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蒲原有明《茉莉花》爱情诗鉴赏
悲叹呜咽,我灰暗的心百无聊赖,
室内悬着缥缈的纱帐,耀眼地
映出你那日的芳颜,在妖媚的郊野,开着
妖艳的茉莉花,清香四溢。
纵令你有迷魂的私语劝诱,
我仍得拥着你无休地哭泣。
至密的忧愁,梦幻的圈套——
你的柔腕缠住我可怜的粗臂。
待到一夜不见你,
只闻你沙沙的丝裙传声息,
我的心也定会痛裂不己。
在夜室的茉莉花的香波里,
浮现出你的微笑,永远地,
温柔地,沁透我的创痍。
(罗兴典 译)
蒲原有明(1876——1952)东京人,日本象征主义诗人的开创者。他主张“放宽本国语言的制约,寓近代人之幽情妙致于其中”,因为“近代人在视听上相互交错,情念复杂,”要表现这种情念,必须借助朦胧的,扑朔迷离的诗歌形式,通过官能的感应来探索人的内心世界。于是,在法国象征派诗歌的熏染下,相继发表了《嫩草叶》、《独弦哀歌》、《春鸟集》、《有明集》等象征主义诗集,其中《有明集》(1908)是公认的“日本诗坛上第一期象征主义的纪念碑。”为此他被誉作“探索心灵的诗人”。《茉莉花》即选自集作者的象征主义诗风之精纯的《有明集》。
在第一联里,开篇伊始就展露出一颗“悲叹呜咽”、“灰暗”、“百无聊赖”的“心”。长于思索和暝想的诗人有明,其本意是将此“心”比作一间抽象而神秘的房屋,以下渐次扩现的情状,均不是具象的实景,而是涂抹刻画在心屏上的“心象风景”。在这玄想的亦真亦幻的世界里,飘然朦胧地映出了恋人熟悉可亲的面影,那悬挂的纱帐里出现的光彩照人的阿娇,生就着茉莉花般艳丽迷人的姿容。从而为凸现主人公对含情脉脉的恋人产生的曲折执着的恋爱心理之伸延铺下轨道。
承继第一联,第二联勾画出一对情侣悲欢交织、苦乐相间的心理纠纷。纵然有令人神魂颠倒的窃窃私语和冲动激发下的情热拥抱,却仍难使主人公一味沉浸在灵肉相系的欢快中,矛盾的心理驱使他生发出“至密的忧愁”,明知是“梦幻的圈套”,却欲罢不能,粗臂被柔腕所挽却不能恣意任情,尽畅其美。这里足以窥见作者自身潜在意识的印痕,显示出有明笔下的主人公企愿在本能的驱动下,顺随官能的欲求去痛痛快快地生活。这深埋肉体内部的呼叫与向往宗教式灵魂世界的愿望,二者共存于作者生命的载体中。所以,主人公一方面要疏离欲魔,憧憬清净的精神世界,一方面又为本能的骚动所苦恼。剔抉出本能与理性、肉与灵的相克关系。
第三联是灵肉格头中前者居上时的呻吟。不见恋人的玉容,空闻那丝裙沙沙摩裟声,耳闻心动,这是一个辗转难眠而悲孤的漫漫长夜,恼人的官能跃动在一阵强似一阵地折磨着他。
第四联里诗人描绘的是,在茉莉花四溢的清芬里绽开了恋人甜美的微笑,主人公心灵的创口沁入了隐隐的痛苦和富于快感的欢欣。这里,把意欲陶醉于恋爱美酒里的情思和与之相碍的近代自我意识之间交错的纠葛,表现得纤细优美却又阴影远阔。让一个欲殉情的自我和警策自我的另一个理性的自己相互撕杀,藉此造成心理上的纠纷,这是有明的恋情诗的深层主调,同时也体现了作者运笔构思之妙和独特的艺术风格。《茉莉花》四联诗分别通过视、触、听、嗅四种感觉的演进化变,构酿出一种浓密的象征情绪,尤其是历来在诗歌领域里被当作低级感觉的嗅觉,在本诗的尾声收束中起到了重要作用,这是象征诗的特色之一。其次是,与写实诗相异之处在于仰赖自由的想象力来勾画人为的形象,即象征派力说的源于幻想意识的形象化创造风格。
评论家角田敏郎指出:“《茉莉花》用语言构筑起了一方幻影和幻听的世界。茉莉花甘美的花香诱惑下的官能,借助7、5、7或5、7、5连续波动的优雅韵调,形成了一个拒绝靠五官来做理性分析的融合的世界,理所当然地要评断为进入了情绪象征秘境的诗篇。”
蒲原有明的象征主义诗风,受法国象征主义诗坛魁首魏尔兰的影响颇深。魏尔兰是一个行为不检、怅惘颓废却又憧憬天主教清净的宗教世界的诗人,公认为西方世纪末诗人的代表。在这种意义上看,有明诗魂是最切近象征派的本质的,萩原朔太郎评述道:“有明无愧是日本诗坛上率先摄取西洋近代诗神韵的第一个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