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女传教士
她肯定有五十岁了,但因为生活中充满坚定的信念,从未被怀疑所困扰,她的脸至今仍很光滑,她眉头舒展,从不因思想的迟疑不决而皱起。她的五官端正大方,颇有阳刚之气,而那坚定有力的下巴也可以证实她的眼睛给你的印象。她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坚定而又平静,而这是透过一副大大的圆形眼镜展示给你的。你会觉得她一定很有领导的能力,在她的所有品德中,慈祥无疑是最重要的,你会确信她无论做什么,善心总是贯穿始终。你可以说她并非没有人类的虚荣心(不过这可以理解为她的优雅仪态),因为她穿了一件绣有许多花卉的紫色绸裙,头上还戴一顶插了不少三色堇花的无边女帽,那帽子要是换个不那么体面的女士戴就会显得不甚雅观。不过就是我那当了二十七年威茨特博教区牧师的叔叔亨利,即使对牧师太太的服饰抱有成见,也从不反对苏菲婶婶穿上紫颜色的衣服,他也不会觉得这位女传教士的服装有何不妥。她谈吐流利,就像打开水龙头流出的平稳水流,她的话语犹如竞选活动即将结束时一个政治家那样令人惊叹地滔滔不绝。你会觉得她思维清晰,也确切地表达了她所要表达的意思(我们中还很少有人能做到这一点)。
“我常想,”她愉快地指出,“当你知道一个问题的两面时,你做出的判断会与仅仅知道其中一面大不相同,但关键在于,如果二加二等于四,你就是争辩一整夜,也不能让它们等于五,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我连忙肯定她所说的完全正确,虽然我内心对用这一奇特的方式来表述相对论和平行线永不相交这些新理论没什么把握。
“没有人可以既吃掉自己的蛋糕又能同时留着它,”她接着说,并引证了克罗齐[1]的语法来表达并不相干的理论,“一个人必须既能享乐也能吃苦,但正如我常对孩子们说的,你不能指望事事都能顺心如意,人无完人,我常想如果你期待看到人们最好的一面,你就会看到最好的一面。”
我承认我有所犹豫,但还是决定尽我所能申辩一下,这仅仅是出于礼貌。
“大部分人生活中都能在困难中看到光明,”我热切地说,“只要你有毅力,你就能做很多你力所能及的事,说到底,有什么要什么总比要什么有什么来得更实际。”
当我信心十足地说出这番话后,我觉得她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但很可能那不过是我的幻觉,因为她有力地点了点头。
“自然,我明白你的观点。”她说。“我们的所作所为不能超越能力所限!”
但我正处在兴奋中,便不顾她的插话继续说道:
“一镑是二十先令,一个先令是十二便士,但很少有人去领会这其中的深奥道理。我相信与其稀里糊涂地撞上一堵墙,还不如看看清楚自己的鼻子尖。如果这之中有一件事是我们可以确信的,那就是整体大于部分!”
她热情地和我握了握手,以其坚定而富有个性的方式,她向我道别说:
“和你说话很有意思,在这样一个远离文明的地方能和一个智慧相当的人交换意见真是难得啊!”
“尤其是借助别人的智慧。”我低声说。
“我一直认为,一个人应该汲取前辈们的伟大思想。”她反驳道。“这表明那些杰出的古人并没有白活!”
这真是雄辩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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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克罗齐(B. Croce,1866—1952),意大利哲学家,提出“直觉即表现”的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