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6号县级公路笔直平坦,星期日晚上车辆极少。基思开亮前灯的远距离光束,将雪佛兰车挂上快挡,速度增加到每小时七十英里。
安妮问:“一切都没问题了吗?别哄我。”
基思答道:“我不想惊扰你姐姐。”
“看来还有点问题。”
“哦,问题是——克利夫要花多长时间来弄清楚这件事?也许你能回答这个问题。”
她想了一会儿,然后回答说:“快八点了,我从来没有外出这么晚而不让他知道我的去向。”
基思没吱声。
她说:“我想我们的确需要‘快速起跑’。”
“那就不够味了。”
她瞅瞅他,见他面带微笑,她也笑了,但是两人都知道这并不好笑,最后,他说:“且不说笑话,你不该担这么大的风险,这件事该我负责。如果我真能把你带到我的农场而不被人发觉,我会那样做的,晚上再让你回家。”
“不,即使我可以回家,我也不愿回去。我现在和你在一起,我再也不打算回去了,今天晚上你不需要为我承担责任。行吗?”
“行。”
汽车继续向东开,离开查塔姆县,进入道森县境内。基思问她:“你那位信赖你的丈夫下一步会干什么?”
“你是说那个‘把老婆关在南瓜壳里的彼得’?噢,他每隔两分钟就会拨一次我的汽车电话号码——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大方,让巴克斯特车行给我的车安装电话。此外,他还要打电话给我的父母、亲戚和朋友,包括牧师和申克太太。跟踪起我来,他是死不要脸的,给人打电话也不会转弯抹角。”
基思笑笑说:“他们一定都以为你在闲逛呢。”
“不,他们认为他疯了。”她说,“每次我外出不向他报告,他就用这一招使我难堪,惩罚我,但结果他自己出洋相。”
“这更好,打这么多电话得花时间……他把泰莉排在第几个?”
“常常是第二个,在我父母之后。他还要打十来个电话呢。”
基思点点头。
安妮笑了。“泰莉终于忍不住了。”她模仿泰莉低沉些的嗓音说,“克利夫,见你的鬼去吧!”她大笑。“这会使他暴跳如雷,半晌都缓不过来。他不喜欢女人顶嘴。”
“谁喜欢?”
“你喜欢。而且你还喜欢马上回敬。可你不恶劣——你逗人。”她又说,“你还在惹我笑。”她把手放到他的面颊上,拧了一把。
他笑了,他们有说有笑。他估计75号州际公路还有大约十英里。
她捡起玩具熊,放在膝上。“你还记得它吗?”
他瞥了一眼那只棕白相间的玩具熊。“在州展销会上得的吧?”他猜测着。
“县展销会。”
“对了。”
“在射击馆赢来的。你射得挺棒。你还喜欢射击吗?”
“不。我想我与它无缘了。”
“我能想象。”
她问他:“你带枪了吗?”
“没有。”
“干吗不带?”
“我不想与警察交火。”
“但如果是碰上他呢?”
“我们不经过他的小小王国。”
“如果他要找我们,基思,他会上天入地。”
“那么,你带枪了吗?”
她没有立即回答,但过了一会儿说:“昨天早晨我倒是带的。今晚有点突如其来。”
他想了一会儿,接着问她:“你到时会真的开枪吗?”
“如果他想拆散我们,我就会。”
“是啊……我也会。说实话,我本来是想带手枪的,可它不见了。我猜想你丈夫偷偷闯入过我的家。”
“什么?你是说他到过你家?”
“不能肯定是他,但他是极少数几个怀疑对象之一。”他又说,“我们不需要枪,我们不会出事。”
“好吧……”
他瞧了她一眼,说道:“大约两个月前,我刚回来时,你家里大清早枪走了火。你想告诉我这件事吗?”
她低下头,眼盯着车底板半天才回答道:“不,我不想。”
“好吧。”
“以后再谈……现在不。”
“行。”
“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个小城。”
“人们常议论巴克斯特家,是不是?”
“你知道人们在议论。你总是圣徒,他总是撒旦。”
“那你是我的守护天使。”
“谢谢,我尽力而为。”他觉得需要多打听点儿,便问她,“打完一通电话,闹得人人不安之后,他又要干什么?会不会动用手下的警力?”
“他也许会……那是最后一招。可他这样干过,现在他可能正开着警车巡逻,寻找我的车——先到汽车旅馆,似乎我会就近开个旅馆房间与人私通。同时,他想起谁,就跟谁打电话。当他一筹莫展时,会打电话给局里——他不愿意开车到局里,因为他不想当着面对下属诉说什么怕老婆出事等等,人家一听就知道是胡编的。我是说,我真出事的话,医院或者急救中心或者他手下的人会通知他的,他是个大白痴,他的下属心里很清楚。”
基思说:“你好像对他的惯用伎俩了如指掌。”
“这么多年了,我看差不多,以前有个老警官,是我的好朋友,他会告诉我克利夫的疯狂劲,克利夫一有机会就把他撵走了,年龄大些的为人不错的也都给撵了,你注意到没有,现在大多数警察是青年人?克利夫亲自一个一个挑的。有一次他对我说,这跟训练狗一样——从小抱来,亲手喂大,让他们怕你,只效忠于你。”她补充说,“他还说娶老婆也是如此。”
基思不语。
她接着说:“他还设法使他们变得像他一样凶恶,但我不信他能把人变坏,除非这些人天性就坏,这些伙计大多数都不错——他们喜欢我,可他们不得不听命于上司,扮演一下角色。”
基思对此并不十分肯定,但既然他不打算驶经斯潘塞县,便不想追根究底。当然,除非别处的警察抓住他们,再转交给斯潘塞城警察局。基思对她说:“他打了一通电话后,最后会打给斯潘塞城警察局,也许还会打给县治安官。”
“没错。那是他的表兄。”
“那样的话,全县都在寻找你的白色林肯车了。”
“是啊。在我有汽车电话之前,他们会叫我把车开到路边,十分客气地让我打电话给还在上班的丈夫,或者让我回家,说他有话要对我讲。”她又说,“很多人不是嘲笑我,而是与我会心一笑。”
“看来嫁给警长挺有意思。”
“有时真是这样,上帝宽恕我,我以前喜欢看他出洋相。”她补充道,“我感到难过,那不是我该做的事。”
“这没什么。”他对她说,“老实对你说——现在关键是他要花多长时间来决定开车到我的住处,然后再决定到我的农场,再打开谷仓门。”
“我知道。”
他试着把自己置于克利夫·巴克斯特的地位。他思考着安妮所说的她丈夫通常的寻妻程序,也想到巴克斯特并不真正相信他的妻子和基思·兰德里之间最近有什么关系。然而,最后克利夫·巴克斯特会去兰德里农场,然后呢?如果他到了农场,他会看到房屋黑乎乎的,雪佛兰车不见了。他会以为基思·兰德里把克利夫·巴克斯特的威胁当真,吓得逃走了。对于巴克斯特来说,这是一个合乎逻辑的结论,因为这家伙夜郎自大,或者,巴克斯特会想到别的方面去;基于他的妒忌心和偏执狂,那样想也是有根据的。如果巴克斯特想到去谷仓,那么他所有的问题都能找到答案。那张写着“滚你的蛋”的纸条不会使他的心情变好。基思考虑了所有这些,并推测还有一个小时或不到一点,警方的无线电广播才会开始在周围的县咋呼起来。
离开泰莉和拉里后半小时,他们来到了75号州际公路的十字路口。这里往南直通代顿或15号国道,顺此路可到哥伦布。往北可直达托莱多,基思琢磨着:如果他往南,到哥伦布,需要大约两个小时;而到代顿,则要将近三个小时。这两个市的机场都比托莱多机场大,在那里更有希望搭上去华盛顿的飞机,甚至可去巴尔的摩或者里士满。此时此刻去哪儿都没关系。但在这种情况下,路上要花很长时间。
托莱多机场只有半小时左右的路程,可是基思不知道能否搭上往东的班机,或者不管往哪儿的班机。但是必须有从托莱多起飞的飞机。在他看来,当务之急是要尽快离开公路。他对安妮说:“我想我们该到托莱多去,因为路近些。”
她会意地点点头。
他又说:“可我不知道有什么班机从那里起飞,飞到哪里,几点开。”
“什么班机、飞到哪里、几点开,我都不在乎。”
“那好。”他转弯上了75号州际公路,往北开。这是一条很好的高速公路,每个方向有两条车道,车辆不多。他的车速保持在每小时七十英里。斯潘塞县在他们的前方,但75号州际公路不穿过该县。他试图判定警察搜索通常包括多大范围,于是问她:“你今天六点到我这里之前,最后看到别人或者与人谈话是什么时间?”
她想了一下,回答说:“大约五点,我给两个孩子打了电话……只是想听听他们的声音……汤姆不在,我跟温迪通了话。”
“巴克斯特先生会打电话给女儿吗?”
“一般不会,可这次他也许会。是的,我想他会,因为他也许以为我开车去看她。我对他说过要去看她,但他不同意。”
“这样温迪能断定你五点三十分左右在家里。”
“不错。我就是那个时候在汤姆的电话答录机上留言的。”
基思瞅了一下仪表盘上的钟,现在是晚上八点三十分。如果巴克斯特的侦查工作干得不错的话,他会估算出:从五点三十分开始,也就是有三个小时他的妻子不知去向,这意味着乘车离开斯潘塞城约半径为一百八十英里的范围,这包括托莱多,当然也包括印第安那州的韦恩堡;后者也有机场,大小与托莱多机场差不多。每过半小时,搜索半径就自动增加,这是假定搜索正在进行,或者即将开始。
安妮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基思,你不必这样的。”
“不,我想这样。”
“要是我不跟你在一起,你就用不着逃跑。让我在下一个紧急停车带下车,我将打电话给斯潘塞城警察局,说……”
“对他们说什么?说你把车丢在我谷仓内,说你要他们开车来接你回家吗?”
“我得说什么、他干什么、发生什么事,我都不在乎,我不愿意把你牵扯进……”
“安妮,我对克利夫·巴克斯特心存积怨已有好多年。我不是为了你才这样做的。”
“噢……”
“我只想偷他的老婆,惹恼他。我到华盛顿去,你到罗马去。给我寄张明信片来。行吗?”
“我想你在说笑话。”
“我是在说挖苦话,不是说笑话。你也太要面子了。可我感谢你的关心。”他说,“安妮,你把结婚戒指扔了。我们说定决不回头的。事情已经定了,永远不变。”
“那好吧。”她说,“这件事你干得漂亮,我想你在前线服役时干过这样的事。”
“我过去每星期诱拐一名已婚妇女。”
“我是说危险的事。那不危险吗?”
“如果你做得对就不危险。”他又说,“最近五六年,我主要坐办公室,我变迟钝了。”
“我变脆弱了。”
“这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他握住她的手,捏了一下。“你是好样的。”
“跟你在一起,我感到安全。”
“好。你姐姐看上去挺精神。普伦蒂斯家族的遗传基因好。”
“我母亲也不见老。你运气不错,兰德里先生。”
“我知道。”他又说,“我好像觉得你故意让拉里与巴克斯特先生斗过几个回合。”
“克利夫现在对他退避三舍,而拉里也不再想找麻烦。”她说,“拉里和泰莉是天作之合。普伦蒂斯家的女人也是当贤妻良母的材料。”她仿佛看出他的心思,又补充道,“对了,其中有一个却不知道如何选择郎君。”
基思明知故问:“你曾经爱过他吗?”
“没有。从来没有。”
“可他爱你。”
“他是爱我。但这不是一种我想要或需要的爱。这是他想要和需要的那种爱,它只使我感到负有某种义务。它把我束缚得太久了。”她说,“现在温迪上学了,我打算有所作为;有你也行,没你也罢。你信吗?”
“我信。你在来信中也这样暗示过。”他说,“也许这就是我归来的原因。”
“不要说也许,基思。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你早就知道。”
“不错。”
“这一次我们会成功的,是吗?”
“是的。”
“如果我不是怕得厉害的话,我会从座位上跳起来的。”
“到了飞机座位上你可以尽情地跳。”他把一盘磁带插入汽车上的放音机,说道,“六十年代的东西。歌曲集锦。好吗?”
“妙极了。”
放音机响起了“爱匙”合唱组演唱的歌曲《你相信魔力吗?》。安妮说:“一九六五年。我们又回到大学一年级了,对吗?”
“对。”
她说:“我的孩子们爱听这类歌曲。”
又放了一盘“卡西诺”合唱组的歌带《到那时你才能同我告别》,基思说:“那是……可能是六七年。我们当时读三年级。”
“时间过得真快。”
他们听着音乐。大约十分钟以后,安妮碰了一下他的手臂,指着前面的路标,“博灵格林。”
他点点头,他在想,某些地名会在一个人的历史中如此唤起记忆,真是不可思议。他感到心头一阵伤痛,转过头去想对她说些什么,只见眼泪顺着她的面颊流下来。他把手放在她后颈上,轻轻抚摩着。
她说:“你知道……如果我女儿在大学里有那时我和你在一起一半幸福的话,那么她将享有美好的回忆,一辈子都忘不了。”
“我确信她会幸福,如果她像你的话。”
“但愿如此……这个国家变化这样大……我说不准现在与我们童年时相比,是变好了呢,还是变坏了。”
“我也说不准。但说实话,我已经不在乎了,我准备过清静的生活,希望世人不再打扰我们。”
“世上的坏事你一定看得太多了,基思。”
“是啊。老实说,为解决世界上的种种难题,我已经尽了自己的一份力。”
“是吗?”
“也许是无意的。”
“那么给我讲一件你有意做的好事。”
“唉,我一时说不上来……我也见过一些好事……这个世界并不坏,安妮,我的意思不是要暗示这个世界杯。尽管我看到了那么多坏事,但我也看到了许多很了不起的行为,显示了人们的勇敢、善良、诚实和爱心。”他说,“还有奇迹——比如说再次找到你。”
“谢谢,很久没听到这样的话了。”她瞅瞅他,说,“基思,我知道你的生活并不是充满魅力和兴奋的,一定还有一些创伤、一些伤心事、一些失望;还有些事你想忘掉,或者需要向人倾诉,你愿意讲多少就讲多少,我愿意听。”
“谢谢。我也一样。”
前方一块高高的绿白两色的大指示牌映入眼帘:“托莱多机场——此处出口。”
安妮说:“快到了。”
“是啊。”他们只要再遇上一两个奇迹就大功告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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