么热忱地要同雷斯脱谈话,她就明白他们肯定有很多要说,因此做出一件令人惊讶事情来。“你们肯原谅我离开一会儿吗?”她微笑着问道。“我想到房间里还 有几件东西需要整理,我要出去一趟。”
她回到寓所,在房间里等了很久,那时雷斯脱和嫘底就把过去的一切津津乐道地谈论起来。他把自己的经验统统告诉了她,她也把自己的过去向他诉说。“现在你已然结过婚了,”她大胆说道,“我就要对说实话,我实在是一直盼望你来向我求婚的,可是你总不开口。”
“也许是我不敢吧,”他说时,凝视着她那漆黑的眼睛,心想她也许明白他并未结婚。他觉得她从头到脚都更美了。他现在看去,她似乎是一个理想的社一交一人物,优雅、亲切,又机巧,没有一丝儿缺点,无论跟谁来往,都会顾全双方的身份的。
“是的,你这么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的真正的思想还 不愿说。”
“怎么,怎么,亲一爱一的。不要匆忙下论。你并不知道我的想法。”
“不要支吾了,我并不是不谅解你的。她很漂亮,不是吗?”
“珍妮的确很美,”他老实地回答道。“你们很快乐吗?”“哦,算是。是的,我是自以为快乐的——与一般看破了人生的人一样。你知道我没什么远大理想,因而并没有什么烦恼。”
“我想你也没有什么幻想,如果我了解你的话。”
“不错的,什么幻想都没有,嫘底。可是有时候我却愿意有点幻想。我想更快乐些。”
“我也如此,雷斯脱。你知道的,我感觉我一生很失败,虽然我手头有些钱。”
“说哪里的话——你这样美貌多才,而且又有钱,多少人羡慕!”
“可是这有何用?旅行,谈话,敷衍一班愚蠢的财产猎取者。哦,有时候会我厌恶极了!”
嫘底看看雷斯脱。虽然有了珍妮,不免旧情复燃。她为什么该受他的欺骗呢?那时他两人一同坐下,适意得如同多年的夫妇或是青年的情侣。她想珍妮是不应该胜利的。她看着他,眼光里把这意思完全流露给他。他也报以一个略带伤心的微笑。
“她回来了,”他说,“我们说些别的事。你是不讨厌她的。”“是的,我明白,”她说着,便用一个春风的微笑去迎接珍妮。珍妮心里略微感到不安她恍惚觉得这也许就是雷斯脱旧日的恋人。她——不是自己——才是他应该选择的那个女子。她与他般配,他如果跟她结婚,也同样会快乐,或者更快乐些。这些,他开始觉悟了吗?想到这里,她就竭力排除掉这不愉快的念头;她已快生嫉妒起来了,而这是可鄙的。
基拉特夫人对于他们夫妻俩继续保持极其和蔼的态度。她请他们翌日同游拉敦罗,游后又请他们在克莱利治饭店吃晚饭。饭后她就须动身到巴黎赴约。她同他们亲切地谈论一番后,并希望后会有期。对于珍妮的幸运她感到一种伤心的嫉妒。雷斯脱并不因她而失去一点风度。看起来他倒是比从前更英俊,更深沉,更健康了。她真希望他仍自一由单身。而雷斯脱方面——似乎是有意识——也有同样的感想。
她既这么想,他自然也幻想起他们如果曾经结婚会怎么样。他们现在无论哲学地,艺术地,实际地,都可说是情投意合的。他们之间随时都可畅似欲言,如同两个男一性一的老友一般。她在他的——同时也是她自己的——社一交一场中,全部认识,珍妮却一个人都不认识。他和她可以谈论人生的各种奥妙,而珍妮却不同,因为珍妮识字不多。实际上,珍妮在她的一性一情中确有一种更深切、更广博、更同情和更多情的调子,可是她不能用轻快的语言表达。实际上,她很率真,而这率真处或者就是她能吸引雷斯脱的所在。可是在现在,以及在模拟的情境之下,她似乎显出弱点来了。所以一时间,雷斯脱仿佛觉得珍妮不如嫘底好,至少不比她强,而即使是一般的好,他也就无须苦恼将来了。
此后直到到达开罗,才跟基拉特夫人再次会面。原来在旅馆周围的花园里,他们——或者只是雷斯脱——又突然跟她见面了,因为他那时独自一个人在那里散步吸烟。
“啊,好巧啊,”他嚷道。“你从哪里来?”“从马德里来。我本来不打算来,直到上礼拜四才下定决心。一爱一利考兹夫妇在这里。我同他们一道而来。我不知你们去了哪里。后来才记起你曾说要到埃及。夫人去了哪儿?”
“我想应该在浴一室里吧。这里天气热,珍妮就离不开水。我自己也很想洗一个澡。”
他们走了一会儿。嫘底身上穿着一件浅蓝色的绸衫,肩上妩媚地扛着一一柄一蓝白相间的小一陽一伞,显得格外迷人。“哦,亲一爱一的!”她突然地感慨道,“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如何是好。我总不能永远这么流一浪一下去的。我想要搬回美国去。”
“那很好啊?”“去了又有什么好处?我不想再结婚了。现在已经没有我愿意嫁的人了。”说着,她向雷斯脱示意地瞥了一眼,这转移了视线。“哦,你总会遇到的,”他有点不自然地说。“你决不能逃避得很久——像你这样漂亮又富有的人。”
“哦,雷斯脱,别说了!”“好吧!你要那么看法也可以。我是实话实说。”“你还 跳舞吗?”她想起那天晚上旅馆里要有跳舞会,就高兴地问他。几年之前,他的舞跳得不错。“你看我还 能跳吗?”
“哦,雷斯脱,你不是说已经不再跳了吧?我还 是很一爱一跳舞的。甘夫人呢吗?”
“不,她不喜欢跳舞。至少她还 未学会。这大概怪我。我已许久没有想跳舞了。”
他于是想起自己确是许久没有到过娱乐的场所。这当然是因为他有心事。
“今天晚上一起跳舞吧。你的夫人总不会介意。那里的场面很好。今天早上我去看过了。”
“让我再考虑一下,”雷斯脱答道,“很生疏了。像我这般年纪的人跳舞,大概有些费力。”
“哦,得了吧,雷斯脱,”基拉特夫人道,“你这么说,我也感觉年纪是不小了。你不要这么一本正经地说话。谁相信,你这点儿年纪的人还 算老啊!”
“我是老于经验了,亲一爱一的。”“咦,那只会令我们更加瞩目啊,”他的旧恋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