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觉醒来——就在想火星。他想,如果能跋涉在火星的山谷中,不知感觉会如何?当他变得越来越清醒的时候,这种梦想也随着变得越来越强烈,甚至成了一种渴求。他几乎能感觉到那个星球表层的氛围,而这种氛围是只有那些达官贵人才能亲身体验到的。像他这样一个小职员?绝对不可能。
“你到底起不起来?”他的妻子克丝顿懒洋洋地问道,和往常一样,她的话里总带有那么一点儿愠怒。“如果你起来的话,按一下炉子上热咖啡的键。”
“好的,”道格拉斯·奎尔说着,就光着脚丫子从卧室走到厨房。他很负责任地按下咖啡加热键,然后,坐到餐桌旁,拿出一小听黄色的优质迪恩·斯威夫特牌鼻粉,他惬意地吸着,感到十分爽快。这种波那丝混合物刺痛了他的鼻腔和上颚。但他仍然吸着;这种东西能提神醒脑,它能把他夜间的胡思乱想浓缩成一种理性的东西。
“我要去,”他自言自语道,“在我死之前我一定要亲眼见到火星。”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甚至在他自己做梦的时候他也清楚地知道这个事实。在白天,尤其是现在他妻子正对着梳妆镜梳头,发出唰唰的声音——一切的一切都令他想到自己的身份,“一个可怜巴巴的工薪阶层的小职员”,他又苦笑着自语道。克丝顿每天至少要提醒他一次,他不怪她,让自己的丈夫脚踏实地是妻子的责任。“脚踏实地,”他想着想着无可奈何地笑了。脚踏实地,这种修辞手法真是太形象,太贴切不过了。
“你在笑什么呀?”他妻子踢踢拖拖地走进厨房,她身上那件粉红底的看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睡袍长得都快拖到地上,随着她走动一晃一晃的。“我敢打赌你又在做梦了。你总是满脑子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念头。”
“是啊,”他说着从厨房的窗口望着大楼下面的车流和人流0从高楼上往下看,路上的人显得极其的渺小,但一个个都精力充沛,奔波在上班的路上。过一会儿,他也将和往常一样,成为他们中的一分子。
“我肯定它同某个女人有关。”克丝顿没精打采地说。
“不,”他说,“一个神,战争之神。他有许多奇妙的陨石坑,它们的深处长着各种各样的植物。”
“听着。”克丝顿在他身旁蹲下恳切他说。在她的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怒气和尖刻。“海底——我们地球的海底就比那个火星要漂亮几千倍几万倍。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你也知道。我们一人租一套人造海底服,休两周的假,到海底渡假村去生活一段日子。而且我们还可以——”她停了下来。“你没在听。你应该好好听我把话讲完。这里可有比那颗烦人的火星更精彩的东西,而你居然听都不要听。”她的嗓门越升越高。“天哪!道格,你真该死!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去上班了,”他说着,站起身,忘了还没吃早饭。“这就是我要干的事。”
她注视着他。“你越来越不像话了,一天比一天地着魔。你究竟会怎么样哦?”
“会去火星。”他接下话茬,然后,打开壁橱门,取下一件干净衬衫换上,就去上班了。
下了出租车,道格拉斯·奎尔穿过三条密集的人流,来到一个外观非常现代化,非常吸引人的大门口。他在门口停下,不顾过往的车辆,仔细地看着变换着色彩的霓虹灯标志。以前,他曾经仔细看过这个标志……但是,他从来没有站得这么近。这两者之间就有了明显的区别;这一次非同寻常。这件事早晚都得发生。
记性(忆)公司①难道这就是答案?毕竟,只是一种错觉,不管这种错觉在感觉上有多么真实,它毕竟是一种不存在的东西,不过是一个幻觉罢了。至少客观上是这样的。但主观上就完全不同了,也许恰恰相反。
但不管怎样,他已经有约在先了。就在五分钟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被烟雾污染的芝加哥的空气,穿过耀眼夺目的大门,来到服务台前。
一位嗓音动听、衣着讲究、袒胸露肩的金发女郎马上笑脸相迎:“早上好,奎尔先生。”
“早上好。”他说。“我来这儿是想了解一个记性规程。我想你是知道的。”
“不是‘记性’,是‘记忆’,”接待员纠正了他。她拿起手边的电视电话接收器,对着它讲道:“道格拉斯·奎尔先生到了,麦克雷恩先生。让他现在进来吗?还是再等一会儿?”
话筒里叽哩哇啦了一会儿,道格拉斯一点也听不懂他在说些仆久“好,奎尔先生,”她说。“你可以进去了;麦克雷恩先生在等你。”他犹犹豫豫地正要走,接待员小姐在后面叫道:“d房间,奎尔先生。在您右面。”
找了一会儿,他总算找到了那个房间。房间的门打开着,里面,在一张真正胡桃木办公桌的后面,坐着一位神情和蔼的中年男人,他身穿一套最新款式的马迪恩蛙皮灰西装;光是他的服饰就告诉奎尔,他找对了人。
“请坐,道格拉斯,”麦克雷恩一边说,一边指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这么说,你是想体验一下去过火星的感觉)很好。”
奎尔在椅子上坐下,感觉有些不自在。“我吃不准花这笔费用是不是值得。”他说。“这笔费用实在太昂贵了,而且就我所言,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得到。”
“你能得到火星旅行的确凿证据,”麦克雷恩强调道。“一切你需要的证据。在这儿;我拿给你看。”他把手伸进办公桌的抽屉里。
“票根。”他从一个吕宋麻文件夹里拿出一小方印有凹凸花纹的硬纸片。“它证明你去过火星——而且已经回来了。还有明信片呢。”
他拿出四张盖过邮戳的3d全色明信片,把它们放在桌上排成一行让奎尔看。“还有影片。是你用租来的便携式摄影机在火星上实地拍摄的。”他也把这些展示给奎尔看了。“外加两百份你在火垦上遇到的人的签名,这些签名将在下个月——从火星——寄到。还有护照和有关拍摄到的每个镜头的海关证明,以及其他一些东西。”他抬头观察着奎尔的反应。“总之,你会认为你去过火星了,”他说。“你不会记得我们公司,不会记得我,(甚至)不会记得你来过这儿。在你的脑中,它将是一次真正的旅行;这我们可以作出保证。整整两星期的回忆,你会记得每一个细微的细节。请记住:在任何时候,你如果怀疑起自己是否真的进行过这次去火星的昂贵旅行,你可以回来找我们,我们将把费用全数归还。你明白了吗?”
“可是我没有去过,”奎尔说。“无论你们提供给我什么证据,我还是没有去过,”他深深吸了口气,迟疑了一会儿,“我还是从来没有做过星际警署的特工人员。”尽管他听别人说起过记忆公司的神奇魔力,他还是有点怀疑这种非事实性记忆移植的有效性。
“奎尔先生,”麦克雷恩耐心他说道。“你在给我们的信中说,你没有真正到火星去的机会,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可能性都没有;你没有足够的钱,更重要的是,你绝不可能有资格作为一名特工人员去火星。这是你能实现;姆哼,毕生梦想的唯一途径;我说得对不对,先生?你不会有这样的身份,你不可能真正做到这个。”
他抿着嘴轻声笑了笑。“但是,你却能够感觉到去过那儿,做过那些事。这一切都由我们来安排。而且我们的价钱也很公道;不会坑你一分钱。”他的微笑让人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
“非事实性记忆可信吗?”奎尔问道。
“比真的还真,先生。如果你真的作为一名星际警署特工人员去过火星,到现在你会忘掉好多东西;我们对人类记忆系统——对人一生中重大事件的真正记忆的分析——表明了一个人会很快失去对许多细节的记忆,而且是永远,而我们提供的是深层记忆移植,你什么都不会忘记。当你处于昏迷状态时给你输入的记忆模片是由受过专门训练的专家创造的,他们曾在火星上呆过多年;每做一例记忆移植,我们都要核实到最细微的细节。况且,你所挑选的是一个比较简便的非事实性记忆系统;如果你挑选的是冥王星,或者你想成为内行星联盟的皇帝,那么我们的工作就会困难得多……而且费用也会高得多。”
奎尔把手伸进大衣口袋里去掏皮夹,一边说道:“好吧。这是我毕生的愿望,而且我自己也明白我绝不可能真正做到。所以我想,我就这样定了。”
“不要这样想,”麦克雷恩一本正经他说。“你并非求之不得而就其次。真正的记忆,有时会模糊,有时会漏忘,更不用说有时还会走样——那才是次一等的呢。”他收下了钱,按了一下办公桌上的按钮。“好吧,奎尔先生,”他说,这时办公室的门开了,两个粗壮的大汉快步走进来。“你这个特工人员已经在去火星的路上了。”他站起身,走过来握了握奎尔紧张得出了汗的手。“或者说,你已经上了记忆中去火星的路了。今天下午四点三十分你将,呃,回到地球上;有一辆车会把你送到家门口,而且,正如我刚才说的,你绝不会记得见过我,或来过这儿;实际上,你甚至不会记得你曾经听说过我们的存在。”
奎尔跟着那两位工作人员出了办公室,由于紧张他的嘴里觉得很干;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就完全取决于他们了。
“我真的会相信我去过火星?”他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真的会相信我实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愿望?”他有一个奇怪的念头,一种出于本能的预感,仿佛什么地方会出问题。但是到底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不得不等待下去,以得到问题的答案。
麦克雷恩办公室桌上的内部通讯装置把他同公司的操作区联接在一起。桌上的蜂呜器兹兹叫了几声,一个声音说道:“奎尔先生现在处于镇静状态。您是想亲自来指挥这一例,还是我们自己干?”
“这只是常规操作,”麦克雷恩说。“你们自己干吧,罗尔:我想你们不会有问题的。”进行一项去另一颗行星旅行的人造记忆工程——不论加不加作为特要人员这一小点细节——在公司的操作日程表上已经成了老一套了。“在一个月之内。”他在心里盘算道。
“我们一定能做到二十例……移植星际旅行记忆已经成了我们的饭碗了。”
“听您的,麦克雷恩先生。”又传来罗尔的声音,接着,通讯装置关闭了。
麦克雷恩走到办公室后面的拱顶隔间,找出第3号记忆档案——火星旅行——和第62号记忆档案:星际间谍。他带着这些东西回到办公桌前,舒舒服服地坐下,倒出档案袋盛的东西,这些物品将放置至奎尔家中。在放置这些物件的同时,技术人员则忙着给奎尔移植那个作为星际问谍到火星旅行的非事实性记忆。
“一把佩剑,”麦克雷恩暗自思忖,“这可是件最花钱的玩意儿。”接着,是一个药丸大小的发报机,当间谍被捕时可以吞入肚中。一本密码本,跟真的一模一样……记忆公司的用具都具有极高的精确度:只要有可能,都是用真正的美军军用品作依据的。还有一些不太重要的小东西,一些会同奎尔的记忆相吻合的东西:一枚五角的古银市、几段写在几张透明薄纸上的不太正确的约翰·多恩的引文、从火星上咖啡馆里带出来的几个火柴夹子、一只刻有“多米火星国家农庄公物”的不锈钢勺、一根窃听器线圈……内部通讯装置的蜂呜器响了。
“麦克雷恩先生,很抱歉打扰您,但是,发生了某些不祥的预兆。您还是来一下的好。奎尔已经进入镇静状态,他的反应良好;他已完全进入无意识状态,并且已经有接受能力。但是——”
“我马上就来。”麦克雷恩感觉到出了麻烦,他离开办公室。几分钟后,他出现在操作室。
道格拉斯·奎尔躺在卫生床上,呼吸缓慢而平稳,他的眼睛闭着;他似乎只是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两个技术人员和麦克雷恩站在他床前。
“已经没有地方可以插入新的记忆丛了?”麦克雷恩有些生气。
“只需要两个星期的记忆空间;他是西海岸移民局的职员,在这种政府机关,他去年一定有两周的假期。一定行的。”这种小问题使他恼火,他们总是连这样的小事都要来麻烦他。
“我们的问题,”罗尔说,“不是这个。”他弯腰对奎尔说:“把你刚才对我们说的再跟麦克雷恩先生说一遍。”他对麦克雷恩说道:“请您仔细听。”
平躺在床上的奎尔那双灰绿色眼睛盯在麦克雷恩脸上。麦克雷恩观察着这双眼睛,觉得有点不安,这双眼睛变得冷酷而麻木,上面好像有一层光泽,就像是雕琢了一半的宝石。麦克雷恩不太喜欢他眼前的这双眼睛;那目光太冷酷了。“你们现在想干什么?”
奎尔厉声问道。“你们打破了我的伪装记忆片。都给我滚出去!我要把你们撕成碎片!”他瞪着麦克雷恩看了一会儿,“特别是你,”他接着嚷道:“是你负责这次反操作的。”
罗尔间道:“你在火星上呆了多长时间?”
“一个月。”奎尔咬牙切齿他说。
“你到那儿的目的是什么?”罗尔接着问道。
奎尔薄薄的嘴唇动了一下,他盯着罗尔没有出声。最后,慢吞吞地吐出这几个字:“星际间谍。”接着,他充满敌意他说:“我已经告诉过你们了。难道你们没有录下来?给你们头儿放一遍视听磁带,别再来烦我。”然后,他闭上了眼睛;那种冷酷的目光也随之消失。麦克雷恩松了一口气。
罗尔平静他说:“这是个难对付的家伙,麦克雷恩先生。”
“不会的,”麦克雷恩说,“我们让他的记忆链丧失之后,他就会和从前一样顺从了。”他接着对奎尔说:“这么说这就是你这么想去火星的原因喽。”
奎尔的眼睛没有睁开,“我从来没有想要去火星。我是被派去的——他们把这项任务交给了我,我毫无办法。噢,我承认我对此也抱有好奇心;可谁不会呢?”他又睁开眼睛,扫视了一下床前的三个人,特别注视了一下麦克雷恩。“你们这儿的药可真灵啊,它让我把一点儿都记不得的事情都记起来了。”他想了一想。“我很想知道克丝顿,”他像是对自己说:“她会不会跟这件事有牵连?会不会是星球警署的暗探,是来监视我的……监视我是不是恢复了记忆?难怪她对我想去火星的念头么一惊一咋的。”他微微笑了笑;——一种会意的微笑——不过,马上就消失了。
麦克雷恩说:“请相信我,奎尔先生;这完全是出于意外。在操作中我们——”
“我相信,”奎尔说。现在,他似乎有些累了;药物还在起作用,还在继续使他下沉,下沉。“我刚才说我去过哪儿?”他嘟哝道。“火星?真难记起来——我知道我非常想见到它,每个人都想。但我——”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只是一个职员,一个不名一文的小职员。”
罗尔挺直身子,对他的上司说:“他想要植人的记忆正好同他的亲身经历一致。那个假想的原因也正好是真正的原因。他讲的是真话;至少在镇静状态下,那次火星旅行的记忆在他脑中栩栩如生。显然,在别的情形下他是不可能记起来的。有人,也许是政府的军事科学实验室的人,已经把他的那部分记忆抹去了;他只知道去火星对他来讲是件不寻常的事,当一名间谍也是。他们抹不掉这个印象;这已经不是记忆,而变成了一种欲望,毫无疑问,当时他自愿接受那项任务也正是出于同样的欲望。”
另一个技术人员基勒对麦克雷恩说:“我们怎么办?在真实记忆上再植上假性记忆?结果会怎么样我们也不知道;他也许能记起真实经历的一部分,这两种记忆混合在一起也许会造成间歇性精神分裂。他的脑中不得不同时持有两个相反的前提:即他去过火星和他没去过火星;他是一个真正的问谍和他不是一个真间谍,而是一个假的。我认为,我们应该让他苏醒,不必植人假性记忆了,让他赶快离开这儿;这件事很棘手。”
“我同意,”麦克雷恩说。他突然提到一件事。“他从镇静状态苏醒后会记得什么,你们能知道吗?”
“很难说,”罗尔说。“也许他会对自己的真实经历有一些模糊的记忆,他可能对这些记忆的真实性抱有很大的疑惑;他可能会认定这是我们给他植入的记忆。而且)他会记得来过这儿——除非你想把它抹掉。”
“我们越少搀和到这件事中去越好。”麦克雷恩说,“这可不是好玩的。我们已经够蠢了——或者说够不幸了——居然揭开了一个真正的星际间谍的危险记忆,到现在连他自己都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呢。对这个自称是道格拉斯·奎尔的家伙,我们还是趁早洗手不干的好。”
“你还要把第3号和第62号袋里的物件放置到他家去吗?”罗尔问。
“不,”麦克雷恩回答道。“我们还将还给他一半的费用。”
“‘一半’!为什么是一半呢?”
“这似乎已经是一个最好的妥协了。”麦克雷恩无力地回答。
出租车把道格拉斯·奎尔载到芝加哥城住宅区的顶端。他一下车,心里想道:“回到地球上来的感觉真好!”
火星上一个月的生活已经在他的记忆中飘忽不定;他只记得那些干裂的火山口,饱经风沙侵蚀的群山;一切都充满了力度,一切都体现了动感。那是一个弥漫着尘埃的世界;那里的人除了一遍又一遍地检查随身携带的供氧装置,整天无所事事。还有火星上的生物,那些浅褐色的仙人球和寄生线虫。
事实上,他还带回来了一些火星上的动物;他是从海关走私进来的,因为它们毕竟不会造成什么威胁;它们不可能继续在地球的大气层中生存下去。
他把手伸进大衣口袋,翻找装着线虫的盒子——但是,他却找出一个信封。
他感到迷惑不解:里面装着小票面的570普克里②。
“这是从哪里来的?”他问自己。“我不是在路上花得一分都不剩了吗?”
信封里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归还费用的一半。麦克雷恩。”上面还签有日期;是当天的日期。
“记忆——”他突然大声说道。
“记忆什么,先生或女士?”机器人司机尊敬地问道。
“你有电话本吗?”奎尔间。
“当然有,先生或女士。”一个自动装置的开口里滑出一本科克郡的微磁电话本。
“那个字拼得很奇怪的,”奎尔一边说一边翻着黄色部分的号码。他心里有一种恐惧感;他带着这种恐惧继续找着。“在这儿,”他说。“把车开到那儿,到这个记性公司。我已经改变主意,不回家了。”
“是,先生或女士,听您的吩咐。”机器人司机回答道。几秒钟后,汽车已经掉转了方向。
“我可以用一下你的电话吗?”他问司机。
“不用客气。”机器人司机回答道。他递过来一架崭新的3d彩色显像电话。
他拨了家里的电话号码。一秒钟后小屏幕上出现了克丝顿,影像虽小,却丝毫没有失真,还是那副令人寒心的表情。“我去过火星了。”他告诉妻子。
“你喝醉了。”她轻蔑地动了动嘴唇。“或者比那更糟。”
“向上帝保证,真的。”
“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他有些搞糊涂了。“我想,大概不是一次真的旅行,是那种人造记忆移植之类的东西。不是真正的旅行。”
克丝顿无精打采他说:“你喝醉了吧。”然后就把电话挂了。他也挂了电话。他觉得脸上有些发烧。“总是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他心里很懊恼。“她老是反唇相讥,好像她什么都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哼,这种婚姻。”他感到凄凉。
几分钟之后,车在路边停下,旁边是一幢漂亮的粉红色小楼房,门口的七彩霓虹灯一闪一闪的,上面是“记性公司”几个大字,其中“记忆”不知为什么写成了“记性”。
衣着时髦,袒胸露背的接待员,吃惊得几乎跳了起来,不过马上镇定下来。“哦,您好,奎尔先生,”她说话的时候显得有些紧张。“您——您好吗?您忘了什么东西?”
“我想要回另一半钱。”他回答说。
接待员比刚才平静了许多:“什么钱?我想,您大概搞错了,奎尔先生。你刚才在这儿谈了关于给您移植火星旅行记忆的可行性,可是——”她耸了耸又白又滑的双肩。“据我所知,不是什么真正的旅行。”
奎尔说:“小姐,我什么都记得。我给公司写了一封信,一切都由这封信而起。我记得我先到这儿,再同麦克雷恩先生谈了话,接着,两个技术人员拖着我进了一个房间,给我用了一种药后,我就昏迷过去了。”难怪公司还给他一半钱,“火星旅行”的记忆没有植入——至少没有完全植入,没有像他们开始向他保证的那样。
“奎尔先生,”那个姑娘说道,“虽然您只是个小职员,但您却是个英俊的男人,发怒只会损坏您的容颜。如果您想心里好受一些,我可以,嗯,让您带我出去……”
他感到更加愤怒。“我还记得你,”他有些失去控制。“比如说你的胸部喷成了蓝色;这一点我的脑子里记得非常清楚。而且,我还记得麦克雷恩先生保证过,如果我记得来过你们公司,我可以收回全部费用。麦克雷恩先生在哪儿?”耽搁了一会儿后——也许他们故意拖延时间——他终于又一次坐在那张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胡桃木办公桌前,跟大约一小时前的情形一模一样。
“你们的技术真行啊,”奎尔挖苦道。他的话里充满了失望和不满。“我的所谓火星旅行的‘记忆’现在就已模糊不清了,而且矛盾百出。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跟你们在这儿的交易。我一定要把这件事上诉到主管部门去。”他此时怒火中烧,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包围着他,他甚至忘记了自己在公共场合不与人争吵的习惯。
麦克雷恩脸色阴沉,他谨慎他说:“我们让步,奎尔。我们将归还你的费用。我承认我们对你什么也没干。”他用一种听天由命的口气对奎尔说。
奎尔继续指责道:“你们甚至连那些据说会‘证明’我去过火星的东西一样也没给我。你曾经向我吹得天花乱坠——现在却连个屁都没兑现。没有票根,没有明信片,没有护照,没有免疫证明,没有——”
“请听我说,奎尔”,麦克雷恩说。“就算我对你说过——”他没说下去。“别提它了。”他揿了一下办公桌上的内部通讯按钮。
“雪莉,你能不能支付一张570普克里的支票给道格拉斯·奎尔?谢谢。”他松开按钮,然后,把目光扫向奎尔。
支票立刻就送到了;接待员把它放在麦克雷恩面前,然后又飘然离去,剩下两个男人面对面望着,一张巨大的胡桃木办公桌隔在他们之间。
“我想给你一个忠告,”麦克雷恩在支票上签了名,向奎尔递过去。“不要向任何人提起你,嗯哼,最近去火星的旅行。”
“什么旅行?”
“噢,就是你模糊记得的那次旅行。”麦克雷恩只管自己说下去,“装作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要问我为什么,只管照我说的做:这对你对我都有好处。”他已经冒汗了,现在,轻松了一点。“好了,奎尔先生,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做,还要接见其他顾客。”他站起身,把奎尔带到门口。
奎尔一边开门一边说:“做出这等好事的公司根本就不该有什么顾客的。”他呼地关上了门,转身就走。
回家路上,奎尔坐在出租车里考虑着给主管部门的控告信的措辞。他要一坐在打字机前就开始打这封信;警告别人不要再上这个公司的当,这显然是他的责任。
一回到家里,他就坐在自己的赫耳墨斯火箭牌手提式打字机前,他打开抽屉想找一张复写纸——突然,他看见一只熟悉的小盒子。他曾小心翼翼把火星上的小虫子装进这个盒子,然后偷偷地带进了海关。
打开盒子,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见里面装着六只已经死掉了的寄生线虫,和七种不同的单细胞生物。线虫就是靠吃这些单细胞生物维持生命的。这些原生动物已经干掉了,上面蒙上了一层灰,但他仍然认得出它们;他花了整整一天功夫才在空旷黑暗的火星上的乱石堆里找到它们的。真是一次奇妙的探险旅行。
“但是我没有去过火星啊。”他又突然意识到。
然而另一方面——克丝顿出现在门口,手里拎着一大堆食品杂货。“你怎么这个时候在家里?”她的声音里还是带着那种责备。
“我去了火星吗?”奎尔向她间道。“你应该知道的。”
“你当然没去过;我想你应该清楚这一点,你不是老嚷嚷着要去吗?”
奎尔说:“上帝作证,我想我去了。”停了一会儿,他又说:“我又觉得我没去过。”
“你想想清楚。”
“我怎么能呢?”他一边讲一边做着手势。“我的脑袋里好像植入了双轨记忆;一条是真的,一条是假的,可是我分不清哪条是真的哪条是假的。我想你能帮我搞搞清楚,他们还没有把你怎么样过。”她至少可以为他做这件事——虽然她从来没有为他做过什么事。
克丝顿极力控制住自己,尽量用一种平静的语调说道:“道格,如果你再不清醒起来,我们之间的事就算完了。我要和你分手。”
“我遇到麻烦了。”他的声音嘶哑而颤抖。“我可能要精神分裂了;希望不是这样,可是——也许是真的。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
克丝顿放下那一大袋食品,走到壁橱前。“我不是在开玩笑,”她平心静气地对他说。她拿出一件外衣穿上,走回门口。“我会在这两天里尽快给你打电话的,”她毫无表情他说道。“再见,道格。希望你最终能摆脱出来;我衷心为你祈祷。”
“等一等,”他绝望地叫道。“你就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去了还是没去一一告诉我。”突然,他意识到他们可能把她的记忆轨道也改变了。
门关上了。他的妻子终于离他而去!
忽然他身后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好了,到此为止吧。举起手来,奎尔。请转过身来。”
他本能地转过身来,忘了把手举起来。
在他面前的这个人身穿星际警察制服,不知怎么回事。奎尔觉得他很面熟;虽然面熟,却吃不准他究竟是谁,记忆中的这个人好像被蒙上了一层迷雾。他战战兢兢地举起双手。
那个警察说道:“你记起了你的火星旅行。我们对你今天的一切行动和思想都一清二楚——尤其是你从记忆公司回家路上的想法。”他解释说:“我们在你的脑袋里装了一个感应发射器,它使我们知道你的一切想法。”
一个传感器,也就是用了月球上发现的那种原生质。奎尔不禁打了一个冷战。那东西居然在他自己的身体里,在他自己的脑子里;在那里以他的脑浆为生,在那里偷听;警察利用了这种东西。这太可怕了,但却可能是真的。
“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奎尔用嘶哑的嗓音问道。“我做了什么——我想了什么?况且这又跟记忆公司有什么关系?”
“从根本上来讲,这同那个公司无关。”警察继续说道。“这是你跟我们之间的事。”他拍了一下他的右耳朵。“我一直监听着你的心理活动,多亏了你脑袋里的那个感应器。”奎尔发现他的耳朵里装有一个小小的白色塑料塞。“所以我得警告你:你的任何一个想法都可能对你自己不利。”他笑嘻嘻他说。“不过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你已经想了,也说了。更糟糕的是,你在昏迷状态下,把你的火星旅行告诉了记忆公司的人,告诉了他们的技术人员,和老板麦克雷恩先生——他们知道了你去过哪儿,为了谁,做了些什么。你把他们吓怕了;他们希望从来没有碰见过你。”他若有所思地加了一句,“他们想得没错。”
奎尔说:“可我从来没去过火星啊。这只是麦克雷恩的技术员给我植错了一个记忆链。”但他又想到了那个盒子,在他书桌抽屉里的那个盒子,里面确实装着火星上的生物。除非是麦克雷恩放的。也许这就是麦克雷恩油嘴滑舌吹嘘的那些“证据”之一。
他想道:火星旅行的记忆没能让我相信——却让星际警察们相信了。他们认为我真的去过火星,而且认为我至少已经有些意识到了。
“我们不仅知道你去过火星,”星际警察同意了他的想法,“而且我们还知道你现在回忆到的东西已经足以让我们陷入困境。再把你的记忆抹去已经没有用了,因为如果我们再这样做,你又会到记忆公司旧戏重演。而我们却不能对麦克雷恩和他的记忆移植买卖怎么样,除了对我们自己的人,我们对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司法权。况且,不论怎么说,麦克雷恩没有犯任何罪。”他盯着奎尔。
“当然,从法律上讲,你也没有。你去记忆公司并不是为了恢复记忆;据我们所知,你去那凡是出于一般人的好奇心——一种平常人追求冒险的心理。”他又说:“不幸的是,你并非寻常之辈,你已经有了够多的惊险刺激;只需要记忆公司的最后一举。没有比这个更致命了,对你,或对我们。而且,如果那样的活,也对麦克雷恩。”
奎尔问道:“为什么说如果我记起了你们所说的火星旅行,你们就会‘陷入困境’——我在那儿干了什么?”
“因为,”星际警察接着说,“你的所作所为与我们在公众中树立的庇护神形象不符。你,为我们做了一件我们从没做过的事。你很快就会记起来的——感谢记忆公司的迷魂药。那盒虫子和水藻已经在你书桌抽屉里呆了六个月了。你回来后居然从没有对它们显出丝毫的好奇心。我们甚至直到你刚才在回家路上记起来的时候才知道你还有这些玩意儿在这里;我们来这儿的另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找这个盒子。”他又毫无必要地加了一句:“很不幸运,没有足够的时间。”
又来了一个警察;两个人简短地交谈了几句。与此同时,奎尔的脑子飞快地转着。现在他确实又记起了一些事;刚才那个警察说的没错,他们自己大概也用了和记忆公司同样的手法。大概?
不,他现在可以确定他们也这样做过;他曾经见过他们给一个囚犯做过这种移植,那是在哪儿,在地球上的某个地方?更像是在月球上,他这样断定,他高度敏捷的脑子里回忆起这段往事——但这种记忆很快又模糊了。
他又回忆起其他一些事。他们派他去火星的原因;以及他在那里的任务。
难怪他们把他的这段记忆抹去了。
“哦,上帝,”第一个警察突然打断了与同伴的对话。显然,他察觉了奎尔的新想法。“嗅,现在,问题严重多了;简直糟到了极点。”他走向奎尔,把枪对着他。“我们不得不把你干掉,”他说,“马上。”
他的同伴紧张他说道:“为什么马上呢?难道我们不能把他押到纽约总部让他们——”
“他知道为什么,”第一个警察说,这下,他也看上去很紧张,但是,奎尔已经意识到一个全然不同的理由。现在,他的记忆几乎完全恢复了。他十分清楚这两个警官为什么这么紧张。
“在火星上,”奎尔说,“我于掉了一个人,他有十五个保缥,其中有些人跟你们的装备一样。”他曾经受过五年的专门训练,训练成一名刺客,一个职业杀手。所以,他知道对付全副武装的对手的多种方法……比如说,如何对付眼前的这两个警官;当然,其中耳朵里塞着接收器的那一位也知道得和他一样多。
如果他的动作够快的话——枪响了。但他已经侧向了一边,与此同时,他猛击了一下带枪的警官,刹那间夺过枪,对准了另一个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警官。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奎尔喘着气说。“他很清楚我要干什么,但我还是成功了。”
那个受伤的警官艰难地坐起身来,咬紧牙关说道:“他不会向你开枪的,山姆;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知道他完了,他也知道我们很清楚他的想法。来吧,奎尔。”他费力地想站起来,痛得直哼哼,终于颤颤巍巍地站稳了脚跟。他伸出手来。“把枪给我,”他向奎尔说道。“你不能开枪。要是你把枪给我,我保证不杀你;你将会有一个申诉的机会,然后一切都取决于上头的决定,而不是我。也许他们会再一次把你的记忆抹掉;这我就不知道了。可是你很明白我要杀你的原因;我阻止不了你回忆起你的火星行动。因此,我要杀你的原因,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已经成为过去。”
奎尔紧握着枪,冲出房间,疾步奔向电梯。“如果你们跟过来,”他想道,“我就开枪打死你们,所以别过来。”他揿了一下电梯按钮,电梯门立刻开了。
两个警察没有跟上来。显然,他们知道了他刚才简明扼要的想法,所以决定不来冒这个险。
电梯载着他往下降。他总算暂时逃脱了——可是下一步怎么办?他往哪儿逃呢?
电梯到了低层,很快他加入了人行道上匆匆的人流。他感到头疼,恶心。不过,现在他至少已经逃离了死亡的危险;他们刚才还离他那么近,在他自己家中企图向他开枪。
“他们也许还会再那样干的。”他断定,“等他们找到我,还会发生那样的事。有我脑袋里的这个感应器,他们用不了多久就会找到我的。”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他现在得到的正是他曾经想从记忆公司买的:险象丛生的冒险经历——身负重任的星际警察秘密潜入火星,生命危在旦夕——这所有的一切,他原先想要的只是一种虚假的幻觉。
而现在,他除了不能品尝到这一切作为一种记忆的乐趣——别的他全体验到了。
他一个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目光呆滞地看着一群从火星的两个卫星上进口的似鸟非鸟的东西,它们居然能抵抗住地球的巨大引力在那里自由自在地飞来飞去。
“也许我可以再一次潜回火星,”他暗自思忖。但是等着他的是什么呢?或许比这儿更糟;他暗杀了火垦上一个政治组织的领袖,只要他一跨下宇宙飞船,他们的人就会立刻认出他;于是他将会受到两股人的同时追击。
“你们能听到我在想什么吗?”他想道。简直快把人给逼疯了;他感觉到他们正在收听着他脑袋里那个感应器发出的讯息,他们在调谐,监测,录音,讨论……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他站起身,双手插在口袋里毫无目的地走着。他边走边想:“只要我脑袋里那个东西还在,无论我到哪里你们都会跟着。”
“我要和你们做一笔交易,”他对自己一也对他们说道。“你们能不能再给我植入一块记忆模片,就跟从前一样,好像我从没有去过火星,一直过着平静而普通的生活?从没有看见过星际警察的制服,也没有使过一支枪?”
他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回答道:“我们以前就向你详细解释过:那是绝对不够的。”
他吃了一惊,停下脚步。
“我们以前就是这样和你联系的,”那个声音继续说道。“那还是你在火星上执行任务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几个月了;人们一直以为再也不需要那样做了。你在哪儿?”
“我在走向死亡。”奎尔答道。他转念又想道:“是在你们警官的枪下。”他问道:“你们怎么能肯定那样做还不够?难道记忆移植技术不起作用了?”
“正如我们已经解释的那样,如果再给你植入同样的记忆模片,你又会去找记忆公司,或是它的竞争者。我们不能重蹈覆辙了。”
“假设,”奎尔说道,“我真正的记忆抹去后,植入比普通人更精彩的记忆,比方说,这种记忆能够满足我的某种渴望。”他接着说:“这已经被证明是可行的。当初你们雇佣我的时候,大概就是出于这样的考虑。但是,你必须找到一种同火星冒险旅行同样精彩的记忆模片,比如,我是地球上最富有的人,但最终把所有的钱都捐给了教育基金会。或者说,我是一位著名的深层太空的探险者。诸如此类的东西;难道没有一个可行的?”
对方以沉默作为回答。
“试试看吧,”奎尔绝望地恳求道。“把你们军中最高级的精神病学家请来,研究一下我的心理,找出我心中最渴望得到的东西是什么。”他想了想,“例如,女人,”他说。“成千上万的女人,就像唐·磺那样,一个星际花花公子——地球、月球和火星的每一个城市里都有他的情妇,直到精疲力竭才最后作罢。求求你们,”他哀求道:“试一试吧。”
“那么,你愿意投降?”他脑袋里的声音问道。“如果我们同意做这样的安排,如果这样做可能的话,你会自首?”
奎尔犹豫了一下说:“是的。”他对自己说道:“我就拿生命冒一次险,或许你们不会马上杀了我。”
“你先行动,”那个声音立刻接着说,“你到我们这儿来之后,我们就会研究那样做的可行性。但是,如果不成功的话,如果这次又跟上一次那样的话,那么——”先是一阵沉默,然后那个声音接下去说:“我们就不得不把你干掉。你肯定明白我们的意思。那么,奎尔,你仍然想试一试吗?”
“是的,”奎尔答道。因为别无他求——要么这样,要么死路一条。这样做的话,他至少还有一次机会,尽管这一求生的机会是多么的小。
“请你到我们的纽约总部来,”那个警察的声音接下去说道:“第五大街580号,12楼。只要你一自首,我们就立刻派精神病学专家开始工作;我们必须先对你进行个性测试,测出你最渴望实现的梦想——然后,我们要把你带回记忆公司,让他们进行记忆移植,最终你可以靠替代性的回顾来满足你的愿望,那么——祝你好运。我们确实欠了你的情,你曾经为我们干得相当出色。”声音里没有恶意;如果要说有什么的话,似乎他们有些同情他。
“谢谢。”奎尔说。然后,他开始找机器人出租车。
“奎尔先生,”一位年长的、紧板着脸的星际局精神病学专家开口说道:“你有一个十分有趣的梦想,也许和你在有意识状态下的想法完全不符合。这是一种普遍规律,一般人都这样;希望你听到后不会感到太意外。”
在场的一位高级警官用一种尖刻的口气说道:“不会的,不管怎么说,总比挨枪子儿的好。”
精神病学专家继续说下去,“这种潜意识的幻想不同于那种想成为星际间谍的幻想,那种幻想相对来说更成熟一些,还有某种可能性在里头;而这种潜在的幻想是你童年时期一个荒诞的梦想的产物;难怪你自己不可能回忆起来。你的幻想是这样的:你才九岁,你一个人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一个从另一星系来的奇怪的飞行器停在你面前。地球上只有你,奎尔先生,一个人看见了它。那里面的生物很小很弱,似乎像是田鼠的同类,然而它们居然企图侵略地球;只要这支先遣部队发号施令,成千上万只这样的飞船就会侵入地球。”
“我幻想着阻止了它们,”奎尔插进来说,话里带着讥讽。“我单枪匹马消灭了它们。也许是几脚就把它们全部踩死了。”
“不,”精神病学专家耐心他说。“你阻止了这场侵略,但是,你却没有消灭它们;相反,你对它们显示了极大的善心和仁慈;尽管你通过心灵感应——它们的交流方式——了解了它们此行的目的。它们从没见过任何有知生物表现出这样仁慈的品质;为了表示感谢,它们与你立下了某种契约。”
奎尔插嘴道:“只要我还活着它们就不会侵犯地球。”
“正是。”精神病学专家朝那位警官说,“你别看他对我的说法不屑一顾,事实上这种幻想很合乎他的个性。”
奎尔觉得挺开心,“也就是说,只凭着我活在世上这一点,我就足以保护了地球的安全,使地球不致受外星统治。我成了地球上最最至关重要的人物。而且不废吹灰之力。”
“确实是的,先生,”精神病学专家说道。“这是存在于你心理底层的基石;这种源于童年时代的幻想一直扎根在你的脑中。不用心理或药物疗法你自己是不会回忆起来的。但它确实一直存在于你的脑中,存在于你意识的底层,从没有消失过。”
那位高级警官向坐在一旁专心听着的麦克雷恩问道:“你们能给他植入这种记忆吗?”
“我们手头上有各种各样的幻想性记忆,”麦克雷恩答道。“坦率他说。我碰到过比这更荒诞不经的。我们当然能对付。二十四小时后,他不只是希望他曾经拯救过地球,他将深信不疑这件事确实发生过。”
高级警官接着说:“那么,你们可以开始这项工作了。我们预先已经把他火星旅行的记忆抹掉了。”
奎尔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什么火星旅行?”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所以,他只好把自己的好奇心暂且搁在一边。一辆警车已经停在门口,他、麦克雷恩和那位高级警官鱼贯而入,一起挤在一辆车里,车载着他们立刻驶向芝加哥,驶向记忆公司。
“这一次你最好别再出错了,”警官对绷着脸,神色紧张的麦克雷恩说道。
“我看不出会出什么错,”麦克雷恩低声回应道,他似乎浑身在冒汗。“这次跟上次完全不一样,这次同火星或间谍毫不相干。这回是单枪匹马阻止外垦系生物的侵略。”他一边说一边摇着头。
“哇,这小子的梦想也太离奇了,而且凭的是善行,而不是武力。真荒唐。”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方亚麻手绢,轻轻擦了擦前额。
没有人答活。
“真让人感动,”麦克雷恩又说。
“但太狂妄了。”警官僵硬他说。“只要他一死地球又会被侵略,哼,难怪他自己想不起来了;这是我见过的最伟大的幻想。”他反感地看了看奎尔。“我们居然还要把钱花在这种人身上。”
当他们跨入记忆公司时,接待员雪莉吃惊得透不过气来。“欢迎您回来,奎尔先生。”她丰满的胸部也随着不安地颤动起来——今天她的双乳喷成了耀眼的橘黄色。“真遗憾以前做得这么糟糕,不过我肯定这次会成功的。”
麦克雷恩仍然不停地用他那块叠得方方正正的爱尔兰亚麻手绢擦着汗晶晶的前额,“会成功的。”他迅速地把罗尔和基勒召集过来,并护送着他们和奎尔走到操作室,然后又折回来同雪莉和那位高级警官回到他自己的办公室,等待结果。
“麦克雷恩先生,我们有这样的记忆模片吗?”雪莉问道,由于不安,她的身子碰到了麦克雷恩,她的脸微微一红。
“我想我们有的。”他似乎想不起什么东西,只好查了一下图表。“一个混合体,”他大声断定,“它是第81号:第20号和第6号的组合。”他从办公桌后面的拱顶隔间里摸索出那几个档案袋。
“第81号里,”他解释道,“有一根魔棍——是外星系的生物送给顾客的,当然,这次是给奎尔先生的——一个表示感谢的纪念品,它能用来治愈伤口。”
“真的有用吗?”警官好奇地问。
“从前有用的,”麦克雷恩继续解释说。“但是,嗯哼,你瞧,他一次又一次地使用,已经把它的能量全用光了、现在,它只是一种帮他回忆往事的纪念品了。但他还记得它的作用有多神奇。”
他抿嘴一笑,然后打开第20号。“这是联合国秘书长给他的感谢信,感谢他拯救了地球,当然,这不是很合适,因为在奎尔的幻想里没有别人知道这次侵略行动,但是为了效果逼真,我们还是要把它放进去。”然后,他看了看第6号袋。这是什么?他想不起来了。他皱着眉头把手伸进袋里,雪莉和警官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啊,这是一种奇怪的文字。”雪莉叫道。
“这东西上写着它们是从哪里来的,”麦克雷恩说,“它们是什么,还有一份详细的星位图,上面标有地球的位置,和它们自己星系的位置。当然这全是用它们的文字写的,奎尔是看不懂的。但他会记得它们曾经用他的语言向他解释过。”他把三件赝品放在办公桌中央。“这些东西必须放到奎尔家里去,”他对警官说,“当他回到家里时他会看到,这将证实他的幻想。这就是所谓的标准操作程序。”他又抿嘴一笑,但是显得忧心忡忡,他很想知道罗尔和基勒进行得怎么样了。
蜂鸣器响了。“麦克雷恩先生,很抱歉打扰您。”这是罗尔的声音,麦克雷恩一听到是罗尔的声音就僵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情况不妙,您最好亲自来看一下。跟上次一样,奎尔对药物的反应良好,他已经昏迷过去,全身放松,有接受能力。但是——”麦克雷恩急忙奔向操作室。
道格拉斯·奎尔平躺在卫生床上,呼吸缓慢而均匀,他的眼睛半开半合,只能模糊地意识到周围的一切。
“我们已经开始向他提问,”罗尔说道,他脸色发白。“想弄清楚把他单枪匹马救地球的幻想植在哪个记忆阶段。可奇怪的是……”
“他们叫我不要告诉任何人,”道格拉斯·奎尔在药物的作用下迷迷糊糊的低声说道,“这是我们的契约,我一直没能记起来。我怎么能把这么重大的一件事给忘了呢?”
“我想这是有点难,不过,你还是想起来了——直到现在才想起来。”麦克雷恩暗自想道。
“它们还给了我一个卷轴以表达它们的谢意。我把它藏在家里了;我要拿给你们看。”
麦克雷恩对跟在他身后的警官说:“你看,我建议你们最好不要杀他。杀了他,它们还会来的。”
“它们还给了我一根看不见的魔杖,可以用来毁灭一切。”奎尔继续低声嘟哝道,他的眼睛闭着。“我就是用它杀了火星上的那个人的。它在我的抽屉里,在那个从火星上带来的盒子旁边。”
那位警官一语不发地走出了操作室。
“我还是把那些赝品放到一边去吧,”麦克雷恩无可奈何的自语道。他慢慢踱回自己的办公室。“包括那封联合国秘书长的感谢信,毕竟那是——”一封真正的感谢信也许马上就会寄到了。
注释:
①小说中记忆公司故意拼错了两个字母。
②小说中的货币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