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启
别后每天忙得写信的时间也没有,好久没有问候,请原谅。
出发当夜,火车一开,大姐的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她只能把脸躲进卧铺的帷幕。随后秀雄侄发烧腹痛,半夜里上了几次厕所,闹得大姐和我一夜未能成寐。更糟的是大森那栋房子的房东突然毁约,这事在出发前一天东京就来了通知,可是事到临头,无奈只能动身来京,暂时寄居在麻布区种田姻兄家,到今天还住在这里。您想想吧,全家十一口突然来到他家,给人家增添了多大的麻烦!秀雄侄一到东京就请医生诊治,据说是大肠炎,昨天已渐见起色。住宅问题多方托人分头加紧寻找,好不容易在涩谷的道玄坂找到了一栋。那是新盖的出租房子,楼上三间,楼下四间,庭院、树木一概没有,房租每月五十五元。虽然还没有去看过房子,但其狭小程度也可想而知。这么一大批家眷也许住都住不下。不过顾虑到种田家的困难,即使将来得另外找房子,目前也只好暂时先住进去。所以这个星期天决定搬到那里去住。那里的地名是涩谷区大和町,听说下个月就可以安装电话。姐夫去丸之内上班,辉雄侄去现在的中学上学,都比较方便,而且听说那个地方对健康有利。
先匆匆报告到这里。
幸子姐尊前
雪子敬上
九月八日
贞之助姐夫、悦子、细姑娘请代为致意。
朝来金风刺肌,东京已经完全是秋天了,不知你们那里怎样?务望保重玉体。
幸子收到这封信的这天早晨,关西地方一夜之间变得秋高气爽。悦子已经上学去了,她和贞之助面对面地坐在餐室的椅子上看报,报上登载着“我军舰飞机空袭潮州和汕头”的消息。她闻到厨房里飘来煮咖啡的扑鼻香气。
“秋天啦!”她眼光离开报纸突然抬头对贞之助说。“您不觉得今天的咖啡特别香吗?”
“嗯……”贞之助应了一声,依然专心读着摊开的报纸。这时,阿春送来了咖啡,托盘里还有一封雪子的来信。
幸子正在惦念她们去东京已经十多天了,收到信便立即拆开。看到那忙乱中抽空匆匆写出来的笔迹,马上联想到大姐和雪子过的是多么忙碌的日子。信里提到的那位种田,是姐夫的胞兄,在商工省做官,幸子她们还是十几年前大姐结婚时和他见过一面,现在连他的面貌都记不得了,大姐和他见面的次数大概也不太多。因为姐夫上个月就曾寄居他家,所以这次只得暂时在那里挤一下。姐夫是他胞弟,固然无所谓,大姐和雪子第一次来到陌生的地方,托庇在名古屋男方的亲戚家,又是长辈的家里,该有多么不方便。再加孩子生病,得请医生,就更加麻烦了。
“这封信是雪子妹妹寄来的吗?”贞之助手里拿着咖啡杯,好不容易才放下报纸问了一声。
“我正想着为什么好久都不来信,哪里知道出了大乱子了。”
“到底是什么事?”
“喏,你看看吧……”幸子把三页信递给了丈夫。
又过了五六天,尽管已经过时,却收到了东京寄来的感谢送别以及改变住址的铅印通知。雪子自从写过那封信以后再也没有来信。只是星期六那天晚上去东京帮助搬家兼问候的音老头的儿子庄吉,星期一早晨回到大阪,受委托来芦屋报告情况。他当天就赶了来,报告的内容是:昨天星期日顺利搬好了家;东京的出租住宅建筑质量粗糙,远远比不上大阪,特别是纸槅扇等设备非常低劣;楼下四间屋子,两铺席的一间,四铺席半的两间,六铺席的一间;楼上三间屋子,八铺席的一间,四铺席半的一间,三铺席的一间。因为是东京的建筑尺寸,八铺席只相当于关西的六铺席,六铺席相当于关西的四铺席半,所以房子十分简陋,可取之处就在于屋子是新盖的,给人一种明朗的印象,方向朝南,阳光充足,比上本町的阴暗房子卫生;自己家里虽然没有庭院,但附近都是些高级住宅和花园,环境清静幽雅;还有,一走到道玄坂,就是繁华的商店区,有好几家电影院,看来孩子们对每件事都觉得新鲜,似乎都在庆幸能搬到东京来;秀雄的病也痊愈了,这个星期就要去附近的小学上学了。
“雪子妹妹怎么样?”
“身体很好。秀哥儿闹肚子时,雪子姑娘照顾病人比护士还内行,太太佩服得不得了。”
“以前悦子生病时,她也照顾得很周到,我想大姐一定多亏她帮了忙。”
“不过遗憾的是那住宅没有闺房,目前四铺席半大的那间屋子既是哥儿们的书房,又作为雪子姑娘的卧室。姑老爷也说如果不早日换个大点儿的住宅,给雪子小姐一间专用屋子,她太受罪了……”
庄吉这个人比较饶舌,他讲到这里,压低嗓门说:“雪子姑娘回去以后,姑老爷很高兴,想留住她不再让她脱身。您瞧,他对待雪子姑娘可小心哩,丝毫不敢触犯她,而且拼命讨她的好,我看得很清楚。”
听了庄吉的汇报,幸子对于东京方面的情况也能想象出一个大概了。不过,雪子还是没有信来。想到雪子虽然不像大姐那样,不过也把写信当作是一件大事,平常懒得动笔,再加没有她自己的屋子,不能安安静静地写东西。幸子考虑了一下,对悦子说:“小悦,给你阿姨写封信试试。”便让悦子在妙子的娃娃明信片上写上三言两语寄了出去,可是依旧没有回音。二十号过后的一个赏月的晚上,贞之助建议:“今晚写封集锦信寄去怎么样?”大家一致同意。吃完晚饭,贞之助、幸子、悦子和妙子都聚集在供着赏月果品的那间日本式屋子的廊檐下,让阿春磨墨,摊开卷纸,贞之助写了一首和歌,幸子和悦子每人写一首俳句,妙子在这方面不擅长,她就画了一幅松林悬月的水墨写生画。
待到密云冉冉去,中庭明月挂松梢。贞之助
团圞明月下,顾影少一人。幸 子
今夜月色好,阿姨东京看。悦 子
接着就是妙子的水墨风景画。幸子那首俳句本来在“团圞明月下”后面接了一句“独缺汝一人”,悦子的原作是“月儿亮晶晶,阿姨东京看”,都是贞之助给改成上面这样的。
最后大家说“春倌也得写”,不料阿春竟然提起笔来就写了一首俳句:
团圞中秋月,云中初露脸。春
字迹奇小而笨拙。幸子随后拔取一根供月的狗尾巴草,剪下狗尾巴,夹在卷纸中间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