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你要是手指头天天抓锤子、凿子,也要这么粗啊。”
“我可不是不喜欢这样,这你明白。我认为一个人因为干活,手指头那样粗,你一看就觉着多高尚……好啦,我到了这个学校,心里还算高兴。两年一过,你就看见我独立到了什么程度!我的毕业成绩一定相当不错,费乐生先生要利用各方面关系,替我弄个大点小学教。”
她终于接触到这个话题。“我以前有点怀疑,有点不放心,”裘德说:“他待你这么热乎,怕是想跟你结婚吧。”
“别这样瞎七瞎八好吧。”
“我看他准是提过啦。”
“就是提了,又怎么样?他那么老大不小的。”
“哦,得了吧,苏,他年纪还不算大。我知道我瞧见过他干什么来着——”
“总不是吻我吧——这我敢打保票!”
“不是。不过他拿胳臂搂着你的腰来着。”
“哎——这我倒记得。可是我当时不知道他要这样。”
“你别这么兜圈子,一点不沾边,苏,你这样可不好啊。”
她的一向敏感的嘴唇颤动起来,眼睛开始一眨一眨的,这表示她为了这样的责难,忍不住要说什么。
“我知道我要是什么都跟你说了,你准生气,所以我才不想跟你说。”
“好啦,好啦,亲爱的,”裘德宽慰她,“我根本无权过问,再说我也不想知道。”
“我一定跟你说!”她说,表现出与生俱来的桀骜不驯。“我干的就是这个:我答应过——答应过,两年之后,我打师范学校毕业,拿到文凭,就嫁给他。他计划在大城市找个规模大的男女生合校的小学——他管男生,我管女生——结了婚的小学老师夫妇都这么办,这一来我们的收入就可观了。”
“哦,苏啊!……不过这当然合适不过喽——你这么着太好啦。”
他倏地瞧了她一眼,两下里眼光一对,他话里没说的意思,由眼睛说出来了。接着他把手从她手上抽出来,不高兴地掉开脸不看她,对着窗户。苏可是纹丝没动,只是冷冷地看他。
“我知道你准生气!”苏说,脸上看不出来感情变化。“那好吧——我看我还是错啦!我根本不该要你上这儿来看我。咱们顶好以后别见面;隔一大段时间写写信就行啦,信里纯粹谈点不痛不痒的官腔就行啦!”
这话正好触到他的痛处,大概她心里也知道,于是他又立刻把脸掉过来。“哦,对呀,咱们就这么办,”他挺麻利地说,“你订不订婚在我反正都一样。我完全有权利来看你,什么时想来看,就来看。我一定这样!”
“那咱们就别往下谈这个啦。这晚上,咱们在一块儿好好的,这一下给砸啦。两年之后,到底干什么,谁说得准呢!”
对他来说,她可是不大容易猜透的,他也就把这个题目撂开了。“咱们上大教堂那儿坐坐,好不好?”吃完饭,他问道。
“大教堂?好吧。不过我宁可上火车站坐坐。”她答道,声音里还留有一丝不快之意。“那地方现在是城市生活的中心呢。大教堂兴旺日子过去啦。”
“瞧你可真够新派的!”
“你要是跟我一样,前几年在中世纪过了那么久,你也要这个样啊!四五个世纪以前,大教堂的确是非常好的地方,可是这会儿它的戏唱完啦。……我倒算不上什么新派。我比古老的中世纪还古老,你但凡懂得就好啦。”
裘德露出难受样子。
“算啦——我决不再说这话啦!”她大声说。“现在问题是,按你的看法,你并不知道我有多坏,要不然你就不会为我想了那么多,也不会为我订了婚还是没订婚,心里老嘀咕。现在咱们绕着界园走过去吧,正好是时候,等下我就得进去,要不然整夜都给钞在外头啦。”
他陪她到了大门,就跟她分手了。裘德深信准是那个可悲的夜晚,他对她的讨厌的骚扰促成了那个婚约。就他而言,也就成了他的不幸。所以她是用这种形式责怪他,而非形诸言语。尽管如此,第二天他仍然着手找工作,这可不像在基督堂那么容易,在那座宁谧的城市,凿石之声罕闻,而且这方面人手大多是长期雇用的。不过他还是想方设法慢慢挤了进去,先是在山岗上墓园找到镌刻活儿,最后人家还是雇了他去干他一心想干的活儿——大教堂修复工程,规模很大,内部所有石头作品都要大修,基本上更新。
要完成大教堂修复工程大概要花好几年时间,他对自己运用锤子和凿子的本领信心十足,因此他认为干长干短,都看他自己怎么选择。
他在界园大门附近的住处,要按副牧师的身份,面子上也过得去,租金占他的工钱的比例,要比一般干技术活的师傅通常愿意出的高一截。他那间兼做卧室和起坐室的屋子里原来摆着教区长和大教长住宅的加了框子的照片,女房东当年是这两处的管家,在里边住过。楼下客厅的壁炉搁板上放着一口钟,上面刻的字说明它是当时与这个正派女人同事的仆人在她结婚时送的礼品。裘德也把自己的包打开,取出自己亲手制作的教会装饰用石刻作品和纪念碑的照片,与原来的陈设并列。房东认为他租了这间空屋子确实不错,是位令人满意的房客。
他发现市内书店大量供应神学读物。有别于从前的路子,如今他是按新精神和新方向重新开始学习。他读了《神父文集》和诸如佩利和巴特勒①的大部头著作;作为调剂,又改读纽门、普赛和其他近代著名人士的著作。他还租了架小风琴摆在家里,用它练习弹奏单、复式重唱的圣歌。
①指这些意大利画家的宗教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