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夏日的黄昏开始把世界拢在神秘的怀抱中。在遥远的西边,太一陽一沉落了。这一天转瞬即逝,晚霞将最后一抹余辉含情脉脉地投射在海洋和岸滩上,投射在一如往日那样厮守着湾水傲然屹立的亲一爱一的老霍斯岬角以及沙丘海岸那杂草蔓生的岸石上;最后的但并非微不足道的,也投射在肃穆的教堂上。从这里,时而划破寂静,倾泻一出向圣母玛利亚祷告的声音。她,海洋之星[〔1〕],发出清纯的光辉,永远像灯塔般照耀着人们那被暴风颠簸的心灵。
三个少女结伴坐在岩石上,饱览着傍晚的风景,享受着那清新而还不太凉的微风。她们曾多次[〔2〕]到自己所喜一爱一的这个地方来,在闪亮的波一浪一旁亲切畅快地谈论女人的家常。西茜·卡弗里和伊迪·博德曼将娃娃放在婴儿车里,还带着两个鬈发的小男孩汤米和杰基·卡弗里。他们身穿水手服,头戴水手帽,衣帽上均印染着H.M.S.[〔3〕]美岛号字样。汤米和杰基·卡弗里是双胞胎,不满四岁,有时吵闹得厉害,被宠坏了。尽管那样,两张活泼快乐的小一脸蛋儿和惹人喜一爱一的动作使他们依然是人人疼一爱一的小宝宝。他们手执铲子和桶,弄得浑身是沙子,像一般孩童那样筑城堡,或者玩他们的大彩球,快快乐乐地打发着光一陰一。伊迪·博德曼一前一后地摇着婴儿车里的胖嘟嘟的娃娃。那位小绅士高兴得咯咯直笑。他才十一个月零九天。尽管刚趔趔趄趄地学步,却已开始咿呀学语了。西茜·卡弗里朝他弯下一身去,逗一弄他那胖嘟嘟的小一脸蛋儿和腮帮上那个可一爱一的小酒窝儿。
——喏,小娃娃,西茜·卡弗里说。大、大声说吧。我要喝口水。
娃娃跟着她学舌:
——荷、荷、咳、随。
西茜·卡弗里紧紧地搂一抱住小不点儿,因为她非常喜欢孩子,对小病人极有耐一性一。除非是由西茜·卡弗里捏着汤米·卡弗里的鼻子并且答应给他一截面包尖儿,或涂满金一色一糖浆的黑面包,他是绝不肯服蓖麻油的。这个姑一娘一的说服力够多么大啊!当然,娃娃博德曼也确实很乖,他围着崭新的涎布,是个再可一爱一不过的小家伙。西茜·卡弗里完全不是像弗洛拉·麦克弗利姆西[〔4〕]那种被宠坏了的美人儿。她是位世上罕见的心地纯正的少女:一双吉卜赛人式的眼睛总是笑吟吟的,熟樱桃般的红一唇[〔5〕],随口说着逗人的话,真是再可一爱一不过了。伊迪·博德曼听了小一弟一弟的妙语,不禁也笑起来。
但就在这当儿,汤米和杰基哥儿俩之间发生了一场小小的争执。男孩儿毕竟是男孩儿,我们这对双胞胎也越不出这颠扑不破的道理。争端缘于杰基公子所筑的一座沙堡,汤米公子非要从建筑上对它加以改进,装上一扇圆形炮塔般的正门。然而倘若汤米公子刚愎自用,杰基公子也同样固执己见。俗话说得好:再渺小的一爱一尔兰人在自己家中也是一座城堡之主。于是,杰基公子便扑向他那誓不两立的劲敌。到头来,不但把他所攻击的对手打得一败涂地,(说起来令人伤心!)连他所垂涎的那座城堡,也变成一片废墟。不用说,败下阵来的汤米公子的哭声惊动了女伴们。
——汤米,到这儿来,他姐姐用刻不容缓的语气嚷道。马上来!还有你,杰基,把可怜的汤米推到脏沙子里,你害不害羞!等着瞧吧,我得给你点儿厉害尝尝。
汤米公子噙着满眶热泪,视线模糊起来。他立即应命走来,因为这对双胞胎向来是把姐姐的话当做金科玉律的。败北了的他,可真是一副惨相。小小的水手帽和一裤一子上沾满沙子。然而西茜·卡弗里少年老成,是舒解生活中小烦扰的能手。转眼之间,他那身漂亮衣服上就连一粒沙子也看不见了,可是那双蓝眼睛里依然热泪盈眶。于是她就用一阵亲一吻抹去了他心头的创伤,用拳头朝罪魁祸首杰基公子比画比画,滴溜溜地转着两眼训诫道,要是她在旁边,可轻饶不了他。
——杰基这个讨厌鬼真不讲理!她大声说。
她用一只胳膊搂住小水手,讨好地哄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呀?叫黄油和一奶一油吧?
——告诉我们,谁是你的心上人?伊迪·博德曼说。西茜是你的心上人吗?
——不呜,泪汪汪的汤米说。
——伊迪·博德曼是你的心上人吗?西茜问。
——不呜,汤米说。
——我知道,伊迪·博德曼那双近视眼诡秘地一闪,略微带点刺儿地说。我知道谁是汤米的心上人喽。格蒂是汤米的心上人。
——不呜,汤米险些儿掉了眼泪。
西茜以她那母一性一的机一警一,立即有所察觉。她跟伊迪·博德曼打耳喳说,把他领到那位绅士瞧不见的婴儿车后面去,还得留意不要让他弄一湿一那双崭新的棕黄一色一皮鞋。
然而,格蒂是谁呢?
格蒂·麦克道维尔坐在离伙伴不远处。她凝望远方,沉湎在默想中。她在富于魅力的一爱一尔兰姑一娘一中间,确实是位不经见的美少女典范。凡是认识她的人都一口称道她的美貌。人们常说,她长得与其说是像父方麦克道维尔家的,倒不如说是更像母方吉尔特拉普家的人。她身材苗条优美,甚至有些纤弱,然而她近日服用的铁片,比寡一妇韦尔奇的妇女丸一药一对她更加滋补。过去常有的白带什么的少了,疲劳感也减轻了不少。她那蜡一般白皙的脸,纯净如象牙,真是天仙一般。她那玫瑰花一蕾般的嘴唇,确实是一爱一神之弓,有着匀称的希腊美。她那双有着细微血管的手像是雪花膏做成的,纤纤手指如烛心,只有柠檬汁和高级软膏才能使它们这般白一嫩。然而关于她睡觉时戴羔羊皮手套和用牛一奶一泡脚之说,则纯属捏造。有一次伯莎·萨波尔被格蒂气昏了头,大有剑拔一弩一张之势(彼此要好的少女们自然也像其他凡人一样,不时地会闹些小别扭),她便故意对伊迪·博德曼撒了这么个谎。伯莎还告诉伊迪,千万不要对人说这话是从她那儿听来的,不然的话,她就再也不跟伊迪说话了。她当然没有说出去。但是荣誉归于该享受它的人。格蒂天生优雅,有着楚楚动人、女王般的非凡气宇[〔6〕]。她那双秀丽的手和高高拱起的脚背确凿无疑地证明了这一点。倘若福星高照,让她投生上流社会家庭,并受到良好的教育,格蒂·麦克道维尔就会成为与本国任何贵妇相比也毫不逊一色一的淑女。她额上就会戴起宝石,穿着讲究,跟前必然围满了竞相向她献殷勤的贵公子们。也许是这种本来有可能尝到的一爱一情,使她那柔和俊秀的脸上有时露出自我克制的紧张神一色一。于是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就掠过一抹不可思议的渴望的影子。这样的魅力是几乎没有人不倾倒的。女人的眼睛为什么如此富于魅力?格蒂那双一爱一尔兰蓝眼睛是再蓝不过的,并且有带光泽的睫一毛一和富于表情的深一色一眉一毛一相衬托。她的眉一毛一原本并不像这样丝绒一般地迷人。还是主编《公主中篇小说》[〔7〕]美容栏的维拉·维利蒂太太最早劝她试着描描眉一毛一。这样就为她的眼睛平添了一种诱人神情,而这是十分合乎社交界名流趋向的。她从未因之而后悔过。还有用科学方法治愈脸红的一毛一病啦,怎样用身高促进法来使你身材颀长啦,再就是你有张漂亮脸蛋儿,可是鼻子呢?对迪格纳穆太太挺合式,因为她长的是个蒜头鼻子。然而格蒂最值得夸耀的还是她那一头丰茂的秀发:是深褐一色一的,而且天生地拳曲。为了图个新月上升的吉利,当天早晨她曾把头发剪了剪,浓密的鬈发蓬蓬松松地环绕在她那俊秀的头上。她还修剪了指甲。星期四剪,招财进宝。此刻经伊迪这么一说,泄露隐情的红一色一就像最娇一嫩的玫瑰花一般柔和地爬上了她的双颊。甜蜜而少女气的羞涩使她看上去如此姣好。确实踏遍天主的绮丽国土一爱一尔兰,也找不到能同她媲美的。
她带着些许忧郁,双目低垂,沉默了一会儿。她刚要抢白两句,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若按她的脾气,是想回嘴的,可是自尊心告诫她,还是保持缄默为好。她只噘了一下芳唇,接着就抬头望一下,快活地笑了,声音里充满了五月早晨的青春气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斜眼伊迪为什么这么说。她认为他的感情冷漠了,其实那只不过是恋人之间闹闹别扭而已。由于那个拥有一辆自行车的男孩子总是[〔8〕]在她窗前骑来骑去,伊迪觉得可不是滋味啦。不过眼下正当取得奖学金资格的期中考试,他父亲把他关在家里,要他拼命用功。念完高中后,他将进入三一学院去学医,就像他那位在三一学院参加自行车赛的哥哥W.E.怀利那样。她心里时而像剜了个洞一般隐隐作痛,一直刺到一内一心深处,他对此似乎无动于衷。然而他还年轻,到一定的时候说不定就学会一爱一起她来。他家里是新教徒,而格蒂呢,当然晓得哪一位最重要。其次是圣母玛利亚,然后是圣约瑟。然而他确实是个英俊少年,鼻子长得很美,浑身处处都不折不扣地是位上等人。没戴帽子的时候,从背后望去,她就能认得出来。因为他就是有点儿与众不同。他在街灯那儿撒开车把转弯的那副样子也罢,还有他吸的那种上等纸烟好闻的香味也罢,都非同凡响。而且他和她个头也那么般配。由于他没有骑着车在格蒂家的小院子前面荡来荡去,伊迪·博德曼自以为聪明透顶,说到了点子上。
格蒂穿戴朴素,却又具有一个时髦少女出于本能对社交界流行一习一尚的敏一感。因为她感到,他有可能出门来了。整洁的电光蓝一色一宽一胸一罩衫是她亲手染的(因为据《夫人画报》[〔9〕],这是即将时新的颜一色一),V字形的领口潇潇洒洒地开到一胸一部和手帕兜那儿(手帕会使兜儿变形,所以她一向总在里面放一片脱脂棉,上面洒了她心一爱一的香水),再加上一条剪裁适度的海军蓝短裙,把她那优美苗条的身材衬托得更加仪态万方。她戴的那顶俏一丽可人的小帽是用褐黑一色一麦秆粗一粗编成的,与镶在帽檐底下的蛋青一色一绳绒形成鲜明对照。边上系着同一一色一调的丝质蝴蝶结。上星期二整个儿下午,她到处物一色一配一色一的绳绒,终于在克勒利[〔10〕]的夏季大甩卖上寻觅到中意的了。她要的正是它,尽管多少摆旧了点儿,然而谁也觉察不出来。一一共一七中指长[〔11〕],花了两先令一便士。她亲手把它镶上。试戴时,她朝着映在镜中的倩影嫣然一笑,自是心满意足!当她为了怕帽子走形而把它放在水罐上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这样做会使某些熟人黯然失一色一。她的鞋是当前最时髦的。伊迪·博德曼引为得意的是她的鞋号码很小[〔12〕],然而她从未长过格蒂·麦克道维尔那样一双仅仅五号的脚,永远也不会的[〔13〕]。鞋尖是漆皮的,高高拱起的脚背上有着一精一致的饰扣。她那露在裙子底下的漂亮的脚脖子生得极其匀称,线条优美的小一腿一也合乎体统地略微露出一截,上面套着几乎透明的长袜。脚后跟的部位是特别编织的,上面还系着宽袜带。最使格蒂一操一心的要算是一内一衣了。凡是晓得甜蜜的十七岁(格蒂已经同十七岁永远告别了)那种怔忪不安的热望和恐惧的人,难道忍心去责备她吗?她有四套绣得非常一精一致的出门穿的衣服,三件家常穿的,另外还有几件睡衣。每套出门穿的衣服都分别缀着各一色一缎带:有玫瑰一色一、淡蓝一色一、紫红一色一和豆青一色一的。每穿一次,她总是亲自晾晒。从洗衣坊里送回来后,又亲手上蓝、并给烫平。她还有一块垫熨斗用的砖片,因为她怕洗衣妇会把衣服烫煳,简直信不过她们。她穿蓝一色一是图个吉祥,希望交好运。这是她自己的颜一色一,新一娘一子身上要是带一点蓝一色一总会吉利的。上星期那一天她穿的是豆青一色一的,就带来了忧伤,因为他父亲把他关在家里让他用功,好参加取得奖学金资格的期中考试。她原寻思,他兴许会出门的,因为今儿早晨换衣服的时候,她差点儿把旧一裤一衩儿反着穿。除非是赶在星期五,反过来穿是会走运的,有利于情一人幽会。要么,如果一裤一衩儿松开来了,那就说明他在想念你哩。
可是——可是!瞧她脸上那副紧张的神一色一!总是显得那么忧心忡忡。灵魂通过她那双眼睛透露出来,她渴望能够独自呆在住惯了的房间里,好好哭上一场,用泪水减轻她心头的郁闷。可又不能哭得太厉害。她对着镜子掌握分寸,要哭得恰到好处。镜子说:格蒂,你长得真美。黄昏时分那苍白的余辉投射一到一张悲伤、愁闷之至的脸庞上。格蒂·麦克道维尔这种缱绻的情思是徒然的。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关于举行一场婚礼的幻想啦,为雷吉·怀利·T.C.D.太太(因为嫁给他哥哥的那一位才能做怀利太太)敲响的喜钟啦,以及据社交栏的报道,格楚德·怀利太太穿了一身用昂贵的青狐皮镶边的豪华灰服,都是不可能的。他太年轻了,还不懂事。他不会相信恋一爱一,而那是女人生来的权利。很久以前,在斯托尔家举行的晚宴上(他还穿着短一裤一呢),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时,他悄悄地用一只胳膊搂了她的腰;她呢,连嘴唇都吓白了。他古里古怪地嗄着嗓儿叫着她小不点儿,冷不防还接了半个吻(第一遭儿!),然而他碰着的仅仅是她的鼻尖儿。随后,他赶忙走出房间,念叨着吃茶点的话。好个鲁莽的小伙子!雷吉·怀利从来不曾以一性一格鲜明见长,而向格蒂·麦克道维尔求婚并赢得她的一爱一情者,必须是个杰出人物[〔14〕]。然而她只能等待,总是等待人家来求婚。这又是个闰年,很快就会过去的。她的意中人并不是将珍贵、神奇的一爱一情献在她脚前的风一流倜傥的王子,他毋宁是个刚毅的男子汉;神情安详的脸上蕴含一着坚强的意志,却还没有找到理想的女子。他的头发也许或多或少已经斑白了,他会理解她,伸出胳膊来保护她,凭着他那深沉多情的天一性一紧紧搂住她,并用长长的亲一吻安慰她。那就像是天堂一般。在这馨香的夏日傍晚,她企盼着的就是这么一位。她衷心渴望委身于他,做他信誓旦旦的妻子:贫富一共一当,不论患病或健康,直到死亡使我们分手,自今日以至将来[〔15〕]。
于是,当伊迪·博德曼带着小汤米呆在婴儿车后面的时候,她正在思忖,能够称自己为他的幼妻的那一天是否会到来。那样,大家就会议论她,直到脸上发青。伯莎·萨波尔也不例外;还有小炮竹伊迪,因为十一月她就满二十二岁了。她也会照顾他,使他衣食上舒适。格蒂凭着她那份妇道人家的智慧,晓得但凡是个男人,都喜欢那种家庭气氛。她那烤成金褐一色一的薄饼和放有大量美味一奶一油的安妮女王布丁[〔16〕]曾赢得过众人的好评。因为她有一双灵巧的手,不论点火,还是撒上一层加了发酵粉的一精一白面,不断地朝一个方向搅和,然后掺上牛一奶一白糖,调成一奶一油,或是将蛋清搅匀,她样样擅长。不过,她可不喜欢当着人面吃什么,怪害臊的。她常常纳闷为什么不能吃一些像紫罗兰或玫瑰花那样富于诗情的东西!他们还会有一间布置优雅的客厅,装饰着绘画、雕刻以及外祖父吉尔特拉普那只可一爱一的狗加里欧文[〔17〕]的照片。它是那样通人一性一,几乎能说话了。椅子套着光滑的印花棉布罩子,还有来自克莱利的夏季旧杂货义卖展上的银质烤面包架,就像阔人家拥有的那样。他身材高大,肩膀宽阔(她一向欣赏高个子,丈夫就得要这样的),在仔细修剪过的弯弯的口髭下一面,闪烁着一口雪白牙齿。他们将到大一陆上去度蜜月(多么美妙的三个星期!)然后就安顿在一精一致、整洁、舒适而又亲切的安乐窝里。每天早晨他们两人一共一进早餐,吃得虽然简单,却都是一精一心烹制的。他去治公之前,总先热烈地紧紧拥抱一下亲一爱一的小妻子,并且垂下头去深深凝视一会儿她的眼睛。
伊迪·博德曼问汤米·卡弗里好了吗,他说嗯,于是她就替他扣上小小短一裤一的纽扣,叫他跑去跟杰基玩耍,要乖乖的,可别打架。但是汤米说他要那只球,而伊迪告诉他说,不行,娃娃在玩球呢;要是他把球拿了去,又该吵架了。然而汤米说,这是他的球,他要自己的球。瞧,他竟然在地上跺起脚来了。好大的脾气!哦,他已经成一人了,小汤米·卡弗里成一人啦,因为已经摘掉围嘴儿了嘛。伊迪对他说,不行,不行,马上走开吧,她还告诉西茜·卡弗里,对他可不能让步。
——你不是我姐姐,淘气包汤米说。这是我的球。
但是西茜·卡弗里对小娃子博德曼说,高高地望上看,看她的指头!这时,她飞快地把球抢到手,沿着沙地丢过去,汤米胜利了,就一溜烟儿拚命在后面追。
——为了图清静,怎么着都行[〔18〕],西丝[〔19〕]笑道。
于是,她就轻搔了一下小娃子的脸蛋儿,好让他分神,哄着他玩什么市一长大人出门啦,这里是他的两匹马啦,这里是他的花哨马车。瞧,他进来了,咕喽喽,咕喽喽,咕喽喽,咕[〔20〕]。然而伊迪对他非常气恼,都怪大家总是溺一爱一他,把他惯得这么任一性一。
——我恨不得揍他一顿,她说,至于揍哪儿,我就不说啦。
——屁依股呜上呗,西茜快活地笑道。
格蒂·麦克道维尔低下头去,单是想到她自己一辈子也说不出口的、不像是大家闺秀的话,西茜居然会这么大声说了出来,就弄得格蒂羞红了脸,浮泛出一片深玫瑰一色一。伊迪·博德曼估计对面那位先生准听见了她那句话。然而西茜丝毫也不在乎。
——随他听去吧!她挑衅地把头一抬,尖刻地翘一起鼻子说。恨不得迅雷不及掩耳地也朝他那部位来一下子。
鲁莽的西茜,长着一头古怪的黑面木偶般的鬈发,有时会惹你发笑。例如,当她问你要不要再喝点中国茶和碧玉一浆果酒以及把水罐拽过去时,她那指甲上用红墨水画的男人的脸,会叫你笑破肚皮;她想去方便一下的话,就说什么要跑去拜访怀特小一姐。这就是西茜一惯的做法。哦,你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傍晚:她穿戴上父亲的衣帽,用软木炭画上口髭,边一抽一雪茄烟边沿着特里顿维尔[〔21〕]走去。逗起乐来,谁都赛不过她。然而她真是诚恳到家了,是上天创造的最勇敢、最真诚的一位,绝不是通常那种表里不一的家伙。甜言蜜语是不可能由衷诚恳的。
接着,合唱声和风琴奏出的嘹亮圣歌声从空中传来。这是耶稣会传教士约翰·休斯所主持的成一人戒酒活动,他们在那里静修,诵《玫瑰经》,倾听布道并接受圣体降福。大家聚集在那里,彼此间没有社会阶层的畛域(那是最为感人的情景)。饱经令人厌倦的现世风暴后,在一浪一涛旁边这座简陋的教堂里,跪在无染原罪圣母的脚下,口诵洛雷托圣母[〔22〕]的启应祷文。用自古以来说惯了的圣母玛利亚、童贞中之圣童贞等等称呼,恳请她代他们祈求。可怜的格蒂听了,心中何等悲戚!倘若她父亲发誓戒酒或服用《皮尔逊周刊》[〔23〕]上所载的那些根除酒瘾的粉剂,摆脱了酒的魔爪,而今她蛮能乘着马车到处兜风,绝不逊于任何人。由于她讨厌室一内一有两个亮光,就连灯也不点。忧思重重,守着炉火的余烬出神,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这么说着。有时她又一连几个钟头恍恍惚惚地凝视着窗外那打在生锈的铁桶上的雨水,沉思默想。然而那个曾经破坏过多少家庭的罪孽深重的杯中物,给她的童年也投下了一陰一影。岂止是这样,她甚至在家里目击到酗酒引起的暴行,看到她的亲爹撒酒疯,完全失了常态。格蒂比什么都知道得清楚的是:凡是并非为了帮助女人而对女人动手的男子,理应都被打上最卑鄙者的烙印[〔24〕]。
向最有权能的童贞,最大慈大悲的童贞祈求的诵歌声继续传来。格蒂陷入沉思,对于女伴们和正在稚气地嬉戏着的双胞胎以及从沙丘草地那边走来的先生,她几乎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西茜·卡弗里说那位沿着岸滩做短途散步的先生像煞格蒂她爹。不过西茜从来没见过喝得醉醺醺的他。不管怎样,她才不想要这么个爹呢。也许因为他太苍老,要么就是由于他那张脸的缘故(活脱儿像是费尔博士[〔25〕]),或是他那长满酒刺的红鼻子和鼻下那银丝斑斑的沙一色一口髭。可怜的爹!他缺点纵多,她依然一爱一他[〔26〕]。当他唱《告诉我玛丽,怎样向你求一爱一》[〔27〕]和“我的意中人及其茅舍在罗切尔附近”[〔28〕],一家人作为晚饭吃炖乌蛤和拌上拉曾拜的生菜调味料的莴苣,以及他和迪格纳穆(那位先生因患脑溢血突然逝世,已被埋葬了,天主对他发慈悲吧)合唱《月亮升起来了》[〔29〕]的时候。那是她一妈一妈一的生日,查理在家休假,还有汤姆[〔30〕]、迪格纳穆夫妇、帕齐和弗雷迪·迪格纳穆[〔31〕],要是大家合影留念就好了。谁也不曾料到他这么快就会死去。如今他已长眠了。她一妈一妈一对他爹说,让他终身把这引以为戒吧。由于患痛风症,他连葬礼都没能去参加。她只好进城到他的办公室去替他取来凯茨比公司关于软木亚麻油毡的函件和样品:富于艺术一性一,标准图案,适于装饰豪华宅邸,耐久力极强,能使府上永远明亮而愉快。
在家里,格蒂是个真正的好女儿,恰似第二个母亲,还是个护守天使[〔32〕]。她那颗小小的心,贵重如黄金。当她一妈一妈一头痛欲裂的时候,替她在前额上擦锥形薄荷锭的不是别人,正是格蒂。不过,她讨厌一妈一妈一吸鼻烟的嗜好,母女之间也仅仅就吸鼻烟一事拌过嘴。大家都认为对人一体贴入微的她是个乖妞儿。每天晚上扭紧煤气总开关的是她。她从来也没忘记过每两周在那个地方[〔33〕]撒盐酸石灰。把过圣诞节时食品杂货商滕尼[〔34〕]先生送的日历贴在那面墙上的,也是她。那是一幅以哈尔西昂时期[〔35〕]为题材的画:一个青年绅士身着当时流行的衣服,头戴三角帽,隔着格子窗以往昔的骑士气概向他所一爱一慕的姑一娘一献上一束鲜花。可以看出,个中必有一段故事。一色一调十分优美。她穿的是柔和而剪裁得体的白衫,举止端庄稳重。男子则是一身巧克力一色一服装,显出地地道道的贵族派头。每逢她去方便一下时,就心荡神移地望着他们,挽起袖子,抚一摩着自己那双像她那样白皙柔一嫩的膀子[〔36〕],并驰想着那个时代的往事。因为她在外祖父吉尔特拉普所收藏的《沃尔克发音辞典》[〔37〕]中查到了哈尔西昂一词的含意。
现在这对双生兄弟无比和睦地玩耍着,接着,鲁莽到了家的杰基公子故意使出吃一奶一的力气把球猛地朝着覆满海藻的岩石踢去。不消说,可怜的汤米立即沮丧地叫了起来。幸而独自坐在那儿的一位穿黑衣的绅士仗义帮了忙,把球截住了。我们这对小选手使劲地喊叫,要求把球还给他们。为了避免惹麻烦,西茜·卡弗里就大声招呼那位绅士,请他把球扔给她。绅士用球瞄了瞄,就从岸滩朝上扔给西茜·卡弗里。但是球沿坡滚下,刚好停在格蒂的裙子下一面,离岩石旁的小小水洼子不远。双胞胎又吵吵闹闹地要球,西茜叫格蒂把球踢开,任他们两个去争夺。于是,格蒂将一只脚向后一抬,暗想:要是这只笨球没滚到她这儿多好。她踢了一脚,却没踢中,招得伊迪和西茜大声笑了起来。
——失败了,就再试它一回[〔38〕],伊迪·博德曼说。
格蒂笑一笑,表示同意,并且咬了咬嘴唇。淡淡的粉一红一色一爬上她俊美的两颊,然而她打定主意要让他们看个究竟。于是就把裙子稍微撩一起,免得碍事,对准了目标,使劲踢了一脚。球滚得老远,那对双胞胎就跟在后面跑向满是沙砾的海滩。当然,伊迪纯粹是出于嫉妒才这么说的。惟有这样才能引起对面望着的那位绅士的注意。她感到一阵热一辣辣的红晕高涨着,燃一烧着她的双颊。对格蒂·麦克道维尔来说,这一向是个危险信号。在这之前,他们两人仅只极其漫不经心地交换过一下视线。而今,她大胆地从新帽子的帽檐底下瞥了他一眼。迎着她的视线的那张浮泛在暮一色一苍茫中的脸,憔悴而奇怪地扭歪着,她好像从未见过那么悲戚的面一色一。
从教堂那敞着的窗口里飘溢出阵阵馨香,同时还传来无染原罪始胎之母那些芬香的名字;妙神之器,为我等祈;可崇之器,为我等祈;圣情大器,为我等祈;玄义玫瑰。那些饱经忧患的心灵,为每天的面包一操一劳的,众多误入歧途,到处流一浪一的。他们的眼睛被悔恨之泪打一湿一,却又放出希望的光辉,因为可敬的休神父曾经把伟大的圣伯尔纳在他那篇歌颂玛利亚的着名祷文[〔39〕]中所说的话告诉过他们:任何时代也不曾记载过,那些恳求最虔诚的童贞玛利亚为之祈祷、有力地保护他们的人,曾被她所遗弃。
这对双胞胎如今又十分快活地玩起来了,因为儿时的烦恼犹如夏日的骤雨一般短暂。西茜·卡弗里哄着娃娃博德曼玩耍。他一会儿就快活地咯咯笑了起来,望空中拍着娃娃手。她躲在婴儿车的篷子后面喊了声不在,伊迪就问西茜哪儿去啦?于是,西茜一抽一冷子伸出脑袋来叫了一声啊!瞧,小家伙甭提有多么高兴啦!接着她又教他说爸爸。
——说爸爸,娃娃。说爸爸爸爸爸爸爸。
娃娃就使出吃一奶一的力气来说。因为他才十一个月,大家都说他非常聪明,个子也比一般娃娃要大,简直是健康的化身,是一爱一情完美的小结晶。大家都说,他将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哈加、加、加、哈加。
西茜用围嘴替他揩了揩小嘴儿,要他坐直了,说爸爸爸;但是当她解一开皮带时却大声嚷道,哎呀呀,这娃娃都一湿一透啦,得把垫在下一面的小一毛一毯翻过来重新叠一叠。当然喽,娃娃陛下对这种方便安排极为抵触,并且让人人都知晓:
——哈吧啊、吧啊哈吧啊、吧啊啊。
于是,两大行晶莹的泪水沿着他的面颊滚滚淌下。用那套乖乖乖,娃娃乖来哄他,给他讲叽叽的故事,告诉他噗噗在哪儿都是白搭,然而一向能随机应变的西茜把一奶一瓶嘴往他的嘴里一塞,这下子小异教徒立即被安一抚了。
格蒂衷心巴望他们能把叽哇乱叫的娃娃打这儿领回家去,免得再刺一激她的神经。现在已不适宜呆在外面了,对那孪生的调皮鬼来说也是一样。她放眼凝望着海洋远处。那景一色一宛如画匠用彩一色一粉笔在马路上作的画。多么可惜,那一幅幅的画就全留在那儿等人给抹掉。暮一色一渐深,云雾弥漫,霍斯岬角的贝利灯台的光,乐声萦回耳际。还吹来教堂里所焚的馨香气味。她一边眺望着,一边心里怦怦直跳。可不是嘛,他瞧的正是她呢,而且他的目光是意味深长的。他的眼神犹如烈火,烧进她的一内一心,仿佛要把她搜索个透,要对她的灵魂了如指掌。那是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表情丰富,可是信得过吗?人们就是这样古怪。从他那双黑眼睛和苍白而富于理智的脸来看,他是个外国人,长得跟她所收藏的那帧红极一时的小生马丁·哈维[〔40〕]的照片一模一样。只不过多了两撇小胡子。然而她更喜欢有胡子,因为她不像温妮·里平哈姆那样一心一意想当演员,看了一出戏[〔41〕]后就说咱们老是穿同样的衣服吧。但是她看不出坐在那边的他,长的是鹰钩鼻呢,还是不明显的狮子鼻[〔42〕]。她看得出,他身穿纯黑的丧服,戚容满面,为了了解个中原因,她不惜任何代价。他纹丝不动,专心致志地仰望着。当她踢球的时候,他瞅见了她怎样趾尖朝下,把脚摆一动得很细心,也许他还看到了她鞋上那锃亮的钢质饰扣哩。她很高兴由于某种预感而穿上了这双透明的袜子。原来想的是兴许雷吉·怀利会出门,然而那已经过去了。她一向梦寐以求的,就在眼前。重要的是他,她喜形于一色一,因为她要他;因为她直觉地感到,他跟任何人都不一样。这个稚气未脱的女人的整个儿一颗心,扑向他——她幻梦中的丈夫,因为她一眼就看出他就是她的意中人。倘若他受过苦,没有犯多大罪,却受了很大冤屈[〔43〕];不,哪怕他本人就是个罪人,一个坏人,她也满不在乎。即使他是个新教徒或循道公会教徒,倘若他真心一爱一她,她还是不难把他改变过来的[〔44〕]。有些创伤只能用一爱一情的香膏来医治。她是个温柔的女一性一,不像他所认识的那种没有女人气的轻浮丫头,那些骑上自行车到处炫耀自己所并不具备的品质的人们。她渴望他能把什么都告诉自己,她什么都能宽恕;倘若她能使他一爱一上自己,她就能使他忘掉过去的回忆[〔45〕]。那样一来,他或许就会像个真正的男子汉那样温一存地拥抱她,把她那绵一软的身一子紧紧地搂住,一爱一她——惟一属于他的姑一娘一。他只一爱一她一个人。
罪人之避难所,苦恼者之安慰。为我等祈[〔46〕]。这话说得对:凡是怀着信仰持续不断地向她祷告者,永远不会迷失方向或遭到遗弃。说圣母是受苦受难者的避难港也是贴切的,因为她自己的心脏就被七苦[〔47〕]刺穿了。格蒂能够想像得出教堂里的一切情景:被灯光照亮的彩一色一玻璃,蜡烛,鲜花,圣母玛利亚教友会的蓝一色一旗帜。康罗伊神父在祭坛上协助教堂蒙席奥汉龙,他双目低垂,把一些圣器搬出搬进。他看上去几乎是一位圣徒。他那间忏悔阁子是那么宁静、清洁、幽暗,他那双手白得像蜡一般。倘若有朝一日她当上了多明我会的修女,身着白袍,说不定他会到女修道院来主持圣多明我的九日敬礼[〔48〕]哩。她在忏悔的当儿告诉他那档子事后,生怕他看得见,连头发根儿都羞红了。他却说,不要苦恼,因为那不过是自然的声音,而我们生在现世,都要服从自然的规律。那不是什么过错,因为它来自天主所制定的妇女天一性一。他还说,我们的圣母玛利亚本人就曾对大天使加百列说过,愿你的话应验在我身上[〔49〕]。他是那样的和蔼、圣洁,她多次想做一只带褶饰的绣花茶壶保温罩送给他。要么就是一只座钟。只是那一天她为了四十小时朝拜[〔50〕]用的鲜花而去那里时,曾注意到他们的壁炉台上摆着一只白、金两一色一的座钟,一只金丝雀从一个小屋里踱出报时。想知道送什么礼物合适可真难哪。干脆送一本都柏林或什么地方的彩一色一风景画册吧。
令人发急的双生小家伙们又吵起来了。杰基把球朝大海丢去,两个人一道跟在后面追。这样的小猴儿就像沟里的水似的,到处乱蹿。除非什么人把他们双双逮住,狠狠地揍上一顿,他们是不会消停下来的。西茜和伊迪大声喊他们回来,生怕会涨潮,把他们淹死。
——杰基!汤米!
他们才不回来呢!多么任一性一的娃娃们呀!西茜说,她再也不带他们出门啦。她跳起来,喊叫他们,从他身边擦过去,跑下了坡,头发披散在背后。头发的颜一色一倒还过得去,只是不够浓密,尽管她不断地擦着什么一药一,由于不对路子,总也不见长。所以她对那一药一的怨气可大啦。她像雄鹅一般迈着大步跑,裙子箍得那么紧,令人惊异的是居然没裂开。西茜·卡弗里颇像个假小子,只要认为有个一显身手的机会,就不放弃。她有双一飞一毛一腿一,跑起来她那皮包骨的一腿一肚子抬得高高的,能够让他看到她的衬裙下摆。为了使身材显得高一些,她特意穿上了弓形的法国式高跟鞋。要是不巧绊倒在什么东西上头,摔了个屁一股墩儿,那才活该呢。看哪[〔51〕]!满可以让像那样一位绅士赏心悦目的了。
他们向诸天神之王后,诸圣祖之王后,诸先知之王后,诸圣人之王后,至圣玫瑰之王后祷告。然后,康罗伊神父把香炉递给教堂蒙席奥汉龙。他添上香料,把圣心熏香。西茜·卡弗里逮住了双胞胎,她恨不得掴他们几个大耳刮子,但是想到他也许在瞧着,所以她没这么做。然而西茜一辈子也没有过更大的误会,因为格蒂即使不看也能知道,他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的是她。然后,教堂蒙席奥汉龙将香炉递还给康罗伊神父,跪下来瞻仰圣心。唱诗班开始吟唱堂堂圣体。她随着堂堂圣体奥——妙至极[〔52〕]的悠扬乐声,用一只脚一前一后地踩着拍子。她在乔治街的斯帕罗商店花三先令十一便士买下了这双长袜。那是星期二,不——是复一活节前的星期一。他定睛望着的正是这双连一根线也没绽的透明袜子,而不是西茜那双毫无可取、一点样儿也没有的袜子(真是丢人现眼!)。他有眼光,辨别得出其间的差别。
西茜领着一对双胞胎带着他们的球,沿着沙滩走来了。由于跑了一阵,帽子歪到一边去了,勉强扣在脑袋上。两个星期前才买的便宜衬衫像抹布似的耷一拉在背后,还邋里邋遢地拖出一截衬裙下摆,那副样子简直像是拖着两个娃娃的荡一妇[〔53〕]。为了整理一下头发,格蒂摘了一会儿帽子。还没见过一个少女肩上披散着这么漂亮、优美的一头深栗一色一鬈发呢。看上去如此娇一艳可一爱一,说实在的,妖娆得几乎令人发狂。你得走上多少英里漫长的道路才能遇上这么一头美发。她几乎可以看到他对此蓦地做出的反应:两眼闪过一丝赞赏的目光,她的每一根神经都为之震颤。她戴上帽子,好从帽檐底下窥伺。当她瞥见他眼睛里的神情时,不禁紧张起来,就赶快甩开那只有着饰扣的鞋。他就像是蛇盯住猎物般地盯着她。女人的本能告诉她,她唤醒了他心中的魔鬼。这么一想,一片火红一色一就从喉咙刷地掠到眉宇间,最后,她那鲜活的面庞变成一朵容光焕发的玫瑰。
伊迪·博德曼也发觉了这一点,因为她一面斜起眼睛望着格蒂,一面像个老处一女似的戴着眼镜,半笑不笑的,假装在哄娃娃。她动不动就生气,像一只蚋似的,永远也改不了,因此谁都跟她处不好。与她毫无关系的事,她也会横加干涉。于是,她就对格蒂说:
——你呆呆地在想什么呢?
——什么?格蒂回答说,皓齿使她的微笑格外迷人。我只是纳闷着天一色一是不是太晚了。
因为她巴不得她们早些把这对净流鼻涕的双胞胎和那个娃娃领回家去,省得他们老在这里淘气,所以才委婉地暗示天一色一已晚的话。当西茜走上来时,伊迪问她几点了。一爱一耍贫嘴的西茜小一姐说,接一吻时间已过了半小时,到了再接一吻一次的时刻啦[〔54〕]。然而伊迪还是想知道时间,因为家里要他们早点儿回去。
——等一等,西茜说,我跑去问问那边的我那位彼得伯伯[〔55〕],他那只大破表几点钟啦。
于是,她走过去了。当他瞧见她走过来时,格蒂看到他把手从兜里掏出来,紧张地边抬头望望教堂边摆一弄着表链。格蒂看得出,尽管他是个多情的人,自我抑制力却极强。刚才他还被一位倩女弄得神魂颠倒,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转瞬之间他又成为举止安详、神态端庄的绅士了,堂堂仪表的每个线条都显示出他的自制力。
西茜对他说,劳驾,能不能麻烦他告诉她一下准确的时间。格蒂看见他掏出表,听了听,仰起脸来,清了清喉咙,说他非常抱歉,他的表停了。然而,他估计八点过了,因为太一陽一已经落下。从他的声音听得出是有教养的,语调虽平稳,圆一润的嗓音却带点颤巍。西茜道了谢,走回来伸伸舌头说,那位伯伯说他的水道[〔56〕]堵塞啦。
接着,他们唱起跪拜赞颂第二段。教堂蒙席奥汉龙又站起来,向圣体献香,重新跪下。他告诉康罗伊神父,有一枝蜡几乎把鲜花点着了,康罗伊神父便起身去侍弄好。格蒂瞧见那位绅士正在给表上弦。听到那咔嗒咔嗒声,她越发使劲一前一后地甩一腿一打着拍子。天一色一越来越黑下来了,但是他还看得见,而且不论正给表上弦还是摆一弄它的当儿,他都一直在看着。随后,他把表塞回去,双手揣在兜里。她感到一股激一情涌遍全身,凭着头皮的感觉和触碰一胸一衣时引起的焦躁感,告诉她那个想必快来了。因为上次她为了新月而铰头发时,就有过这样的感觉。他那双黑黑眸子又盯住她了,陶醉在她的整个轮廓里,朴朴实实地参拜着她的神龛。倘若男人那热情洋溢的注视中含有不加掩饰的一爱一慕的话,那就在此人脸上表露得再清楚不过了。都是为了你呀,格楚德·麦克道维尔,而且你是知道的。
伊迪开始准备回去,而且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刻。格蒂留意到,她所给的小小暗示已产生了预期的效果,因为沿着岸滩走上一大段路才能够抵达把婴儿车推上大道的地方。西茜摘掉双胞胎的便帽,替他们拢了拢头发,当然,这是为了使她自己富于魅力。身穿领口打着褶子的祭袍的教堂蒙席奥汉龙站了起来,康罗伊神父递给他一张卡片来读。于是,他诵读起你赐与他们神粮[〔57〕]。伊迪和西茜一直在谈论时间,还向格蒂打听。格蒂倒也善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口气辛辣而彬彬有礼地做了答复。这时伊迪又问格蒂,她莫非是由于遭到男朋友的遗弃而心碎。一阵剧烈的痉一挛穿过格蒂的全身。刹那间,她的眼睛里闪出冰冷的火焰,显示出无限轻蔑。她受到了创伤——对,深重的创伤。伊迪活像是一只可恶的小猫,偏偏用一种独特的安详口吻说这类明知道会伤害对方的话。格蒂旋即张开嘴要说什么,但是她竭力抑制住涌到嗓子眼里的哽咽——她喉咙的造型细溜、完美而俊秀,像是艺术家所梦寐以求的。她对那个青年一爱一得比他所知道的还要强烈。他跟所有其他男一性一一样,是个轻浮的负心人,见异思迁,永远也不会理解他在她心目中是何等重要。她那双蓝眼睛倏地热泪盈眶。她们两个人的眼睛冷酷无情地盯着她望。但是她却英勇地以同情的目光瞟了她新征服的那个男子一眼,让她们瞧瞧。
——哦,格蒂迅如闪电地回应,笑着,傲然扬起头。这是个闰年嘛,我喜欢谁,就追求谁。
她的话清澈如水晶,比斑尾林鸽咕咕的叫一声还要悦耳;然而却像冰块似的划破了寂静。她那年轻的声音宣告说:她可不是能够随随便便地被人摆一布的。至于凭着几个钱就那么神气活现的雷吉先生,她蛮可以当做垃圾一样地把他抛掉,再也不会想到他,并把他寄来的那张无聊的明信片撕个粉碎。倘若今后他胆敢放肆,她就会从容冷静地对他投以轻蔑的一瞥,使他当场蜷缩做一一团一。寒酸小一姐小伊迪的神情颇为沮丧。格蒂看到她脸一色一非常一陰一沉,便知道这个鲁莽自负的丫头简直气得厉害,尽管她还在掩饰。因为格蒂那句锋利的话刺穿了她那小气的嫉妒心。她们两人都知道,格蒂孑然一身,与众不同,属于另一个星球。她不是她们当中的一个,永远也不会是。另外一位先生也晓得这一点,并且亲眼看到了。让她们扪心自问去吧[〔58〕]。
伊迪把娃娃博德曼的衣服整理停当,准备动身了。西茜将皮球、铲子和桶一股脑儿塞一进去。而且确实也该回去了,因为睡魔已经来接小少爷博德曼了。西茜也告诉他说,伙伴眨巴眼儿快来了,娃娃该睡啦。娃娃看上去简直太可一爱一了,他抬起一双喜气洋洋的眼睛笑着。西茜为了逗乐儿戳了一下他那胖胖的小肚皮,娃娃连声对不起也没说,却把他的答谢一股脑儿送到他那崭新的围嘴上了。
——啊唷!布丁和馅饼!西茜大叫了一声。他把围嘴儿糟踏啦。
这一小小事故[〔59〕]给她添了麻烦,然而转眼她就把这档子小事料理好了。
格蒂将冒到嗓子眼儿的喊叫抑制住了,神经质地咳嗽了一下。伊迪问她怎么啦。她差点儿对伊迪说,谁有工夫回答你这种过了时的问题!然而她是向来不忘记上流妇女的举止的,所以就十分机敏地说了句正在降福呢,就给敷衍过去了。刚好这当儿,宁静的海滨传来教堂的钟声,教堂蒙席[〔60〕]奥汉龙围着康罗伊神父替他披上去的肩衣,登上祭坛,双手捧圣体,举行降福仪式。
暮一色一苍茫,这片景一色一是多么的动人啊。一爱一琳那最后一抹姿容,晚钟[〔61〕]那扣人心弦的合奏;同时从爬满常春藤的钟楼里飞出一只蝙蝠,穿过黄昏,东飞西飞,发出微弱的哀鸣。她能看见远处灯塔的光,美丽如画。她巴不得自己带着一匣颜料,因为写生比画人物素描要容易。灯夫很快就会沿路点起街灯了。他将走过长老会教堂场地,沿着特里顿维尔大树的树一陰一下踱来。人们成双成对地在这里漫步。他还点燃她那扇窗户附近的一盏灯,雷吉·怀利常在这里骑车表演空轮[〔62〕],就像卡明女士那本《点灯夫》中所描述的那样。她也是《梅布尔·沃恩》和其他一些故事的作者[〔63〕]。格蒂有着无人知晓的梦想。她喜一爱一读诗。伯莎·萨波尔送给她一本珊瑚一色一封面的漂亮忏悔簿,以便她把随感记下来。她就将它放到梳妆台一抽一屉里了。这张桌子虽不豪华,却整洁干净得纤尘不染。这是姑一娘一的宝库,收藏着玳瑁梳子、“玛利亚的孩子”[〔64〕]徽章、白玫瑰香水、描眉膏、雪花石膏香盒、替换着钉在洗衣房刚送回来的衣服上用的丝带等。忏悔簿上记载着她用紫罗兰一色一墨水(是从戴姆街希利[〔65〕]的店里买来的)写下的一些隽永的思想。因为她感到,只要她能够像如此深深地感染了她的这首诗那样表达自己,她就也能够写诗。那还是一天傍晚,她从包蔬菜的报纸上找到并抄下来的。以《我理想的人儿,你是凡人吗?》为题的此诗作者是玛赫拉非尔特的路易斯·J.沃尔什。后面还有什么“薄暮中,你会到来吗?”之句[〔66〕]。诗是那样可一爱一,其中所描绘的无常之美是那样令人悲伤,以致她的眼睛曾多次被沉默的泪水模糊了。因为她感到时光年复一年地逝去,倘非有那惟一的缺陷,她原是不用怕跟任何人竞争的。那次事故是她下多基山时发生的,她总是试图掩盖它。但是她感到,应该了结啦。倘若她看到了他眼中那种着了魔般的诱一惑,那就什么力量也阻止不住她了。一爱一情嘲笑锁匠[〔67〕]。她会付出巨大的牺牲,尽一切力量和他心心相印。她将会比整个世界对他更为亲密,并使他的生活由于幸福而熠熠生辉。有个最重要的问题:她渴望知道他究竟是个有妇之夫,抑或是个丧偶的鳏夫呢,要么就像那位来自歌之国[〔68〕]有着外国名字的贵族,他只好把妻子关进疯人医院——为了仁慈,不得不采取残忍手段[〔69〕]。真是悲剧!然而即便如此——那又怎么样?难道会有多大分别吗?她禀一性一高尚,对任何稍微有点粗俗的东西,都会本能地回避开。她讨厌那种在多德尔河畔的客栈附近跟大兵以及粗俗的男人鬼混的一浪一荡一女人。她们毫不一爱一惜少女的贞一操一,丢尽女人的脸,给抓到一警一察局去。不,不,那种事我可不干。他们仅仅是好朋友而已,就像是大哥哥和小妹妹,完全没有那方面的事,尽管并不符合一般社交界的惯例[〔70〕]。也许他在哀悼已淡忘了的往昔岁月的情一人呢。她认为她是理解的。她要试图理解他,因为男人们是那样的不同。老情一人等待着,伸出白皙的小手等待着,还有那双动人的蓝眼睛。我的意中人!她会跟随她梦中之恋,服从她心灵的指挥。它告诉她,他是她一切的一切。整个世界上,他是她惟一的男人,因为一爱一情才是最有权威的向导。其他都无所谓。不管怎样,她就是要无拘无束,自一由奔放。
教堂蒙席奥汉龙将圣体放回圣龛,屈膝跪拜。接着,唱诗班唱起:列国啊,你们要颂赞上主[〔71〕]!然后,他锁上圣龛,因为降福仪式已结束。康罗伊神父递给他帽子让他戴上。刁猫伊迪问格蒂走不走,可是杰基·卡弗里嚷道:
——啊,看哪,西茜!
于是,他们都看了。原以为那是一道闪电,然而汤米也看见了:在教堂旁边的树林上空,起初是蓝的,继而是绿的和紫的。
——放焰火哪!西茜·卡弗里说。
于是,为了观赏屋舍和教堂上空的焰火,她们全都慌慌张张地沿着岸滩跑去。伊迪推着娃娃博德曼所坐的那辆婴儿车,西茜拉着汤米和杰基的手,免得他们栽跟头。
——来呀,格蒂,西茜喊叫道。是义卖会[〔72〕]的焰火哩。
然而格蒂态度坚决,无意听任她们摆一布。倘若她们能够像荡一妇[〔73〕]那样野跑,她蛮可以这么原地坐着;所以她说,她从自己坐的地方也瞧得见。那双紧盯着她的眼睛,使她的心怦怦直跳。她瞥了他一眼,视线同他相遇。那道光穿透了她全身。那张脸上有着炽一热的激一情,像坟墓般寂静的激一情。她遂成为他的了。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了,再也没有人刺探并叽叽喳喳。而且她晓得他是至死不渝的,坚定不移,牢固可靠,通身刚正不阿。他的双手和五官都在活动,于是,她浑身颤栗起来。她尽量仰着身一子,用目光寻觅那焰火,双手抱膝,免得栽倒。除了他和她而外,没有一个人在看着,所以她把她那双俊秀而形态优美、娇一嫩柔韧而细溜丰一腴的小一腿一整个儿一裸一露出来。她似乎听到他那颗心的悸跳,粗声粗气的喘一息,因为她也晓得像他那样血气方刚的男人,会有着怎样的情一欲。还因为一次伯莎·萨波尔告诉过她一桩绝对的秘密,并要她发誓永远不说出去。她家的一位在人口密集地区调查局[〔74〕]工作的房客,从报纸上剪下那些表演短裙舞和跷一腿一舞的舞一女的照片。她说,他不时地在床上做些不大文雅的勾当,这,你也想像得到吧。不过,眼下这档子事可跟那个大不相同,情况完全两样。她几乎觉得他使她的脸贴近他自己的脸,并用他那俊俏的嘴唇飞快地给了她一个热烈的初吻。再说,只要你在婚前不做那另一档子事,罪行就能得到赦免。应该设个女忏悔师,即便你不说出口,她们也能领会得一清二楚。西茜·卡弗里两眼有时也露出梦幻般的恍惚神情,唷,她准也是那样的。还有温妮·里平哈姆,对一些男演员的照片简直入了迷,而且是由于那个快来了,才会有这种感觉。
这时,杰基·卡弗里大声嚷道,瞧,又来了一个。格蒂把上半身往后仰,露出的蓝袜带刚好同透明的长袜子般配。他们都瞅见了,并且都嚷着,瞧,瞧,就在那儿。她一个劲儿地往后仰着看那焰火。这时,有个软一软的古怪玩意儿腾空飞来飞去,黑黑的。她瞧见一枝长长的罗马蜡烛[〔75〕]高高地蹿到树木上空,高高地,高高地。大家紧张地沉默着。待它越升越高时,大家兴奋得大气儿不出。为了追踪着瞧,她只好越发往后仰。焰火越升越高。几乎望不到了。由于拼命往后仰,她脸上洋溢出一片神圣而迷人的红晕。他还能看到她旁的什么,抚一摩皮肤的印度薄棉布一裤一衩,因为是白一色一的,比四先令十一便士的那条绿一色一佩蒂怀斯牌的看得更清楚。那袒露给他,并意识到了他的视线,焰火升得那么高,刹那间望不到了,她往后仰得太厉害,以致四肢发一颤,膝盖以上高高的,整个儿映入他的眼帘。就连打秋千或蹚水时,她也不曾让人这么看过,她固然不知羞耻,而他像那样放肆地盯着看,倒也不觉得害臊,他情不自禁地凝望着一半是送上来的这令人惊异的袒露,看啊,看个不停,就像着短裙的舞一女们当着绅士们的面那么没羞没臊。她恨不得一抽一抽一搭搭地对他喊叫,朝他伸出那双雪白、细溜的双臂,让他过来,并将他的嘴唇触到她那白皙的前额上。这是一个年轻姑一娘一的一爱一之呼声,从她的一胸一脯里绞出来的、被抑制住的小声叫唤,古往今来这叫喊一直响彻着。这当儿一枝火箭蹿了上去,嘣的一声射一向黑暗的夜空。哦,紧接着,罗马蜡烛爆开来,恰似哦的一声叹息。每一个人都兴高采烈地哦哦直叫。这当儿,喷一出一股金发一丝,像雨一般倾泻下来。啊!全都是绿一色一的、露水般的星一群一,滔一滔一不一绝地散发着金光,哦,多么可一爱一,哦,多么柔和,甜蜜,柔和!
然后,一切都宛若露水一般融化到灰一色一的氛围里。万籁俱寂。啊!当她敏捷地向前弯过身去的时候,瞥了他一眼。这是感伤的短短一瞥,带有可怜巴巴的抗议和羞怯的嗔怪,弄得他像个少女一般飞红了脸。他正倚着背后的岩石。在那双年轻天真的眼睛面前,利奥波德·布卢姆(因为这正是他)耷一拉着脑袋,默默地站着。他是何等地残忍啊!又干了吗?一个纯洁美丽的灵魂向他呼唤,而他这个卑鄙的家伙竟做出了什么样的回应呢?他简直下流透顶!偏偏是他!然而她那双眼睛里却蕴蓄着无穷无尽的慈祥,连对他也有一句宽恕的话,尽管他做错了事,犯了罪,误入歧途。一个姑一娘一家应该倾吐出来吗?不,一千个不。这是他们的秘密,仅属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他们两个人独自藏身在薄暮中,没有人知晓,他们也不会泄露。除了那只穿过薄暮轻一盈地飞来飞去的小蝙蝠,而小蝙蝠们是不会泄露隐情的。
西茜·卡弗里学着足球场上的少年们那么吹口哨,以便显示她多么了不起。接着,她喊道:
——格蒂!格蒂!我们走啦。来吧。从那边高处也瞧得见。
格蒂想起了主意,一个小小的一爱一情策略。她把一只手伸进手绢兜里,掏出那块洒了香水的棉布,挥动几下作为回答。当然不让他知道用意,然后又把它悄悄地放了回去。不晓得他是不是离得太远了。她站了起来。分别了吗?她非走不可啦,然而他们还会在那儿见面的。直到那时,直到明天,她都会重温今晚这个好梦的。她站直了身一子。他们的灵魂在依依不舍的最后一瞥中相遇。射一到她心坎儿上的他那视线,充满了奇异的光辉,如一醉如痴地死死盯着她那美丽如花的脸。她对他露出苍白的微笑,表示宽恕的温柔的微笑,热泪盈眶的微笑。接着,两个人就分手了。
她连头都没回,慢慢地沿着坑坑洼洼的岸滩走向西茜、伊迪,走向杰基与汤米·卡弗里,走向小娃娃博德曼。暮一色一更浓了,岸滩上有着石头、碎木片儿以及容易让人滑倒的海藻。她以特有的安详和威严款款而行,小心翼翼,而且走得非常慢,因为——因为格蒂·麦克道维尔是……
靴子太紧了吗?不。她是个瘸子!哦!
布卢姆先生守望着她一瘸一拐地离去。可怜的姑一娘一!所以旁人才撇下她,一溜烟儿跑掉了。一直觉得她的动作有点儿别扭来着。被遗弃的美人儿。女人要是落了残疾,得倒霉十倍。可这会使她们变得文雅。幸而她袒露的时候我还不曾知道这一点。不论怎样,她毕竟是个风一流的小一妞儿。我倒不在乎。犹如对修女、黑女人或戴眼镜的姑一娘一所抱的那种好奇心。那个斜眼儿姑一娘一倒也挺一爱一挑剔的。我估计她的经一期快到了,所以才那么烦躁。今天我的头疼得厉害[〔76〕]。我把信放在哪儿啦?嗯,不要紧。各种古怪的欲一望。一舔一舔一一便士的硬币什么的。那个修女说,特兰奎拉女修道院[〔77〕]有个姑一娘一爱一闻石油气味。估计处一女们到头来会发疯的。修女吗?如今都柏林有多少修女呢?玛莎,她。能够有所觉察。都是月亮的关系。既然这样,为什么所有的女人不在同一个月亮升上来的时候一齐来月一经呢?我推测这要看她们是什么时候生的。兴许开头一致,后来就错开了,有时摩莉和米莉赶在同一个时候。反正我沾了光,亏得今天上午在澡堂里我没为她那封我可要惩罚你啦的傻信干上一通。今儿早晨电车司机那档子事,这下子也得到了补偿[〔78〕]。那个骗子麦科伊拦住了我,说了一通废话。什么他老婆要到乡间去巡回演出啦,手提箱啦[〔79〕],那嗓门就像是鹤嘴锄。为点小恩小惠就很感激。而且要价不高,有求必应。因为她们自己也想搞。这是她们生来的欲一望。每天傍晚,她们成一群一结伙地从办公室里往外涌。你不如做出一副冷漠的样子。你不要,她们就会送上门来。那么就捉活蹦乱跳的吧。噢,可惜她们看不到自己。关于涨得鼓鼓的紧身一裤一的那场梦。是在哪儿看的来着?啊,对啦。卡佩尔街上的活动幻灯器[〔80〕]:仅许成年男子观看。《从钥匙孔里偷看的汤姆》[〔81〕]。《姑一娘一们拿威利的帽子做了什么?》那些姑一娘一的镜头究竟是抓拍的呢,还是故意做戏呢?棉布汗衫[〔82〕]给以刺一激。抚一摩她那曲线[〔83〕]。那样一来,也会使她们兴奋的。我是十分干净的,来把我弄脏了吧。在做出牺牲之前,她们还一爱一相互打扮。米莉可喜欢摩莉的新衬衫了。起初,统统穿上去,无非是为了再脱个一精一光。摩莉。所以我才给她买了一副紫罗兰一色一的袜带。我们也一样。他系的领带,他那漂亮的短袜和一裤一脚翻边儿的长一裤一。我们初次见面的那个晚上,[〔84〕]他穿了双高帮松紧靴。他那件华丽衬衫闪闪发光,外面罩了件什么呢?黑玉一色一的。女人每摘掉一根饰针,就失去一份魅力。靠饰针拢在一起。哦,玛丽亚丢一了衬一裤一的饰针[〔85〕]。为某人打扮得尽善尽美。赶时髦是女一性一魅力的一部分。你一旦探出女人的秘密,她的态度就起变化。东方的可不同。玛丽亚,玛莎[〔86〕]。从前是如此,现在还是如此。不会拒绝任何正正经经提出来的要求。她也并不着急。去会男人时,女人总是急匆匆的。她们从来不爽约。也许是出于一种投机心理。她们相信机缘,因为她们本身就像是机缘。另外那两个动辄就对她说上一句莫名其妙的挖苦话。学校里的女伴儿们相互搂着脖子或彼此把十指勾在一起。在女修道院的庭园里又是接一吻,又是叽叽喳喳说些莫须有的秘密。修女们那一张张白得像石灰水般的脸,素净的头巾以及举上举下的念珠。对她们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说着尖刻的话语。铁'藜[〔87〕]。喏,一定要给我写信啊。我也会给你写的。一定的,好吗?摩莉和乔西·鲍威尔[〔88〕]。以后白马王子来了,就轻易见不着面了。看哪[〔89〕]!哦,天哪,瞧,那是谁呀!你好吗?你都干什么来着?(亲一吻)真高兴,(再吻一下)能够见到你。相互挑剔对方的衣装。你这身打扮真漂亮。姊妹般的感情。相互龇着牙齿。你还剩几个孩子呀?彼此连一撮盐也不肯借给对方。
啊!
身上那玩意儿一来,女人就成了魔鬼。神一色一陰一沉可怕。摩莉常常告诉我,只觉得什么都有一英吨重。替一我搔搔脚底板儿。哦,就这样!哦,舒服极啦!连我都会有那么一种感觉。偶尔休息一下是有好处的。身上来了的时候搞,也不晓得好不好。从某一方面来说是安全的。会把牛一奶一变酸,使提琴啪的一声断了弦。有点像我在什么书上读到过的关于花园里的树都会枯了的事。他们还说,要是哪个女人佩戴的花儿枯了,她就是个卖弄风情者。她们都是。我敢说她对我有所觉察。当你有那种感觉的时候,常常会遇见跟你有同样感觉的人。她对我有好感吗?她们总先注意服装打扮。一眼就能知道谁在献着殷勤。硬领和袖口。喏。公鸡和狮子也这么样吗?还有雄鹿。同时,她们兴许喜欢松开来的领带或是什么的。长一裤一?那时候我该不至于……吧?不,要轻轻地搞。莽莽撞撞会招对方讨厌。一摸一着黑儿接一吻,永远莫说出口[〔90〕]。她看中了我的什么地方。不知道是哪一点。她宁可要保持真正面目的我,也不要个所谓诗人,那种头发上涂满胶泥般的熊油,右边的眼镜片上耷一拉着一绺一爱一发[〔91〕]。协助一位先生从事文字工作[〔92〕]。到了我这年纪,就该注意一下仪表了。我没让她瞧见我的侧脸。可也难说。漂亮姑一娘一会嫁给丑男人。美一女与野兽[〔93〕]。而且我不能那样做,倘若摩莉……她摘下帽子来显示头发。宽檐的。买来遮掩她的脸。要是遇见了可能认识她的人,就低下头去,或是捧起一束鲜花来闻。动情的时候,头发的气味很强烈。当我们住在霍利斯街日子过得很紧的时候,我曾把摩莉脱落的头发卖了十先令。那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给她钱,为什么不可以呢?这全都是偏见。她值十先令,十五先令,也许还不止——值一镑哩。什么?我是这么想的。一个钱也不要。笔力遒劲:玛莉恩太太[〔94〕]。我忘没忘记在那封信上写地址呢,就像我寄给弗林的那张明信片那样?再就是那一天我连领带都没系就到德里米公司[〔95〕]去了。和摩莉拌了嘴,弄得我心烦意乱。不,我想起来了。是在里奇·古尔丁家。他的景况也一样,心思很重。奇怪,我的表四点半钟就停了,准是灰尘闹的。他们曾经用鲨鱼肝油来擦油垢。我自己都干得了。节约嘛。时间是不是刚好他和她?
哦,他搞了。进入了她。她搞了。搞完了。
啊!
布卢姆先生小心翼翼地动手整理他那一湿一了的衬衫。哦,天哪,那个瘸一腿一小鬼。开始感到凉冰冰黏一糊糊的。事后的滋味并不好受。反正你也得想办法把它抹掉。她们才不在乎呢。也许还觉得受到恭维了呢。回到家,吃上一顿美味的面包牛一奶一,跟娃娃们一道做晚间祷告。喏,她们不就是这样的吗?要是看穿了女人的本一色一,就大失风趣了。无论如何也得有舞台装置、胭脂、衣装、身份、音乐。还有名字。女演员们的恋一爱一[〔96〕]。一内一尔·格温、布雷斯格德尔夫人[〔97〕]、莫德·布兰斯科姆[〔98〕]。启幕。灿烂的银一色一月光。一胸一中充满忧郁的少女出现。小情一人儿,来吻我吧。我依然感觉得出。它给予男人的力量。这就是其中的奥妙。从迪格纳穆家一出来,我就在墙后痛痛快快地干了一场。都是由于喝了苹果酒的关系。不然的话,我是不会的。事后你就想唱唱歌。事业是神圣的。嗒啦。嗒啦[〔99〕]。假若我跟她说话呢。说些什么?不过,你要是不晓得怎样结束这谈话,可就糟啦。向她们提一个问题,她们也会问你一句,倘若谈不下去了,这么问也是个办法。可以争取时间。可是那么一来,你就走入困境啦。当然,如果你打招呼说:晚上好,对方也有意,就会回答说:晚上好,那就太妙啦。哦,可那个黑夜在阿皮安路上,我差点儿跟克林奇太太那么打招呼,噢,以为她是那个。哎呀!那天晚上在米思街遇到的那个姑一娘一。我叫她把所有的脏话都说遍了。当然,说得驴唇不对马嘴。说什么我的方舟[〔100〕]。想找个像样的有多么难哪。喂喂!要是她们来拉客而你却不理睬,她们一定会难堪吧。后来也就铁了心。当我多付给她两先令时,她吻了我的手。鹦鹉。一按电钮,鸟儿就会叽叽叫唤。她要是没称我作先生就好了。哦,黑暗中,她那张嘴啊!哦,你这个有家室的人跟这个黄花姑一娘一!女人就喜欢这么样。把另外一个女人的男人夺过来。或者,哪怕就这么说说。我可不然。我愿意离旁人的老婆远远的。凭什么吃旁人的残羹剩饭!今天在巴顿饭馆里,那家伙把齿龈嚼过的软骨吐了出去[〔101〕]。法国信[〔102〕]还在我的皮夹子里哪。一半祸端就是它[〔103〕]引起来的。但是有时可能会发生哩,我想不至于吧。进来吧[〔104〕],什么都准备好啦。我做了个梦。梦见什么?最坏的开始发生了。女人一不顺心就转换话题。问你喜不喜欢蘑菇,因为她曾经认识一位喜欢蘑菇的先生。如果什么人说了半截话,念头一转住了口,她就问你那人究竟想说什么来着?不过我要是一不做二不休的话,就会说:我想搞什么的。因为我真是想搞嘛。她也想。先冒犯她,再向她讨好。先假装非常想要一样东西,随后又为她的缘故把它放弃。拼命夸她。她很可能一直都在想着旁的什么男人。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从懂事以来想的就是男人,这个男人和那个男人。头一回的接一吻就使她开了窍。那是幸福的一刹那。在她们一内一部有个什么突然萌动起来。痴情,眼神里含一着痴情,偷偷一摸一摸一的。最早的情愫是最美好的。直到死去的那一天都会铭记心头。摩莉,马尔维中尉在花园旁边的摩尔墙角下吻了她[〔105〕]。她告诉我,当时她才十五岁。然而一奶一头已经丰满了。那一次她睡着了。发生在格伦克里的宴会结束之后,我们驱车回家去,翻过羽一毛一山。她在睡梦中咬着牙。市一长大人也用两眼盯着她。维尔·狄龙[〔106〕]。患有中风。
她正在下边等着看焰火呢。我的焰火啊。蹿上去时像火箭,下来时像棍子[〔107〕]。那两个孩子想必是双胞胎,等着瞧热闹。巴不得长大成一人,穿上一妈一妈一的衣服。时间充裕得很,逐渐懂得了一切人情世故。还有那个皮肤黑黑的丫头,头发乱蓬蓬的,嘴巴像黑人。我晓得她会吹口哨,天生的一张吹口哨的嘴。就像摩莉。说起来,詹米特旅馆[〔108〕]里的高级一妓一女把围巾只围到鼻子那儿。对不起,能不能告诉我一下几点啦?咱们到一条黑咕隆咚的小巷去,我就告诉你准确的时间。每天早晨说四十遍梅干和棱镜[〔109〕],就能治好肥嘴唇。她还在亲一热地抚一摩小男孩们哪。旁观的人一眼就看穿。当然喽,她们了解鸟儿、动物和娃娃。这是她们的本行。
她沿着岸滩往下走时,并没有回头看。才不那么让人称心呢。那些姑一娘一,那些姑一娘一,海滨那些俏一丽的姑一娘一[〔110〕]。她长着一双好看的眼睛,清澈如洗。这双眼睛格外引人注目的毋宁说是眼白,而不是瞳孔。她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当然喽,就像一只猫坐在狗所蹿不到的地方。女人们可从来没见过像威尔金斯那样的:他一面在中学[〔111〕]画维纳斯像,一面把自己的物儿一股脑儿袒露出来。难道这叫作天真吗?可怜的白痴!他的老婆真够戗的。从来没看到过女人坐在标明油漆未干字样的长凳上。她们浑身都是眼睛。床底下什么都没有,她们也要探头去瞧一瞧。渴望着在生活中遇上骇人的事。她们敏一感得像针似的。当我对摩莉说,卡夫街拐角那儿的男子长得英俊,她想必喜欢这样的,她却马上发现他有一只胳膊是假的。果不其然是那样。她们究竟是打哪儿得到的线索呢?女打字员一步两蹬地跨上罗杰·格林[〔112〕]的楼梯,以显示她对男人的理解。由父亲传下来,我的意思是说,由母亲传给女儿。血统里带来的。比方说,米莉把手绢贴在镜面上晾干,就省得用熨斗烫了。把广告贴在镜面上最能吸引女人的眼目了。有一次我派米莉到普雷斯科特[〔113〕]去取摩莉那条佩斯利披肩。对了,我还得安排一下那档子广告。她竟把找给她的零钱塞在袜筒里捎回来了!好聪明的小顽皮妞儿。我可从来也没教过她。她挟着大包小包的,动作总是那么麻利。像这样的小地方,却能吸引男人。当手涨红了的时候,就举起来,挥动着,让血淌回去。这你倒是跟谁学的呢?没跟任何人学。是护一士教的。噢,她们知道得可多啦!我们从西伦巴德街搬走之前不久,三岁的她居然就坐在摩莉的梳妆台前面。我的脸儿漂亮吧。穆林加尔。谁知道呢?人之常情。年轻的学生。不管怎样,两条一腿一直直溜溜,不像另外那个。不过,那妞儿还是蛮够意思的。唉呀,我一湿一了。你这个鬼丫头。小一腿一肚子鼓鼓的。透明的袜子,绷得都快裂了。跟今天那个穿得邋里邋遢的女人可不一样。A.E.皱巴巴的长筒袜子[〔114〕]。或是格拉夫顿街上的那个。白的[〔115〕]。喔!胖到脚后跟。
智利松型火箭爆开了,噼噼啪啪地四下里迸溅。吱啦、吱啦、吱啦、吱啦。西茜、汤米和杰基赶紧跑出去看,伊迪推着娃娃车跟在后面,接着就是从岩石拐角绕过去的格蒂。她会……吗?瞧!瞧!看哪!回头啦。她闻见了一股葱头气味[〔116〕]。亲一爱一的,我看见了,你的。我统统看见了。
啊呀!
不管怎样,我总算得了济。基尔南啦,迪格纳穆啦,弄得我灰溜溜的[〔117〕]。你来替换,多谢啦[〔118〕]。这是《哈姆莱特》里的。啊呀!各种感情搅在一起。兴奋啊。当她朝后仰的时候,我感到舌头尖儿一阵疼痛。简直弄得你晕头转向[〔119〕]。他说得对。我原是有可能闹出更大的笑话的,而不是仅只说些无聊的话。那么我就什么都告诉你吧。然而,那只能是我们两人能理解的话。该不是?不,她们叫她作格蒂来着。不过,也可能是个假名字哩,就像我的名字似的。海豚仓这个地址也不清楚。
布朗是杰迈玛一娘一家的姓氏,
她跟母亲住在一爱一尔兰区 [〔120〕]。
估计我是由于地点的关系才想到那个的。这些姑一娘一都一模一样。把钢笔尖儿往袜筒上擦。然而那只球好像会意地朝着她滚了去。每颗子弹都得有个归宿。当然喽,在学校的时候我从来没有笔直地扔过什么,总是弯弯曲曲。像公羊犄角。然而可悲的是,青春只有短暂的几年。然后她们就围着锅台转。不久,威利穿起爸爸的一裤一子就合身了[〔121〕]。或是嘘嘘地给娃娃把尿时,还得用上漂白土[〔122〕]。家务可不轻。这倒也保全了她们,免得她们走入歧途。这是天一性一。给娃娃洗澡,为一尸一体净身。迪格纳穆。总是被孩子们缠着。头盖骨像椰子,像猴子。起初甚至没有长结实,襁褓里那馊一奶一和变了质、肮里肮脏的凝一乳一。不该给那个孩子空橡皮一奶一头去咂。得灌满空气才行。博福伊太太,普里福伊[〔123〕]。得到医院去探望一下。不知道卡伦护一士是不是还在那里。当摩莉在咖啡宫[〔124〕]的时候,她来照看过几个晚上。我注意到,她为年轻的奥黑尔大夫刷上衣。布林太太和迪格纳穆太太也曾这么做过。到了结婚年龄。在市徽饭店,达根太太告诉我,最糟糕的是在晚上。丈夫醉醺醺地滚进来,浑身散发着酒吧气味,像只臭猫似的。你在黑暗中闻一闻试试,一股子馊酒味儿。到了早晨却来问:昨天夜里我醉了吗?然而,责备丈夫并不是上策。小雏儿们是回窝来歇一歇的。他们彼此摽在一块儿。也许女人也有责任。在这一点上,她们都得甘拜摩莉的下风。这是由于她那南国的血液吧。摩尔人的。还有她那体态,身材。伸手抚一摩她那丰满的[〔125〕]……譬如说,把她跟旁的女人比比看。关在家里的老婆,家丑不可外扬。请允许我介绍我的。然后他们让人见一位不起眼的妇女,也不晓得该怎样称呼她。总是能在一个人的妻子身上看到他的弱点,然而他们是命中注定一爱一上的。他们之间有独自的隐秘。这些男人要是得不到女人的照顾,就准会堕一落下去。再就是把总一共一值一先令的铜币[〔126〕]摞在一起那么高的小不点儿丫头,带上她那小矮子丈夫。天主造了他们,并使他们结缡。有时候娃娃们长得不赖。零乘零得一。要么就是七旬老富翁娶上一位羞答答的新一娘一。五月结的婚,十二月就懊悔了。一湿一漉漉的,真不舒服。黏一糊糊的。咦,原来是包一皮还沾着哪。不如把它拽开。
啊呀!
另一方面,六英尺高的大汉娶个只有他的表兜高的小一娘一子。长短搭配。大男子和小女人。我的表可真怪。手表总是出一毛一病。莫非人与人之间也会发生磁力作用不成。因为就在这个时刻,他即将。对,我估计是这样,分秒不差。猫儿不在,老鼠翻天。记得我曾在皮尔小巷看过一次。眼下这也是磁力的力量。什么东西背后都有磁力。比方说,地球一方面产生磁力,同时又被磁力所吸引。这就是运动的起源。至于时间呢,喏,时间就是运动所需要的东西。那么,如果一样东西停止了,整体就会一点点地停下来。这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磁针告诉你,太一陽一和星体正发生着什么事。小小的钢铁片。当你把叉子靠上时,它就会颤啊,颤啊,轻轻地碰一下。这就是男人和女人。叉子与钢铁。摩莉,他。梳妆打扮,以目传情并且暗示。让你看,再多看一些。还将你一军:倘若你是个男子汉,就瞧吧。仿佛要打喷嚏似的,瞧啊,瞧这两条一腿一。有种的,你就。轻轻地碰一下。只有放纵下去了。
她那个部位究竟有什么感觉呢?在第三者面前才装出一副害臊的样子。长袜上要是有个洞,就更尴尬了。那次在马匹展示会[〔127〕]上摩莉看到脚登马靴、上了踢马刺的农场主就不禁将下颚往前一伸,扬起了头。我们住在西伦巴德街的时候,画家们曾经来过。那家伙的嗓门真好,就像是刚走上歌坛时的吉乌利尼[〔128〕]。我闻了闻,宛若鲜花儿似的。可不是嘛。紫罗兰。那大概是颜料中的松节油气味吧。不论什么东西,女人们都自有用途。正搞着的时候,用拖鞋在地板上蹭来蹭去,免得让别人听见。但是我认为,很多女人达不到高一潮。一连能搞几个钟头。仿佛浸透我整个身一子,直到脊背。
且慢。哼。哼。我是她那香水。所以她才挥手来着。我把这留给你,当我在远处睡下时,你好思念我。那是什么?天芥菜花吗?不是。风信子吗?哦,我想是玫瑰吧。这倒像是她喜一爱一的那种气味。芳一香而便宜。很快就会发馊的。喏,摩莉喜欢苦树脂。这对她合适,还掺上点茉莉花。她的高音和低音。在晚间的舞会上,她遇见了他,《时间之舞》[〔129〕]。热气把香味发散开来。她穿的是件黑衫,上面还留有上一次的香气。黑一色一是良导体吧?抑或是不一良导体呢?还有光。假定它和光有什么联系。比方说,你要是走进黑黝黝的地窨子。还挺神秘的哩。我怎么现在才闻出来呢?起反应需要时间,就像她自己似的,来得缓慢却确凿。假若有几百万微粒子被刮过来。对,就是粒子。因为那些香料一群一岛,今天早晨发自锡兰岛的香气,多少海里以外都闻得见。告诉你那是什么吧。那就像是整个儿罩在皮肤上的极薄的一层纱巾或蛛网,细微得宛若游丝。它总是从女人一体一内一释放出来,无比纤细,犹如肉一眼辨认不出的彩虹一色一。它巴在她脱一下来的一切东西上面。长筒袜面。焐热了的鞋。紧身褡。衬一裤一。轻轻地踢上一脚,脱了下来。下次再见。猫儿也喜欢闻她床上的衬衣。在一千个人当中,它也嗅得出她的气味来。她泡过澡的水也是这样。使我联想到草莓与一奶一油。究竟是哪儿来的气味呢?是那个部位还是腋窝或脖颈底下。因为只要有孔眼和关节,就有气味。风信子香水的原料是油、乙醚或什么东西。麝鼠。尾巴底下有个兜儿。一个颗粒就能散发出几年的香气。两只狗互相绕到对方的后部。晚上好。晚上好。你闻起来如何?哼,哼。非常好,谢谢你。动物们就靠这么闻。是啊,想想看,咱们也是一样。比方说,有些女人来月一经的时候,发出一警一告信号。你挨近一下试试。顿时就准能嗅到一股令人掩鼻的气味。像什么?腐烂了的罐头曹白鱼什么的。唔。勿踏草地。
说不定她们也闻得出我们所发出的男人气味。然而,那是什么样的气味呢?那一天,高个儿约翰在桌子上摆了双雪茄烟气味的手套。口臭?就看你吃什么喝什么啦。不,我指的是男人的气味。想必是与那个有关,因为被认为是童贞的神父们,气味就大不一样。女人们就像苍蝇跟踪糖蜜似的嗡嗡嗡地包围着。不顾祭坛周围的栏杆,千方百计想凑过去。树上的禁神父[〔130〕]。哦,神父,求求您啦,让我头一个来尝吧。那气味四处弥漫、渗透全身。生命的源泉。那气味奇妙之至。芹菜汁吧。让我闻闻。
布卢姆先生伸了伸鼻子。哼。伸进。哼。背心襟口。是杏仁或者。不。是柠檬。啊,不,是肥皂哩。
啊,对啦,还有化妆水呢。我就觉得自己在记挂什么事来着。一直没回去,肥皂也没付钱。我不愿意像今天早晨那个老太婆那样提着瓶子走路。按说海因斯该还我那三先令了。可以向他提一下马尔商店的事,也许他就会记起来的。然而,倘若他把那一段写好了。两先令九便士[〔131〕]。不然的话,他对我的印象就坏了。明天再去吧。我欠你多少?三先令九便士吗?不,两先令九便士,先生。啊。兴许下回他就不肯再赊账了。可也有由于那样就失掉主顾的。酒吧就是这样。有些家伙由于账房石板上的账赊多了,就溜到后巷另外一家去了。
刚才走过去的老爷又来了,是一阵风把他从海湾刮来的。走去多远,照样又走回来。午餐时总是在家。浑身狼狈不堪。美美地饱餐上一顿。眼下正在欣赏自然风光。饭后念祝文。晚饭之后再去散步一英里。他准在某家银行略有存款。有份闲职。就像今天报童尾随着我那样。现在跟在他后面走会使他难堪,不过,你还是学到了点乖。用旁人的眼光反过来看自己。只要不遭到女人的嘲笑,又有什么关系?只有那样才能弄清楚。你自问一下他如今是何许人。《珍闻》悬赏小说《海滩上的神秘人物》,利奥波德·布卢姆着。稿酬:每栏一畿尼[〔132〕]。还有今天在墓边的那个身穿棕一色一胶布雨衣的家伙。不过,他脚[〔133〕]上长了鸡眼。对健康倒是有好处,因为什么都吸收了。据说吹口哨能唤雨。总有地方在下雨。奥蒙德饭店的盐就发潮。身一体能感觉出周围的气氛。老贝蒂就闹着关节痛。希普顿一妈一妈一预言说,将会有一种一眨眼的工夫就绕世界一周的船。不,关节痛是下雨的预兆。皇家读本[〔134〕]。远山好像靠近了[〔135〕]。
霍斯。贝利灯台的光。二、四、六、八、九。瞧啊。非这么旋转不可,不然的话,会以为它是一幢房子。营救船。格蕾斯·达令[〔136〕]。人们害怕黑暗。也怕萤火虫。骑自行车的人:点灯时间[〔137〕]。宝石、金刚钻更亮一些。女人。光使人心里踏实。不会伤害你。如今当然比早年好多了。乡间的道路。无端地就刺穿你的小肚子。可是还得同两种人打交道:绷着脸的或笑眯眯的。对不起。没关系。日落之后,最适宜在一陰一凉地儿给花喷水。稍微还有点儿一陽一光。射线就数红一色一的长。是罗伊格比夫·万斯[〔138〕]教给我们的:红、橙、黄、绿、蓝、靛青、紫罗兰。我望到了一颗星。是金星吗?还弄不清。两颗。倘若有了三颗,就是晚上了。夜云老是浮在那儿吗?看上去宛如一艘幽灵船。不。等一等。它们是树吧?视力的错觉。海市蜃楼。这是落日之国[〔139〕]。自治的太一陽一在东南方向下沉[〔140〕]。我的祖国啊,晚安[〔141〕]。
降露了。亲一爱一的。坐在那块石头上会伤身一体的。患白带下。除非娃娃又大又壮,能靠自己的力量生下来,否则就连娃娃也养不成。我本人说不定还会患痔疮哩。就像夏天患感冒似的,且好不了呢。伤口辣辣作痛。被草叶或纸张割破的最糟糕。摩一擦伤口。我恨不得充当她坐着的那块岩石。哦,甜蜜的小一妞儿,你简直不知道你看上去有多么俊美!我喜欢上这个年龄的姑一娘一了。绿苹果。既然送到嘴边,就饱餐一顿。只有在这个年龄才会跷起二郎一腿一坐着呢。还有今天在图书馆看到的那些女毕业生。她们坐的那一把把椅子,多么幸福啊。然而那是黄昏的影响。她们也都感觉到。知道什么时候该像花儿那么怒放。宛如向日葵啦,北美菊芋啦。在舞厅,在枝形吊灯下,在林一陰一路的街灯下。马特·狄龙家的花园里开着紫茉莉花。在那儿,我吻了她的肩膀。我要是有一幅她当时的全身油画肖像该有多好!我求婚,也是在六月。年复一年。岁月周而复始。巉岩和山峰啊,我又回到你们这儿来了[〔142〕]。人生,恋一爱一,环绕着你自己的小小世界航行。而今呢?当然,你为她瘸一腿一一事感到悲哀,但是提防着点儿,不要过于动恻隐之心。会被人钻空子的。
眼下,霍斯笼罩在一片寂静中。远山好像[〔143〕]。我们在那儿。杜鹃花。也许我是个傻子。他[〔144〕]得到的是李子,我得到的是核儿。这就是我扮演的角一色一。那座古老的小山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演员的名字换了,仅此而已。一对情侣。真好吃。真好吃。
现在我觉得累了。站起来吗?小妖一精一,把我身上的一精一力都吸净了。她吻了我。我的青春一去不复返了。它只来一次。她的青春也一样。明天乘火车到那儿去吧。不,回去就全不一样了。像孩子似的重新回到一座房子。我要的是新的。太一陽一底下一件新事都没有[〔145〕]。海豚仓邮局转。难道你在自己家里不幸福吗?亲一爱一的淘气鬼。在海豚仓的卢克·多伊尔家里玩哑剧字谜游戏。马特·狄龙和他那一大一群一闺女:蒂尼、阿蒂、弗洛伊、梅米、卢伊、赫蒂。摩莉也在场。那是八七年。我们结婚的头一年。还有老鼓手长,喜欢一点点地呷着酒的那个。真妙,她是个独生女,我也是个独生子。下一代也是这样。以为可以逃脱,结果自己还是撞上了。以为绕了最远的路,原来是回自己家的最近的路。就在这当儿,他和她。马戏一团一的马兜着圈子走。我们玩瑞普·凡·温克尔来着。瑞普∶亨尼·多伊尔的大衣裂缝。凡∶运货车。温克尔∶海扇壳和海螺[〔146〕]。接着,我扮演重返家园的瑞普·凡·温克尔。她倚着餐具柜,观看着。摩尔人般的眼睛。在睡谷[〔147〕]里睡了二十年。一切都变了。被遗忘了。原来的年轻人变老了。他的猎一槍一由于沾上露水生了锈。
身魂[〔148〕]。是什么在飞来飞去?燕子吗?大概是蝙蝠吧。只当我是一棵树哩,简直是个瞎子。难道鸟儿没有嗅觉吗?轮回转世。人们曾经相信,悲伤可以使人变成一棵树。泣柳[〔149〕]。身魂。又飞来了。可笑的小叫化子。我倒想知道它住在哪儿。那边高处的钟楼上。很可能。在一片圣洁的馨香中,用脚后跟倒吊着。我想它们必是被钟声惊吓得飞出来的。弥撒好像已完毕。可以听到会众的声音。为我等祈。为我等祈。为我等祈。一遍遍地重复,是个好主意。广告也是这样。请在本店购买。请在本店购买。对,那是神父住宅的灯光。他们吃着简朴的饭菜。记得我在汤姆那爿店的时候,曾做过错误的估计。是二十一八。他们有两所房子。加布里埃尔·康罗伊[〔150〕]的兄弟是位教区神父。身魂。又来啦。它们为什么一到晚间就像小耗子似的跑出来呢?是杂种。鸟儿就像是跳跳蹿蹿的耗子。是什么吓住了它们呢?灯光还是喧嚣声?还不如静静地坐着呢。这全都是出于本能,犹如干旱时的鸟儿,往水罐里丢石头子儿,好让水从罐嘴儿淌出来[〔151〕]。它仿佛是个穿大衣的矮子,有着一双小手。纤细的骨架。几乎能看到它们发出微光,一种发蓝的白一色一。颜一色一要看你在什么光线下看了。比方说,要是照老鹰那样朝太一陽一逼一视,再瞧瞧鞋,发黄的小斑点便映入眼帘。太一陽一总想在一切东西上盖上自己的标记。例如,今天早晨呆在楼梯上的那只猫。一毛一色一如褐一色一草皮。你说是从来没见过三一色一毛一的猫。才不是那么回事呢。市徽饭店那只前额上有着M字型花纹的猫,一毛一皮就是玳瑁一色一的,夹一着白斑纹。人身上有五十种不同的颜一色一。刚才霍斯还是紫晶一色一的。那是玻璃照的。因此,脑袋瓜儿挺灵的某人就利用凸透镜来点火。石楠丛生的荒野也会起火。决不会是旅人的火柴引起的。是什么呢?兴许是枯干的一茎一与一茎一被风刮得互相摩一擦燃起来的。要么就是荆豆丛中的玻璃瓶碎片在一陽一光下起到凸透镜的作用。阿基米德[〔152〕]!我发现啦!我的记一性一还不是那么坏。
身魂。谁知道它们为什么老是那样飞。昆虫吗?上星期钻到屋里的那只蜜蜂,跟映在天花板上的自己的影子嬉戏来着。说不定就是蜇过我的那一只呢,又回来看一看。鸟儿也是一样。它们究竟在说些什么,永远也无从知晓。就像我们聊天儿似的。她一句,他一句。它们挺有勇气,从海面上飞过来飞过去。死在风暴中或触着电线的,想必很多。水手们也过着可怕的生活。巨兽般的越洋轮船在一一团一漆黑中踉跄前进,像海洋似的吼叫着。前进无阻[〔153〕]!滚开,混账!另外一些人坐的是小船,一旦狂风大作[〔154〕],就会像守灵夜的鼻烟那样被扔来扔去[〔155〕]。他们还是结了婚的。有时候一连几年漂泊在地球尽头。其实也并非尽头,因为地球是圆的。他们说,在每个港口都有个老婆。让做老婆的在家里规规矩矩地一直等到约翰尼阔步返回家园[〔156〕],倒也不容易。一旦回来了,浑身散发着个个港口的里巷气味。
他们怎么会一爱一那海洋呢?然而他们就是一爱一哩。起锚了[〔157〕]。为了图个吉利,他披上肩衣或佩戴徽章[〔158〕],乘船而去。就是这样。还有那个护符——不,他们叫它作什么来着。可怜的爹的父亲曾把它挂在门上让大家一摸一[〔159〕]。它把我们领出埃及的土地,进入为奴之家[〔160〕]。任何迷信都是有些名堂的,因为你一旦外出,就无从知道会有什么危险。拼死拼活地抓住一块板子,或跨在一根桁条上,身上缠着救生带[〔161〕],嘴里灌进海水。这是他最后的挣扎了,直到被鲨鱼捉住。鱼儿在海里也会发晕吗?
接着就是美丽的平静,海面光滑明净,万里无云。船员和货物,一片残骸碎片。水手的坟墓[〔162〕]。月亮安详地俯瞰着。这怪不得我。自命不凡的小家伙。
为默塞尔医院募款而举办的麦拉斯义卖会上,最后一枝孤寂的蜡烛[〔163〕]飘上天空,绽开来,一面落下去,一面撒出一簇紫罗兰一色一的星星,其中只有一颗是白的。它们飘浮着,往下落,逐渐消失了。牧羊人的时辰,把羊一群一关进栏一内一的时辰,幽会的时辰。晚上九点那趟的邮递员,从一家到另一家,敲两下门,永远受到欢迎。他腰带上的那盏荧光灯一闪一闪的[〔164〕],在月桂树篱间穿行。在五棵小树之间,一根火绳杆伸了出去,点燃了莱希家一陽一台上的灯。沿着那一连串灯光明亮的窗户,沿着那排一模一样的庭园,一路用尖嗓门嚷着:“《电讯晚报》,最后一版!金杯赛一马的结果!”有个男孩儿从迪格纳穆的房子里跑出来,呼喊了一声。蝙蝠唧唧叫着,飞这儿飞那儿。远远地在沙滩上,碎一浪一爬了过来,灰灰的。漫长的时日,真好吃,真好吃[〔165〕]。杜鹃花丛,使霍斯山丘感到疲惫了(它老了)。夜风一习一习一,拨一弄着羊齿茸一毛一,给他以快一感。他卧在那里,却睁开一只未入睡的眼睛,深深地、缓慢地呼吸着,虽困盹却是醒着的。远远地在基什的防波堤那儿,抛锚的灯台船上,灯光闪烁着,向布卢姆先生眨巴着眼儿。
那艘船上的人们过的日子真够受的,成天总是呆在一个地方,动弹不得。一爱一尔兰灯塔管理处。为了他们所犯的罪愆而受到的惩罚。沿岸一警一备队也是如此。火箭和救生一裤一,浮圈和救生艇。发生在我们乘一爱一琳王号[〔166〕]去游览的那一天。曾丢给他们一袋旧报纸。简直成了动物园里的熊。那可是一次肮脏的旅行。醉汉跑到甲板上来倾倒他们胃里的东西。吐到船外,好喂曹白鱼。晕船。妇女们满脸惧怕天主的神一色一。米莉可毫无害怕的苗头。她笑着,淡蓝一色一头巾系得松松的。她那个年龄还不懂什么叫作死呢。而且胃里也干净。她们就是害怕迷路。在克鲁姆林[〔167〕],当我和玛莉恩藏到树后时(我原是不愿意这么藏的),她就嚷:一妈一妈一!一妈一妈一!树林里的娃娃们[〔168〕]。戴上假面具,吓唬她们一下。把她们抛到半空,然后再去接住。说什么我要杀你。难道仅仅是半开玩笑吗?孩子们打仗玩,也是一本正经。怎么能够相互拿一槍一口瞄准对方呢。有时会走火的呀。可怜的孩子们!只有丹毒和荨麻疹这两种病最麻烦。为了这,我给她买了甘汞泻剂。病好了一点,她就和摩莉睡在一起了。她那口牙长得和一妈一妈一的一样。女人多么疼一爱一孩子!当做自己的化身吗?但是一天早晨,她拿着雨伞去追那孩子来着。大概不至于伤害她。我号了号她的脉。怦怦跳着。那手多小啊。如今大了。最亲一爱一的爹爹。当你抚一摩那只手的时候,它像是有那么多话要说。她喜欢数我背心上的纽扣。我记得她头一回系的一胸一衣,可把我逗乐了。一奶一头起初挺小。我想,左边的那只更敏一感一些。我的也是如此。因为离心脏更近一些吧?流行大一奶一的时候,就填上点儿什么。晚上疼得厉害了,就叫嚷,把我喊醒。头一回来月一经那次,可把她吓坏了。可怜的孩子!对一妈一妈一来说,那也是个奇怪的时刻。把她带回到少女时代了。直布罗陀。从布埃纳维斯塔俯瞰。奥哈拉之塔[〔169〕]。海鸟尖声叫着。把家族统统吞一食掉的老叟猴[〔170〕]。日暮时分,通知士兵返回要塞的号炮。那是像这样的一个傍晚,但是晴朗无云。她一边眺望海洋,一边对我说:我一直以为我会嫁给一个拥有私人游艇的贵族或绅士。晚上好,小一姐。男人一爱一美丽的年轻姑一娘一[〔171〕]。为什么嫁了我呢?因为你和别人那么不同。
最好不要像帽贝似的整个晚上黏在这儿。这样的气候,令人感到沉闷。从天光看,想必快到九点了。来不及去看《丽亚》了。《基拉尼的百合》[〔172〕]。不,也许还没演完呢。到医院去探望一下吧。但愿她已经完一事了[〔173〕]。这可是漫长的一天:玛莎、洗澡、葬礼、钥匙议院、女神像所在的博物馆,迪达勒斯之歌。还有在巴尼·基尔南酒馆里那个骂骂咧咧的家伙。我也顶撞了他。那帮吹牛皮的醉鬼,我说的那句关于他的天主的话,使他不敢回嘴了。难道不该反击他吗?不。他们应该回家去嘲笑自己。总想聚在一起狂饮一通。就像两岁的娃娃似的,害怕孤独。倘若他揍了我一顿。从他的立场来看,倒也不赖。兴许他也无意伤害我。为以一色一列三呼万岁。为他到处带着走的小一姨一子三呼万岁,她嘴里长着三颗犬齿哩。同一类的美人儿吧。特别适宜一道喝杯茶。勃尼奥的野人一妻子刚进城[〔174〕]。想想看,一清早旁边有了这么一个人。莫里斯边吻母牛边说,人嘛,总是各有所好[〔175〕]。然而迪格纳穆那档子事把什么都弄得一一团一糟。办丧事的家[〔176〕],大家总是愁眉不展的,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下文。总之,那位寡一妇缺钱。得去找找苏格兰遗孀[〔177〕],照我答应过的。古怪的名字。认为丈夫先一命呜呼乃是理所当然的事。就在星期一,那个寡一妇在克拉默那家店外面瞧我来着。把可怜的丈夫埋葬了,然而靠保险金过得也蛮不错。她那寡一妇的铜板[〔178〕]。那又怎么样?你还指望她做什么?她得花言巧语,好歹活下去。我讨厌瞧见鳏夫。看上去那么孤独无助。奥康纳这个人好可怜哪,老婆和五个孩子在这儿都吃蛤贝中毒死了。污水。真没办法。得由一位戴卷边平顶毡帽的、主妇般的善心女人来对他尽尽母道。大浅盘脸的大一妈一,系上一条大围裙,照料着他。灰法兰绒布卢默女一裤一[〔179〕],三先令一条,便宜得惊人。人家说,被一爱一上的丑女人将永远被一爱一上。丑陋:没有女人认为自己长得丑。恋一爱一吧,扯谎吧,保持得漂漂亮亮,因为明天我们总将死去。不时地碰见他走来走去,试图找到那个捉弄他的人。万事休矣:完蛋。这是命中注定的。轮到他头上了,而不是我。店铺也常常被人贴上一张一警一告。就像是被灾祸紧紧缠住了似的。昨天夜里做梦了吗[〔180〕]?且慢。有些弄混了。她趿拉着红拖鞋:土耳其式的。穿着紧身一裤一。倘若她真穿上了呢?我会不会更喜欢她穿宽松的睡衣一裤一呢?这就很难说啦。南尼蒂也走啦。乘的是邮船,这会子快到霍利黑德[〔181〕]啦。得把凯斯那则广告敲定了。做做海因斯和克劳福德的工作。替摩莉买条衬裙。她倒是有一副好身材。那是什么呀?说不定是钞票哩。
布卢姆先生弯下一身去,从沙滩上掀起一片纸。把它凑到眼前,迎着暮一色一看。是信吗?不。没法辨认。不如走吧。那要好一些。我累得不想动了。这是一本旧练一习一簿的一页。有这么多的窟窿和小石头子儿。谁数得过来呢?永远也不知道你能找到什么。轮船遇难时,把财宝的下落写在一张纸上,塞一进瓶子里。邮包。孩子们总一爱一往海里扔东西。是信仰“将你的粮食撒在水面”[〔182〕]这话吗?这是什么?一截木棍。
哦!那个女人把我弄得筋疲力尽。如今已经不那么年轻了。明天她还到这儿来吗?在什么地方永永远远地等待她。准会再来一次。杀人犯都是这样的。我怎么样呢?
布卢姆先生用那截木棍轻轻地搅和脚下的厚沙。为她写下一句话吧。兴许能留下来。写什么呢?
我。
明天早晨就会有个拖着脚步走路的人把它踏平。白费力。会被波一浪一冲掉。涨潮的时候到这儿来,看见她脚跟前有个水洼子。弯下一身去,照照我的脸,黑糊糊的镜子,朝它哈口气,弄得一片朦胧。所有的岩石上都净是道道、斑痕和字迹。噢,那双透明的袜子!而且她们也不了解。
另一个世界意味着什么。我曾称你作淘气鬼,因为我不喜欢[〔183〕]。
是。阿[〔184〕]。
写不下。算了吧。
布卢姆先生用靴子慢慢地把字涂掉了。沙子这玩意儿毫无用处。什么也不生长。一切都会消失。用不着担心大船会驶到这儿来。除非是吉尼斯公司的驳船。
八十天环游基什[〔185〕]。一半是出于天意。
他扔掉了水笔。那截木棍戳到沉积的泥沙里,竖一立不动了。可你要是有意让它竖着不动,一连试上一个星期,也办不到。机缘。咱们再也见不着了。然而那是何等地快乐啊。再见吧,亲一爱一的。谢谢。那曾使我感到那么年轻。
这会子我倒是想打个盹儿。大概将近九点钟了。驶往利物浦的船[〔186〕]早就开走了。连烟都不见了。她也可以搞嘛。已经搞完了。然后前往贝尔法斯特。我不想去。匆匆赶去,再匆匆赶回恩尼斯。随它去吧。闭会儿眼睛。不过,不会入睡的。半睡半醒。往事不会重演了。又是蝙蝠。没有害处。不过几只。
哦 ,心肝儿,你那小小的白皙少女,尽里边我统统瞧见了,肮脏的吊一裤一带使我做了一爱一,黏一糊糊 ,我们这两个淘气鬼,格蕾斯·达令[〔187〕] 她他越过床的一半,遇见了他尖头胶皮管[〔188〕] 为了拉乌尔的褶边[〔189〕],香水,你太太,黑头发,一起一伏的丰一腴魅力,小一姐,年轻的眼睛,马尔维,胖小子们,我,面包·凡·温克尔[〔190〕] 红拖鞋,她生锈的,睡觉,流一浪一,多年的岁月,回来 下端,阿根达斯[〔191〕] 神魂颠倒,可一爱一的,给我看她那,第二年,一抽一屉里,返回,下一个她的下一个,她的下一个,蝙蝠翩翔着。这儿。那儿。这儿。远远地在一片灰暗中,钟声响了。布卢姆先生张着嘴,将左脚上的靴子斜插在沙子里,倚着它,呼吸着。仅仅一会儿工夫。
咕咕
咕咕
咕咕[〔192〕]
神父住宅的壁炉台上的座钟咕的一声响了,教堂蒙席奥汉龙、康罗伊神父和耶稣会士约翰·休斯神父边喝茶,吃着涂了黄油的苏打面包、浇了番茄酱的炸羊肉片,边谈着
傻话
傻话
傻话[〔193〕]
从一间小屋中出来报时的是一只小金丝雀。格蒂·麦克道维尔那次来这儿,立即注意到了,因为关于这类事情,她比谁都敏一感。格蒂·麦克道维尔就是这样的。她还顿时发觉,那位坐在岩石上朝这边望着的外国绅士,是个
王八
王八
王八[〔194〕]。
●第十三章 注 释
[1] 海洋之星,参看第12章注〔598〕。
[2] 见《威尼斯商人》第1幕第3场夏洛克的台词:“多次您在交易所里骂我。”
[3] H.M.S.是“国王陛下之船”的首字。
[4] 弗洛拉·麦克弗利姆西是美国律师兼诗人威廉·艾伦·巴特勒(1825——1902)的《无衣可穿》(1857)一诗中的女主人公。
[5] “熟……红一唇”出自托马斯·坎皮恩(1567——1620)的《她脸上有座庭园》一歌。
[6] 非凡气宇,原文为法语。
[7] 《公主中篇小说》(1886——1904)是伦敦一周刊名,每期至少刊登一篇中篇小说。
[8] 据海德一九八九年版(第287页第6至7行):“总是”后面有〔从伦敦桥路那边〕之句。伦敦桥路是一爱一尔兰区的一条街,格蒂一家人就住在这一带。
[9] 《夫人画报》是当时每逢星期四在伦敦出版的周刊,一内一容为时装、音乐、戏剧、文艺方面的图片。
[10] 克勒利,参看第5章注〔23〕。
[11] 一中指约四英寸半长。
[12] 小,原文为法语。
[13] 这里是意译。直译就是:“梣木、?树或榆树”,出自英国诗人拉迪亚德·吉卜林(1865——1936)的《树木之歌》,是对永恒的象征一性一譬喻。
[14] “杰出人物”一语出自塞缪尔·瓦伦特·科尔(1851——1925)的《林肯》一诗。
[15] “自……将来”,这里,格蒂把天主教婚配祝文援引错了,应作:“自今日起,祸福同享,贫富一共一当,不论患病或健康,惟有死亡才能使我们分手。”
[16] 一种放了山莓果酱的一乳一蛋布丁。
[17] 加里欧文,参看第12章注〔33〕。
[18] 《为了图清静,怎么着都行》(1626)是英国戏剧家托马斯·米德尔顿(约1570——1627)的剧作的题目。
[19] 西丝和西茜都是瑟西莉亚的昵称。
[20] 这是哄孩子玩的童谣,参加者在提到“市一长大人”、“马”和“马车”时,分别一摸一摸一前额或其他部位。
[21] 特里顿维尔是沙丘的一条通衢大道。
[22] 洛雷托是意大利马尔凯区城镇,以圣母堂闻名。堂一内一壁龛竖有圣母圣婴像。
[23] 《皮尔逊周刊》是每逢星期四在伦敦出版的一种定价一便士的周刊。
[24] “凡是……烙印”一语出自约翰·托宾(1770——1804)的剧作《蜜月》第2幕第1场,引用时作了一些改动。
[25] 约翰·费尔(1625——1686),英国圣公会牧师,牛津大学教长和主教,曾迫害宗教信仰上的自一由主义学派。
[26] 《他的……他》,这里把门罗·H.罗森菲尔德所作通俗歌曲《她缺点纵多,我依然一爱一她》(1888)中的“她”改成了“他”,“我”改成了“她”。
[27] 《告诉……一爱一》是G.H.霍德森所作通俗歌曲。
[28] “我……附近”出自《围攻罗切尔》(参看第10章注〔116〕)第2幕中的咏叹调。
[29] 《月亮升起来了》是《基拉尼的百合》(参看第6章注〔24〕)中一插曲。
[30] 从行文看,查理和汤姆是格蒂的弟弟。
[31] 帕齐和弗雷迪是迪格纳穆的两个儿子。
[32] “护守天使”一语出自《哈姆莱特》第5幕第1场中雷欧提斯对哈姆莱特王子所说的话。
[33] 那个地方指厕所。
[34] 滕尼,参看第10章注〔204〕。
[35] 据《希腊神话》,风神之女阿久娥涅(哈尔西昂)因新婚的丈夫溺死,伤心而投海自尽。众神遂把这对夫妇变成翠鸟。冬至前后两周,风神使海上风平一浪一静,以便于翠鸟筑窝。因此,冬至前后的两周即通称哈尔西昂时期。
[36] 按《奥德修纪》卷6中描述瑙西卡公主有着一双白皙的胳膊。
[37] 指英国词典编纂者约翰·沃尔克(1732——1807)所编《英语发音评注辞典》。
[38] “失……一回”一语套用威廉·一爱一德华·希克森(1803——1870)的诗《试吧,再试它一回》。原词是:“假若最初你没成功,试吧,再试它一回。”
[39] 圣伯尔纳(参看第12章注〔575〕)曾称赞、吟诵并引用过这篇以首句“记住”为题的歌颂圣母的祷文,但祷词不是他编写的。
[40] 圣约翰·马丁·哈维(1863——1944),英国演员,二十世纪初曾在都柏林演出。
[41] 指詹姆斯·艾伯里(1838——1899)所作喜剧《两朵玫瑰》(1870),女主角是一对总穿同样衣服的姊妹。
[42] 狮子鼻,原文为法语。
[43] “没有……冤屈”一语出自《李尔王》第3幕第2场中李尔王对肯特所说的话。
[44] 意思是使他皈依天主教。
[45] “过去的回忆”一语出自《玛丽塔娜》(见第5章注〔104〕)第2幕第2场的歌曲《有一朵盛开的花》。
[46] “为我等祈”,原文为拉丁文。
[47] 圣母七苦指耶稣被钉十字架(第5苦)、被埋葬(第7苦)等,均见《新约全书》。下文中的“蒙席”,参看第12章注〔286〕。
[48] 九日敬礼是天主教一种连续九天的祷告。
[49] 见《路加福音》第1章第38节。
[50] “四十小时朝拜”是天主教的一种仪式,一连供奉耶稣圣心(参看第6章注〔181〕)达四十个小时,让教徒朝拜。
[51] “看哪!”原文为法语。
[52] “堂堂圣体,奥妙至极,吾叩首行敬礼”是圣托马斯·阿奎那所作的圣歌最后两段的首句,在圣体降福仪式中吟唱。格蒂不谙拉丁文,故把音节断错了。
[53] 荡一妇,原文为英语化了的一爱一尔兰语。
[54] 这是惯常应付那些不停地问时间的孩子的话。
[55] 我的彼得伯伯是俚语,指当铺老板,一个能够给予经济援助的阔伯伯。
[56] 俚语,水道暗指尿道。
[57] 原文为拉丁文,是紧接着“跪拜赞颂”而诵的经。
[58] “扪心自问”一语出自英国诗人理查·哈里斯·巴勒姆(笔名:托马斯·英戈尔德比,1788——1845)的《圣奥迪尔之歌》。
[59] 原文为法语。
[60] 原文作canon,大教堂参事会(教士会)成员。蒙席是天主教对这一职称的一习一惯用语。
[61] 一爱一琳,参看第7章注〔46〕。“一爱一琳……姿容”和“晚钟”均出自托马斯·穆尔的诗作。
[62] 指当骑者愿意原地蹬车时,就可以使后轮脱离车架的一种自行车。
[63] 十九世纪美国女作家玛丽亚·卡明所着《点灯夫》的扉页上记载着表演空轮的故事。《梅布尔·沃恩》(1857)的女主人公与格蒂同名,后为点灯夫所收养。
[64] “玛利亚的孩子”指一八四七年由仁一爱一会修女所创设的天主教联谊会。
[65] 在第6章中,兰伯特曾谈到布卢姆在希利的店里推销过吸墨纸。见该章注〔184〕及有关正文。
[66] 乔伊斯在《斯蒂芬英雄》中曾引用此诗:“你是凡人吗,我理想的人儿?在柔和的薄暮中,你会到来吗?”
[67] 《一爱一情嘲笑锁匠》(1803)是乔治·科曼(1762——1836)剧作的题目,后成为谚语,用来比喻什么也阻挡不了一爱一情。
[68] 歌之国,指意大利。
[69] “为了……手段”一语出自《哈姆莱特》第3幕第4场中哈姆莱特王子的台词。
[70] 惯例指当时从中下层的人们看来,社交界(这里指上层社会)的已婚者倘若因婚姻不幸而分居,是允许与人通一奸一的。下一句中的“已淡……岁月”一语出自《古老甜蜜的情歌》,参看第4章注〔50〕。
[71] “列国……上主!”一语出自《诗篇》第117篇。
[72] 指麦拉斯义卖会,参看第8章注〔280〕。
[73] 荡一妇,原文为英语化了的一爱一尔兰语。
[74] 这是根据《土地购买法》(1891)设立的机构,旨在解决一爱一尔兰西部穷乡僻壤的人口过剩问题。
[75] 罗马蜡烛是焰火的一种。
[76] 这是玛莎信中的话,参看第5章注〔36〕及有关正文。
[77] 特兰奎拉女修道院,参看第8章注〔44〕。
[78] 指由于电车挡住视线,布卢姆未能看到女人的长筒丝一袜。参看第5章注〔13〕及有关正文。
[79] 指麦克伊借口妻子要下乡,向人借手提箱。参看第5章注〔19〕。
[80] 这是一种初期的电一影放映机,在圆筒的一端嵌上逐渐变化的画片,边看边旋转,使人产生画面在活动的错觉。
[81] 偷看的汤姆,参看第8章注〔130〕。
[82] 棉布汗衫,原文为法语。
[83] “抚一摸一她那曲线”(“曲线”,原文为法语),参看第10章注〔122〕及有关正文,引用时省略了“丰满的”一词。
[84] “我们……晚上”一语出自托马斯·海恩斯·贝利和J.菲利普·奈特所作的一首通俗歌曲。前后文中的“他”,均指博伊兰。
[85] “哦……饰针”,参看第5章注〔39〕及有关正文。
[86] 玛丽亚和玛莎,参看第5章注〔41〕。
[87] 铁'藜,参看第8章注〔47〕。
[88] 乔西·鲍威尔是布林太太婚前的姓名,参看第8章注〔74〕及有关正文。
[89] “看哪!”原文为法语。
[90] 这里是把英国讽刺喜剧作家威廉·康格里夫(1670——1729)的剧作《以一爱一还一爱一》(1695)第2幕第10场中的“你可莫接一吻并说出口”一语反过来说的。
[91] 一爱一发是男子用丝带扎起来、垂在耳边的一绺头发,伊丽莎白女皇一世及詹姆斯一世在位期间曾流行于英国上层社会。
[92] “协助……工作”,这是布卢姆在报纸上刊登的招聘女打字员广告中的措词,参看第8章注〔82〕及有关正文。
[93] 这是个民间故事。野兽的善良和智慧赢得了美一女的一爱一,而美一女真挚的一爱一又破了魔力,使野兽重新变成了英俊王子。
[94] “笔力……太太”,指博伊兰给玛莉恩写的信。参看第4章注〔39〕及有关正文。
[95] 布卢姆曾受雇于大卫·德里米父子人寿火灾保险公司。
[96] 恋一爱一,原文为法语。
[97] 一内一尔·格温,参看第9章注〔352〕。安妮·布雷斯格德尔(1663——1748),以貌美着称的英国女演员。
[98] 莫德·布兰斯科姆(活动时期1875——1910),以貌美着称的英国女演员。
[99] “事业……啦”,原文为意大利语。参看第8章注〔190〕。
[100] 这里,一妓一女把屁一股(arse)说成了方舟(arks)。下文中的鹦鹉,在第15章中重新提及。见该章注〔490〕及有关正文。
[101] 吐软骨,参看第8章注〔194〕及有关正文。
[102] 法国信(letter)是避一孕一套的隐语。此字又可作“文学”解。
[103] 它指一性一病。
[104] 指进一妓一院,参看第3章注〔158〕及有关正文。
[105] 哈利·马尔维中尉是个虚构的人物,隶属于英国皇家海军。摩尔墙,参看第18章注〔282〕。花园指阿拉梅达园,见第12章注〔308〕。
[106] “格伦克里的宴会”至“维尔·狄龙”,参看第10章注〔112〕至〔116〕及有关正文。
[107] “蹿上去……棍子”一语出自美国作家托马斯·潘恩(1737——1809)的一封信,原是批评英国政一治家埃德蒙·伯克(1729——1797)从支持美国革命到反对法国革命这一截然相反的态度的。
[108] 詹米特兄弟所开设的一家旅馆,兼营餐馆,坐落在三一学院附近。下文中的“能不能告诉我一声几点啦?”参看本章注〔55〕及有关正文。
[109] “梅干和棱镜”一语出自狄更斯的长篇小说《小杜丽》(1855——1857)第2卷第5章。在原文中,这两个词很绕口。
[110] “那些……姑一娘一”,参看第4章注〔65〕及有关正文。
[111] 威尔金斯实有其人,是伊拉兹马斯·史密斯高中(参看第8章注〔64〕)校长。
[112] 罗杰·格林实有其人,是都柏林一律师,这里指他的法律事务所。
[113] 当天上午布卢姆从教堂出来后,曾看到普雷斯科特洗染坊的汽车,参看第5章注〔88〕及有关正文。
[114] “皱……袜子”,指当天下午布卢姆遇见的那个和拉塞尔(A.E.)一道走着的女人穿的袜子。见第8章注〔163〕和有关正文。
[115] 白的,指当天下午布卢姆在格拉夫顿街上看到的那个穿白袜子的女人。参看第8章注〔189〕及有关正文。
[116] 典出自一个笑话。有个男人为了避免女人一爱一上他,总是先吃些生洋葱再与女人接触。然而有个女人特别喜闻那股洋葱气味。于是,这个男人的决心就动摇了。
[117] 指他在巴尼·基尔南的酒馆跟人吵架(见第12章末尾)以及参加迪格纳穆的丧事(见第6章)。
[118] 这原是弗兰西斯科对接他班的勃那多所说的话(见《哈姆莱特》第1幕第1场)。这里,布卢姆用来指格蒂取代了迪格纳穆等人,给他带来慰藉。
[119] “简直……向”一语出自博伊兰所唱的歌,参看第4章注〔65〕。下文中的“他”指博伊兰。
[120] 这首俚谣的一爱一尔兰版本已佚,美国艺人哈利·克利夫顿却写过一首题名《杰迈玛·布朗》的俗谣。
[121] “不久……合身了”一语出自美国的一首打油诗。
[122] 一种软质黄一色一泥,可除衣上油渍。
[123] 这里,布卢姆把在医院中待产的米娜·普里福伊误记成博福伊(参看第4章注〔79〕),接着又想起来了,参看第8章注〔75〕及有关正文。
[124] 按一摩莉曾在咖啡宫弹钢琴,参看第11章注〔97〕及有关正文。卡伦护一士和奥黑尔大夫,见第14章注〔9〕及有关正文。
[125] 引自《偷一情的快乐》,参看第10章注〔122〕。
[126] 即十二枚各值一便士的铜币。
[127] 马匹展示会,参看第7章注〔32〕。
[128] 安东尼·吉乌利尼(1827——1865),意大利男高音歌手,一八五七年以后在都柏林走红。
[129] 这里,布卢姆在追忆摩莉初遇博伊兰的往事。《时间之舞》出自歌剧《歌女》。参看第4章注〔84〕、〔85〕。
[130] 这里把伊甸园中“树上的禁一果”(见《创世记》第2章第17节)这一典故中的“果”,改为“神父”。
[131] 这是布卢姆在一药一店里为摩莉配制的化妆水的金额。参看第5章注〔93〕及有关正文。
[132] 参看第4章注〔80〕及有关正文。
[133] 这是双关语。原文作kismet,土耳其语,意思是命运。而英语中的fate(命运)一词,在一爱一尔兰乡间读作feet(脚)。
[134] 希普顿一妈一妈一(1486?——1561?),英国女预言家,《希普顿一妈一妈一的预言》(1641)一书一记载了她的事迹。皇家读本一共一六卷。一八七○年出版于伦敦,是《皇家学校丛书》的一部分。这里指的是希普顿一妈一妈一。她解读并预告皇室命运,故云。
[135] “远山……了”,参看本章注〔143〕。
[136] 格蕾斯·达令(1815——1842),英国朗斯顿灯塔看守员之女,一八三八年协助其父曾两次出船搭救一艘遇难船上的乘客。
[137] 据一九○四年六月十六日的《电讯晚报》,当天自行车的点灯时间为晚上九点十七分。
[138] 万斯(参看第5章注〔6〕)的绰号罗伊格比夫是用红、橙、黄、绿、蓝、靛青、紫罗兰一共一七种颜一色一的首字拼凑而成的。
[139] 沃尔特·G.马歇尔在《横越美国》(伦敦,1882)一书中提到加利福尼亚州是“日没之国”。
[140] 自治的太一陽一,参看第4章注〔6〕及有关正文。
[141] “我……晚安”一语出自拜伦的长诗《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1812)第1章第1节。
[142] “巉……来了”一语出自戏剧家詹姆斯·谢里登·诺尔斯(1784——1862)的悲剧《威廉·退尔》(1825)第1幕第2场。
[143] 这里把前文中的句子引了一半,参看本章注〔135〕。
[144] “他”指博伊兰。后文中的“一对情侣”则指当年的布卢姆夫妇。布卢姆想起摩莉把自己嚼过的香籽糕递送到他嘴里的往事。参看第8章注〔248〕。
[145] “太一陽一……没有”一语出自《旧约·传道书》第1章第9节。
[146] 这是根据美国作家华盛顿·欧文(1783——1859)所着《见闻札记》中的短篇小说《瑞普·凡·温克尔》主人公的名字编成的哑剧字谜游戏。Rip(瑞普)含有“扯裂”意。Van(凡)含有“运货车”意。Winkle(温克尔)一词包含在periwinkle(海螺)里。这个人物在山谷里一睡二十载。参看第15章注〔612〕。
[147] 《睡谷的传说》是《见闻札记》中的另一短篇小说。
[148] 身魂是古埃及宗教教义中灵魂的一个片面,形如鸟,象征人死后其灵魂的活动。
[149] 即垂杨柳(Weeping wilow)。这里是照字面译的。
[150] 加布里埃尔·康罗伊是《都柏林人·死者》中的中心人物。“二十一八”指教区神父那两座房子每年的房租各为二十一八英镑。
[151] 《伊索寓言·乌鸦和水罐》中的乌鸦,就是用这个办法喝上水的。
[152] 据说阿基米德(参看第9章注〔508〕)曾利用镜子凝聚日照,焚烧罗马舰艇,从而推迟了罗马名将马塞卢斯(约公元前268——前208)攻克叙拉古的日期。
[153] 原文为一爱一尔兰语,是皇家一爱一尔兰明火一槍一团一的呐喊声。
[154] “一旦……大作”一语出自帕克所作通俗歌曲《美人鱼》(1840)。
[155] “鼻烟……去”,参看第6章注〔39〕。
[156] 《直到约翰尼阔步返回家园》是美国南北战争期间联邦军的进行曲。作者为帕特里克·萨斯菲尔德·吉尔摩(1829——1892)。
[157] 《起锚了》是阿诺尔德和布雷厄姆所作歌曲。
[158] 根据天主教传统,水手们披肩衣、戴徽章以求得圣徒的保护。
[159] 这里,布卢姆指的是门柱圣卷,即犹太家庭挂在门柱上的小羊皮纸圣经卷。
[160] 为奴之家,参看第7章注〔37〕。
[161] “跨在一根桁条上,身上缠着救生带”之句令人联想到《奥德修纪》卷5中关于奥德修“跨在一条木头上”,在海上漂浮的描述。后来他又把女神的面纱当做救生带,终于上了岸。
[162] “水手的坟墓”,直译是:戴维·琼斯的库房。戴维·琼斯指海鬼或海妖,海底是他的库房。
[163] “最后……烛”,参看第11章注〔17〕。
[164] “荧光……的”,参看第8章注〔179〕。
[165] “真……吃”,指情侣在这里咀嚼香籽糕,参看第8章注〔248〕。
[166] 一爱一琳王号,参看第4章注〔64〕及有关正文。
[167] 克鲁姆林是距都柏林中心区西南三英里半的一座村庄和教区。
[168] 《树林里的娃娃们》,参看第4章注〔21〕。
[169] 布埃纳维斯塔(意译是:南糖卷山)是直布罗陀最高的一座山。奥哈拉之塔离该山不远,在狼崖上。
[170] 音译是柏柏里猴,一群一栖于直布罗陀等地的无尾猕猴。
[171] “晚上……姑一娘一”,原文为西班牙语。
[172] 《被遗弃的丽亚》(见第5章注〔24〕)和《基拉尼的百合》(见第6章注〔24〕)均于当天晚上八点开演。
[173] 这里,布卢姆表示希望米娜·普里福伊太太已经生完了娃娃。参看第8章注〔77〕及有关正文。
[174] “勃……进城”一语套用一首俗曲,原作:“勃尼奥的野人一妻子刚进城。”
[175] “莫……所好”一语,是把一习一惯上的说法作了改动:那位好女人吻母牛时说:“喏,每个人各有所好。”见斯威夫特所着《文雅绝妙会话大全》(1738)。
[176] 办丧事的家,见第11章注〔221〕。
[177] 指苏格兰遗孀基金人寿保险公司;总公司设于一爱一丁堡,在都柏林有五个代理人。
[178] “寡一妇的铜板”这一典故出自《路加福音》第21章。耶稣称赞一个捐献了两个小铜板的寡一妇,因为那是她的全部财产。
[179] 一八五○年阿米莉亚·詹克斯·布卢默提倡一种女用长一裤一。这个名词后来用以指裙一裤一、灯笼一裤一等。
[180] 指布林做梦的事,参看第8章注〔70〕及有关正文。
[181] 霍利黑德是威尔士霍利岛港口,与一爱一尔兰的邓莱里之间有定期班轮。
[182] “将……水面”一语出自《传道书》第11章第1节。下半句是“因为日久必能得着”。
[183] “另一个世界……不喜欢”,参看第5章注〔36〕及有关正文。引文与原信略有出入。
[184] 布卢姆原来打算写“我是阿尔法,就是开始”,见《启示录》第1章第8节。阿尔法是希腊字母中的首字。
[185] 这里把法国科幻小说家朱尔斯·凡尔纳(1828——1905)所着《八十天环游地球》(1873)一书的“地球”改为“基什”(见第3章注〔138〕)。
[186] 每天中午和下午九点,有班轮渡从都柏林驶往利物浦。
[187] 格蕾斯·达令(见本章注〔136〕)的姓与“亲一爱一的”拼法相同,有双关语意。
[188] 这是摩莉对轮回一词的误会,参看第8章注〔37〕。
[189] 均为《偷一情的快乐》中的情节,参看第10章注〔122〕及有关正文。
[190] 这是文字游戏。荷兰人姓名瑞普·凡·温克尔(见本章注〔146〕)中的“凡”,表示出生地。这里把“瑞普”改成“面包”,意译就是“温克尔的面包”。
[191] 阿根达斯,参看第4章注〔23〕。
[192] 原文Cuckoo既可作“杜鹃”解,指其鸣叫一声,还含有“傻”的意思,并隐指老婆与人私通的丈夫。参看第9章注〔491〕。
[193] 原文Cuckoo既可作“杜鹃”解,指其鸣叫一声,还含有“傻”的意思,并隐指老婆与人私通的丈夫。参看第9章注〔491〕。
[194]原文Cuckoo既可作“杜鹃”解,指其鸣叫一声,还含有“傻”的意思,并隐指老婆与人私通的丈夫。参看第9章注〔4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