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骗不了我,”堂卡洛斯挤眉弄眼地说,“钟情这本书的只是教会,我不喜欢……”
于是,他便开始胡言乱语,信口雌黄。他对自己的朋友从不诽谤,但对圣徒和神父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安娜读了圣胡安的诗,觉得自己也很想即兴创作祈祷词。她一个人在俯视大海时,在散发着百里香芬芳的山上漫步时,常常背诵自己编的祈祷词。
她仿照圣胡安写的诗的风格写的一行行朴实无华、悦耳动听。热情奔放的祈祷词,像泉水一样从她的口中涌出,她就是用这种方式和圣母进行对话。
激情满怀的安娜(她这时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头疼)发现,圣胡安的诗篇和她上山时脚下踩的百里香的芬芳有一种神秘的相似之处。
近来她确实在不知不觉中通过自己的思维寻找着并且已找到了众多事物之间的秘密联系。她对每种东西都怀有亲切的感情,但同时又感到忧伤,最后导致了剧烈的偏头疼。
秋天的一个下午,她喝了一小杯枯茗酒(这是父亲要她喝完咖啡后喝的)后,独自一人走出家门。她打算到长满松树的山谷里去写书。她熟悉那儿的环境。这本书她几天前就进行了构思,是一部名为《献给圣母》的诗集。堂卡洛斯允许自己的女儿走出花园门,独自一人登上那座长满百里香的山。山上除了去砍柴的人以外,一般不会有别的人。
那天安娜走的路程比以往哪一次都长。山坡陡峭难行,是羊肠小道,右侧是悬崖峭壁,令人胆战心惊。山下面是大海,波涛滚滚,浪花四溅,汹涌咆哮,从山上听起来那声音好像来自地下。路的左边全是百里香,一直沿伸到山顶。山上全是松树,穿越在松枝间的大风,犹如浪涛的回声,也在怒吼着。安娜迈步往上爬。由于爬山费了很大劲,刺激了神经,她全身发热,一向冷冰冰的面颊也像童年时期那样热烘烘的。她怀着热切的期望一个劲地往上爬,仿佛脚下的路直通天国。
拐过一条山梁,安娜突然见到了一片新的景象。洛雷托已在视线中消失,眼前便是刚才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的大海,它比从码头上看显得更浩瀚、更平静、更庄严。从山上看,海浪不像关在宠中的猛兽那样狂嚎,它倒像一首唱片里放出来的优美的歌曲,节奏分明,从东到西响个不停。在夕阳映照下,远处天际一座座高山隐约可见,形状很像有阶梯的露天剧场,也像巨人的登天云梯。云彩和山峦交织在一起,五彩缤纷,相映成趣。在那座蓝石山的顶峰,安娜见到了一个小黑点,她知道那是神庙,圣母就在那儿。这当儿,西边的云彩四散分开,从云层的深处射出一道光线,在山峰神庙里的圣母的头顶上形成一圈光环。夕阳西下,那场面显得更为壮观。洛雷托的那些船的船帆隐身在高山的倒影中,犹如一只只在水面上飞翔的鸽子。
安娜终于来到长满松树的谷地。那是夹在两座小山之间的一块低地。小山上长满灌木,也有不少高大挺拔的松树。山谷中间有一条干涸的小河,河床上发白的石块清晰可见。在西边山丘的灌木丛中躲着一只吱吱叫的鸟儿,姑娘认为那是一只夜莺。安娜坐在干涸河床上的一块石头上,周围荒无人烟,听不到人声。大海她虽然看不见了,但它仿佛就在地下汹涌咆哮。松树发出海涛一般的隆隆声,鸟儿像夜莺一般歌唱。安娜确信这儿只有自己一人,便打开一个记事本,将它放在自己膝盖上,在记事本的扉页上写下“献给圣母”几个字。
她开始沉思,期待着神圣的灵感。
在动笔前,她先思索了一会儿。
她用铅笔写下第一行诗时,第一部分诗的腹稿已经打好了。铅笔不停地在纸上飞舞,然而,她脑子转动得更迅速。她的诗写了一行,立即又生出若干行,就像一个吻引发了一百个吻一样。从她每一个充满情意、富有韵味的构思中生发出一系列新的构思,使她那些朴实、高尚、热情的诗变得多姿多彩。芬芳诱人。
她头脑里的诗句像泉水一样继续往外涌出,但手已不能写,因为铅笔已写不出字来了。安娜眼中满含泪水,已看不见字母,连纸也看不见了。她觉得太阳穴像有一条皮鞭在抽打,喉咙好像让一只铁手卡住一样。
她站起身来,想说话。她大叫一声,叫声在山谷中引起了回声,那只她认为是夜莺的小鸟停止了歌唱。安娜满含热泪,像诵读祈祷词一般朗诵的诗句,随风飘去,在山中引起共鸣。她用火一般的语言呼唤着天国之母。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激情满怀,全身打着寒战,连话也说不出来。她弯下膝盖,跪在地上,以额触地。一种神秘的恐惧感攫住了她,吓得她不敢抬起头来,她怕周围出现鬼神。她忽然觉得一束比阳光还要强烈的光线射透了她紧闭的眼睑。她觉得附近有声响,便大叫一声,恐惧万分地抬起头……她看清楚了,前面山上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动……她像见到了奇迹一般地张大着眼睛,见到从灌木丛中飞出一只黑鸟,从她的头顶飞过。