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兵低声嘀咕了几句,继续向前走去。丽达躲在树丛中,看见德国兵消失在林子里,又仔细地观察了德国兵来的方向,除了鸟儿的啼鸣,再没有什么人出现。
她突然像上足了发条的玩具,一下子弹出树丛,冲向溪流。她顾不上理会树丛的疏密,溪流的深浅,不顾一切地向前奔跑着,直到冲进玛丽娅家的院子。她看都没看台阶上打盹的哨兵,径直冲向屋门口,猛烈地敲起门来。
基里亚诺娃光着脚奔到门口,安德烈和玛丽娅也从里屋走了出来。神情慌张的丽达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德国人,快!”
“德国人?这怎么会?”基里亚诺娃有点不太相信,“在哪儿?”
“河对面林子里。”丽达疾速地回答。
“几个?”
“两个。”
基里亚诺娃预感到事情的严重十性十,慌乱地从墙上摘下手十槍十,又想起应该先打个电话,当她的手触到电话机时,又觉得应该先向瓦斯科夫说一下。她果断地说:“去找准尉。”
“他没在这儿?”丽达疑惑地问。
“没有,你去村里找找。”基里亚诺娃返身去穿靴子。
丽达跑出屋子,哨兵为她指了准尉住的房子,她疾步跑去。当她“咣当”一声推开那户村民的房门时,瓦斯科夫吓了一跳,霍地从地板上坐了起来。
“林子里出现德寇。”丽达报告。
“是吗?”瓦斯科夫似乎还没有从睡眠状态中醒过来,但他还是顺口问了一句:“怎么知道的?”
“我亲眼看见的,两个。拿着冲锋十槍十,穿着伪装衣。”
“就两个?”
“两个。”丽达肯定地说。
瓦斯科夫利落地跳起来,穿上衣服。看见基里亚诺娃也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赶过来,他又恢复了作为指挥员的自信与干练:“基里亚诺娃同志,你立刻向少校报告,丽达,全体集合。”
波琳娜好奇地从里屋探出头来,看见屋里紧张的气氛,又急忙缩了回去。
基里亚诺娃、丽达分别去执行任务,瓦斯科夫蹬上靴子,向门口走去。打扮整齐的波琳娜扭着腰肢从里屋走出来,轻轻地问:“出什么事了?”
“有德国人。”瓦斯科夫没有抬眼看她,边说边走了出去。
大爷已从地上爬起来,从框子顶上拿下了猎十槍十。波琳娜见到大爷的行动,忙不迭地问:“不会是向村子里来的吧?”大爷撇下一句“还不知道”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丽达已回到消防棚召集女兵全体集合,女兵们虽然服装凌十乱,却迅速地集合齐了。匆匆赶到的瓦斯科夫看见集合齐的女兵,深感满意,他对丽达点点头说:“把队伍拉到指挥所,等候分配战斗任务。”
“是。”
女兵们十习十惯十性十地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深邃蔚蓝,万里无云,根本没有敌机侵袭的迹象,等候分配任务的她们开始议论纷纷:“又是演十习十。”
“不演十习十还能打下德国人的飞机,一演十习十准完了。”
“不许说话。”瓦斯科夫低声命令。
“你看他,神气活现的,他忘了昨天……”嘉尔卡回过头来,发现自己身边站着里莎,知道自己说走了嘴,不敢再说下去。
“嘉尔卡。”里莎不满地瞥了嘉尔卡一眼,低声说:“你是个坏人。”
女兵在丽达的指挥下,已经开始向指挥所开去。对里莎的话,嘉尔卡只装作没听见,头也不抬,跟着队伍跑着。
在玛丽娅家里,基里亚诺娃正拿起电话,摇动手十柄十:“三号,三号,我是松树,三号……”
少校用嘶哑的声音追问:“你是谁?”
“基里亚诺娃中士。”
“瓦斯科夫呢?”少校问。
“他不是,你不是任命我……”基里亚诺娃不知该怎么回答。
“噢,你说吧。”
“发现德国兵,两个,在河对面林子里。”
少校略作沉思,说道:“去叫瓦斯科夫来。”
“是。”基里亚诺娃有些失望地放下话筒,慌慌张张地走出屋子,她看见女兵们已开进院子,成一字形排开。
瓦斯科夫听说少校找,抬脚就往屋子里走去,到了门口,犹豫片刻,才轻轻地敲了敲门。
玛丽娅出来开门,见到是他,忙不迭地问:“出了什么事,菲道特。叶甫格拉维奇?”
“没关系,跟您没有关系。”瓦斯科夫一边支吾着,一边闪身走进屋里。正好电话响了,他急走几步,抓起了话筒。
少校劈头盖脸地问:“怎么回事?”
“发现了德国人?”
“怎么会?德国人上你那儿干吗去?”
“现在还不清楚。”
“谁发现的?”
“奥夏宁娜下士。”
“你准备怎么办?”
“我已经宣布了战斗十警十报,我想带几个人到林子里去搜索。”
“几个德国人?”
“两个。”
“确切吗?”
“应该没问题。”
“那好,你带几个人去,这边让基里亚诺娃负责,会让站和仓库不能轻易放弃呀。”
“是,根据侦察情况,说是披着伪装衣,手拿冲锋机,估计可能是德国人的侦察兵。”
“侦察兵?你们那儿有什么可以侦察的?”少校说。
“我想,应当抓住他们,少校同志,趁着没走远。”
安德烈和玛丽娅探出脖子,想听到更多的情况。童年
“想得对,你带上几个人快去追,趁着脚印还在。基里亚诺娃在你身边吗?”少校在电话里说。
瓦斯科夫接电话的时候,基里亚诺娃已经走进来,一直站在他身边静静地听着。准尉把电话交给基里亚诺娃的时候,安德烈焕发着军人气魄向他走了过来,怀疑地问瓦斯科夫:“就两个?”
“嗯。”
“不一定。”安德烈不太相信只有两个德寇,他经验老道地说,“这个地方在我们的后方,如果德国人实施侦察,一定会派穿便衣的间谍。全副武装的德国侦察兵一定是空降下来的,要么是来进行破坏,要么侦察,人数不会只有两个。”
瓦斯科夫凝视着安德烈,静静地听着他讲,似乎觉得他的说法有些道理,就点了点头。
基里亚诺娃放下电话告诉瓦斯科夫:“让我给你派三个人,进林子搜索。”
瓦斯科夫点头应诺,沉思了片刻,他对着玛丽娅说:“帮我收拾一下行军背囊。”然后随着基里亚诺娃走出屋子。
玛丽娅答应着,熟悉地把瓦斯科夫的行囊、军毯等物品一一取了出来。安德烈站在一旁,用妒嫉的目光看着这一切。
基里亚诺娃来到院子里女兵的队列前,高声喊着几个女兵的名字:“丽达、嘉尔卡、里莎,出列。”
瓦斯科夫走过来,看到军姿整齐的三个女兵,满意地点点头:“还有一件事,你们大概有人会讲德语吧?”
“我会。”索妮娅从一边儿冲了过来,向瓦斯科夫报告。
“什么叫——我?什么我呀我的?应当报告!”
“战士古尔维奇。”索妮娅双脚并拢,向瓦斯科夫报告。
“这就对啦,德语,举起手来,怎么说的?”瓦斯科夫问。
“亨德霍赫。”
“通过了,你算上一个。”
“还有我呢。”热妮亚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原来在索妮娅站岗的时候,发现一大清早儿,女兵匆匆忙忙的一会儿过来,一会儿过去,猜想是出什么事了?就告诉了热妮亚。后来,她俩看见女兵们整队地跑过,就确定有情况发生。当换岗的哨兵走来,索妮娅急忙去询问,哨兵说马上就要出发去抓德国人,“抓德国人怎么能缺了会讲德语的?”索妮娅说了这么一句,就像野兔子一样撒十腿十离开了。
热妮亚急了,她一边敲打着禁闭室的门,一边大喊着:“索妮娅,索妮娅,还有我呢,我也得去。”
哨兵走过来,查看了一眼仓库和禁闭室的锁头。
热妮亚在室十内十问道:“我怎么办?”
哨兵摊开双手,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姿势。
情急之中的热妮亚一脚把禁闭室的门踹倒,问哨兵道:“你看见什么了?”
哨兵耸了耸肩:“什么也没看见。”
热妮亚诡秘地一笑,就这样上气不接下气地跑着去追索妮娅了。
“啊,你应该算一个,听说你的十槍十打得很准?”瓦斯科夫点点头。
“报告,战士康梅丽珂娃还没解除禁闭。”基里亚诺娃显得很不高兴。
“那现在就解除吧。”瓦斯科夫说。
基里亚诺娃转身埋怨热妮亚:“你怎么跑出来了?”
“禁闭室的门突然倒下了,我以为是个好兆头,就赶来报告。”热妮亚十胸十有成竹地答道。
女兵们都笑了起来。
“你现在应该立刻回到禁闭室去,对于一个有纪律的战士来说,有没有门,你都应该把它当作有门的禁闭室。”
“基里亚诺娃同志,我马上要去执行一个重要任务,请你不要妨碍我。”瓦斯科夫严肃地说。
基里亚诺娃勃然大怒:“我也在执行重要的派遣任务。第一,少校的命令是派给你三个人;第二,171会让站现在是由我临时指挥。”
瓦斯科夫被基里亚诺娃十逼十得涨红了脸,他凑到基里亚诺娃身边,小声地说:“我们能不能就这个问题和少校再商量一下?”
显然,基里亚诺娃也不愿意把事情搞僵,她说:“可以。”
“先让她们几个准备一下?”
“好。”
“小分队的同志做好两天两夜的准备,带上干粮,子弹,每人五匣,水。就是说,吃饱喝足,把靴子穿得像个人样,把身十子搞得整整齐齐,准备好,四十分钟之后,我们出发,解散!”说完瓦斯科夫转身往屋里走去。基里亚诺娃、丽达跟着进了屋子。
瓦斯科夫在桌子上铺开地图,丽达凑了过来,用手指着地图:“就是这儿。”
“这么说,是在这条路上碰到的?”瓦斯科夫问。
“他们正好打我身边过去,朝着公路的方向走去。”
“朝着公路走?可你大清早四五点钟在树林子里干什么?”
丽达闭上嘴不再说话,正在一旁拿起电话机的基里亚诺娃,顺口为丽达找了一个理由:“起夜呗。”
“起夜?”瓦斯科夫看见基里亚诺娃手里的电话机,火儿就更大了:“撒谎!我亲手替你们挖了厕所,满啦?”
基里亚诺娃和瓦斯科夫剑拔十弩十张,互不相让:“有些问题,妇女是可以不答复的。”
“现在没有什么妇女不妇女的,没有!现在只有战士,还有指挥员,懂吗?现在是战争,只要战争一天不结束,咱们就是中十性十!”
基里亚诺娃冷冷一笑:“中十性十的准尉同志,您是不是忘了,因为您的中十性十,您现在或者说暂时或者说永远地失去了指挥员的位置。”
瓦斯科夫一下子红头涨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在一边为他收拾东西的玛丽娅伤心地看着他。安德烈看着准尉让女人整得说不出话来,也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瓦斯科夫的锐气全让基里亚诺娃打消了,忍气吞声地问丽达:“你刚才说朝什么方向?”
“公路。”
“他们上公路见鬼去,公路两旁的森林比较稀疏,过往的军车很容易发现他们,只有两个人,随便什么司机、押运兵就可以把他们收拾了。不会,他们并不想到公路去。”瓦斯科夫俯在地图上,自言自语地说。
基里亚诺娃挂通了电话,叽哩咕噜地向少校告状。少校在电话里发火了,吓得基里亚诺娃连电话都丢十了,话筒搭拉在桌沿上,少校激动的吼声从话筒里传出来,屋里所有的人都听见了。
“基里亚诺娃同志,如果我说过你现在是171会让站的指挥员,还说过瓦斯科夫准尉由你指挥,那么,我现在告诉你,瓦斯科夫准尉仍然是171会让站的指挥员,他负责领导你,你听见了吗?现在是什么时候,还用这些鸡十毛十蒜皮的事干扰我,你们那儿的一切行动由瓦斯科夫负责。”
电话挂上了,基里亚诺娃尴尬地捡起话筒,放到电话上。接着,电话铃又响了起来,基里亚诺娃拿起话筒:“喂?”
“叫瓦斯科夫接电话。”少校在电话里没好气地说。基里亚诺娃无可奈何地把话筒给瓦斯科夫。
“我是瓦斯科夫。”
“你认为呢?”
“我觉得目标不是171会让站。”
“不是,那是谁呢?只有两个人。”
丽达悄悄凑到瓦斯科夫身边:“他们手里都提着小包,包装得非常严密,看上去很重。”
“炸十药十!”瓦斯科夫似乎茅塞顿开。
“那就是说直奔铁路,最可能的目标是基洛夫铁路桥。”少校好像找着了答案,放下了电话。
“到基洛夫铁路桥可不近啊。”基里亚诺娃总算插上话了。
“所以他们是要穿过森林,绕过沼泽地,跃过西牛兴岭,而不是去走什么公路,他们选择的是一条基本上没有人烟的路。”瓦斯科夫掏出怀表看了看,又问丽达,他们是否真的大概从这里过去有一个小时了。得到了丽达的肯定之后,他让丽达回去收拾一下,一会儿回这儿集合。
“准尉同志,您不怪我吧?”基里亚诺娃不好意思地说。
“要是我,可能也会这么做的。基里亚诺娃同志从现在开始,这就是你的指挥所,每天的12点半,是向少校汇报的时间,你要坚守岗位,一直到我们回来。”说着,瓦斯科夫把巡视仓库的值班纪录交给了基里亚诺娃,嘱咐说:“每天上午一次,下午一次,检查仓库。”
任务嘱咐完毕,瓦斯科夫打开玛丽娅为他收拾好的行囊,把望远镜、子弹、两颗手榴弹统统塞十进去。站在一旁的玛丽娅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跑去拿来一块脂油塞十进行囊。
“您留着自己吃吧。”瓦斯科夫说。
玛丽娅眼泪汪汪地说:“为什么是您而不是你?”
瓦斯科夫什么也没说,闷不吭声地背起行囊,带着基里亚诺娃与丽达匆匆离去。玛丽娅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泪水淌下脸颊。波琳娜溜了进来,坐在她身边,安十抚地说:“没指望了,看他那样子,像永远不回来了。”
安德烈像是对波琳娜,实际上是在对玛丽娅说:“该去送送他们,出征的战士。他们在后方都呆傻了,这回出去,能有胳膊有十腿十的回来就不错。”
“要想不让他走,只有一个办法。”波琳娜脑子一转,鬼主意来了。玛丽娅倏地回过头来,满怀期待地看着她。她用手轻轻地指着桌上的电话机:“跟少校说,你指认瓦斯科夫,是他搞了你。”听了她的话,玛丽娅惊愕得目瞪口呆。
安德烈鄙夷地看了一眼波琳娜,架着双拐向外走去,他一边走一边说:“男人应该死在沙场,而不是女人的床上。”
安德烈前脚离开屋子,波琳娜后面“呸”了一声:“他恨不得瓦斯科夫永远不回来,死在外面。”
“波琳娜,我对不起瓦斯科夫,他要是真的回不来,他肚子里有多委屈呀。”
波琳娜麻利地拿起了电话说:“我给你接通?”
安德烈迎面碰上了急匆匆赶回来的瓦斯科夫,他误以为准尉是来向玛丽娅告别的,酸溜溜地说道:“好极了,你尽可以说些缠十绵的话,反正还有时间。”瓦斯科夫并没有反击,只是解释道:“忘了地图。”
“哼,她们正在商量,怎么把你立马留下来。”
瓦斯科夫火了,脚下带风地跑进屋子,看见玛丽娅正从波琳娜手里接过话筒,他瞪大了眼睛问:“你们在干什么?”玛丽娅惊慌失措地把话筒放了下来。波琳娜却若无其事地说:“我们不想让你去白白送死。”
“你们浑蛋!”瓦斯科夫脱口而出,把两个女人吓了一跳,“谁的主意?”
话音刚落,电话在一旁丁零零地响起来。瓦斯科夫慌忙拿起话筒,只听少校在另一头问道:“瓦斯科夫吗?刚才怎么断了?玛丽娅说,是你搞了她,她要指认你。”
“可以啊,不过要等我执行任务回来。”瓦斯科夫坚定地说。
“对,这像个战士说的话。老十娘十们儿可能是想耍点小心眼。记住,保持联络。”
瓦斯科夫放下电话,冷冷地看着玛丽娅说道:“没错,女人是永远不能信赖的。玛丽娅,趁我没死之前,我郑重地告诉你,我们的友谊,假如曾经有过的话,到现在为止,结束了。”说罢扭头走了,玛丽娅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没见过这样的男人,便宜也占了,女人的心也骗了,到头来,他比谁都正人君子……”波琳娜撇着嘴说。
“你住嘴!”玛丽娅愤怒地喝斥道,拿起大披肩,伤心地走出了家门。
参加小分队的女兵们正在纷纷收拾自己的东西。热妮亚把一件漂亮的丝绸衬衫塞十进行囊,嘉尔卡在为自己过大的皮靴发愁,里莎则往自己的行囊里尽可能多的塞一些吃的东西,只有索妮娅把厚厚的《普希金文集》硬往行囊里塞。
“喂,你这是去打仗,还是去念书?”热妮亚开着玩笑。
“姑十娘十们,我再给你念一段诗吧?”索妮娅说。
我是荒原中的一个播种自十由的人,
我出去得很早,在黎明的晨星之前;
我用清洁而无罪的手,
在被奴役的田畴上,
撒下了有生命的种十子——
但我十浪十费了的,
只不过是时间,
有益的思想和劳力……
去吃青草吧,
你们这些十爱十和平的人民!
……
虽然普希金的诗激荡着索妮娅的十胸十襟,却难以撩十拨女兵们的情愫,索妮娅激十情满怀地念完了,却没有人为她鼓掌叫好。
“他是谁呀?”女兵们问。
“普希金。”索妮娅说。
“索妮娅,你为什么不给我们念一段十爱十情诗,你没看见吗?没有了十爱十情,姑十娘十们开始枯萎了;没有十爱十情,姑十娘十们的反应开始迟钝。”热妮亚开着玩笑。姑十娘十们笑起来。
瓦斯科夫一头闯了进来,大声发布命令:“小分队全体集合。”
丽达、里莎、嘉尔卡迅速站成一排,索妮娅犹犹豫豫地站在了嘉尔卡后面,热妮亚迟疑地看着瓦斯科夫,看见瓦斯科夫一摆手,她立刻高兴地站到了队列中。
“全体脱靴。”瓦斯科夫命令道。五个女兵迅速地脱十下靴子,除了丽达以外,所有的女兵都是穿着统袜,直接套十上了靴子。
“我就知道,你们一定是宁愿美死,也不怕累死,就这个穿法儿,不打裹脚布,不出三公里,脚就会打出十血泡,你们看看奥夏宁娜下士,你为什么不教教她们呢?重来!”瓦斯科夫坐了下来,他让里莎把脚放在自己的膝上,开始为里莎打裹脚布。他又想起了什么,对基里亚诺娃说道:“检查她们的十槍十支。”
基里亚诺娃从女兵手里接过步十槍十,一支一支地检查,她似乎最满意热妮亚的十槍十,最不满意的是嘉尔卡:“你这也算是十槍十?小虫子可以在里面产十卵十了。”
里莎坐在瓦斯科夫的对面,感到心里暖洋洋的,她总是想捕捉到准尉的目光,但瓦斯科夫一边给她打裹脚布,一边用眼睛溜着检查步十槍十的情况。
瓦斯科夫放下里莎的脚,走过去拿起嘉尔卡的十槍十,拉开了十槍十栓,用手指弹了弹油腻腻的十槍十膛:“根据步兵条例……”
“根据步兵条例,凡是对破坏或不十爱十惜装备的,处以禁闭或口头十警十告。”女兵齐声说道。
“你看,我们的姑十娘十们如今对条例有多么熟悉。”瓦斯科夫得意洋洋地说。他坐在桌子边上,开始给嘉尔卡擦十槍十,“和炮兵不一样的是,步十槍十是步兵的生命,你平常不伺候好它,到了关键的时候,它就会报复你,卡壳啊,臭子儿啊,你们看。”他把一粒金灿灿的子弹放在鼻颊上来回蹭着,“这样,保证每颗子弹都能顺顺当当地打出去。”女兵们开始学着准尉的样子蹭子弹。
“见了敌人别害怕,这是咱们的后方,就是说,他自己还害怕呢。可是也不要挨近他们,虽然他们只有两个人,就是多也不会多出几个。可他们毕竟身强体壮,男人嘛。而且为了近战做了特殊的装备,万一他们出现在身旁,最好的办法是隐蔽起来,不要乱跑,因为用冲锋十槍十射击奔跑的人可真是一件痛快事。你们就赶紧通知我。现在我来问问假如在路上遭遇了敌人该怎么办?”
“一个从右边上,另一个从左边上。”热妮亚说。
瓦斯科夫摇摇头。
里莎笨头笨脑地说:“赶紧通知准尉。”
女兵们哄堂大笑。
“就你一个人说对了,这里面你最聪明。”瓦斯科夫由衷地夸赞道,“知道怎么通知我吗?”
其他人沉默不语,只听嘉尔卡说:“跑步去通知。”
“不行,敌人就在你身边,或者离你很近。”瓦斯科夫说。
“你们要事先和准尉约定好一个暗号,比如野兽叫。”基里亚诺娃毕竟是个打过仗的人。
“对,太对了,你们谁会学野兽叫?”
“我会。”索妮娅畏畏缩缩地说,“我会学驴叫,依啊,依啊!”
女兵被索妮娅的驴叫十声逗笑了。
“你们这十群十傻姑十娘十,索妮娅学得多像呀,可是这地方没有驴子,咱们来学鸭子叫,嘎、嘎、嘎。”
姑十娘十们又被瓦斯科夫的鸭叫十声逗笑了,她们笑得开心极了。
“公鸭是这样招呼母鸭的。”瓦斯科夫解释着。
姑十娘十们“嘎嘎”地叫了起来,瓦斯科夫仿佛置身于鸭十群十里。她们之中,热妮亚学得最卖力,但叫得最好的却是丽达。
瓦斯科夫从行囊里掏出一具步十槍十瞄准镜交给热妮亚:“你现在是小分队里的唯一狙击手,狙击手的任务就是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一十槍十干掉一个。”
热妮亚一边把瞄准镜安在步十槍十上,一边自信地说:“是,也许能一十槍十干掉两个。”
“你好像特地换了一身新军装?”瓦斯科夫打量着热妮亚。
“没错,我觉得有必要。”
瓦斯科夫微笑着点点头:“现在,我问大家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可以不回答我,但必须向基里亚诺娃中士报告。你们当中有没有像女人们每个月都要有的那种事?”
“没有!”里莎抢先回答。
围观的女兵都笑了,丽达、热妮亚、嘉尔卡、索妮娅扭十捏着,没有说话。
“说吧,你们就把准尉当作中十性十的人吧。”基里亚诺娃说。
“没,有。”四个姑十娘十回答得参差不齐。
“我们集合。”走出消防棚,瓦斯科夫让每一个女兵全副武装地原地蹦跳几下。结果,嘉尔卡身上的军毯滑落下来,里莎的饭盒掉在地上。又是丽达浑身上下找不出十毛十病。
瓦斯科夫一边帮女兵重新束好装备,一边说:“行军的时候,必须两个人一起,别掉队,别说话,注意听野鸭子的叫十声。”
基里亚诺娃也在帮助姑十娘十们检查装备,她十摸十到了索妮娅行囊里的书,问:“这是什么!”
“书。”
“你可真是啊,拿出来!”
索妮娅央求地看着基里亚诺娃。
“让她带上吧。”
“也许她还会在战斗空隙,给大家念首诗呢。”姑十娘十们纷纷为索妮娅求情。
基里亚诺娃不再说什么,她走到丽达身边:“有什么交待的吗?”丽达摇摇头,真诚地向基里亚诺娃道谢。这样的对话,只有她们两个人心里明白。
基里亚诺娃最后走到热妮亚身边,叮嘱她:“别把衣服弄脏了。”热妮亚笑了,基里亚诺娃主动地拥抱了热妮亚。
“行军序列如下:奥夏宁娜下士和里莎组成先头侦察部队,搜索前进,一百米之后,是我和翻译,组成基本核心,再拉开一百米,是热妮亚和嘉尔卡殿后,拉开距离,以相互看得见为准,现在,出发。”女兵小分队在瓦斯科夫带领下,离开了消防棚。他一边走一边掏怀表感叹:“从接到发现敌情的报告,到小分队出发,将近两个小时,这就是女人的速度,唉。”
玛丽娅独自一人站在村口,等待着奔赴战场的瓦斯科夫。女兵们急速走来,里莎小声地说:“你们看,玛丽娅。”
“别理她。”嘉尔卡说。
“听我的口令,成两路纵队,不许说话,快速通过。”瓦斯科夫低声命令。
“丽达。”玛丽娅轻轻地叫道。丽达冲玛丽娅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没有说话。
“里莎、索妮娅、嘉尔卡。”玛丽娅声音凄惨地唤道。
几个女兵目不斜视,从玛丽娅身边走过。当瓦斯科夫从玛丽娅身边走过时,小分队已经走远了。玛丽娅终于忍不住,她大声喊着:“瓦斯科夫!”瓦斯科夫没有回应,低着头兀自走开了。
不知何时,波琳娜已经悄悄走近了,正听见玛丽娅低声说:“我等他们回来。”波琳娜凝视着可怜巴巴的玛丽娅,同情地摇了摇头。
在丛林里,一只野兔子蹦着,跳着。忽然听到“咔吧”一声,野兔子将一根干枯的树枝弄断了,它被自己闹的动静吓了一跳,仓惶跑走了。
蓝眼睛的德国兵从树丛中走了出来,向四处窥看。后面的德国兵年岁稍大,戴着一副眼镜。两个人躬下十身十子,用望远镜向前方探视。“蓝眼睛”觉得没有异常情况,起身就向前走去。“眼镜”一把拉住他,示意他等等。野兔子不知又从哪儿蹿出来,在他们身边蹦蹦跳跳地跑走了。两个德国兵见是只兔子,这才放下心来,抓住身边的炸十药十,用皮靴踢了踢脚下草木上的露水,在地上铺开地图,指指划划地辨认着方向。
“好像有人。”戴眼镜的德国兵放下望远镜,凑在地图上看着,随后,他又端起望远镜。远处的林子里,一缕袅袅的烟霭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我们绕过去。”戴眼镜的德国兵指着地图,对“蓝眼睛”说。
“蓝眼睛”点点头。突然,他停下了脚步,看见旁边大树上钉着一块“严禁烟火”的牌子,“蓝眼睛”不解地看着“眼镜”.“眼镜”为他翻译后,“蓝眼睛”禁不住低头一声自嘲。
他们终于走出了森林,接近了沼泽地,看着瘴疠之气弥漫的沼泽地,“眼镜”说:“这儿有两条路。”
“蓝眼睛”冒冒失失地走进沼泽地,一脚陷了进去。
“回来,快回来!”“眼镜”低声叫道。
“蓝眼睛”垂头丧气地走回来。
“这里是人走不过去的地方。”“眼镜”摇摇头。
“还有一条路?”
“多绕三十公里,而且也许还会有人。”
“蓝眼睛”望着沼泽地,一筹莫展。
“走吧,俄罗斯到处都是陷阱。”“眼镜”说完,选择了沼泽地边上的道路。
“蓝眼睛”吃了一块巧克力,把糖纸丢在地上,去追赶“眼镜”.“蓝眼睛”差点再次陷入沼泽中,他惊惶失措地跳了出来,发狠地骂着脏话。
“眼镜”在一旁笑着:“我跟你说过,俄罗斯到处是陷阱,这种地叫沼泽。冬天的时候,它坚十硬无比,人可以从上面走过去。到了春天,土地化冻,它开始变得松十软起来。夏天,它就是个泥潭,人陷进去,越使劲往外挣扎,陷得越深,一直到自己淹没在泥潭里。”
“我恨这块土地。”
“眼镜”望着一望无际的沼泽地,叹了口气:“你不了解这个国家,这个国家半数以上的人是农民,农民就像这块沼泽地,可以淹没千军万马。”
“我们为什么要到这儿来作战?”“蓝眼睛”不解地问。
“这是元首该考虑的问题。我在当技十师的时候,是这样告诉学生的:无与伦比的波拿巴横扫整个欧洲。有一天,他踏进了俄罗斯,长十驱十直十入,攻下了莫斯科,莫斯科只是一座空城。冬天来了,那些穿着裹脚布、拿着十毛十瑟十槍十、长刀的农民从四面八方向莫斯科涌来,穿着单薄的军衣,流着鼻涕的法兰西士兵,从原路溃逃,先进的文化并未征服蒙昧的观念,反而被落后的人十群十淹没在泥潭里。伟大的波拿巴开始了他一生中最暗淡的日子。”
“蓝眼睛”听得如十醉如痴,他奇怪地问:“这不是和我们去年的经历十分相似吗?”
“惊人的相似。”“眼镜”下了结论,“古德里安元帅的坦克集十群十就是沿着当年波拿巴的路线扑向莫斯科的。”
“后来,他们也是沿着这条路撤回来的。”“蓝眼睛”说。
“大雪遮盖了他们的足迹,也掩盖了他们年轻、旺盛的日耳曼身躯。”
突然,“蓝眼睛”一不小心被树枝重重绊倒,像只笨重的狗熊似的摔在地上。芦苇丛里的野鸭子被惊动了,扑楞着翅膀,飞到了空中,发出“嘎嘎”的哀鸣。两人吓了一跳,停下脚步,紧张地注视着芦苇丛。
俄顷,发现没有什么动静,“蓝眼睛”蹑手蹑脚走了过去。他拨十开芦苇,看见一窝野鸭蛋平静地躺在草丛中,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稚十嫩的微笑,刚要伸手去拿,“眼镜”的大脚几步跨过来,重重地碾碎了野鸭蛋。他惊愕地看着顷刻之间已无完十卵十的野鸭窝,感到了某种难以言述的哀伤。“眼镜”对此却毫不理会,挥挥手,示意赶快离开。
两个人一直赶到白桦林边才稍作休息。“眼镜”利用休息的时间,给“蓝眼睛”讲了不少关于俄国人的事儿。
“可怕的还不是这些沼泽,这些蚊虫,俄罗斯人用手就可以画出让人不寒而栗的恐怖。被称为世界上最恐怖的画,是列宾的《伊凡雷帝杀子》。你们不会看过那张画,如果看了,几天之十内十,你的脑海里,总是飘浮着沙皇瞪大的眼睛,他惊恐万状,抱着奄奄一息的儿子,右手托着他,左手捂着流血的作品,太子流着泪,依偎在父亲的怀里,那血是赤红的,在整个深十色十的背景中,显得格外醒目。”
“你害怕俄国人?”“蓝眼睛”问。
“眼镜”从远处收回迷十离的目光,说道:“你说得对,如果我不了解这个民族,我又会有什么惧怕的地方?”
“我就像您在课堂上教授的学生,随着您走入一个可怕的世界,走得越远越深,越感到从未有过的迷茫。”
“眼镜”微笑着看着“蓝眼睛”:“你有一双蓝得像海洋一样的眼睛,那里面盛着无知和无畏。有一天,你亲手杀死了第一个俄国人,于是,你就会变得连自己都无法认识。战胜十内十心的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你比最残暴的人更要残暴。杀人的时候,眼睛不能眨。尤其当你面对需要,去杀死自己人的时候。”
“蓝眼睛”感到十毛十骨悚然,他打断了“眼镜”的话,说:“咱们该走了。”
“蓝眼睛”开始用匕首劈砍着前进路上的荆棘,“眼镜”端着十槍十在后面十警十惕地注视着周围。
此时,瓦斯科夫带领的小分队已经走进了森林,平日里笔直、茁十壮的白桦树,如今在小分队的眼里显得古怪、狰狞。小分队的步子也慢了下来,说话的声音也随之压低。
瓦斯科夫仍在喋喋不休地向小分队的人员交待执行任务的要求:“在这次军事行动期间,我委任奥夏宁娜下士为我的副手,按照条例规定,在我阵亡之后,由奥夏宁娜下士代理我指挥,如果奥夏宁娜阵亡,就是热妮亚,接下去的次序里莎、嘉尔卡、索妮娅,记清楚了吗?”
“记清了。”热妮亚满不在乎地说。
“再提醒一下联络信号,两声鸭叫是注意,发现敌情。三声鸭叫是全体向我集合。”
姑十娘十们笑了起来。
“现在按行军序列行动。”瓦斯科夫下令。
女兵们互相看着,不知道什么是行军序列。
“能不能,说点我们能听懂的话?”热妮亚说。
瓦斯科夫得意地说:“怎么,听不懂了?平常里,你们又是提前修正量了,又是什么冲击角,还有,还有什么,什么象来着?”
“象限。”丽达说。
“你们知道,听完了这些名词,我好几天睡不着觉,我不知道怎么来领导这样一十群十有知识的女人,毕竟我只读过四年书。”
女兵们突然发现瓦斯科夫是个能够敞开心扉、和气善良的人。
“其实,我也只读过十年级。”热妮亚说。
里莎红着脸说:“我也读了四年。”
“咱们这里只有索妮娅书读的多,大学生。”
“行了行了,我跟你们讲了行军序列,六个人分三组,拉开距离。”
姑十娘十们恍然大悟,各自找着自己的伴儿。
“准尉同志,我们能不能唱个歌儿?”热妮亚贪婪地呼吸着森林里清新的空气。
“你要是认为德国人都是些没有长着耳朵的,当然可以唱了。”
嘉尔卡调皮地伸了伸舌头。母亲
小分队渐渐地拉开了距离,快速地向前挺十进。看见丽达和里莎出发了,瓦斯科夫闭上眼睛,一直默默地数到了一百。索妮娅学着瓦斯科夫的口吻,调皮地说:“根据条例,斥侯和指挥位置应拉开一百米距离。”瓦斯科夫自己也笑了:“还是没学会,是步兵条例。”
第一组是丽达和里莎,丽达一直瞪着一双十警十惕的眼睛,搜索前方,里莎紧随其后。突然,里莎用手指着一棵长得歪七扭八的白桦树叫道:“丽达,你看。”
丽达停下脚步,顺着里莎指的方向看去:“怎么了?”
“它怎么长成这样?”
“它和德国人有关系吗?”
“我也是这么问自己,它和德国鬼子有关系吗?有。德国人一定从这棵树底下走过去了。”里莎认真地说。
丽达以为里莎害怕,一把揽住她的肩膀:“不用太害怕了,还有我呢。”
第二组是瓦斯科夫和索妮娅,瓦斯科夫带着索妮娅一块行军是绝对放松的。他一边走一边和索妮娅聊着家常。
“有人说,我当了十年兵还是个准尉,就是因为我没上几年学,可是后悔也晚了,我总不能放下十槍十,再去从三年级开始念。”
“你可以去念军校啊。”
“当然。可我从来就认为自己不是念书的。说实话,当兵也不是我最大的愿望,从小我就想当个木匠。”
索妮娅笑了。
“让我猜猜看,你为什么念大学?”瓦斯科夫说。
“猜吧。”
“因为你爸爸十妈十妈十都挺能念书的?”
“爸爸是个医生。”
“是吧,是吧,”瓦斯科夫像个孩子一样高兴起来,“我的眼光很厉害吧?”
第三组是热妮亚和嘉尔卡,她们走在最后。嘉尔卡似乎紧张得有些过分,一个劲儿问热妮亚,万一有个高大的德国人突然跳出来怎么办。
“如果是一个,我们两个人就用刺刀、十槍十托把他的头砸扁。”
“两个呢。”
“我们就一个对一个。”
“三个呢?”
“真要是三个,我们学鸭叫,让准尉来对付他们。”
“对,对,我怎么忘了鸭叫了。”
瓦斯科夫突然在一处断裂的树枝前停了下来,蹲下十身去辨认断裂的地方是否是新的茬口。索妮娅急不可待地问:“发现什么了?”
“嘘!”瓦斯科夫把食指竖在嘴边,轻声地嘘了一下,用另一只手指着一块被踩平了的草地。女兵们不知道瓦斯科夫究竟发现了什么,几乎同时把嘴闭上,屏息了呼吸般地凝在那里,用一双惊恐万状的眼睛盯着瓦斯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