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不让我说。”
“那我只好帮你看看箱子了。你就走吧,越快越好。”
那孩子没再说什么,出了月台,走到街上;他朝周围望望,没看到有人跟着他,也没看到有人注意他。走了一段路之后,他向人打听他要去的那条街怎么走。人家跟他说一直走,到了近郊就找到了。
那孩子走路是又稳当又呆板的蠕动样子,没有常人一步步走的特点——好似水波、轻风、浮云在游动。他照人家说的方向前进,目不斜视,心无旁骛。一望而知那孩子对人生的观感与当地的孩子大异其趣。大凡孩子们起初先看到细节,然后扩充到全体;先接触到具体的东西,然后逐渐了解到具有普遍意义的性质。那孩子却好像一开始就看到生活中事物的一般性,绝不费心去注意任何特殊性。房子也好,柳树也好,远处茫茫田野也好,他显然没把它们看成砖砌的住宅、截了顶梢的柳树和绿油油的牧场,而是抽象化了的人类的居处、一般的植物和广袤的昏黑一大片。
他找到通到小巷的那条路,然后敲了敲裘德家的门。裘德刚睡下,苏本来要进隔壁自己的卧室,一听有人敲门,就下楼了。
“爸爸住这儿吗?”孩子问。
“你爸爸是谁呀?”
“福来先生,就是这个姓。”
她跑上去,到裘德屋里,告诉他这件事。他迫不及待地下了楼,但是她却心急如焚,觉得他还是太慢。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快?”裘德一下来,她就问。
她把孩子上下左右足足打量了一番,突然走开,进了小起坐室。裘德把孩子举得跟他一般高,既爱怜又郁闷地仔细端详,告诉他,他们要是知道他来得这么快,就去接他了;然后把他暂时放在椅子上。他去找苏,知道孩子到来又触动了她的极为敏感的心弦。他发现她没点灯,身子伏在椅子上。他把她搂起来,自己脸贴着她的脸,低声说,“怎么啦?”
“阿拉贝拉说的是实话呀——是实话呀。我在他身上瞧见你的影子啦!”
“唉,我的一件人生大事反正早晚都是这样啊。”
“可是他还有一半——那是她呀!这个我就是受不了!不过我应该——要想法习惯;对,我应该习惯。”
“好吃醋的小苏呀!以前我说过你没性感的话,我全都要收回来!别管它啦。时间会把什么都纠正过来。……苏,亲亲,我这会儿倒有主意啦!咱们就一心教育他,培养他,让他上大学。我从前没法实现的理想,也许能经过他如愿以偿吧?你知道,他们这会儿对穷学生有点网开一面啦。”
“哦,你这老做梦的人哪!”她说,拉着他的手,跟他一块儿回到孩子那儿。她看着孩子,孩子也看着她。“你原来就是我亲妈吧,是不是呀?”他想问明白。
“怎么啦?我看着不像你爸爸的太太,是不是呀?”
“才像呢;可就是他那么喜欢你,你那么喜欢他,倒不像啦。我能叫你妈妈?”
接着孩子脸就露出了渴望,哭起来了。苏也抑制不住,立刻也哭起来了,她跟竖琴一样,只要别人心里稍有一点轻微的感情波动,就能引起震荡,使她的心自然而然地发生强烈的激动。
“你愿意,就叫我妈吧,可怜的亲爱的孩子!”她说,把脸凑过去贴着孩子的脸,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
“你脖子上挂的什么?”裘德强作镇静地问。
“是放在车站的箱子的钥匙。”
他们一下子忙起来了,给他做晚饭,又给他安了床,他很快就睡熟了。他躺着,他们走过去看他。
“他没睡着的时候,还叫了两三声妈。”裘德咕哝着。“他居然这么想叫妈,可真怪!”
“唉——这可是意义重大啊。咱们该替这颗小小的饥渴的心细细想的事才多呢,比天上的星星还多呢。……我看,亲爱的,咱们该鼓起勇气,把婚礼办了,是不是呀?硬顶着潮流干犯不上啊,我觉着自己跟芸芸众生要共命运啦。哦,裘德,你真心爱我,往后是不是老这样啊?我一定好好待这个孩子,好好当他妈;咱们的婚姻加上个法律形式,我当他妈就更好办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