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苏啊——你可别厉害到这么歹毒啊!……唉,亲爱的,我本来是不想这么说哟!”
“哦,你气啦!”她带着悔意说,一边眨眨眼,不让眼泪掉下来。“我不是答应再不叫你生气吗?……我想我真不该叫你把我带到这里边来。哦,我太不该啦!我这会儿明白过来啦。我的好奇心老叫我找刺激,结果就弄得自己下不了台啦。原谅我吧!……裘德呀,你原谅还是不原谅呢?”
她的求恕满含着悔恨,裘德握紧了她的手,表示原谅,自己的眼睛比她的还湿。
“咱们这会儿得赶快出去,我不想再这么干啦!”她低声下气地继续说。于是他们走出教堂,苏要到车站接费乐生。可是他们刚走到街上,迎面来的头一个人恰好是小学教师,他坐的火车比苏要等的那趟要早些。她靠在裘德膀子上本来无可非议,不过她还是把手抽回来。裘德觉得费乐生一副吃惊的样子。
“我们刚干了一件挺好笑的事儿!”她说,笑得那么坦荡。“我们到教堂去过啦,演习了一下,咱们不是演习过吗,裘德!”
“怎么回事呀!”费乐生说,感到莫名其妙。
裘德心里懊恼,认为她何必这么直言无隐,但是到了这地步,他也不好不解释,就把经过讲了讲,告诉他他们怎么齐步走向圣坛的。
裘德一看费乐生惶恐不安,就尽可能高高兴兴说,“我还得去给她买件小礼物,你们跟我一块儿到店里去,好吗?”
“不去啦,”苏说,“我得跟他回住的地方。”她要求她的情人别耽误太久,随即同小学教师一块儿走了。
裘德很快回到自己家里,跟他们到了一块儿。过了会儿,他们开始做婚礼的准备。费乐生把头发刷来刷去,那样子叫人瞧着受不了。他把衬衫领子浆得那么硬,二十年来都没见过。不说这些,他外表庄重,富于思想,整个来看,说这个人是位脾气好、善体贴的丈夫,决不会有差池,不对路。他对苏的崇拜是明显的,不过看她的神气,倒像她觉着自己不配呢。
虽然路挺近,裘德还是叫了辆红狮车行的轻便马车。他们出来时候,门口围着六七个女人和孩子。他们不知道小学教师和苏是何许人,不过他们已经慢慢拿裘德当本镇人了,又猜测那一对是他的外地来的亲戚,谁也料不到苏不久前还是进修学校学生呢。
在马车里,他从衣袋里掏出来特意给她买的小贺礼,原来是两三码白纱。他把它整个蒙在她的帽子和身上当婚纱。
“放在帽子上太怪模怪样的,”她说,“我要把帽子摘下来。”
“哦,不必啦——这样挺好。”费乐生说。她听了他的话。
他们进了教堂,站到自己的位置上,这时裘德却想到前面那回演习准把这回仪式的精神冲淡,可是他们行礼如仪到一半的时候,他满心不愿再充当主婚人角色。苏怎么会大发奇想叫他干这样的事呢?这不仅对他是件残酷事,对她自己何尝不一样残酷。女人在这类事情上就是跟男人不一样。难道她们并不像公认的那样比男人更敏感,而是感情更冷,更乏浪漫情趣吗?否则就是她们比男人还有胆气?莫非苏生性如此乖僻顽梗,不惜一意孤行,不惜痛彻肺腑,要练习长期受罪,把给她和他造成痛苦,当成一种享受;又因为把他牵进去受罪而于心不忍,对他不胜怜惜?他分明看到她脸上强作无动于衷,却难掩内心骚乱;及至裘德以主婚人身份把她交给费乐生那折磨人的一刻,她真是失魂落魄,难以支持下去了;但是看上去,这似乎不是她一心为自己着想,倒是因为她深知那位表亲心里是怎么一种滋味,而她本来就不该让他来啊。说不定而今而后因为她反复无常,颠倒错乱,将会屡屡加给他这样的痛苦,而她自己也将屡屡为因她而受罪的人悲伤欲绝。
看来费乐生什么也没注意,他周围一层薄雾挡住了他的视线,看不到别人的情绪变化。他们一签好名就离开教堂,裘德不必再提心吊胆,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在他的住处吃饭很简单,两点钟他们就动身了。在走过人行道去上马车的时候,她回头看了看,目光露出一丝惊恐。难道苏就是为了表示她不受他的影响,为了他向她保守秘密而蓄意报复,竟会以难得糊涂而投身前途莫测的生活吗?也许她对于男人满不在乎吧,其实她像小孩子一样无知,不了解男人天性中原来就有蚀耗女人的心灵和生命的那一面。
她踏上了马车的踏板,忽然转过身,说她忘了样东西。裘德和房东都热心要替她去拿。
“不成。”她说完就往回跑。“是我的手绢儿。我知道放在哪儿。”
裘德跟她回去。她找到手绢,抓在手里,双目含泪凝视裘德的眼睛,突然丹唇微启,似欲有所表白。但是她走了,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终于没有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