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骑士的城堡中,他们的盾形纹章早已在墙上腐烂。城堡本身也成了野草丛生的废墟,本来熟悉他们的地方已把他们视同陌路——是的,在这片土地上他们曾享有过封建领主和贵族的全部特权,可是自从那时以来,许多家族已在这里相继消失,被人遗忘了,那么读者又何必一定要知道他们的姓名,或者代表他们的军人身分的那些转瞬即逝的标志呢?
不过现在,这五位勇士还不会想到,他们的名声和功绩必将湮没无闻的命运,他们骑在马上穿过场子,一边勒紧缰绳,迫使骠悍的战马缓步慢行,以便展示它们的雄健步伐,表现骑马者的优美姿态和风度。这队人一进入比武场,挑战者的帐篷后面立即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粗野乐声,演奏的人都隐藏在那里。这支东方风格的乐队是从圣地带回来的,饶钹声和钟声的混合,对缓缓走近的骑士,似乎既是表示欢迎,也是表示蔑视。
全场的观众都把目光集中到了那五个骑士身上,只见他们朝着挑战者的帐篷所在的平台走去,到了那里随即分开,各自用枪柄的末端轻轻击打了一下他所选择的对手的盾牌。下层的所有观众——不,看台上的人也大多这样,据说其中还有不少妇女——都对这些武士选择友好的比武方式,感到有些失望。因为正如今天的人热衷于残忍的凶杀戏剧一样,那时的人看比武,也是厮杀的场面越危险,越能博得他们的欢心。
那些武士宣布了比较和平的意图之后,便退回比武场的一端,排成一行站在那里;这时挑战者纷纷走出各自的帐篷,跨上马背,以布里恩·布瓦吉贝尔为首,从平台上下来,分别与自己的对手遥遥相对,站在场子的另一端。
随着号角与喇叭的一声长鸣,双方便以最快的速度迎面疾驰;挑战者们由于武艺高强,或者由于运气好,占了上风,布瓦吉贝尔、马尔沃卡和牛面将军的对方,转眼之间一个个摔到了地上。格兰梅斯尼尔的对手却未能把枪尖对准敌人的帽盔或盾牌,以致它歪到一边,从对方的身上擦过——这个失着对骑士而言是比翻身落马更不光彩的,因为后者可能出于一时的疏忽,而前者却是武艺不高,不能得心应手地使用武器和驾驭战马的表现。只有第五个人在他那一伙中还差强人意,与他的对手圣约翰骑士打了个平手,彼此打断了对方的长枪。
群众的喝彩声、典礼官的欢呼声和号角声响成一片,宣告了一场比武的结束。胜利者退回了自己的帐篷,失败者则尽可能振作精神,带着耻辱们失望退出场子,与胜利者就赎回他们的武器和坐骑进行磋商,因为按照比武的规则,这些东西应归胜利者所有。他们中只有那第五个人还在场子里逗留了一下,以便接受附近几个观众的欢呼,这毫无疑问,只能使他的同伴更加觉得无地自容。
第二批和第三批骑士相继来到场内,他们虽然取得了一些胜利,但整个说来,优势仍在挑战者一边,他们没有一个落下马背或刺不中目标,他们的对方却在交锋中总有一两个人遭到这类不幸。这样,与挑战者对立的一边,由于不断失利,显然精神相当消沉。在第四次较量中,只有三个骑士出场,他们避开了布瓦吉贝尔和牛面将军的盾牌,只挑选了其他三个武艺不如他们精湛、力气不如他们大的骑士。但这一谨慎的选择没有改变场上的形势,挑战者依然取得了胜利。他们的对手中,一个给打下马背,另两人则在冲刺中失利。那就是说在向对方的头盔和盾牌冲击时,用力过猛过大,又把长枪举成一直线,以致不是武器折断,便是武士给抛下马背。
第四次比赛以后,场上沉寂了好久,看来没有人再想展开新的较量了。观众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原来挑战者中间,马尔沃辛和牛面将军由于专横暴虐,一向不得人心;除了格兰梅斯尼尔,其他两人也不受欢迎,因为他们都是异族人和外国人。
这种不满情绪是普遍的,但是谁也不如撒克逊人塞德里克那么强烈,他觉得诺曼挑战者的每一次胜利,都是对英国的荣誉的一次打击。他接受的教育没有骑士比武的内容,尽管他曾带着他祖先的纹章,以一个勇敢而坚定的战士的面目出现在许多场合。他焦急地望着阿特尔斯坦,后者是受过这项训练的,仿佛在要求他亲自出马,从圣殿骑士这伙人手中,夺回被他们抢走的胜利果实。阿特尔斯坦虽然不怕牺牲,而且身体强壮,但天性好逸恶劳,胸无大志,不想把塞德里克的希望付诸实施。
“我的爵爷,英国今天已脸面扫地,”塞德里克用郑重的口气说,“难道你还不打算拿起武器来吗?”
“我预备明天上场,”阿特尔斯坦回答,“参加明天的melee;今天也披挂上阵未免多此一举。”
这句话中有两点叫塞德里克听了觉得不顺耳。它包含了一个诺曼字melee(它的意思是团体战斗),又在一定程度上流露了不关心祖国荣誉的态度。但这话又出自阿特尔斯坦之口,他一向对他十分尊敬,不想追究他的动机或弱点。再说,他也没有时间提出批评,因为汪八这时插了进来,说道:“在一百个人中捞个第一,比在两个人中争高低更有意思,尽管这也并不容易。”
阿特尔斯坦把这话当作了真心称赞;但是塞德里克更懂得小丑的心思,用严厉而威胁的目光瞪了他一眼;也许多亏时间和地点不允许,他才没有在一怒之下,不顾汪八的身分和职务,把他大骂一顿。
比武依然停顿着,没人上场,只有典礼官在大声喊叫:“美人献出爱情,长枪纷纷折断!站出来吧,勇敢的骑士们,美丽的眼睛在等待着伟大的行动!”
挑战者的乐队不时迸发出狂热的曲调,表现了胜利和蔑视的情绪;乡下佬在叨咕,埋怨一个大好节日眼看就要葬送在无声的等待中了;年老的骑士和贵族则在喋喋不休,为尚武精神的衰退发出叹息,谈论他们年轻时代的壮举,但一致同意,今天这个国家已不能提供绝代佳人,那种曾鼓舞从前的骑士赴汤蹈火的美女。约翰亲王开始与随从们商量晚宴的事,他认为,布里恩·布瓦吉贝尔摘取桂冠已成定局,他凭手中一支枪接连把两个骑士打下了马,又打败了第三个人。
最后,挑战者方面那支萨拉森乐队为了打破比武场上的沉静局面,再一次奏起了漫长而高昂的曲调,但是正当它快结束时,一声孤单的号音蓦地凌空而起,这是应战的调子,来自场子的北端。所有的眼睛都转向了作出这宣布的那位新武士,栅栏门随即大开,他进入了比武场。从包在盔甲内的体形看来,这位新的冒险者的身材不过中等略高,与其说强壮,不如说瘦小。他那身销甲系纯钢制成,镶了不少金饰,盾牌上的纹章是一棵连根拔起的小栎树,下面题了个西班牙字:Desdichado,它的意思是“剥夺了继承权的”。他骑一匹骠悍的黑马,穿过场子时从容不迫,把长枪放低一些,向亲王和女士们表示敬意。他骑马的姿势显得英俊潇洒,带有年轻人风度翩翩的仪表,这使他立即赢得了群众的好感,以致下层阶级的一些人不禁向他大喊:“选择拉尔夫·维庞特作对手,选择医护骑士作对手,他在马上摇摇晃晃的,这是一笔最便宜的买卖。”
武士对这些善意的提示没有理会,来到场子南面,沿着那条斜坡,走上了平台;令全场观众大吃一惊的是,他径直向中央的帐篷骑去,用长枪的尖端对着布里恩·布瓦吉贝尔的盾牌重重一击,使它发出了响亮的回声。这个大胆的行动引起了普遍的惊异,但最吃惊的还是那位可怕的骑士本人,当时他正逍遥自在地站在帐篷门口,看到这人居然无视他的威名,要与他决一死战,而且态度如此狂妄,这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老弟,你这么满不在乎的拿生命作儿戏,今天早上作过临终忏悔没有,做过祷告没有?”圣殿骑士开口道。
“我不像你那么怕死,”剥夺了继承权的骑士回答——他在比武的名册上登记的便是这个名字。
“那么到比武场上去等着吧,”布瓦吉贝尔说,“好好瞧瞧太阳,这已是你最后一次,因为今天夜里你就得睡在极乐园中了。”
“多谢你的关照,”剥夺了继承权的骑士回答,“作为回报,我劝你换一匹马,也换一支枪,我保证,这是你必须做的两件事。”
他这么满怀信心地讲完之后,便拉紧缰绳,让马循原路退下斜坡,又以同样倒退的方式穿过场子,直至抵达北端,才一动不动地停在那儿,等待对方的出场。这一番骑术表演,再一次赢得了观众的喝彩。
尽管遭到了对方的奚落,布里恩·布瓦吉贝尔十分恼火,但没有对他提出的警告置之不理周为这次比武对他的荣誉关系太密切了,不允许他疏忽大意,他必须做到万无一失,打败那个自命不凡的对手。他换了一匹马,那是一匹久经考验的精力充沛、身强力壮的马;又挑选了一支坚韧有力的长枪,怕原来那支枪在前几次交锋中已受到损伤。最后,他丢下了盾牌,它已经有些打坏了,又从他的扈从那里换了一个。原来那个盾牌上画的,只是两个骑士骑在一匹马上,这是象征圣殿骑士早先的谦卑和清贫的,①但后来他们的地位变了,他们也变得骄横和富裕了,这最终导致了他们的被取缔。布瓦吉贝尔的新盾牌上画的是一只展翅飞翔的渡鸦,它的爪上吊着一个骷髅,上面的题词是:“所向披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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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圣殿骑士团成立时(1119年)只有八、九个人,他们十分贫穷,因此用两个人骑一匹马作他们的标记。后来他们在战争中发了财,变得骄横跋扈,到了1302年圣殿骑士团终于被教皇下令取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