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魏尔伦《月光》爱情诗鉴赏
你的心灵是一幅绝妙的风景画:
假面和贝贾莫舞令人陶醉忘情,
舞蹈者跳啊,唱啊,弹着琵琶,
奇幻的面具下透出一丝凄情。
当欢舞者用“小调”的音符,
歌唱爱的凯旋和生的吉祥,
他们似乎不相信自己的幸福,
当他们的歌声溶入了月光——
月光啊,忧伤,美丽,静寂,
照得小鸟在树丛中沉沉入梦,
照得那纤瘦的喷泉狂喜悲泣,
在大理石雕像之间腾向半空。
(飞白 译)
保尔·魏尔伦(1844—1896),法国著名诗人,象征派大师。生于法国东北部一个上尉军官之家。青年时代曾上过法学院,因喜爱文学而中途辍学。其时恰逢法国巴那斯派诗歌兴起,便开始在该派刊物上发表诗和散文。1866年发表第一部诗集《感伤集》,诗中一种惶惶不安的情绪和富于暗示的音乐性,显示出象征主义的发展趋向。1871年曾为巴黎公社起义而振奋,并担任公社新闻处主任,起义失败后陷入颓废。同年抛下妻儿与少年诗人兰波出走,流浪到美国和比利时。流浪期间著成的诗集《无题浪漫曲》(1874)是他创作的高峰,诗中伸张着他焦急的欲望和飘弥着他婉约的情思。两年后因兰波决定与他分手,他便在激愤中开枪射伤兰波。这一场悲剧性的同性恋导致他被判入狱两年。狱中作为他思想情感记录的诗集《智慧集》(1881)中充满了宗教和忏悔的情绪。后期魏尔伦生活上穷困潦倒贫病交迫,然而创作上却名声大震卓尔超群。1884—1885年撰写了《被诅咒的诗人们》,树立象征派诗歌的地位,推动了象征主义文学运动的高涨。1890年左右被年轻的象征派诗人们奉为诗坛魁首,1894年被推为“诗人之王”。其一生创作除提到的诗集外,还有《游乐图》、《忧郁诗章》、《无音歌》、《爱情集》、《往日与近日》等十余部诗集。他善于捕捉瞬间的感觉、印象和情绪,绘制一幅幅心灵的风景画,笔触轻灵,透着忧郁的抒情,把日常生活的欢乐和痛苦构成一片轻灵婉丽的音乐,实践着他的诗艺主张:“首先是音乐”,其次是“明朗与朦胧相结合”,像“面纱后面的眼睛,中午颤动的亮光,秋夜的繁星”。
《月光》是诗集《游乐图》的卷首诗,是诗人第一首充分表现象征主义风格的抒情诗。写“月光”,实则是在月色朦胧的光晕中涂画着人的心灵的风景画,“月光”洗练着的乃是一个象征的世界。法国另一位象征主义先驱波德莱尔曾提出象征主义诗歌的纲领——契合论,诗意地宣布了象征主义的世界观:
“自然是一庙堂,圆柱皆有灵性,
从中发出隐隐约约说话的音响。
人漫步行经这片象征之林,
它们凝视着人,流露熟识的目光。
………
既然自然万物皆有灵性,于是象征主义强调诗人用洞察的眼光审视、感受、传达着宇宙万物间、人与自然间、精神与物质间的契合。而在卓有象征主义风格的诗作《月光》里,诗人引导我们将精神契入“忧伤、美丽、静寂”的月轮,倾听有灵性的月光流泻出的自然的、心灵的神秘信息。面对冷凝的月华,诗人仿如面对自己久慕的恋人;洞视幽丽的月轮,仿如洞视恋人幽妙的心灵秘处,于是他看到:“他的心灵是一幅绝妙的风景画”。而以下七行诗则是这幅风景画传递出的人的神秘心音:“假面和贝贾莫舞令人陶醉忘情,/舞蹈者跳啊,唱啊,弹着琵琶,/奇幻的面具下透出一丝凄清。”诗人把无声化作有声,无形化为有形,在可闻可视中让人捕捉无声无影的情波意绪,“月光”般表面的华丽掩不住内在的幽冷,带着假面陶醉,面具下却透出凄清,爱的心灵在努力唱啊,跳啊,然而唱也唱不去,跳也跳不脱的却始终是那份隐在的哀伤。“当欢舞者用‘小调’的音符,/歌唱爱的凯旋和生的吉详,/他们似乎不相信自己的幸福,/当他们的歌声溶入了月光——。”本来是“歌唱爱的凯旋和生的吉祥”,用的却是表现哀伤的旋律——“小调”,无疑歌舞升平中坠着一份沉沉的哀伤,而这哀伤的旋律溶入凄冷的月光,则构合成一副有声有色,然而声色俱凄俱哀的风景画,反照出心灵一片清苦的洼地。
也许苦涩的风里有着最深的姿容,娇美一经忧郁点化更别有一番美韵。由此诗的第三节抒发了对月光,对被忧郁的美装点了的爱的深诚的爱感:“月光啊,忧伤,美丽,静寂,/照得小鸟在树丛中沉沉入梦,/照得那纤瘦的喷泉狂喜悲泣,/在大理石雕像之间腾向半空。”诗情以深沉摒弃浮浅,以神韵穿透表面,以玄秘克制噪动,给人以温婉与静谧,令紧张疲倦的神经松弛,如小鸟沉沉入梦;而这温婉静谧又唤起蛰伏的激情,撩拂起生命的颤栗。爱的敏感神经如“纤瘦的喷泉狂喜悲泣”激奋不已,亢动的激情从“大理石雕像”般静冷、凝固的理智中冲出“腾向半空”。物我神秘的交合中,生命燃烧起腾越的冲动,深沉的爱改造着生命。
这首诗艺术上的独特之处是将诗、画、音乐融为一体,语言的符号不仅排列出美丽忧郁的诗情,并且幻变做绘画的色彩及音乐的旋律,共同谱写出心灵的画与歌,是爱的心灵的观照,更是生命感悟自然的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